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三大亨重排座次
名伶露蘭春
有三鑫公司雄厚的財力勢力作為支撐,黃金榮、杜月笙、張嘯林三大亨的名聲很快沖出法租界,走向全上海,并進軍整個中國。在三大亨中,最初排名第一的無疑是黃金榮,黃老板的稱呼絕非浪得虛名,他不僅是三鑫公司的大股東,還擁有茶樓、澡堂和戲院,堪稱是上海娛樂界巨頭。
自然界中有潮漲潮落、日升日落的自然規律,人生也免不了輝煌與沒落的交替更換,所以人們總說,打江山易,守江山難。當一個人的事業到達頂峰的時候,也就預示著他就要開始走下坡路了,黃金榮也不例外,只是誰都沒想到,這個轉折竟然來得那么突然、那么快。到底是什么使黃金榮跌了這么一個大跟頭呢?簡單地說,就是兩個字:美色。
這件事情還得從一個叫露蘭春的女人說起。
露蘭春生于1898年,漢口人,自幼喪父,無名無姓,后來由黃金榮的徒弟、一個名叫張師的翻譯官收養,取名露蘭春。黃金榮和林桂生結婚之后,通力合作,在上海法租界雄霸一方,當時的露蘭春還只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因為張師是黃金榮的徒弟,黃公館就成了露蘭春小時候經常去玩耍的地方,那時候,她就長得小巧可愛,聰明伶俐,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粉嫩粉嫩的小圓臉,天真無邪的表情,她還特別嘴甜,管黃金榮叫“公公”,管林桂生叫“奶奶”。所以公館上上下下的人都喜歡這個小姑娘。
等年齡大一點兒之后,她就不常來黃公館了。一次,她的養父張師帶她去劇院看戲,發現這姑娘對唱戲很感興趣,于是就在家里請了個老師教她唱戲,誰知道她唱文武老生,練刀馬功夫,一點就通,一學就會,沒過幾天,就已唱得有板有眼,老師連連夸獎露蘭春是塊唱戲的好材料。那時女唱男角才剛剛興起,露蘭春唱生角,尤其是武生,口里的唱腔、身上的功夫,樣樣精通,學了沒幾年,就已經可以登臺了。張師知道,做唱戲這一行,得有個堅實的后臺,才不會被別人欺負,于是他就想到了多年不見的師父黃金榮,便帶著她前來拜見黃金榮。黃金榮已經幾年沒有見到露蘭春了,這一次見面,著實嚇了一大跳:好一個絕代佳人!兩道秀眉修得細細彎彎,一雙明目炯炯有神,雪白的肌膚,苗條的身材,外面披了一件粉紅滾黑邊的旗袍,那姣好的體態在旗袍的包裹下露出迷人的曲線,猶如一朵帶露的牡丹、出水的芙蓉。露蘭春踩著輕盈的步伐,款款向黃金榮走來,優雅的儀態里透出一股清純的女人味,迎面向黃金榮撲來。“公公好!蘭春向您老問安!”露蘭春甜甜地叫了聲,一口地道的京腔令人傾倒,聲音里都帶著少女的清香。這時,黃金榮已經看得兩眼發直,根本就沒聽見露蘭春說了什么,過了半天他才扭過頭來對張師說道:“張師啊張師,沒想到這姑娘長得這么漂亮了,真是女大十八變啊!”此時,黃金榮已經被露蘭春深深地吸引住了,坐在旁邊的林桂生倒是沒有在意,畢竟黃金榮可是露蘭春的“公公”啊,況且兩人相差了有30歲呢。她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就去忙別的事情了,而就是這個稱呼林桂生為“奶奶”的女人,后來竟取代了林桂生,成為黃公館的女主人,也使黃金榮從此走上了下坡路。
林桂生和黃金榮結婚后,憑著她縝密的心思,廣泛的人際關系網,為黃金榮打拼天下,起到了不可磨滅的作用,可以說,沒有林桂生就沒有黃金榮的今天,所以在黃公館里,林桂生一直是一個主事的內當家,即使黃金榮已經成為大亨,他仍然對林桂生畏懼三分。但是,黃金榮實在被林桂生拘束得太嚴了,也難免憋得慌,而且此時的林桂生早已經人老珠黃,青春不再,再加上黃金榮霸業已定,覺著林桂生已然沒有那么大的用處了,偏巧這時候就跳出一個露蘭春來,因此黃金榮心里就開始動起邪念來:一定要把這個美人搞到手。但是林桂生畢竟還是女當家,而且黃金榮對她一直都有幾分敬畏,所以他也不敢明著干這種事。
這時,黃金榮的徒弟馬祥生看出了黃老板的心思,于是,就開始拍起馬屁來。一天,他向黃金榮獻策道:“師父,咱們的‘九畝地’可是個好地方,咱們為什么不利用起來呢?”
“那兒的四周不都是咱們的店鋪嗎?那塊地空著就空著吧,還有什么可用的?”黃金榮不解地問。
“師父,那里原來是個破舞臺,如果裝修一下,改成個新的大舞臺,憑著那里繁華熱鬧的街面,生意肯定非常紅火。”
“修舞臺?有什么好的?費錢,費時間,還費精力,沒什么搞頭!”黃金榮并沒有領會到馬祥生的言外之意,不耐煩地說,“我看還是算了吧。”
“師父,目前露蘭春小姐不是正在尋找唱戲的舞臺嗎?在外面搭別人的班子,一來,露蘭春小姐唱戲不方便;二來,師父過去看也不方便啊,要是讓她來咱們家的舞臺唱戲不是一舉兩得嗎?”
這幾句話可是說到黃金榮的心坎里去了,說得黃金榮眉開眼笑。說行動就行動,經過一番精心的籌劃以后,一座新的共舞臺就在華法交界的“九畝地”上動工興建了。在黃金榮的催促下,施工隊伍日夜兼程,加班加點,很快,共舞臺就建成了。黃金榮繼續實施著他的計劃,開始對露蘭春大獻殷勤起來,他讓露蘭春在共舞臺登場,掛頭牌,竭力捧她出道。露蘭春登臺唱戲,黃金榮親自下戲院為她捧場子,帶著一幫人為她喝彩叫好。
露蘭春學藝精湛,說學逗唱做打,樣樣精通,人又漂亮,又有氣質,在共舞臺上一夜唱紅,名聲響遍了法租界乃至上海灘。
共舞臺從此場場爆滿,生意越來越紅火,人們爭著搶著來一睹露蘭春的風采。黃金榮更是得意,他派人到各大報館打通關系,要他們重點宣傳露蘭春。
在黃老板的關照下,報紙上每期為露蘭春登的戲目廣告,都放在最搶眼的頭版頭條,而且“露蘭春”三個字,每個都有鴨蛋般的大小,生怕別人看不清楚似的。從此,露蘭春搖身一變,成了上海灘家喻戶曉的明星,身價倍增。
黃金榮繼續對露蘭春大獻殷勤,幾乎到了無微不至的地步。露蘭春去戲院,黃金榮派車子、出保鏢,保接保送。露蘭春休息,黃金榮在共舞臺邊上為她修建了一個休息室,獨門小院,裝飾如同行宮一般。
露蘭春一舉成名,黃金榮非常高興,要擺宴席慶祝,露蘭春當然得應邀赴宴。然而她并不知道,黃金榮這次酒宴是另有企圖的。
在宴會上,黃金榮看著露蘭春美若天仙的模樣,早已剝去了正人君子的偽裝,露出一副色相,而宴會上的陪客也都是黃金榮的跟班,在酒宴上極力撮合黃金榮和露蘭春。
露蘭春一介女流之輩,對于黃金榮的霸占意圖無可奈何,只好委曲求全。不久,黃金榮將鈞培里7號的房子粉刷一新,將露蘭春安頓在了那里。
這期間,也有人過來在露蘭春面前替黃金榮做媒,被露蘭春拒絕了,可是現在的她,已經身不由己。露蘭春被安頓在黃金榮的房子里,就成了關在籠子里的鳥,已經動彈不得了。不久,黃金榮就來到了露蘭春的住處,硬是上了露蘭春的床,而這一切,林桂生都還被蒙在鼓里。
黃金榮在外面“偷腥”,自然不能讓家里的母老虎林桂生知道,可是如何才能既在外面偷女人,又瞞著林桂生呢?黃金榮自有妙招。他到巡捕房寫了一份公文,蓋了個印章,說是到外面辦案子,多少天不能回家,實際上,他卻天天在露蘭春鈞培里7號的房子里逍遙自在。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而且家里的林桂生也不是個省油的燈,沒過多久,這件事情就被林桂生知道了。
盧公子喝倒彩
黃金榮得到了露蘭春這個絕代佳人,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半路卻殺出個程咬金,和他奪起女人來,而這起情場風波還引起了上海灘黑幫中的巨大變動。
到底是什么人物,敢和黃金榮搶女人?
他就是浙江督軍盧永祥的兒子——盧筱嘉。
盧筱嘉當年剛剛22歲,作為盧家公子,自然免不了公子哥的習氣,年少氣盛,風流倜儻,總是一身白綢衫褲,帶著兩個跟班出入于酒肆、劇院、舞廳等場所。盧公子還有一個愛好,就是聽戲,他長居上海,對當地旦角名伶如數家珍。露蘭春走紅之后,各家報紙大肆報道,自然也逃不過盧筱嘉的耳朵,于是他就帶著跟班,來到了共舞臺聽露蘭春唱戲。
盧公子說是來看戲,其實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真實的意圖是看人。自從盧筱嘉來到共舞臺看到露蘭春之后,就對眼前這位婀娜多姿的女人動了心。露蘭春雖唱的是生角,但是她的一舉一動、一吟一唱都流露出女人的嫵媚和嬌柔。盧筱嘉第一次聽露蘭春的戲時,露蘭春剛一出場,一個無意的飛眼就把盧筱嘉的心給勾住了,從此,盧公子天天到共舞臺來看露蘭春唱戲,他對露蘭春的愛慕之情也越陷越深。
這一天早晨,盧筱嘉起床后洗漱完畢,就吩咐阿旺把早點拿來。這個阿旺是專門負責盧筱嘉早點的一個二十來歲的小伙子,心思縝密,長期伺候盧筱嘉,對主人的心思一猜即準。他把早點放在桌子上,故意在下面壓了一份《晨報》,這種報紙專門報道上流社會、娛樂圈中的奇聞異事,供那些有閑階層的人們消遣娛樂。
盧筱嘉端起早點,同時眼睛瞄了一下墊在下面的報紙,黃金榮大肆宣傳的鴨蛋一般大小的“露蘭春”三個字赫然映入他的眼簾。他抬眼望了一眼阿旺。阿旺畢恭畢敬地站在旁邊,說道:“少爺,今天可是有露蘭春小姐的戲啊!”
