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希金博瑟姆先生的災難
- 重講一遍的故事
- (美)納撒尼爾·霍桑
- 7705字
- 2020-09-29 16:13:17
一個年輕的煙草小販,在莫里斯敦的震顫教聚居地和教派助祭做了筆大買賣,隨后出發前往薩蒙河帕克瀑布鎮的村莊。他有一輛整潔的小馬車,漆成了綠色,每邊側板上都畫著一盒雪茄,車后部畫著一個手拿煙斗和一根金色的煙草桿的印第安酋長。小販駕著一匹漂亮的小母馬。他是一個出色的年輕人,買賣做的不錯,北方佬也很喜歡他。我聽他們說,北方佬剃胡子喜歡用鋒利的剃刀,不喜歡鈍的。特別是康涅狄格的漂亮姑娘們對他很是青睞。他常用存貨中最好的煙絲來求愛,因為他心知肚明,新英格蘭的鄉下姑娘通常喜歡用煙斗吸煙。此外,正如在我的故事中會提到的那樣,小販是好打聽、好閑聊的人,總是忍不住打聽消息然后迫不及待地講給別人聽。
這位名叫多米尼克斯·派克的煙草小販早早地在莫里斯敦吃過早飯,穿過一片7英里長的荒無人煙的樹林,沒有人能陪他說話,他只能自言自語或是跟他灰色的小母馬說話。已經快7點了,就像城市里的商店店主想要讀早報一樣,他想要來一段清晨閑談了。機會似乎觸手可得:他把綠色馬車停在一個小山腳下,用聚光鏡點燃了一根雪茄,抬頭一看,便看到了一個男人正從山頂上下來。多米尼克斯看著他走下山,肩上扛著一根木棍,棍子的一頭綁著一個包袱,步伐疲憊卻堅定。他看起來不像是清晨出發的,像是走了一整晚,還要再走一個白天。
“早上好,先生,”等那人走到適合談話的距離,多米尼克斯開口說,“你真能走。帕克瀑布鎮那兒有什么新鮮事嗎?”
男人把灰色寬邊帽的帽檐拉低遮住自己的眼睛,陰沉地回答他不是從帕克瀑布鎮來的。帕克瀑布鎮是小販今天行程的終點,所以他提問時自然而然地就提起那里了。
“那,”多米尼克斯·派克繼續說道,“來談談你來的那個地方的新鮮事吧。我也不是非要問帕克瀑布鎮,別的地方的事也好啊。”
死纏爛打之下,這位旅行者——沒有人會愿意在這樣一片荒無人煙的樹林里遇到他這樣長相兇惡的人——看起來有些遲疑,似乎是在記憶中搜索新鮮事,或是在斟酌表述方式。最終,他踏上馬車,在多米尼克斯耳邊低語,其實哪怕他大聲喊出來也不會有任何人聽到的。
“我確實知道一件小事,”他說,“金博爾頓的希金博瑟姆老先生昨晚8點在他的果園里被一個愛爾蘭人和一個黑人謀殺了。他們把他綁在圣邁克爾一棵梨樹的樹枝上,直到早上才被發現。”
一說完這個可怕的消息,這位陌生人就再次開始了他的旅程,加速向前行進,就連多米尼克斯請他抽一支西班牙雪茄聊聊詳情他也沒有回頭。小販沖他的小母馬吹了聲口哨,一邊向山上走著,一邊想著希金博瑟姆先生的悲慘命運。他做生意時認識了他,曾經賣給他許多長煙、豬尾煙、女士煙卷和煙草渣。他對消息傳播的速度感到震驚。金博爾頓距此處直線距離有近60英里;而兇殺案是前一天晚上8點發生的,今早7點,多米尼克斯就在這里聽到了這個消息,有可能可憐的希金博瑟姆先生的家人才剛剛發現了他的尸體被吊在了圣邁克爾的梨樹上。這個步行的陌生人一定是穿著七里格長的靴子才能走這么快?。?
