在室內些許昏暗光線的照射下，程儀看清了兔子玩偶此時的模樣。

這只出發前還意氣風發的兔子，此刻卻已經殘破不堪。

兩只碩長的耳朵齊根撕裂，雪白的腹部被染上泥濘和傷痕，活像個從垃圾桶里撿回來的破爛。

程儀的眼淚一下子便落了下來。

唯一值得慶幸的，這般模樣與她先前在夢中看到的，并不相同。

程儀一把將兔子玩偶抱在懷中，渾然不顧自己的白色襯衫被泥跡沾染。

“對不起……對不起。”她口中不住地重復著。

如果不是自己非要當這個誘餌，兔子玩偶也不可能落到這般地步，她的愧疚，遠比卡洛琳太太來得更加強烈。

程儀愈發后悔先前輕率的決定，認定如果自己謹慎一些，或是尋求其他途徑的幫助，便不會造成如今的局面。

忽然間，程儀停了下來，因為她聽到了微弱的聲音從懷中傳來：“別用力，我要被你壓死了。”

失而復得的狂喜在程儀心中彌漫開來，她愈發覺得這原先猙獰可怖的面孔逐漸變得親切可愛起來。

尤其是當她知曉，兔子玩偶這張超現實主義的面孔是安妮小姐年幼時的手筆之后，她看向對方的時候已經沒有了半點心理障礙。

“你現在還好么？”程儀略有些擔憂地問道，畢竟如今兔子玩偶的賣相實在是有些可憐，甚至于稱得上慘烈。

“那是當然，區區一點小傷，何足掛……哎呦！”

盡管努力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但身體的疼痛還是讓兔子玩偶忍不住叫出聲來，進而暴露了自己此時的虛弱。

眼看著程儀更加擔心，兔子玩偶趕緊忍著痛解釋道：“不用擔心，我現在就是個玩偶，沒什么大礙的。”

程儀并不答應，依舊死死地盯著玩偶，只看得對方頭皮發麻，幾乎囁嚅著補充道：“只要幫我把傷口縫補好就行了。”

聽到兔子玩偶這么說，程儀總算稍稍放下心來，雖然不知道在自己昏迷之間究竟發生了什么變故，但兔子玩偶此時的慘狀還是讓她格外揪心。

針線活，對于程儀而言并不陌生，再加之安妮小姐這具身體留下來的底子，將兔子玩偶恢復成原樣應該不成問題。

然而，正當程儀打算行動起來的時候，一陣強烈的暈眩感襲來，讓她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這具身體也未免太脆弱了些，程儀苦笑著想道。

不過這倒也不難理解，畢竟在這個世界，貴族出身的安妮小姐根本不會有鍛煉身體的概念，對她而言，練習宮廷舞恐怕就是她日常生活中的全部運動。

程儀躺回到了床上，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讓這具身體崩潰。

她微微側過身來，便看到兔子玩偶似乎想要跳到床上，但也不知是過于虛弱，還是擔心自己身上的泥濘會蹭到潔白的床單上，它最終放棄了嘗試。

程儀笑了笑，伸出手來，一把將兔子玩偶抓起，塞到自己的懷里，隨即安然入睡。

這一次，她沒有再做什么稀奇古怪的夢。

……

當程儀自然蘇醒的時候，窗外已是一片漆黑。

程儀伸了個懶腰，隨即意識到懷中的兔子玩偶已經不見蹤影。

“這家伙，果然還藏著不少秘密。”程儀嘟起嘴來，頗為不忿地想著，但心中卻沒有半點要逼著對方說出秘密的打算。

她坐起身來，感覺身體已經好受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樣虛弱。

“果然，睡覺才是最好的良藥。”程儀不禁想起了從前的自己，那時候無論感冒發燒，她都是這樣熬過來的。

哪怕當時租住的房子距離最近的醫院只有不到一公里的距離，程儀卻依舊本能地畏懼那充斥著刺鼻消毒水氣味的地方。

更多的時候，她寧愿忍受著痛苦，龜縮在獨屬于自己的被窩中，期盼著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能夠痊愈。

當然，她自己也明白，這不是什么好的習慣，或許有一天她陷入沉睡之后，就會再也醒不過來。

程儀揉了揉自己的額頭，將多余的念頭拋之腦后。

她站起身來，身子不禁微微顫抖，只覺雙腿軟綿綿的，根本用不上半點力氣。

不得已之下，程儀搖響了床頭的鈴鐺，很快便有一個年輕的女仆趕來，小心翼翼地攙扶著程儀走出房間。

“卡洛琳太太呢？”程儀不禁有些疑惑地問道。

這個名為莉雅的女仆，在安妮小姐的記憶中，本該是負責盥洗衣物的，怎么突然就過來服侍自己了？

“卡洛琳太太她……”莉雅面露難色，支支吾吾地不敢說下去。

程儀聽出了些許端倪，她眉頭一皺，便提著裙擺向前跑去。

“小姐，您慢點。”女仆莉雅被嚇得夠嗆，看安妮小姐先前站都站不穩的模樣，如何能夠這樣劇烈地奔跑，若是摔上一跤……她不敢再想下去。

不過好在，這樣的情形并沒有發生，程儀跌跌撞撞地跑著，卻始終勉強維持住了身體的平衡。

終于，程儀推開華麗而厚重的大門，看到了端坐在主位上的冷峻男子。

“父親，卡洛琳太太去了哪里？”

程儀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明白安妮的身份在這種時候派不上任何的用場，掌握著卡洛琳太太命運的主宰，始終都是面前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

事情的發展出乎程儀的預料，她未曾想到，自己這一完全背離了淑女禮儀的大膽舉動，竟然換來了科爾曼上將的一個微笑。

“卡洛琳太太不會有事，她只是被喚去接受例行的詢問，很快就會回來。”

難以置信，科爾曼上將竟然還有如此溫柔的一面，程儀原本都已經認定自己會因此而受到一頓責罵，卻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竟然會如此發展。

科爾曼上將托了托鼻梁上的眼鏡，饒有興致地看了一眼露出呆愣神情的程儀，隨即又補充道：“當然前提是，她的確與這件事無關。”

程儀終于放下心來，她可以肯定，盡職盡責的卡洛琳太太絕對與這件事無關。

“好了，先吃飯吧。”

被收斂笑容的科爾曼上將這么一說，程儀頓時便感覺腹中饑腸轆轆，她畢竟昏迷了整整三日，今日蘇醒之后又僅僅喝了一碗粥，如何能夠補回身體的消耗？

身后的女仆莉雅拉開了椅子，程儀挽著裙擺坐下，目光已經不自覺地飄到了面前的食物之上。

或許是出于照顧安妮小姐身體的緣故，此時餐桌上的魚肉明顯少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各式蔬菜，看來這個世界也有飲食清淡的說法。

例行的禱告過后，程儀已然拿起了刀叉，卻聽見科爾曼上將忽然說道：“兩日之后，回希比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