盧筱嘉說道:“我看到了。”說罷,兩人會心一笑。
接著,盧筱嘉又開始愁起來:“露蘭春,露蘭春,我怎么樣才能把你追到手呢?”隨后,他對著阿旺問道,“阿旺,你一向鬼點子多,你倒是說說看,怎樣才能贏得露小姐的芳心呢?”
“哪個女人不愛金銀珠寶?更何況像她這樣的梨園戲子,給一點兒小恩小惠,她肯定會動心。但是……”阿旺說到這里,突然停住了,下面的話不知道該講還是不該講。
“但是什么?”盧筱嘉轉過身來,看著阿旺說道,“你倒是快說呀,你想急死我呀。”
“少爺,恕我阿旺多嘴,”阿旺一邊偷偷觀察著盧筱嘉的神色,一邊說道,“這個露蘭春小姐可是黃老板的意中人哪!”說這阿旺心思縝密,一點兒都不假,他知道少爺對這個露蘭春有意思,就偷偷地把露蘭春的情況都調查了一遍。緊接著,阿旺把露蘭春的身世、和黃金榮的關系以及黃金榮如何看中露蘭春、如何為她捧場宣傳等事情都一一講述了一遍。
盧筱嘉聽完之后,擺出一副闊少爺的姿態,不屑地說道:“不就是那個‘麻皮金榮’嗎,有什么了不起的,年紀一大把了,還想老牛吃嫩草,我今晚就去共舞臺找露蘭春,看看這黃金榮到底有什么能耐!”
于是,盧筱嘉當晚就帶了兩名跟班,早早來到共舞臺。在包廂坐定之后,盧筱嘉叫過來一名跟班,讓他把一枚金絲鉆戒送給后臺的露蘭春小姐,并且約她戲散之后一起吃飯。
這天晚上,露蘭春發起了小燒,也許是這幾天來,白天要在舞臺上唱戲,晚上還要遭受黃金榮的騷擾,實在是太累了。盧筱嘉又來這么一個舉動,實在讓她頭疼。她現在已經是黃金榮的女人,而且每次戲散之后都是黃金榮派車接送,如果去和盧筱嘉約會,怎么向黃金榮交代呢?可盧筱嘉又是浙江督軍盧永祥的兒子,大名鼎鼎的“四大公子”之一,論起權勢來,一點兒不比黃金榮差,當然也是不能得罪的主兒啊,這可怎么辦呢?最后,她只得先收下了這枚戒指,而約會之事,則推遲說今晚有事,實在不能赴約,委婉地拒絕了。
露蘭春身體不適,盧筱嘉的邀請又分了她的心,而此時,戲臺上已經響起了鑼鼓聲,要上場了。她慌亂地站起身來,走到門口,深呼吸幾下,使自己鎮定了一些,方才出場了。
這天晚上,露蘭春反串小生,演岳飛的《鎮潭州》。大劇院里,紳士、名媛、闊少、太太們坐在包間里,喝著茶、吃著點心,一邊閑聊著,一邊等著戲。黃金榮坐在座上,正得意洋洋地瞇起眼睛,哼著小曲,左手夾著一根燃了半截的雪茄,右手扶在椅子的扶手上。這共舞臺一開張,他既抱得美人歸,又賺了不少錢,自然神采飛揚。只是由于天氣熱,再加上人多,黃金榮的臉上不住地往下淌汗。
戲院里一個打雜的看見黃老板熱得直淌汗,就跑前跑后地伺候黃金榮,又是用蒲扇扇風又是遞濕毛巾。黃金榮接過毛巾正要擦臉,忽然聽到一聲怪聲怪氣的喝彩:“唷,好——”
黃金榮放下毛巾,朝喝彩的方向定睛一看,原來是包廂里一位公子哥模樣的人正拉直了嗓門叫好呢。黃金榮把眼神拉回到戲臺上,露蘭春剛從“出將”門上場,甩了一下水袖,移步到舞臺中央,想要把腰上的垂帶踢上肩頭,連踢三下,都沒踢上去。盧筱嘉因為黃金榮霸占露蘭春,正憋著一肚子的氣,今晚過來,本身就是來會會黃金榮的,說句難聽的,就是來砸場子的,看到露蘭春還是沒有踢上去,立即又怪聲怪氣地喝起倒彩來:“唷——好——小乖乖,真是好功夫!”
露蘭春一聽有人喝倒彩,忙抬起頭朝盧公子方向看了一眼,投了一個飛眼,意思是本人不才,請多多包涵。可這盧公子卻還是不給面子,仍然一個勁地起哄:“唷——哈哈哈!好極了!”
臺上的露蘭春聽著盧公子的嘲笑聲,看著那么多人都盯著她,心里緊張極了,動作也走樣了,再加上身體不適,身子一晃,頓時感覺頭暈目眩,幾乎要昏過去了。
“別著急啊,再踢啊!”盧筱嘉的隨從也起了性子,跟著主子一塊兒哄鬧起來。
戲院里的其他看客并不敢起哄,因為這畢竟是黃金榮的地盤,還有一些人也知道這臺上的是黃金榮的女人,不過,他們雖然自己不參合,卻料到來者不善,一場好戲就要上演了,于是,他們都在靜靜地等待,等著看一看黃金榮會怎樣收拾那個不識相的公子哥。
而盧筱嘉呢,越來越囂張,得意洋洋地喊道:“名角又怎么樣?連這點兒功夫都沒有?啊,哈哈哈……”
再看看黃金榮,他早已被盧筱嘉的行為氣得火冒三丈了。盧筱嘉正想繼續叫嚷,右邊腮幫子上“啪”的一聲,挨了一記響亮的耳光子。原來黃金榮已經命令手下跑到了盧筱嘉的包廂里了。黃金榮怒罵道:“媽的!在上海灘竟然有人敢在老子頭上拉屎,怎么拉的,我讓他怎么吞下去!”黃金榮手一揮,一群磨刀霍霍的打手就沖進了包廂,黃金榮的這群打手本來就是一些地痞流氓、市井無賴,在黃金榮的地盤上,一般沒人敢鬧事,所以他們一直有勁兒沒地方使,手腳正癢癢著呢。這下可好,終于有了施展拳腳的機會,個個都像見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樣,也不管他是誰,對著盧筱嘉就是一頓拳打腳踢,拳頭就像雨點一樣落在盧筱嘉的身上,盧筱嘉被一群人圍著,想逃也逃不掉,只能活活挨了一頓揍。
盧筱嘉帶來的兩個跟班本來見到主人被欺負,想上來幫忙,但是看見這些打手個個兇相畢露,下手毫不留情,而自己又寡不敵眾,只能龜縮在墻角不敢動彈,即使是這樣,他們也被這幫打手毒打了一頓。這一幫打手繼續打著,一點兒都沒有要停止的意思,只要黃金榮不喊停,他們是不會住手的,即使打死也無所謂。
盧筱嘉剛才很威風,這下被打得直喊爹娘,他活到這么大,還沒有人敢動他一根汗毛呢,結果今天被打成這個狼狽樣,被打得鼻青臉腫不說,這個臉怎么丟得起啊。黃金榮呢,這時候并不知道這個挨揍的小子是浙江督軍盧永祥的兒子盧筱嘉,否則給他一百個膽兒,他也不敢如此放肆地毒打盧公子。
盧筱嘉幾人已經被打得毫無反抗能力了,而黃金榮依然是一副怒目圓睜的樣子,臉上的黑麻子因為憤怒而顆顆突起,打手們打了好一會兒,他才叫停。接著,在黃金榮的示意下,打手們就把盧筱嘉拖到了黃金榮的面前。黃金榮剛要罵人,看了一眼這被打的人,突然變啞了,原來,他認出了盧筱嘉,因為他們以前晃過幾面。
這下可怎么辦?黃金榮雖說是黑幫大佬,但也只不過能在普通百姓面前逞逞威風而已,而那盧永祥是什么人物,浙江督軍!他的勢力范圍有多大!論實力,那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
黃金榮怔了一下,馬上又回過神來,心想:如果當面賠禮道歉,這盧筱嘉必定會得勢不饒人,那自己還有什么面子可言,況且又容易被誤認為自己明知是盧筱嘉還敢這樣放肆,豈還得了?于是他就假裝不認識盧筱嘉,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本大爺大人有大量,放你一馬!”
盧筱嘉被打得全身是血,筆挺的西裝已經被撕得不成樣子了,他緩了緩,咬牙切齒地說道:“好你個姓黃的,咱們走著瞧!不叫你嘗嘗本少爺的厲害,我就不姓盧。”說罷,盧筱嘉轉過身,出了戲院,兩個跟班也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消失在黑夜之中。
黃金榮遭綁架
盧筱嘉給露蘭春喝倒彩,砸共舞臺的場子,結果挨了黃金榮的打,落荒而逃的消息不脛而走,迅速在上海灘傳開了。大家知道,盧筱嘉肯定不會就此罷休,人們都睜大著眼睛等著看盧、黃二人的好戲呢。
挨了打的盧筱嘉連夜就跑到杭州,向父親浙江督軍盧永祥求援去了。一到杭州,盧筱嘉直奔督軍府。府門前的兩名站崗的士兵認出了盧筱嘉,當即行了一個軍禮,大聲叫道:“大少爺!”盧筱嘉沒有答理,大步走進客廳。盧永祥正在與鄭秘書下棋呢,看見自己的寶貝兒子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不禁心疼起來:“筱嘉,你這是怎么了?”