“人們常說,壞消息總是傳得很快,”多米尼克斯·派克想著,“但這速度趕上火車了。這家伙應該是受雇給總統飛速傳信的吧?!?
如果假定講這事的人把出事的日期說早了一天,那就不是問題了;就這樣,我們的朋友毫不猶豫地在沿途每個旅店和鄉間雜貨店都講了這個故事。向至少20位驚駭不已的聽眾轉述這個故事,用光了一整捆西班牙包裝的煙草。他發現他始終是這事的第一知情人,人們的問題使他很苦惱,他不得不在故事梗概之中加入情節,直到這個故事變得完整。其中一條他有確鑿的證據。希金博瑟姆先生曾是位商人,他的一位前雇員向多米尼克斯證實,這位老先生習慣于在晚上兜里揣著店里的錢和有價證券穿過一片果園回家。這位雇員證實了這點,但他并未對希金博瑟姆先生的災難表示悲慟,而是暗示他是個倔老頭,倔得像個鉗子似的,這點小販在和老先生做買賣時也感受到了。他的財產將會傳給正在金博爾頓教書的一個漂亮的侄女。
為了公眾利益傳播這個故事,也為了帶動自己的生意,多米尼克斯在路上耽擱了很長一段時間,他選擇在距帕克瀑布鎮不到五英里的一家旅店留宿。晚飯后,他點燃了一支最好的雪茄,坐在酒吧間,講起這起兇殺案。這故事內容填充得太快,他講了半個小時才講完。房間里有二十人之多,其中十九人都相信了這個故事。第二十個人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農民。他不久前剛騎馬到這里,現在正坐在角落里抽著煙斗。故事講完后,他慎重地站起身來,把他的椅子放到多米尼克斯面前,盯著他的臉,吐出了一口聞過的最劣質的煙霧。
“你愿意宣誓嗎?”他以一個鄉村大法官審查的口吻問道,“那個金博爾頓的老紳士希金博瑟姆前天晚上在他的果園里被謀殺了,昨天早上被發現掛在了他的一棵大梨樹上?!?
“我就是按我聽到的講的,先生,”多米尼克斯放下抽了一半的雪茄回答說,“我沒有說我看到了這件事,所以我不能發誓說他就是那樣被謀殺的?!?
“但是我可以發誓,”農夫說,“如果紳士希金博瑟姆在前天夜里被殺害了,那我今天早上就是和他的鬼魂喝了一杯苦酒。他是我的鄰居。我騎馬路過的時候,他把我叫到他的店里招待了我,還讓我在路上幫他做點生意。他似乎還不如我了解他自己的謀殺案呢?!?
“?。渴裁??不是真的吧!”多米尼克斯·派克喊道。
“我想如果有這回事的話,他會提到的啊?!崩限r夫說;他把椅子挪回到角落,留下垂頭喪氣的多米尼克斯。
希金博瑟姆老先生就這樣悲哀地復活了!小販再也沒有心情閑聊了,喝了一杯杜松子酒和水安撫自己,然后便上床睡覺了。整晚,他都做著自己被掛在圣邁克爾梨樹上的夢。
為了躲開這位老農夫(他憎恨他,他要是被吊起來可比希金博瑟姆先生被吊起來更讓他高興),多米尼克斯在凌晨摸黑起床,把小母馬套進綠色的馬車,迅速離開駛向帕克瀑布鎮。清新的微風、帶著露水的小路和宜人的夏日黎明使他的精神振作起來。如果有人醒來,想要聽故事,他愿意重新講起這個故事。但他一路上沒有遇到任何牛群、小型馬車車隊、輕馬車、騎馬的人和徒步旅行者。就在他穿過薩蒙河時,遇到一個男人肩上扛著一根木棍,棍子的一頭綁著一個包袱,步履艱難地走上橋來。
“早上好,先生,”小販勒住他的母馬說,“如果你從金博爾頓或那附近過來,也許你可以告訴我關于老希金博瑟姆先生這件事的真實情況。那位老兄真的是兩三天前被一個愛爾蘭人和一個黑人謀殺了嗎?”
