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南國方士

蜀道難，難于上青天！

天府險，四江盤九山。

橫縱陰陽煮麻辣。

靈山靈水養嬋娟。

這難，便是大巴山，有詩仙李白《蜀道難》描述。

險，有陰平關，陽平關等，正是重重關卡，進關不易。不然，三國時孔明一人之力，也不可能維持蜀國數十年。

有點年紀的人，還能知道民國時樊哈兒將軍的傳奇故事。

年輕些的，也能略知川劇，火鍋，李宇春，天蠶土豆等新時代名人名物。

只是，常人不知道的是，巴蜀之地風云匯聚，龍虎暗藏，更有著七大特別的、不為人知的行當。

我們杜家便是其一，更是窄寬巷子里別有名堂的年畫世家。

但據傳，百年前的曾祖，就是靠著這一手絕活，上能伺候慈禧老佛爺，使其生前蠻橫殘忍，死后卻能寂靜安然，下能惠及民眾需求，在民間廣播善意，令死者安生，中間還給達官貴人服務。

甚至留下一本奇遇劍仙的札記。

這種事聽上去就很夸張，很小說化。

但我沒有想到，傳到我這一代時，本事和成就遠不如他老人家，但類似的詭事，卻還真的遇到了。

而且，這事和我的高中初戀有關。

這件事情還得從那個古怪的南國客人說起。

“老佛爺心藏天下，氣概萬千，不輸英雄偉男。不愛兩宋溫軟之詞，只喜唐代絕句，秦趙做門神，七言當墓聯，再配上我杜牛二妙手丹青，定能榮登極樂，早開仙花，甚是吉祥……”

臘月二十三，窄寬巷子49號掌柜臺邊，我正忍笑翻閱曾祖札記，心想他老人家啷個這么能吹牛皮，此時門外，卻貓進來一個高瘦陰冷的男人。

他一出現，門外微暖的初春陽光，竟被遮擋大半。

我放下札記，不愉快地抬頭瞧過去。

“這里就是那啥子杜家年畫老店？下周給我畫幾個，一定要去，錢不成問題！”男人不光氣質差，口氣更是差到極點，我還聽出他故意裝的四川話腔調，顯然來意不簡單。

我試探地回答：“地方沒錯，但沒空出差，您另請高明吧！”這算是客氣的趕人，也讓他別不開眼，欺負或詐騙到我頭上。

年畫這行，有四明一暗之說。

四明，便是廣為人知的蘇州桃花塢，天津楊柳青，濰坊楊家埠和綿竹彩繪。他們都是名聲銷量俱佳的牌子。

而一暗，說的就是我們杜家。因用途狹窄私密，向來少有生人上門，一般都是靠熟客推薦或者中間人介紹。

像這男人這么莽撞的，也曾見過。

我高中時就有方法對付他們，這幾年脾氣養得好，沒罵人都算厚道了。

但不想，聽了暗示，男人不但不走，反而繼續四處張望。

“別人家做不了你家的活兒！九叔介紹我來的，小娃子，你不是連他的面子都不給吧？”那人抬出九叔不說，又故意譏笑，指著店里堆了半屋的材料。露出黃黑的牙齒，那笑容比不笑更加惡心。

我皺了皺眉。

九叔的面子是要給，他和我爺爺一個輩分，不能得罪。他既然是九叔推薦，那應該知道我家真正畫的什么年畫了，可這人太沒素質，請人幫忙還這種囂張態度，必須壓一下。

因此懟了他一句，說年尾年頭不做外行人的生意。

不想，這男的依然厚著臉皮不走，反而伸出黑黢黢的右手撐在門上，用力之時，差點沒戳破那張關公像。見我瞪眼，又尷尬地縮回去，從臟兮兮臭烘烘的大衣里面掏出一個東西。

“杜少掌柜慧眼如炬，應該看得懂這玩意兒。鄙人南國方士，小姓何，叫何亮，字友仁。嘿嘿……”

自稱何家方士的他，遞過來一個讓我都震驚的物件。

那是個羅盤。

卻又不是普通人所了解的那種羅盤。

上面不但刻有古纂的何字，更有一行我們七門才能識別的小字注解。接過來時，我還有些懷疑，但摸了兩面，又仔細檢查，卻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南國何家的信物。

接著，給九叔打電話求證，他更替何友仁作證。

這就讓我很難辦了。

自古方士術士和七門一體，骨不離肉，肉不離骨的，再說人家都親自上門，哪有理由趕走他？回頭父母罵我事小，被其他六門笑話就不好。

杜家隱于市，但并非絕于市。

何況，這兩年老店生意極差，眼看我這一代可能斷了手藝，絕了傳承，雖然對何友仁的形象和談吐不爽，也只能勉為其難。

“杜少掌管辛苦！何某人敬仰！這點定金，務必笑納。下周見。”何友仁察言觀色的本事不賴，我這邊剛舒展眉頭，他馬上掏出個黑色手提包，塞了過來。

我略一掂量，估計數目不小，起碼有三五千。

心說終于不用靠曾祖札記打發無聊。

接下來的半小時，我忍著那股子惡心感，假裝好客，和何友仁沖殼子，等到天色不早，便借機送他出門。

為了緩和剛才不和諧的氣氛，順嘴恭維了兩三句。

“何老哥大方豪爽，又是方士世家，應該懂點看相的吧？你幫我算算看。唉，這年頭，我這樣的大齡青年日子難喲，年年相親，年年都被房車條件打擊，年年亞歷山大！”