盧筱嘉看到父親,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邊哭邊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跟父親說了一遍。
“好你個麻皮,敢在老子頭上拉屎,筱嘉,別哭!我一定給你出這口氣!讓他黃金榮知道老子的厲害!”盧永祥氣得差點兒暈過去,憤憤地說道。說罷,他立即叫身邊的鄭秘書給上海淞滬護軍使何豐林發了一份電報,讓他好好教訓教訓黃金榮,為盧筱嘉出氣。
再說黃金榮,打了盧筱嘉之后,知道自己闖了禍,回到黃公館,一個勁兒地長吁短嘆。林桂生看他這副模樣,并不知道兩人其實是為了露蘭春才打起來的,在一邊嘲笑黃金榮:“呦,我說黃老板,打了一個毛頭小子就嚇成這樣了?”
黃金榮雖然心里害怕,但還是扔不下面子,又被林桂生這一激,心里的怒氣就上來了,臉上的黑麻子一顆顆地突了起來,往桌上狠狠一拍,大吼道:“哼,老子會怕他?老子闖江湖的時候,他小子還在吃奶呢!”
第二天,黃金榮給法租界巡捕房打了個電話,要所有華捕到共舞臺來,同時,他手下所有的保鏢也傾巢而出,聚集在共舞臺。這一天,共舞臺如同鐵桶陣一般,戒備森嚴,各個進出口都有全副武裝的華捕把手,戲院內部還有保鏢巡邏,尋找著可疑的看客,嚴防有人搗亂。
那些前來聽戲的看客們見此情景,哪里還有聽戲的興致,一個個擔驚受怕,生怕出什么亂子,禍及自己。
可是,華捕和保鏢等了一天,直到戲散,都沒看見盧筱嘉的身影,黃金榮這才松了一口氣,其實,他心里也清楚,自己根本不是盧公子的對手,只是全上海的人都在看著這出好戲呢,自己必須擺出一副豪不示弱的樣子。既然盧筱嘉沒有出現,黃金榮當即把手一揮,打道回府。接下來的幾天時間,共舞臺一直風平浪盡,可是黃金榮不知道,平靜過后,一場暴風雨即將到來。
話說何豐林接到盧永祥的電報之后,哪敢懈怠,但是他也知道事情剛結束,黃金榮必定高度戒備,嚴陣以待,此時貿然行動,恐怕起不到很好的效果。所以他特地等待了這么幾天,等黃金榮放松警惕了,他就要采取行動了。
這天,黃金榮剛吃完晚飯,就大搖大擺地來到了共舞臺,身邊只有四個貼身保鏢。共舞臺今晚要首演《槍斃閻瑞生》。這出戲講的是閻瑞生誘騙、殺害妓女黃蓮英的故事,是根據一件轟動一時的社會新聞編的新戲,露蘭春飾妓女黃蓮英。
戲院打人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好幾天,黃金榮看盧筱嘉沒有什么行動,果然放松了警惕。戲院里的看客們也都忘了這件事,包廂里,太太、小姐們打扮得婀娜多姿,手拿檀香蒲扇,與公子哥、闊少爺們眉來眼去,互相挑逗,誘惑;桌子上,茶水、香煙、糖果、點心擺得琳瑯滿目;平民百姓湊在一起談論著最近發生的一些奇聞異事;跑堂的、賣點心的、小混混們在人群中來回穿梭著,共舞臺整個一片熱鬧的景象,大家都在等待新戲開場。
只聽見一聲鑼響,露蘭春踩著小碎步上場了。由于是新戲首演,她今天從上到下的行頭是全上海最時尚、最前衛的打扮,那一舉一動、一吟一唱,盡顯嫵媚和風流,一出場就博得了一個滿堂彩。黃金榮也眉開眼笑,樂不可支,他翹著二郎腿,左手夾著雪茄,右手搭著椅子扶手,腦袋一晃一晃,看得入迷……
戲唱到高潮時,臺下的觀眾一次又一次歡呼鼓掌,叫好聲一波又一波,黃金榮也瞇著眼睛,看著露蘭春那一扭一扭的小蠻腰,不禁想起了晚上自己摟著這個小美人的快活場景。突然,十幾個便衣閃電一般來到他所在的東花樓包廂前,兩個人上前揪住他的兩只胳膊,黃金榮一驚,正要使出功夫甩開,一個穿著白色西裝的青年跟上來,掏出手槍頂住了黃金榮的光腦袋,彎下腰來,輕蔑地說道:“姓黃的,久等了。”
黃金榮睜開眼睛一看,嚇了個半死,哆哆嗦嗦地叫道:“你,你——”
沒錯,那個身穿白色西裝的青年就是盧筱嘉。
盧筱嘉冷笑一聲,手一揮,十幾個便衣就動手打起來。幾個便衣上來就“啪啪”兩下給了黃金榮兩記耳光,打得他暈頭轉向,眼冒金星,耳朵“嗡嗡”地響。隨后一個便衣朝他的肚子上踹了一腳,黃金榮捂著肚子,退后幾步,疼得蹲了下去。
“姓黃的,你不是一直都過得挺逍遙的嗎?本少爺今天就讓你嘗嘗什么叫苦,什么叫痛!”盧公子剛說完,十幾個便衣又圍上去給了黃金榮十幾個耳光,好幾個飛腿。戲院里的看客看到這種情景,立刻亂成了一團,四散奔逃。
黃金榮帶的那四個貼身保鏢只有一雙拳頭和一把匕首,而對方手里有槍,而且人數也占優,所以只得蹲在角落里,不敢動彈,乖乖地被便衣軍警制服了。
盧筱嘉看打得差不多了,便大手一揮,兩個便衣順勢把黃金榮架了起來,往外面拖。被往外拖的過程中,黃金榮這才發現,所有的路口都有拿著手槍的便衣軍警守著,戲院里的人也都老老實實地坐著,沒有一個人敢出來救黃老板。拖出共舞臺之后,黃金榮看到戲院門外停了一輛轎車和好幾輛軍用卡車。盧筱嘉進了那輛轎車,黃金榮則被扔到了有幾個士兵持槍把手的卡車上。轎車啟動之后,長長的車隊沿著霓虹燈閃爍的街道,風馳電掣地駛向了設在龍華的淞滬護軍使何豐林的司令部。
“洋場”以外的滬南地區是軍閥的地盤,護軍使何豐林就是這里的土皇帝。何豐林為人處事非常圓滑,他心里明白,凡是稱得上“亨”字號的人物,無一例外,背后都有洋人支持,所以對于這些糾紛,他堅持中庸之道,凡是都不能做得太過頭。這一次盧永祥叫他替盧筱嘉出氣,將黃金榮綁架到自己的司令部來,也只是想給他點兒苦頭嘗嘗,趁機敲詐這個“大亨”一把,而并沒有置他于死地的想法。否則,他在上海灘恐怕也不太好立足了。
黃金榮被綁架之后,被關在何豐林的私人地牢里。這個私人大牢設在何公館后花園一座假山下,不走進太湖石堆起的小門,誰也想不到下面還有一個如此恐怖的世界。地牢很高,上面用太湖石筑成,不時會滲下水滴來,地面上鋪了一層干草,墻壁上也是凹凸不平的石頭,上面的縫隙漏下一點陽光,成了唯一的光亮。
忽然,地牢的鐵門被打開了,一個士兵走了進來,端了一碗米飯,放在地上,扔下一句:“吃飯。”
黃金榮看了看伙食:一碗糙米飯上放了幾根蘿卜干,旁邊一雙筷子,僅此而已。
“這是人吃的飯嗎?”上海灘黑幫大佬黃金榮怎么能忍受這樣的待遇,他家里的貓、狗吃得都比這個強。
“給你吃的就算不錯了,黃老板!這里是何公館的牢房!可不是你的黃公館、共舞臺,還是識相點兒,免得餓死!”士兵冷冷地說道。說罷,士兵把牢房的大門重重地關上了。
黃金榮看著那個士兵揚長而去,不由得怒火中燒,要是在平時,有人敢和他黃老板作對,早就腦袋搬家了,可是如今,一個小小的士兵都敢對他如此放肆,黃金榮不禁感嘆起世態炎涼來。他看了看地上的這碗飯,真想一腳踢開,可是他實在餓得不行了,再怎樣也得保住命啊,正所謂大丈夫能伸能屈,他終于端起了飯碗。
剛吃了幾口,黃金榮就實在咽不下去了,于是把飯碗撂下。然而過了一陣子,餓得實在是受不了了,只得再將飯碗端起來,繼續吃那難以下咽的飯。可是沒想到,吃著吃著,他卻覺得這碗飯越來越香了,最后,他竟然狼吞虎咽地把這碗飯吃了個精光,肚子卻還沒有填飽,反而更覺著餓了。黃金榮看了看空碗,又看了看地牢的門,心中的怒火再也遏制不住了,他突然拿起碗往門上重重地砸去,撕扯著嗓門喊道:“王八蛋!把我放出去!我出去以后一定饒不了你們!我的人在哪里?嘯林,月生!你們在哪里?快來救我!”
黃金榮的喊叫聲引來了幾個士兵,他們靠在大門上喊道:“他媽的,關起來還不老實!你要是再喊,休怪我們再讓你吃苦頭,你還是識相點,自己也少受點罪!”
黃金榮正想繼續痛罵,結果被士兵用毛巾堵住了嘴,這下可好,徹底喊不出來了。
上海灘黑幫大佬黃金榮在共舞臺被人綁架了,這可是個天大的新聞,第二天,大街小巷的人們就紛紛議論起此事。黃老板竟然在自己的地盤上遭人毒打,還被人拖走,這種事情一出,黃金榮可是丟盡了顏面,不光他自己沒臉見人,就連他的徒弟、徒孫都覺得臉上無光,以后還怎么在上海灘立足啊?