多米尼克斯問得太匆忙,一開始他沒來得及發現那個陌生人自己就是個黑人。聽到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黑人面色一變,皮膚的黃色調變成了一種駭人的白色。他顫抖著結結巴巴地回答:
“不,不!沒有黑人的事兒。昨晚八點,一個愛爾蘭人絞死了他,我七點鐘就離開了。他的家人應該還沒在果園找到他呢?!?
那人幾乎沒說什么話,但他還是停下不說了。哪怕他看起來已經很累了,但他還是以小販的馬兒快步走的速度繼續前進。多米尼克斯懷著巨大的疑問,從后面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如果謀殺案直到星期二晚上才發生,那星期二早上預言這一切的人是誰?如果希金博瑟姆先生的尸體還沒有被他的家人發現,那遠在三十英之外的白黑混血怎么知道他被掛在果園里呢?尤其是他在那個不幸的人被吊死前就離開了金博爾頓啊。這些模棱兩可的情節,陌生人的震驚和恐懼,使多米尼克斯想要大喊出聲。這個謀殺案似乎已經實施了,而他成為了這起謀殺案的幫兇。
“放這可憐的魔鬼走吧,”小販想,“我不想讓他的黑色的血液澆在我頭上。絞死這黑鬼也無法救活希金博瑟姆先生。救活老紳士?罪過啊,我也知道,但我不想讓他再活過來證明我撒了謊。”
這樣想著,多米尼克斯·派克進入了帕克瀑布鎮的街道。眾所周知,這是一個繁榮的村莊,有三個棉花廠和一個磨坊。機器都停轉了,但他在一家旅店馬廄前停下,發現一些商鋪還開著門,于是他訂購了四夸脫燕麥。當然,他的第二件事就是給馬夫講希金博瑟姆先生的災難。然而,他認為不論是那個愛爾蘭人和白黑混血共同作案,還是愛爾蘭人單獨作案,不把這恐怖的事情發生的日期說得太準確會比較明智。他把這事說成是自己或任何某個人看到的,只是將它作為一個廣為流傳的故事傳播。
這個故事就如樹林中竄動的火焰般傳遍整座城鎮,成為了大眾談資,沒有人知道它是從哪里傳出來的。希金博瑟姆先生在帕克瀑布鎮無人不知,他不僅是磨坊的共有人之一,在棉花廠也占有相當多的股份。居民感到他們自己的興衰與他的命運緊密相連。令人激動的是,《帕克瀑布鎮報》當日提前發行,并拿出半張白紙用一欄放大一倍的大寫字母在頭條位置寫道“希金博瑟姆先生謀殺慘案”。在其他可怕的細節中,報紙上描述了死者脖子上的繩索的勒痕;說出了他被搶劫的上千美元的數目;還有許多照片表現了他侄女的痛苦:自從叔叔被發現被吊在圣馬克的梨樹上,口袋還翻了出來后,她無數次的昏厥。村里的詩人也做了一首十七節的民謠,以紀念這位年輕女子的悲痛。行政委員們召開了一次會議,考慮到希金博瑟姆先生在該鎮的地位,他們決定發放傳單,懸賞五百美元追捕兇手并追回被盜財產。
與此同時,帕克瀑布鎮的全體居民,包括店主、公寓的女房東、工廠女工、磨坊職工和學生,都涌入街道七嘴八舌地說個不停,喧鬧聲填補了棉花廠停工帶來的靜默,嘈雜代替了通常對逝者表示尊敬的靜默。如果希金博瑟姆先生關心死后的名聲的話,他的鬼魂會在騷亂中不合時宜地歡欣雀躍。
我們的朋友多米尼克斯的虛榮心使他忘記了他刻意的防范,站到鎮里的水泵上,宣布自己是這則可靠情報的提供者。他登時成為一名偉大的風云人物。當郵車駛入這個鎮上的街道時,他剛剛開始用傳教士的口吻,講起了這一故事的新版本。郵車走了一整晚,必須要在凌晨3點在金博爾頓換馬了。
“現在我們要聽所有的細節!”人群喊道。
馬車隆隆地駛向旅店的廣場,后面跟著一千個人;稍早前照看生意的人也都在6、7點鐘左右離開店鋪來聽消息了。小販站在人群最前面,發現了兩名乘客。兩人都剛從舒適的小睡中驚醒,發現自己被圍在一群暴徒中間。每一個人都用不同的問題質問他們,還是同時提問,這對夫婦無言以對,雖然他們一個是律師,另一個則是一位年輕女士。
“希金博瑟姆先生!希金博瑟姆先生!把希金博瑟姆老先生的情況告訴我們吧!”暴徒們叫嚷著,“驗尸官的結論是什么?殺人犯抓起來了嗎?希金博瑟姆先生的侄女昏厥后醒過來了沒有?希金博瑟姆先生!希金博瑟姆先生!”
