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法律
從秦漢到魏晉,可以算做中國法律的“發達”“長成”時代。案自秦以前,我國的法律究竟是個甚么樣子,實在無從考見其詳細。實在有許多儒家的學說,夾雜在里面,無從分別。但是全把儒者的學說辟掉,刺取了許多零碎的事實,也并不能考見其真相。自秦以后,其“承襲”“變遷”的途徑,才確有可考;其“進化的狀況”,就可以窺知了。
秦朝的法律所以貽害天下,有兩種道理:其(一)是由于他所用的“刑罰的野蠻”。前面已經說過。《漢書·刑法志》說:
到高后元年,才除掉“三族罪”,“妖言令”,孝文二年,又除掉“收拿相坐律”,然而足為中國法律史上開一個新紀元的,實在要推前二〇七八年(孝文帝十三年)廢除肉刑這一件事,《漢書·刑法志》記他的始末道:
于是以“髡鉗”代“黥”,“笞三百”代“劓”,“笞五百”代“斬趾”。按《史記索隱》:“崔浩《漢律序》云:文帝除肉刑,而宮不易。張斐注云:以淫亂,易人族類,故不易也。”《文獻通考·刑考》二馬氏按語:“……景帝元年詔,言孝文帝除宮刑,出美人,重絕人之世也。則文帝并宮刑除之。至景帝中元年,赦徒作陽陵者死罪,欲腐者許之;而武帝時,李延年、司馬遷、張安世兄賀,皆坐腐刑;則是因景帝中元年之后,宮刑復用,而以施之死罪之情輕者,不常用也。”愚按自高后時即除三族罪,而文帝時新垣平謀逆,也用過三族之誅。見《漢書·刑法志》。大概是偶一為之之事。這時候,笞者多死,景帝時,又兩次減少笞數,第一次減笞三百為二百,五百為三百;第二次再減笞二百為一百,三百為二百。并定“箠”的式樣,當笞者“笞臀”,如淳曰:然則先時笞背也。毋得“更人”,自是“笞者得全”。其動機都發自緹縈,緹縈可以算得我國歷史上一個紀念人物了。
其(二)然而秦朝的害天下,實在又在其“用法的刻深”,漢宣帝時,路溫舒上奏說道:見《漢書本傳》。
這種情形,在當時司法界已成為風氣。《漢書·刑法志》說:文帝時候“斷獄四百,有刑錯之風”。宣帝留意刑罰,特置廷平,又“常幸宣室,齊居而決事”,“獄刑號為平矣”。都只是救濟一時,不是個根本解決的辦法。
然則根本解決的辦法何在呢?那就在于“刪定律令”。案漢朝的法律,是沿襲自秦的,秦朝所用的,卻是李悝所定的六篇之法。漢初,蕭何改為九篇,叔孫通又益以律所不及,為十八篇。后來張湯又加了二十七篇。趙禹加了六篇,共為六十篇。而又有漢朝的例案隨時編集起來的,謂之《令甲》《令乙》……《決事比》,大概其初苦于法文太簡,不夠用,于是不得不隨時增加;而其增加,絕沒有條理系統;以致也有互相重復的,也有互相沖突的。司法的人,就大可上下其手。《漢書·刑法志》說:“律令凡三百五十九章;大辟四百九條,千八百八十二事;死罪決事比萬三千四百七十二事;文書盈于幾閣,典者不能遍睹;是以郡國承用者駁,或罪同而論異;奸吏因緣為市,所欲活則傅生議,所欲陷則與死比。”因為法律太雜亂,難于使用之故,于是解釋的人很多,到后來就也都承認他可以引用。《晉書·刑法志》說:“后人生意,各為章句。叔孫宣、郭令卿、馬融、鄭玄諸儒章句,十有余家,家數十萬言。再合起《正律》和《令甲》《決事比》來,就是‘凡斷罪所當由用者,合二萬六千二百七十二條,七百七十三萬二千二百余言’。”簡直是不可收拾了。
刪定的必要,前漢時人就知道的,所以漢宣帝留心刑獄,而涿郡太守鄭昌上疏,說這是一時的事,“若開后嗣,不若刪定律令”。宣帝未及措置,到元帝、成帝手里,才下詔議行。班固說“有司……不能……建立明制,為一代之法;而徒鉤摭微細,毛舉數事,以塞詔而已”。所以到后漢時,還是錯亂得那么樣。直到魏文帝手里,命陳群、劉劭等刪定,才定為新律十八篇。新增十三篇,舊有的六篇,廢掉一篇。晉武帝還嫌他“科網太密”,再命賈充等修訂,共為二十篇,于前一六四四年泰始四年。頒行。是為《晉律》。我國的法律,從李悝手里具有雛形,直到這時候,才算發達完備。參看《晉書·刑法志》。
《晉律》現已不傳,然據近人余杭章氏所研究,則其單辭只義,有很文明的,轉非隋唐以后的法律所及。章氏說:隋唐以后的法律,是承襲北魏的,夾雜了鮮卑法在里頭。他文集中有一篇文章論這事,可以參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