分頭營救黃金榮
等盧筱嘉一伙人帶著黃金榮走了以后,才有人去把綁在黃金榮那四個貼身保鏢身上的繩子解開了。那四個保鏢一解開繩子,立即回到黃公館,向女當家林桂生報告情況。
保鏢灰頭土臉地回到公館,說要求見黃夫人,有急事稟告。林桂生看此情景,知道定是什么大事,于是讓保鏢到樓上來講。
保鏢們匆匆上了樓,看見林桂生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逗鳥玩,身上穿了一件家常的月白緞子旗袍。林桂生不緊不慢地說道:“什么事?說吧。”
“老板娘,老板,老板他……他被綁架了!”其中一個保鏢吞吞吐吐地說道。
“什么?”林桂生一下子從沙發上跳了起來,連連問道,“到底怎么回事?是誰干的?快說!”
另一個保鏢就把黃金榮在共舞臺看戲,盧筱嘉帶人闖入,毒打了黃金榮,并把他帶走的經過一一敘述了一遍。
林桂生氣得火冒三丈,她這才明白那天晚上黃金榮的擔心還是有道理的,這盧筱嘉果然不好惹。她滿肚子的氣沒地方撒,于是狠狠地扇了保鏢幾個耳光,罵道:“你們這群飯桶!養你們是做什么用的!平時威風八面的,到需要派上用場的時候,你們做什么了,連老板都保護不好!”
林桂生對著保鏢就是一頓臭罵,罵完之后,她卻也想不出什么主意,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那幾個保鏢更是一群莽夫,除了打架斗毆時能派上用場,叫他們出主意比登天還難,只能戰戰兢兢地站在一旁,不敢吱聲。
“一群飯桶!都給我滾!去,你們馬上給我把杜月生和張嘯林叫來。”林桂生一邊罵著,一邊吩咐他們。
此時,杜月笙和張嘯林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林桂生叫他們過來,他們不敢耽擱,匆匆來到了黃公館。兩人剛一進門,林桂生就迎了過來,焦急地說道:“月生,嘯林,你們可來了,都快把我急死了!”
平時林桂生從來不會如此著急,總是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似乎沒有什么能夠把她難倒,可是今天她卻親自跑出來迎接杜月笙和張嘯林,而且臉上流露出極度的焦慮和恐懼,兩人心中暗暗一驚,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特別嚴重的事情,令桂生姐如此失態。
兩人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問道:“出了什么事情,這么著急?”
林桂生答道:“你們先上樓,進客廳再細說。”
三人上樓之后,林桂生癱倒在沙發上,顯然,她已經筋疲力盡了。來不及叫傭人倒茶,她就急忙說道:“老板今晚在共舞臺被人綁架了!”
“什么?”杜月笙和張嘯林二人聞聽此言不約而同地驚叫了一聲。黃金榮可是上海黑幫的大佬,法租界華捕的一把手,誰有這么大的膽子,敢綁架黃老板。再說,要是真被綁架了,黃金榮可是栽了個大跟頭了,他今后可怎么在上海灘混啊,還有什么威望領導他的眾多兄弟,稱霸上海灘呢?
“哪個王八蛋,有這么大的膽子,敢綁架我們黃老板?我去把他宰了!”張嘯林一聽,急性子脾氣就上來了,緊握著拳頭,怒目圓睜地問道。
“是盧筱嘉這個王八蛋。他仗著他老子是浙江督軍,就把老板給抓去了,簡直是欺人太甚了。我一個婦道人家,能有什么辦法?所以就把你們叫來,趕快想個辦法把老板救出來。”
張嘯林一聽盧筱嘉這個名字,立刻就癟了,他也知道盧公子不好惹啊,如今黃金榮被他綁了去,確實很難辦,他轉過頭看了看杜月笙。杜月笙平時鬼點子多,可是這時,他也皺起眉頭來,想不出個辦法。看到杜月笙和張嘯林這兩個黃金榮最得力的幫手都想不出辦法來,林桂生可真是慌了,她扯著嗓門喊道:“虧老板這么器重你們,現在他出事了,你們卻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張嘯林是個直脾氣,看到林桂生沖著他們這樣發火,他也覺得對不住,于是站起身來,硬著頭皮說:“明天我就去何豐林家走一趟。”
林桂生見張嘯林說話了,可是杜月笙始終沒有開口,她就又問道:“月生,你有什么主意?”
杜月笙也站了起來,謹慎地說道:“盧筱嘉背景很硬,我們不能貿然行動,既然嘯林兄說去找何豐林,不如就先讓他去探探口風,再做定奪。”
林桂生想了想,知道目前也只能先這樣了,于是他們就商量好,明天先由張嘯林通過親家俞葉封去何豐林家求情。不過,林桂生畢竟老謀深算,他知道張嘯林這一趟把握不大,于是,第二天一早,她就親自前去拜訪黃金榮的老朋友——道勝銀行買辦、大名鼎鼎的虞洽卿。
虞洽卿早已聽說了黃金榮的這個情況,林桂生一來,沒等開口,他就知道必定是來請他幫忙的。虞洽卿很清楚,這件事不好處理,因為畢竟盧筱嘉不同于別人,當然,換了別人,也是萬萬不敢綁架黃金榮的。見到林桂生,虞洽卿故意裝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熱情地招呼道:“呦,黃夫人,真是稀客啊!什么事勞您大駕?”
林桂生早已急成了無頭蒼蠅,那里還顧這些禮節,看到虞洽卿,就開門見山地說道:“虞先生,金榮這次落難了,我實在沒有辦法了,只能過來求您幫他一把。您要是能救他一命,今后金榮和我都為您做牛做馬。”
“黃夫人,您這是哪兒的話,金榮兄與我是莫逆之交,只要我能幫得了的,我一定鼎力相助,但是不知金榮兄遇到了什么困難?”虞洽卿客氣地說著。
“哎!”林桂生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就把事情的經過詳細敘述了一遍。
虞洽卿聽完之后,緊鎖著眉頭說道:“這盧公子可不好對付啊,看來得找何豐林,讓他放黃老板一馬。”
“可是我們金榮與何豐林沒有什么交情,所以我迫不得已才來找您幫忙!”林桂生很焦慮地說道。
“黃夫人,您先別著急,我這就去何豐林家,向他求情!”虞洽卿說。
“多謝虞先生了!”林桂生謝過虞洽卿之后,就離開了虞府。
林桂生一走,虞洽卿就坐車前往何公館,雖然他知道這一趟希望不大,但是林桂生來求情了,他就必須有所表示。
何豐林知道虞洽卿的來意之后,對虞洽卿說:“盧公子受了委屈,督軍很生氣。這件事我是做不了主的,得盧督軍說了才算。”
虞洽卿聽了何豐林的話,知道是自己的面子不夠大,于是知趣地離開了。
再說張嘯林,他去找親家俞葉封,俞葉封經常往何公館跑,兩家關系還不錯,對何公館也比較熟悉。俞葉封看到親家找上門來,請他幫忙,自然不好推脫,就帶著他去了何公館。俞葉封來到何公館,沒等下人通報,就直接拉著張嘯林走過客廳,奔向了深院內宅。兩人繞過假山,穿過月洞門,來到了一座佛堂前,佛堂里飄出一股淡淡的清香。張嘯林好奇地問道:“親家,你帶我來這里干嘛?”
俞葉封偷笑著說道:“這是何老太太的佛堂。”
“我是來找何軍使的,找何老太太做什么呢?”張嘯林不解地問。
俞葉封悄悄地說道:“嘯林兄啊,聽說何軍使是個孝子,你為黃金榮求情,當然得先找何老太太了,只要老太太金口一開,還有辦不成的事嗎?”
張嘯林這才明白親家的用意,不禁佩服親家果然是密探出身,連上司的情況都調查得如此清楚。兩人走進佛堂,看見何老太太正在閉目養神,手里拿著佛珠,嘴里念著佛經。兩人站在一邊,不敢發出聲音,只能靜靜地等待。
大概一個小時之后,何老太太終于睜開了眼睛,發現旁邊站了兩個人,其中一個還是俞葉封,著實嚇了一跳,驚訝地說道:“俞統領,豐林今天不在家嗎?你到我的佛堂來做什么?”
“葉封今天特地來向伯母請安,”俞葉封恭敬地說道,又介紹起身邊的張嘯林來,“這是三鑫公司的總經理張嘯林先生,他有事情想請伯母幫個忙。”張嘯林也趕緊施了一個禮,然后把黃金榮的事說了一遍。
老太太聽說是來求情的,根本就沒聽張嘯林說了什么,又閉起了眼睛,對俞葉封和張嘯林說道:“老身不管政事,有什么事你們找豐林吧。”說完,又撥起她的佛珠,念她的經了。
張嘯林是個急性子,聽何老太太這么一說,正想開口說話,俞葉封急忙用肘頂了他一下,讓他別多嘴。俞葉封接著說道:“老太太,既然這樣,那我們去找何軍使,不打擾您了。”說完,他就拉著張嘯林出了佛堂。
張嘯林看何老太太不肯幫忙,著急地問道:“那我們去找何軍使?”
俞葉封悄悄地對張嘯林說道:“親家,何軍使上面還有督軍,我們說是沒用的。這次我們是來找何老太太的,主要是來探探何老太太的態度,既然沒有說動老太太,只能讓黃夫人再跑一趟了,兩個女人也許好說話一點。”
張嘯林聽俞葉封這么一說,就急忙離開了親家,回到黃公館報告情況了。
林桂生也是個聰明人,他知道這次是非得她親自出馬不可了。聽說何老太太信佛,她靈機一動,從自己的保險柜里取出一尊精美絕倫的金觀音,還把黃金榮敲詐來的一個竹節羅漢拿了出來,精心地包裝之后,又帶上幾根金條,坐著車就往何公館奔去。
何老太太一看見“觀音”與“羅漢”這兩件稀世珍寶,還聽說是送給自己的見面禮,開心地兩眼瞇成了一條線。林桂生趁機套起近乎來:“何媽媽,我一直都想來看您,可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剛巧不久前我得到了這兩樣寶貝,放在我那兒也沒什么用,所以就想著拿來孝敬您了。何媽媽是個信佛的人,這兩樣寶貝放在您這里才是它們最好的歸宿。”
何老太太捧著這兩樣寶貝,愛不釋手,高興地說道說:“好,好!黃夫人,您這也是有佛緣啊,佛主一定會保佑您的!”