車夫除了咒罵馬夫沒給他帶來一隊新馬匹之外一句話也沒說。車里的律師通常在睡覺的時候也保持一絲理智;他在得知人們激動的原因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一個紅色的皮夾。同時,多米尼克斯·派克,作為一個知情達理的年輕人,同時也覺得女人的舌頭講起這個故事將和律師一樣流利,于是伸手扶著這位女士下了馬車。她是一個精致美麗的女孩,現在已經完全清醒了,神采奕奕,有一張甜美漂亮的嘴,多米尼克斯更愿這張嘴講出一個愛情故事而非一起謀殺案。
“先生們,女士們,”律師對店主、磨坊工和工廠女工們說,“我可以向你們保證,由于一些莫名其妙的錯誤,或者更確切地說,是故意制造虛假的謊言來損害希金博瑟姆先生的名譽,激起了這場異常的騷動。今天凌晨3點,我們剛經過了金博爾頓,若有人實施了謀殺我們應當會有所耳聞。但我得到的證據和希金博瑟姆自己的口頭證詞一樣,強烈否認了謀殺案的發生。這有一張便條,是他在康涅狄格法庭上的一份訴訟書,是由那位紳士本人交給我的。我看到上面寫的時間是昨晚10點。”
這樣說著,律師還展示了這張便條的日期和簽名,這無可否認地證明,要么這位倔強的希金博瑟姆先生在寫這封信的時還活著,要么(一些人認為兩個可能的情況中后者幾率更大)他太過專注于世俗之事,是為便于身故后能繼續處理該事。但是一個意想不到的證據即將出現。這位年輕女士聽了小販的解釋后,只消片刻便平順了禮服,整理了卷發,走到在旅店門前,發出了一個溫和的信號,要人們傾聽。
“好人們,”她說,“我就是希金博瑟姆先生的侄女?!?
這聲令人疑惑的輕聲細語從人群中穿過。人群注視著紅潤明亮的她,不像他們所認為的,如《帕克瀑布鎮報》權威報道中昏厥地躺在死者門前的那個不高興的侄女。但是一些精明的家伙懷疑這位年輕女士是否會因為一個有錢的老叔父被吊死而感到非常絕望。
“你們看,”希金博瑟姆小姐笑著說,“這奇怪的故事對我來說是毫無根據的,我想我可以肯定,我親愛的叔叔希金博瑟姆也是這樣認為的。他很仁慈地要在自己的房子里給我一個家,雖然我要為支持學校教學奉獻自己。今天早上我離開金博爾頓,與距帕克瀑布鎮大約五英里的朋友一起度過了畢業周的假期。我慷慨的叔叔,當聽到我走在樓梯上時,將我叫到他的床邊,給了我兩美元五十美分車馬費和另外一美元的額外開支。隨后他把口袋放在枕頭下面,和我握手,勸我在包里帶些餅干,不要在路上吃早餐。因此,我確信,我親愛的親人還活著,并且相信我回去后還會看到他。”