“理解，都理解！我和老弟你差不多……不過老弟精氣神很好，一看就有喜啊。這次相親肯定走桃花運，還是大大的紅心桃花運。”何友仁的馬屁工夫不比我差，但沒等我解鎖共享單車，他又神秘地補了一句，“可惜，你兄弟侯帥就慘了。這兩天有血光之災！”

說完，開著和他本人一樣臟兮兮、臭烘烘的桑塔納遠去。

留下我原地呆了一秒。

貌似沒聊侯帥，他是怎么知道這家伙喜歡闖禍的？

或許是九叔喝多了說漏嘴吧！

我如此一想，沒有多的思考，騎著單車就往春熙路跑過去。

路上被侯帥催得更緊。

“你娃娃神戳戳的搞啥子名堂？快點來撒！又錯過一班好車，還是超級挺翹豐滿的那種車！”

敢在微信里說話這么土，三句不離美女的，除了我那青梅竹馬的哥們侯帥，也不可能有誰了。

我倆打小住一個小區，上一個學校，睡一個上下鋪。

窮的時候，一條褲子兩人穿，一封情書改個名字，排隊用好幾回。

稍微有點富裕時，他請我吃羊肉火鍋，我請他一毛錢的串串香。倒不是我太摳門，我家真是窮出了風格。

侯帥家就不同。

他父母雖然離婚，但對他的照顧一直不減反增。他小學畢業后，生活費是學費的好幾倍，不只是我眼里的土豪，更是全班崇拜的款爺。

妹子們天天用剛發育的身體蹭他，換發卡香水。

就連漢子們，也將他奉為老大，只求買幣打三國戰記，買周杰倫的磁帶，充誅仙或者天龍八部的元寶。

有時候，我就郁悶，同樣是特殊職業，為啥我們杜家年畫，一點沒有鬼吹燈或者盜墓筆記寫的那么瀟灑自在，掙大錢？

或許，這就是小說和現實的差別。

從瓦涼瓦涼的回憶里醒來，我靠邊停車，沖著春熙路麥肯基附近的人行天橋走過去。

戴著墨鏡，一身風騷風衣的侯帥，正以“胖臨天下”的站姿立在橋上。旁邊欄桿栓著的，是他最愛的哈雷夜路德。

只看這造型還挺賞心悅目，有點運動王子的范兒。

但偏偏，這廝打望的動作和神態太吊絲，幾個四五分的學生妹路過，都能讓他傻笑，流口水，丑態畢出。

見我出現，侯帥趕緊擦了擦嘴。等我過去時，則一臉幽怨，指著對街一群金發碧眼的俄國美女。她們正圍著一個開法拉利的小白臉。

好家伙！

我說他今天怎么這么寶器，原來先被那些妹子折辱，吃癟后，有點自暴自棄了。不過，以那些美女的姿色和身材，這也是正常的。

侯帥家那點小錢，哄騙沒見過市面的女學生和中二少年還行，要釣這種高級的，確實差了好幾個檔次。

但我對此完全無所謂。

自有自知之明，這輩子能找個暖被窩、奶娃子的普通媳婦就行，不奢望美不美翹不翹的。

可身邊侯帥就沒這耐性。

先是嚷著要沖過去，當面打臉搶走他美女運的法拉利車主，結果沒走兩步，一個趔趄，差點被自己的車燈刮傷。

接著，又開啟他招牌的自吹自擂技能。

“七歌你是雀到了的哈！真不是我慫包兒，也不是我想當龜兒子，是我家寶寶拉著我，怕我脾氣上來讓別人太難看。不然的話，我絕對敲爆他腦殼……”

“對對對，是你家寶寶勸住你！不然，那個億萬身家的富二代，肯定會被你打爆，羞得鉆地縫兒。還有，我們四川人愛吃火鍋，但不能隨時都這么火爆，要有點禮節，和他這種暴發戶計較多沒意思？簡直掉了你侯大帥哥的身價！”

“就是這么個說頭！還是七歌你了解我。走，請你吃西昌火盆燒烤！”侯帥被我附和一下，馬上心情大好，走了兩步又回頭，“不過，你最后那兩句啷個聽起來像是反諷呢？”

“有嘛？不可能有，成都千多萬人都喝不了你，何況我一個？”我雙手一攤，懶得和這自戀的家伙糾纏。想著剛收了一筆定金，正好請他一回，免得總是吃他的，他不介意，我卻有些不舒服。

走在后邊的侯帥，偏著肥碩的腦袋想了半天，終究還是笑呵呵地跟了上來。

三兩杯白的啤的下肚，他又要開始吹。

說什么年后有個大事情發生，到時候，帶我出門好好賺它一票。爭取首付個房子，再也不用被相親女拿房車打擊。

我不想和他唱反調，但聽多了也覺得羅嗦，便提了下午南國何家的事，還故意炫耀了一下帶來的那個黑色手提包。

“你居然已經有生意了？我去哦！那是我沖殼子沖的太高咯。這杯算我的?！焙顜涍@人有兩個好，吹牛創意好和認錯態度好，臉上一紅，真喝了一杯下去。

我則主動起身，去柜臺結賬。

想著等會還得拉他去KTV，讓他再瀟灑一把，心里頭對他的虧欠感才會又少一些。但不想，這時卻發生了個意外。

手上滑一下，手提包掉在地上，撒了一地的紅色百元鈔。

全場所有人都驚呆。

包括侯帥在內的他們，吃驚的是現金之多，何止三五千，簡直三五萬，甚至更多。

而我震驚的卻是，一堆厚厚的鈔票下，壓著一個詭異的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