林桂生又拿起手帕煽起情來,悲傷地說道:“何媽媽,我從小就沒有娘,看到別的孩子有父母疼著,就羨慕得不得了。何媽媽,您不嫌棄的話,就認我做干女兒吧!”
何老太太開始還想拒絕,可是看著眼前的這兩樣寶貝,再加上林桂生那一張嘴,何媽媽長、何媽媽短的,叫得老太太都不好意思拒絕了,沒過幾個小時,老太太便認了這個干女兒。后來,林桂生提出放人,老太太一口答應下來,可是,何豐林帶回話來:“黃金榮這條命可以暫時保住,但要放人,需要盧永祥的批準。”
林桂生一聽,就叫張嘯林快馬加鞭趕赴杭州,見盧永祥去了。
張嘯林拜會盧永祥
林桂生之所以叫張嘯林去杭州見盧永祥,是因為之前張嘯林和盧永祥早就是老朋友了,并且在三鑫公司開張之后,他們的聯系就更加密切了。張嘯林為了確保鴉片運輸的順利進行,曾經和浙江省長張載陽、浙江督軍盧永祥簽訂過一個協議,約定后者為三鑫公司的鴉片運輸提供保護,三鑫公司則支付張載陽和盧永祥保護費。
為了拉攏盧永祥,張嘯林還主動提出在莫干山送盧永祥一套別墅。做出承諾之后,張嘯林一直沒有忘記這件事情,買地、設計、施工,一直緊鑼密鼓地進行著。到黃金榮被抓之后,別墅已經建成了,就差內部的裝修了。張嘯林原來打算等一切都辦妥之后,再去找盧永祥,現在黃金榮的事一出,他只能提前去找盧永祥,先把別墅送上了。
張嘯林帶上地契、別墅的圖樣等資料匆匆地奔赴杭州浙江督軍府。到了之后,他先找到簽押房姓何的師爺,送了他二兩上等的印度產的鴉片。可是師爺卻說盧永祥到紹興視察去了,并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
黃金榮被關在大牢里,多待一天,就多受一天的罪,一刻都不能等,于是張嘯林提出要去紹興找盧永祥,何師爺收了張嘯林的好處,自然很愿意幫忙,于是兩人隨便扒了一點飯,就坐上火車去了紹興。
兩人到了紹興,又撲了一個空,原來盧永祥去府城的中觀庵青藤書屋參觀了。等他們到了書屋,盧永祥就像跟他們捉迷藏似的,又去了城外的東湖。兩人再去東湖,盧永祥又去了大禹陵。兩人于是雇了一條船,劃了十五里的水路,才到了大禹陵,這回一打聽,盧永祥總算沒有走,還在大禹陵。
何師爺輕聲對張嘯林說:“張老板先在外面等一下,我進去稟告一聲,”同時,他還囑咐道,“大帥在外面視察,您說話一定要注意分寸,千萬不要掃了他的興。”
在大禹陵外面,張嘯林不忘巴結盧永祥身邊的人,給每個士兵都發了一包香煙。
何師爺進入廟內,看見盧永祥正坐在一把太師椅上,他指著前面的窆石亭,對左右陪同的人說道:“我考考你們,這‘穴’字下面一個‘乏’,怎么讀?它是什么意思?”
這些武將出身的人字都不認識幾個,這么偏的字他們就更不認識了,還有幾個雖然認識這個字,但是為了襯托盧永祥的學識,都故作不知道,所以大家都默契地搖搖頭。
盧永祥看見何師爺進來了,問道:“發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大老遠跑過來了?”
何師爺走到盧永祥身邊,彎下腰貼著他的耳朵說道:“上海的張嘯林張經理上次答應送您一套別墅,他已經辦好了,特地給您送來地契。他就在外面等著呢。”
盧永祥一聽是別墅的事就樂了,心想:這張經理倒是真記在心上,我還當是一句玩笑話呢。這樣一來,以后夏天可就不用在杭州這個火爐里過了,可以去莫干山清涼清涼了。
盧永祥對何師爺說道:“快叫他進來吧。”
不一會兒,張嘯林就進了廟里。盧永祥客氣地說道:“張經理,你大老遠從上海趕過來看我,歡迎歡迎啊!”他正要起身迎接,被張嘯林幾個大步上來就給按住了:“大帥,小弟哪里敢當,您請坐!”
“對了,剛才我問身邊這些隨從,這亭子的匾額上的三個字怎么念,什么意思?結果他們都不知道,張經理可否知道啊?”
張嘯林抬起頭,看了看那個匾額,上書“窆石亭”三個大字,亭子里還放了一塊大石頭。他說道:“大帥,這個字好像念‘扁’吧,不知道對不對?小時候我聽說過大禹的故事,好像他下葬時,就是用這亭子里的大石頭綁住繩子往下放棺木的,這個字就是這塊大石頭的名稱吧?”張嘯林雖然知道這個字的讀音和意思,但是在盧永祥面前也不能太過張揚,連用了兩個“好像”。
“到底是個文化人,哈哈,生意做得好,學識也淵博。”盧永祥稱贊道。
“多謝大帥夸獎!”張嘯林客氣地說。
這時,陪同人員看到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就問盧永祥是否該回府城了,城里的鄉紳們準備了幾桌酒席,正等著大帥回去呢。而盧永祥卻提出了一個古怪的想法,要在附近的農家吃一頓便飯,以顯示督軍的親民姿態。這可把陪同人員嚇了一跳,趕緊吩咐人去尋找一戶拿得出手的富裕人家,準備了一桌酒菜。
紹興人喜歡吃梅干菜,當地還有“梅干菜,白米飯,吃到老死永不厭”的說法。盧永祥在農家吃的第一道菜就是梅干菜蒸燜肉。盧永祥夾了一塊嘗了一下,連連說道:“好吃!好吃!你們浙江人就是比俺們山東人聰明,這不起眼的梅干菜能做得這么好吃。張經理,你是浙江人,說說看,這道菜是怎么做出來的?”
“這梅干菜蒸燜肉,需要一層五花肉,一層梅干菜,再一層肉,一層梅干菜,一大碗總要疊上四五層,再倒一點紹興黃酒,灑一點白糖,在灶上蒸,蒸到肉酥爛。這樣做出來的梅干菜蒸燜肉香味撲鼻,肥而不膩,入口即化,色香味俱佳,無論是做下酒菜還是下飯菜,都是絕對的美味,”張嘯林說得頭頭是道,在飯桌上,他也不忘恭維盧永祥,繼續說道,“但是,在過去,農民都吃不飽,穿不暖,所以很少有人家有這樣的美味吃,現在在大帥的治理下,百姓安居樂業,生活質量都提高了,這樣的菜就成了家常便飯了。”
盧永祥聽了張嘯林這一通話,樂得眉開眼笑,把梅干菜吃了個盤底朝天,五花肉卻沒怎么動,也許是平時大魚大肉吃慣了吧。
這一頓農家飯,盧永祥等人吃得很開心,氣氛也很活躍,但是雜人太多,所以張嘯林一直沒有機會跟盧永祥談黃金榮的事。
第二天下午,盧永祥回到了杭州督軍府,邀請張嘯林見面。張嘯林把地契給了盧永祥,又打開別墅的圖樣,介紹了一番。
盧永祥拿著地契,看著圖樣,心里很是滿意,他假裝客氣地說道:“這地價和別墅的造價要多少銀兩?你先算好,我叫賬房付款。”
“大帥,這是我孝敬您的,怎么能要您的錢呢?您要是給我錢,就是瞧不起小弟了。”張嘯林謙恭地說道。
“好好好,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今晚,我請你吃西湖大餐。”盧永祥說道。
“大帥,您的心意我心領了,但是,小弟有急事,需要馬上回上海。”張嘯林這才開始引入正題。
“什么事情這么著急?”盧永祥問。
“不瞞您說,這次我趕來看您,是因為有一件事,需要您幫忙。”張嘯林嚴肅地說道。
“什么事?你說吧。”盧永祥說。
張嘯林于是就把黃金榮的事一一交代了一番。
盧永祥其實早就已經料到了張嘯林這次來訪是跟黃金榮的事情有關的,只是故作不知罷了,聽了張嘯林的講述后,他說道:“哦——,這樣啊。這件事嘛,不是我護著小兒,實在是他黃金榮不識抬舉。俗話說得好,打狗還得看主人,他這分明就是不給我面子嘛,我也就是讓他稍微吃點苦頭,讓他以后知道什么事情該做,什么不該做。現在既然你替他求情,那我就饒他一命。”
張嘯林一聽盧永祥的話,心里非常高興,心想這事總算是有著落了,說道:“大帥,您的大恩大德,張某永記在心,日后必將重報。”
盧永祥笑了一笑,往門外喊了一聲:“來人啊,把鄭秘書叫來。”
鄭秘書來了這后,盧永祥叫他擬了一份電報。盧永祥看了一下,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遞給張嘯林,說道:“這樣可以了吧。”
張嘯林看了看,連連說道:“可以,可以,謝謝大帥!”
當晚,張嘯林就連夜趕回了上海。
杜月笙孤身闖虎穴
張嘯林回到上海之后,也不知道為什么,黃金榮還是遲遲沒有被放出來,黃老板手下的徒子徒孫們開始著急了,黃金榮一倒,他們可就失去了靠山,以后在上海灘還怎么混呢?于是,他們對杜月笙說:“杜先生,老板在大牢里受苦,我們不能不管,只要您一聲令下,我們立即就去端了何公館,把老板救出來。”
而杜月笙卻打著自己的算盤,一方面,黃金榮曾經是自己的師父,現在是自己的大哥,必須得救,否則自己就背了一個不仁不義的罪名;另一方面,黃金榮被關的時間越長,就跌得越慘,自己上位的機會就越大。另外,何豐林是個軍閥頭子,要是弟兄們去把何公館砸了,那自己以后的日子也不會好過了。所以,杜月笙希望何豐林多關黃金榮幾天,等時機成熟了,自己再找個妥善的辦法把救黃金榮出來。于是,他對弟兄們說道:“不行,你們千萬不要亂來,我自有辦法。”
林桂生、張嘯林等人出馬,都沒有把黃金榮救出來,個中的原因,杜月笙也猜到了幾分。何豐林是個軍閥,他把黃金榮關起來,一來要給盧公子出口氣,二來也想乘機敲詐黃金榮一把,所以現在只要給了何豐林足夠的好處,放人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于是,杜月笙帶上10根金條,只身一人,去闖虎穴了。到了何公館外,杜月笙把金條交給警衛,請他進去通報,說三鑫公司總經理杜月笙求見。
警衛就進去稟告了,并且把金條給了何豐林。
何豐林以為他是過來鬧事的,就問道:“他帶了多少人?”