這位彬彬有禮的年輕女士結束了她的演講,措辭通情達理、表述清晰,言談舉止優雅得體,人們都認為她足以擔任全州最好的學院的女教師。但是一個陌生人可能會認為希金博瑟姆先生是帕克瀑布鎮憎惡的對象,該鎮為他的謀殺案過起了感恩節,聽聞消息有誤居民們又如此憤怒。磨坊主們決定授予多米尼克斯·派克公眾榮譽,只是猶豫是否要給他全身涂上柏油再粘上羽毛,抬著他游街或是用他剛才站在上面宣告自己是消息提供者的鎮上的水泵給他洗禮一下,讓他清醒清醒。在律師的建議下,行政委員宣布要以品行不端,散播無根據言論,嚴重破壞大眾生活安寧的罪名起訴他。不管是暴民的規矩還是公正的法庭都饒不了多米尼克斯,但這位年輕女士為他做了一段雄辯有力的辯駁。他邊用寥寥數語向女恩人表示了衷心的感謝,邊登上他綠色的馬車,在從黏土坑和泥坑中制作大量“彈藥”的學生們的攻擊下,駛離這個小鎮。正當他回過頭與希金博薩姆先生的侄女交換了一個告別的眼神時,一個粘度和麥片糊一樣的泥彈擊中了他的嘴,使他露出了最難看的表情。他全身都被泥彈打得很臟,甚至有返回去懇求他們讓他用鎮上的水泵沖洗一下的想法;因為,雖然這并非善意,但現在這確實是雪中送炭。
然而,陽光灑在可憐的多米尼克斯身上,泥漬——冤枉地得到的恥辱的象征——在干燥時很容易擦掉。作為一個樂觀的小伙,他很快振作了精神;他甚至不能自已地因為他講的故事引起的騷動而發笑。行政委員親手寫下的指令會引得全州流浪漢接受委托;《帕克瀑布鎮報》的這段話將被翻印,從緬因州到佛羅里達州,或許還會刊登到倫敦的報紙上;吝嗇鬼們得知希金博瑟姆先生的故事后會開始擔心他們的錢袋子和生命安全。小販回想那位年輕女教師的迷人美麗時更有熱情,發誓就是丹尼爾·韋伯斯特的談吐與風度,也沒有希金博瑟姆小姐在派克瀑布鎮在暴怒的人群中為他辯護時更像一位天使。
多米尼克斯現在正在去往金巴頓公路上走著,他自始至終都想要去那個地方看看,盡管為了生意,他沒有走莫里斯頓直達那里的路。當他走近曾被認為是謀殺現場的地方時,他繼續在腦海中反復思考這些情況,并為故事編造的內容感到驚訝。要是沒有人證實第一個旅行者的故事,還能認為是惡作劇;但是黑人顯然對這報告或說是事實了如指掌,而他面對突然的提問表現的驚慌和內疚的表情也是一個謎。除了關于這個事件的這一奇異的組合,另外,據說謠言完全符合希金博瑟姆先生的性格和生活習慣:他擁有一個果園和一棵圣邁克爾的梨樹,他也總在傍晚從那附近經過,詳盡的證據看起來太有力以至于多米尼克斯懷疑,是不是律師偽造了他的親筆書信,甚至也同樣偽造了侄女的直接證詞。小販沿途仔細詢問之下進一步了解到,希金博瑟姆先生的確雇傭了一位愛爾蘭人,他很可疑,沒有任何推薦,只因為便宜就被雇傭了。
“我可以吊死自己嗎?”多米尼克斯·派克來到一座孤零零的山頂上大聲喊道,“我相信老希金博瑟姆被吊死了,除非我親眼看見他,聽他親口否認。如果他真是個騙子,我一定要找牧師或其他可靠的的人來作證。”
當他到達距金博爾頓村1/4英里的金博爾頓公路收費站時,天已經漸漸黑了。他的小母馬很快把他帶到前面不遠處一個騎馬的人面前。他向收費員點頭,繼續向村內走去。多米尼克斯和這位收費員很熟,在找零的時候,他們隨口聊起了天氣。
“我想,”小販把鞭子像羽毛般收回到小母馬的側腹部,說,“最近這一兩天,你都沒見到希金博瑟姆老先生吧?”