“就他一個人。”警衛回答。
“一個人?一個人也敢來闖我何公館,我倒要看看他杜月生有什么本事!”何豐林表面上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其實他對杜月笙還是挺敬佩的,他摸著10根金燦燦的條子,心想:這個杜月笙果然是個人物,明事理,會辦事。接著,他對警衛說道:“你去告訴杜月生,讓他到小書房見。”
不一會兒,杜月笙進來了,確實只有一個人,沒帶保鏢,也沒帶武器,氣宇軒昂地站在門口。
“杜老板,快請進,歡迎,歡迎!什么風把您這位大忙人吹到了我的府上啊?”何豐林裝起糊涂來,旁邊還站著盧筱嘉。
“何將軍,盧公子,杜某久仰大名,一直想前來拜訪,但總沒有機會。”杜月笙非常體面地說道。
“杜老板真是太客氣了,您這大名在上海灘如雷貫耳,您來我府上是我的榮幸啊!”何豐林笑著說道。
“將軍駐守上海,保一方平安,人人稱頌不已。今日我有幸親眼目睹將軍的風采,此生無憾!”杜月笙愈加恭維起何豐林來。
“哪里,哪里。何某一介武夫,沒見過世面,還望杜老板見諒啊!”何豐林也跟杜月笙繼續客套著。
兩人你一來,我一往,互相恭維,談得很投機,盧筱嘉坐在旁邊,看不下去了,插嘴道:“杜老板說一直沒機會過來,那這次是什么機會把您給吹來了?”
杜月笙并沒有理睬盧筱嘉,他端起茶杯,揭開蓋子,把飄在上面的茶葉吹到一邊,輕輕地抿了一口,然后蓋好蓋子,把杯子放在桌面上,不緊不慢地說道:“何將軍,您是個爽快人,我也喜歡開門見山。今天來拜訪,是有件重要的事要和您商量。”
何豐林暗暗一笑,心想:還不是為了黃金榮嗎?來求人就是來求人,還說得這么好聽。他心里這么想,可臉上卻不露聲色,一本正經地說道:“不知杜老板要商量什么事情?”
“我們想要辦一個公司,想請將軍入股。”杜月笙故意先不談黃金榮的事情,先給何豐林一點好處,這樣一來,在黃金榮的事情上,自己就有了主動權。
“入股?”杜月笙不談黃金榮確實很出乎何豐林的意料,但是說到錢,何豐林就兩眼放光,他說道,“那需要我投多少錢呢?”
“分文不要,只要將軍賞臉,股份我們奉送。”杜月笙一臉嚴肅地說道。
“這怎么好意思呢。”何豐林一笑。
“將軍的名望可比銀圓值錢多了,”杜月笙繼續說道,“我和張嘯林張老板、黃金榮黃老板籌集了1000萬資金,準備開一個名叫‘聚豐貿易公司’的煙土公司,從事鴉片販賣。如果你和盧督軍愿意加入,所得紅利,五人平分,你倆不必出錢,只需向部下打個招呼,保護鴉片的運輸就可以了。”杜月笙所謂的“聚豐貿易公司”,實際上指的就是三鑫公司,他對何豐林這么說只不過為掩人耳目,換個名頭罷了。
何豐林作為軍閥,雖然握有重兵,經常敲詐勒索百姓和商賈,但是那點兒收益是不能與大公司的收入相比的。這一次,能夠入股杜月笙、黃金榮等人辦的公司可是個發財的大好機會,而且入股都不需要掏錢,這無本的買賣打著燈籠都找不到。于是何豐林當場就答應了。
盧筱嘉雖然因為黃金榮的事情,對于杜月笙還是心有芥蒂,但是誰不想發財呢?于是,他也替他的父親答應了這件事。
“但是,還是請何將軍和盧公子大人有大量,先把黃老板放出來啊。”杜月笙終于奔向了主題。
何豐林已經收了好處,不便說話,他看了一眼盧筱嘉。
盧筱嘉說道:“放人可以,但必須滿足我的三個條件。”
“好,盧公子,不要說三個條件,就是三十個,我也答應你。”杜月笙爽快地答道。
于是,盧筱嘉狠狠地說道:“第一,露蘭春必須親自上門敬酒賠罪;第二,共舞臺上的打手要向我叩三個響頭;第三,在上海所有報紙上登一條新聞,說黃金榮在龍華地牢里吃蘿卜干飯。”
杜月笙一聽,火氣就上來了,恨不得當即抽這個盧公子兩記耳光,但是他必須忍著:“盧公子,您提的條件我當然沒有話說,不過嘛,不如您先聽我講一講,咱們先分析一下您提的這三個條件到底對您有沒有好處,您看怎樣?”
盧筱嘉一聽,說道:“你這什么意思?”
杜月笙不慌不忙地解釋道:“那我就來說一說。第一,露蘭春已經名花有主,一介女流之輩,您大人有大量,又何苦為難她,如果您不介意,不如我把會樂里的頭牌小木蘭送給盧公子;第二,共舞臺的保鏢也都是上海灘的好漢,其中還有我的徒弟,叫他們向你叩頭,即使真叩了,心里也是不服的,還不如叫他們在杏花樓為盧公子擺一場酒席,當面道歉;第三,報上的消息可不可這樣說,盧公子前往杜公館赴宴,杜月笙敬酒三杯。大家和氣生財嘛,您說這樣好不好?”
盧筱嘉看這三個條件也都過得去,但是就這么答應,也太便宜他黃金榮了,于是又說道:“既然杜老板換了三個條件,那我再加一個,讓露蘭春到我這里賠罪三天。”
杜月笙遲疑了一下,心想,露蘭春是黃金榮的女人,答應了,恐怕不太妥當。
這時,何豐林也發話了:“讓露蘭春陪我們公子三天,我就把黃老板放了。”
杜月笙聽何豐林也這么說,看來是沒辦法了,陪就陪吧,不過是一個女人而已,當務之急是把黃老板救出來。
就這樣,杜月笙憑著自己的膽識和才智,只身入虎穴,救出了黃金榮。
乘車回黃公館的途中,黃金榮意味深長地對杜月笙說:“月生啊,以后你就叫我大哥吧。”
杜月笙還想客氣,黃金榮按著杜月笙的手說:“兄弟,就這么定了,你也不用說什么了,以后這上海灘就是你的天下了。”
黃金榮說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杜月笙不再說什么,只是靜靜地看著車窗外。
林桂生大砸醋壇子
事情雖然擺平了,可江湖傳言并未消停。茶樓酒肆,交頭接耳,人人都在爭相議論黃、盧為露蘭春爭風吃醋,發生火并,黃老板大跌霸。
黃金榮聽了這樣的議論自然很惱火,可是他既不能堵住別人的嘴,也不可能在報上登出聲明澄清謠言。事實勝于雄辯,黃金榮決定加緊攻勢,把露蘭春娶回來。
這天,黃金榮匆匆忙忙地來到三鑫公司,一進杜月笙的總經理辦公室,就坐在沙發上喘粗氣。
杜月笙趕緊讓左右退下,并急切地問:“金榮大哥,出什么事了?”
黃金榮吞吞吐吐,不知道怎么說。
杜月笙也急了:“你倒是快說呀。”
黃金榮撓了撓頭皮,說道:“唉,桂生姐跟我鬧,鬧得真是不可開交。”
杜月笙小心地問道:“是因為露蘭春的事情?”
“嗯。”黃金榮有些難為情地點了一下頭。
原來,是林桂生砸翻了醋壇子。黃金榮終于被放了出來。被關了五六天的黃金榮一回到家,看到林桂生正在家里焦急地等待丈夫的歸來,不由得既感動又哀傷,這些天來,林桂生為了把黃金榮救出來,也是吃不下,睡不著,想盡了辦法,雖然最后還是張嘯林和杜月笙把自己救出來的,但是黃金榮心里知道,最擔心自己的還是他的結發妻子林桂生。林桂生看到丈夫回來了,既高興又心酸,丈夫在地牢里受了那么多罪,她為人妻的,實在是心疼。
經歷了這一樁災禍,黃金榮驚魂未定,就在家里老老實實地待了幾天,休養精神。林桂生還以為黃金榮變得老實了,再也不會去外面拈花惹草了,從此,兩人就可以更加恩恩愛愛了。為此,她還暗暗有些高興,正所謂“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可是她完全打錯了算盤。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黃金榮沒待幾天,就又開始思念他的露蘭春了,于是他就找了個借口,說公司里有事,又去找露蘭春了。林桂生一個人在家,閑來無事的時候就喜歡和侍候她的傭人阿四姐拉拉家常。
“太太,您就不怕老爺這次出去,又是去拈花惹草了?”阿四姐服侍林桂生已經有二三十個年頭了,所以說話也沒有什么忌諱。
“他說公司里有事需要他辦。”林桂生并沒有起疑心。
“太太,老爺要是去公司,怎么不帶著其他人,就他一個人去了?還有,我發現他還帶了一包蜜棗,老爺可是從來不吃蜜棗的,他會帶給誰吃呢?”細心的阿四姐這樣說道。
聽完阿四姐的這番話,林桂生開始惱火起來:“難道這個麻皮又去找那個戲子了?”
阿四姐還繼續煽風點火:“上次就是因為這個露蘭春,老爺才得罪了盧公子,被關在地牢里受了那么多罪。這一次不知道又要鬧出什么事情來?”