“看到啦,”收費員答道,“在你駕車進來之前,他剛經過大門,現在已經走遠了。如果你能透過暮色看到他,他今天下午去了伍德菲爾德,參加了那兒的司法拍賣。這位老人通常都會和我握握手,聊幾句,但今晚,他點點頭,好像在說:‘向我收通行費吧。’然后就離開了;因為,無論他去哪里,晚上八點之前一定會回家?!?
“他們也這樣告訴我的。”多米尼克斯說。
“我從來沒見過另一個像先生那樣的枯黃干瘦的人,”收費員繼續說道,“今晚我還自言自語:他更像一個幽靈或一個老木乃伊,而不像是有血有肉的人?!?
小販在暮色中瞇起雙眼,可以看到村子道路前方很遠的地方那個騎馬的人。他似乎認出了希金博瑟姆先生的背影,但透過傍晚的陰影和馬蹄卷起的塵土,那人的身影顯得暗淡而看不真切,仿佛那神秘老人的身形在昏暗的光線中變得模模糊糊的。
多米尼克斯顫抖著想:“希金博瑟姆先生已經沿著金博爾頓公路上從另一個世界回來了?!彼麚]舞著韁繩,策馬向前,在老人灰色的影子后面與他保持著同樣的距離,直到一個轉彎的地方遮住了他的身影。到達這個轉彎處后,小販找不到這個騎馬的人了,但發現自己已經站在村口,不遠處有許多商店和兩個旅店圍繞在會議廳尖塔周圍。他的左邊有一堵石墻和一扇大門,靠著一片小樹林,里面有一個果園,更遠處是一片牧場,最后是一座房子。這便是希金博瑟姆先生的住處,位于舊公路旁,但距金博爾頓公路較遠。
多米尼克斯認識這個地方,小母馬本能地停了下來,因為他無意識地收緊了韁繩?!盀榱宋业撵`魂,我不能不打開這扇門!”他顫抖著說,“直到我親眼看清希金博瑟姆先生是否掛在圣邁克爾的梨樹上,我才能做回我自己?!彼麖能嚿咸聛恚秧\繩繞在門柱上,沿著樹林的綠色小徑奔跑著,就像有魔鬼在后面追他一樣。就在這時,村里的鐘敲了八下,每一次深重的敲擊聲后,多米尼克斯都會跑得更加飛快,直到他到達了果園荒涼的中心,看到了那棵與他命運相連的梨樹。一條粗大的樹枝從扭曲的樹干中伸出穿過小路,在那里投下最黑暗的影子。但樹下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掙扎。
小販從未想要裝作比維護和平的人更勇敢,也無法解釋他在這可怕的緊急情況下的英勇行為。然而,他確實是向前沖了過去,用馬鞭的尾部擊倒了一個強壯的愛爾蘭人,發現事實上,希金博瑟姆老先生并沒有被吊在圣邁克爾的梨樹上,而是脖子上纏著韁繩在樹下顫抖著。
“希金博瑟姆先生,”多米尼克斯顫抖地說,“你是個誠實的人,我相信你的話。你有沒有被吊起來過?”
如果謎底還沒揭曉,那么用幾句話解釋“即將發生的事件”怎么會有“先兆”的簡單套路。三個人策劃了對希金博瑟姆先生的搶劫和謀殺;其中兩人相繼失去勇氣,逃跑了,他們每人的消失都使犯罪推延了一夜;第三個人在實施犯罪時,多米尼克斯·派克出現了,像一位聽從命運召喚的勇士,像羅曼史中的英雄。
接下來,希金博瑟姆先生對小販頗為青睞,寫信介紹給那位漂亮的女教師,把自己的全部財產都交給了他們的孩子,并讓他們領取利息。在老紳士像個基督徒一樣在床上逝去后,他的饋贈達到了頂峰;這件悲哀的事之后,多米尼克斯·派克從金博爾頓搬走了,在我的家鄉建立了一個大的煙草工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