“什么?上次的事情是因為露蘭春?”原來林桂生雖然知道黃金榮與露蘭春有染,但并不知道被綁架就是因為露蘭春。這下可好,林桂生的醋壇子完全被打碎了,心想:好你個黃麻子,被綁架竟然還是因為那個戲子露蘭春,虧我為了把你救出來,想盡了辦法,耗盡了精力。這就算了,現在倒好,才在家待幾天,就待不住了,又去找那個戲子了!
林桂生想著想著,氣就不打一處來,無盡的委屈在心里憋著,突然抑制不住,就放聲大哭起來。阿四姐這才發現自己說漏了嘴,這下可闖了大禍,把林桂生這個炸藥包點著了,黃公館可就不得安寧了。
林桂生哭了好一會兒,等她哭累了,把眼淚一擦,囑咐公館里的下人:“等老爺回來之后,把大門鎖上,不許他離開。”
在黃公館里面,林桂生才是老板,黃金榮也怕林桂生,所以林桂生這么一發話,公館上上下下都嚴陣以待,就等黃金榮入套了。
此時的黃金榮并不知道黃公館里發生的事情,他直到天黑了,才坐上車回到了黃公館。下車之后,他哼著小曲,大搖大擺進了門。黃金榮雙腳剛邁進門檻,背后的下人就把大門一合,上鎖了。黃金榮怒目圓睜,正想發火罵人,看門的輕聲說道:“老爺,是太太吩咐的。”
黃金榮一聽這話,心想:怎么回事?難道是我今天去找露蘭春的事情被她知道了?黃金榮心里有些害怕,躡手躡腳地上了樓。
林桂生已經恭候黃金榮多時了,見他上來,并沒有說話,而是背對著黃金榮生悶氣。
黃金榮柔聲柔氣地說:“我說老婆,今天是怎么了?誰惹你生氣了?”
看到黃金榮還在裝腔作勢,林桂生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怒火了,劈頭蓋臉就對黃金榮一頓臭罵:“好你個黑麻子!你當我是聾子是不是?原來你坐大牢就是因為那個戲子,早知道老娘就讓你永遠待在大牢里別出來了。現在剛被放出來,又思念那個戲子了,你忘了她把你害得多慘了?你忘了我是怎樣千辛萬苦把你救出來的?現在當老板了,翅膀硬了,就不需要我了,就可以亂搞女人了,有本事你不要瞞著我啊?”林桂生與黃金榮結婚多年,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破口大罵過。
黃金榮看見林桂生這架勢,知道她正在氣頭上,也知道林桂生的脾氣,于是不理她,躲進了自己的臥室里避風頭。
林桂生不許下人開門,自己還在家里看著,黃金榮就被軟禁在了公館里,一直沒有機會出門。一天,林桂生出門應酬賭局,黃金榮乘林桂生不在家,這才偷偷地出了門,開著汽車來到了三鑫公司。一到公司,他直奔總經理杜月笙的辦公室。進了辦公室,他連連揮手讓其他人離開,自己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喘著粗氣。
杜月笙看著黃金榮這副樣子,就問道:“金榮大哥,出什么事了?”
黃金榮吞吞吐吐,不知道怎么說。
杜月笙也急了:“你倒是快說呀。”
黃金榮撓了撓頭皮,說道:“唉,桂生跟我鬧,鬧得真是不可開交。”
杜月笙小心地問道:“是因為露蘭春的事情?”
“嗯。”黃金榮有些難為情地點了一下頭。
杜月笙隨即勸道:“大哥,你跟桂生姐都那么多年的夫妻了,犯不著為了一個露蘭春傷了夫妻感情啊。”
“不,”黃金榮似乎被露蘭春迷得鬼迷心竅了,對著杜月笙說道,“露蘭春我是要定了,既然現在被老太婆知道了,我就光明正大地娶露蘭春做老婆,她不答應也得答應。”
杜月笙著實吃了一驚,在他眼里,黃金榮是不敢對林桂生說一個“不”字的,這次,為了露蘭春,他竟然一改往日的脾氣,開始跟林桂生叫板了。黃金榮堂堂大亨,娶個三妻四妾也不為過,即使林桂生再霸道,如今人老珠黃,恐怕也沒什么資格去反對,但是別看露蘭春只是一個戲子,卻是很有心計的,而林桂生更是一路輔佐黃金榮成就霸業,這兩個女人恐怕很難在一個屋檐下生活,這樣一來,兩個女人的斗爭就不可避免了。杜月笙不想卷入這件事,雖然他知道黃金榮的來意,卻不露聲色地推脫道:“這件事情恐怕很難辦啊。”
黃金榮一看杜月笙都不肯幫他,也不顧及自己的面子了,竟然向杜月笙哀求起來:“月笙,這一次你一定要幫我,桂生姐她最聽你的話了,你去跟她說,只要把露蘭春接進來,我還是讓她當家,她還是一家之主。”
杜月笙看黃金榮都這樣求自己了,只能答應去說一下了。黃金榮心里的石頭這才落了地,說了一句:“月笙,就等你的回音了。”然后,黃金榮就離開了公司。
黃金榮的一招昏棋
對于露蘭春,這卻不是一個好消息。
如果沒有黃金榮,或許就沒有紅透了上海灘的露蘭春。但是讓黃金榮霸占一生一世,露蘭春無論如何也不能甘心。她要嫁的那個人,不是達官顯貴、儀表堂堂的紳商,至少也應該是一個風流倜儻的公子哥。何況,還有一個人盡皆知的桂生姐。桂生姐是何等厲害角色,在她手下伏低做小,恐怕永遠都暗無天日了。
然而,她卻不敢明確說“不”。她知道黃金榮的威勢和心狠手辣,一個小小的露蘭春,他捧得她多高,就能摔得她多厲害。一旦自己拒絕,黃金榮很可能借別人之手對她進行可怕的陷害。
不過,總有人能制服他吧?都知道黃公館真正的主人是林桂生,她若不答應,黃金榮又該如何呢?
露蘭春想了想決定:我可以嫁給他,但是,有兩個條件一定得答應。一,必須敲鑼打鼓坐龍鳳花橋明媒正娶進黃家門;二,進門后要拿保險箱的鑰匙,掌管一切財物。
這兩個條件實在是夠狠,它擊中的恰恰都是林桂生的要害。林桂生當初嫁給黃金榮不過是一切從簡,而第二條,明顯著就是要做女主人,要林桂生乖乖交出她打拼來的天下。
露蘭春認為,這兩個條件,即使黃金榮答應,那也一定過不了桂生姐那一關。桂生姐不答應,那她或許就可以逃過這一劫了。
黃金榮聽到這兩個條件,不由苦笑。他左思右想,決定舍棄林桂生。他為露蘭春付出了很多,若是空空而歸,實在是不甘心。
這么多年,誰都知道是林桂生幫黃金榮打的天下,誰都知道他懼內,可是,尋常男人還會有個三妻四妾,威霸一方的黃老板為什么不可以呢?而且,他也老啦,可黃家還這么人丁單薄,他想再添子添孫,與嬌妻愛子共享天倫,又有什么不對?
可是,黃金榮平時對林桂生言聽計從,心里一直有三分畏懼,對這件事也有幾分愧疚,不敢當面開口。于是,他就委托杜月笙從中周旋,希望能兩全其美。
杜月笙沒想到這么苛刻的條件黃金榮也會答應,他張口想勸說一番,黃金榮擺擺手,疲憊地閉上眼睛。
杜月笙沉默了,他知道黃金榮心意已決,說什么也是多余了。
對杜月笙來說,張這種口又實在太難了。沒有林桂生,也就沒有他杜月笙。是桂生姐慧眼識人,給他機會,提拔他,重用他,是桂生姐幫他成家立業。他常常提醒自己:一定要好好報答桂生姐的恩情。可是,如今黃金榮卻讓自己去辦這樣忘恩負義的事,他實在太為難了。反復思量斟酌之后,杜月笙還是決定幫黃金榮這個忙。當然,他也為桂生姐做了打算,他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使桂生姐有個好退路。
兩天之后,杜月笙果然來到了黃公館。黃金榮看見杜月笙來了,就有意回避了。杜月笙就吞吞吐吐地把黃金榮交代的事情跟林桂生說了出來。林桂生聽到黃金榮的想法,心里憋著的火氣就上來了,但是面對杜月笙,她還是沉住了氣,只是苦笑一聲,然后問杜月笙:“你覺得呢?”
杜月笙沒想到林桂生會如此平靜,他小心翼翼地說道:“露蘭春進了門,也許能收住大哥的心,所以我贊成。”說完,他偷偷看了一眼林桂生的臉色。
林桂生也冷冷地看了杜月笙一眼,說道:“他要討小老婆,我并沒有吃醋的意思,別說娶二房,就是娶到十房八房的我也不計較,我林桂生絕不是容不得老板身邊有別人,但他要討露蘭春,我堅決不同意。為什么呢?我并不是不講道理,你知道吧,露蘭春是誰啊?她是張師的干女兒啊。那張師又是誰啊?他是你大哥的徒弟啊。以前,露蘭春來咱們家的時候,都管老板叫‘黃家公公’,所以,論起輩分來,我是露蘭春的奶奶。要是老板討了露蘭春做二房,那我成什么輩分了?我由她的‘奶奶’一下變成她的‘姐姐’了。要我和她姐妹相稱,這成何體統?講出去豈不讓人笑掉大牙?月生,你說說是不是這個理兒?我林桂生到底講不講道理?你大哥他娶露蘭春是應該還是不應該?”
林桂生就這樣回絕了杜月笙,當然,實際上回絕的是黃金榮。林桂生的這種回絕斷沒有一點兒作態的意思,而是實實在在的,是沒有任何回旋余地的。
林桂生這邊是這種態度,而黃金榮那邊呢,他又是非要討露蘭春不可,這黃金榮和林桂生,都是自己的大恩人,杜月笙夾在中間,真是一籌莫展。沒辦法,面對這種尷尬的場面,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杜月笙就找了個借口,說道:“桂生姐,公司里面還有事,我先走了,有機會我再勸勸大哥。”說完,他正要溜走。
“慢!”林桂生突然發話了,“月生,我知道是黃麻子叫你來跟我說的,我不為難你,你告訴黃麻子,露蘭春和我,不是她走,就是我走。如果露蘭春進門,從今往后,我與黃麻子一刀兩斷,老死不相往來。”
杜月笙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問了一遍道:“桂生姐,如果大哥非娶露蘭春不可,那你真要跟大哥離婚?”黃金榮和林桂生做了半輩子的夫妻,兩人一起打天下,風風雨雨都過來了,現在卻因為一個戲子而離婚,杜月笙有點兒不敢相信。
“如果他非要討露蘭春,這婚是非離不可了!”林桂生堅定地答道。
說完,林桂生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砰”的一聲把門關上了。
當杜月笙把話傳給黃金榮時,黃金榮覺得自己已經無路可退了,他選擇了杜月笙不想聽到的答案:離婚。
黃金榮覺得桂生姐一定會提出非常苛刻的條件,百般刁難。他心里暗想:即使這樣也是應該的啊,萬貫家財哪一點沒有她的血汗苦勞?但是他錯了,這樣想實在是小看了林桂生。
桂生姐聽到這個消息后,只是冷笑了一聲,說出了一個誰都無法相信的條件:她要五萬大洋,然后就馬上離開這里。五萬大洋對于黃公館真是微不足道,黃金榮很快就派人湊齊交在了她手上。
臨走前,林桂生把兒媳李志清叫到身邊,告訴她事情的經過,然后沉痛地問她:“妹妹,你跟我走,還是跟他?”李志清是黃金榮的長子黃鈞培自小定下的親事,可是,黃鈞培甚是短命,很年輕時就拋下了李志清。
李志清和她的娘家對黃、林離婚這件事早有耳聞。當初,李志清并不愿意嫁給比自己小幾歲的丈夫,可是父親連打帶罵,強把她送進有財有勢的婆家當童養媳。丈夫生病死去,她母親還硬要她守寡,用青春來換取黃家財產的繼承權。這一次,父母雙雙趕來,千叮萬囑,寧死不能離開黃家。
李志清對婆婆的請求不知該如何答復才好,只是哭。
桂生姐嘆口氣,明擺的事,跟她一個孤老太太做什么?何必強求人呢?她帶著五萬大洋只身離開了她居住了半生的黃公館。
從1900年結婚到1920年離婚,林桂生與黃金榮共同生活了整整20年的時間。在這20年當中,黃金榮由一個普通的流氓而發展成為上海第一大亨,走的是一條順風順水、蒸蒸日上的道路,而這與林桂生的大力輔助是分不開的。如果沒有夫妻二人這琴瑟和鳴的二十年,很難說會有如今的黃金榮。但是,黃金榮終究因為貪戀女色而最后與發妻分手,兩人分道揚鑣之時,在某種意義上也就預示著二人的輝煌生涯已經走到了頂點,接下來等待他們的,將是更加暗淡的前程:林桂生此后雖然擁財萬貫,但當時失去了黃夫人的名銜,此后也就不再受人矚目、不再擁有往日的風光;黃金榮呢,不出數年,他這“中國第一幫主”的稱號就變得名不副實了,因為一顆業界新星正在驟然升起,并且迅速地掩蓋了黃金榮的光芒,那時,人們再提起上海灘的“三大亨”來,就不是黃、杜、張,而是杜、黃、張了。
與黃金榮離婚之后,林桂生就住進杜月笙給她準備好的位于西摩路的一幢小洋房。離開了黃公館,她也就不再是黃金榮手下眾多門徒、幫差的師母和老板娘了,因此也就沒有了往前那種一呼百應的局面,從而難免產生一種失落之感。對于這一時期的林桂生來講,最可慰藉的是有一個人并沒有忘記她,那就是多年來她親手提拔和栽培起來的杜月笙。林桂生搬到西摩路之后,杜月笙經常去看望她,對她噓寒問暖,桂生姐感動不已。此后,盡管林桂生和黃金榮之間是“老死不相往來”,但是她與杜月笙之間卻一直保持著密切的聯系。近30年之后,杜月笙在上海解放前準備遠徙香港之際,最后看望的一個人就是林桂生。杜月笙一直不能忘記,沒有林桂生對他的鼎力扶助,世上就不會有這樣一個杜月笙。
薛二少爺
黃金榮討露蘭春心切,林桂生一走,他立即就用大花轎把露蘭春迎進了黃公館。露蘭春本身就年輕漂亮,再一穿上新婚禮服,化上盛妝,簡直是絕世美女:亭亭玉立,風流嫵媚,齊眉的劉海,稍稍帶了一點兒卷曲,頭上插了一只盤發髻,周圍還圍了一圈茉莉花,襯出一頭烏黑亮麗的秀發,花香人更香,身上披了一件大紅繡鳳的旗袍,滿身的珠光寶氣,透著那么一股嬌貴。黃金榮看著這么一個美人終于可以完全屬于自己了,真是心花怒放。為了討好新娘子,他擺了一場盛大的宴席,持續了三天,還請了法租界所有的頭面人物前來赴宴,黃公館一時間賓客盈門,熱鬧非凡。
婚禮過后,露蘭春過上了黃太太的生活,當起了老板娘。黃金榮對于這個嬌妻百般疼愛,露蘭春身上穿戴的、手里玩的、屋里擺的,全都是最時髦、最名貴的,她提出的任何要求,黃金榮都盡力滿足她,可是從此她也離開了舞臺,不再為觀眾獻藝,完全成了黃金榮的專屬品。但是露蘭春畢竟還年輕,她怎么能忍受獨自守在黃公館的寂寞生活呢?漸漸地,那些金銀珠寶不再能引起她的興趣了,而她早已與當時上海的花花世界結下了不解之緣,此刻,她又想回到她過去的粉墨生涯。
蜜月過后,露蘭春越來越想要回到共舞臺繼續演出,覺得在那個舞臺上唱戲,得到別人的喝彩,才是她這個年輕生命的價值所在。黃金榮也已經看出了這種苗頭,可他當然是不愿意的,他怎么能忍受自己的嬌妻站在臺上,被臺下的一幫男人用色迷迷的眼光緊緊盯著呢?于是他只能裝著沒有看出露蘭春的心思。
可是長此以往,露蘭春終是難解心中的苦悶,為了給露蘭春解悶,黃金榮就建議,不妨收個徒弟,露蘭春一想,有個徒弟可以教總比沒有事做要好。于是,經人介紹,露蘭春收下了一個十五歲的女徒弟,這個女徒弟后來離開黃公館北上,又拜余叔巖為師,經過刻苦學藝,終成一代須生泰斗,她就是被譽為“冬皇”的京劇名伶孟小冬。露蘭春的這個徒弟后來嫁給了黃金榮當年的徒弟杜月笙。不過,這也并不奇怪,露蘭春和孟小冬都是伶界的翹楚,而黃金榮和杜月笙又是最為強勢的流氓大亨,當時上海的舞臺戲院多為流氓勢力所把持,露蘭春、孟小冬這類色藝俱佳的坤伶自然很容易被黃金榮、杜月笙這樣的大亨所看中。
然而,盡管有了孟小冬這個女徒弟,可時間一長,露蘭春還是覺得寂寞,依然想往著舞臺生活,因此漸漸地又變得郁郁寡歡起來。終于,露蘭春憋不住了,開口對黃金榮說道:“我開始學戲、唱戲,已經有十幾年了,我對舞臺的感情很深,讓我這么長久地離開舞臺,我會悶死的。我現在已經是你的妻子了,只不過去臺上唱戲而已,誰還敢對我動手動腳呢?”
露蘭春都這么說了,黃金榮縱使一百個不愿意,也不敢惹自己的嬌妻生氣,而且她說的也在理,所以只能很不情愿地答應了。果然,黃金榮的擔心是不無道理的,露蘭春上舞臺之后沒過多久,又惹出了一場風波來。
露蘭春不僅戲唱得好,更重要的是她美若天仙的外表,使得上海灘不少闊少爺為之傾倒,但是如今,她已是黃金榮的正派夫人,原先那些想要有所行動的人只好望而止步。當然其中也有癡情者敢動黃太太主意的,他就是上海首富顏料大王薛寶潤的二公子薛恒。作為薛家的二公子,自然免不了公子哥的習氣,年少氣盛,風流倜儻,出入于酒肆、劇院、舞廳等場所。薛恒自從看到露蘭春之后,一直對她情有獨鐘,不能自拔。
露蘭春再次登上了戲臺,薛家二少爺欣喜若狂,每晚都在共舞臺包了個正廂,看露蘭春的戲,不,準確地說,是看露蘭春的人。再次登臺的第一晚,露蘭春唱《槍斃閻瑞生》,薛恒得知消息之后,趕在戲開始之前派人送給露蘭春一個大花藍,里面夾了一張鑲著金邊的名片,香氣四溢。
此時的露蘭春可不是當年的小丫頭了,她看見薛公子送來的大花籃,用兩個手指夾住那張名片看了一眼,淡淡地一笑,就扔進了垃圾桶里。
等戲散了場,露蘭春卸了妝,換了衣服,準備回家,卻看見薛公子來到了后臺,畢恭畢敬地向她行了個禮。露蘭春仍然擺出一副闊太太、大明星的架勢,正眼都不瞧他一眼就離開了。
但是薛公子并沒有被黃太太的名號和露蘭春不屑的態度嚇退,只要有露蘭春的戲,他每晚都去共舞臺看,每晚都送禮物。日子一久,露蘭春竟然對薛公子產生了一些好感,不知道她是被薛公子的執著感動了,還是被他的勇敢打動了,畢竟在那些花花公子中,只有薛恒敢于對她表示愛意。
露蘭春雖然已經是權傾上海的黃金榮的正牌夫人,可黃金榮卻已經到了暮年,而露蘭春正是思春的年紀,整日陪著一個老頭子,而且還是個滿臉黑麻子的老頭子,總覺得生活中缺少了一些激情,缺少了一些樂趣。
其實黃金榮對露蘭春是相當體貼的,露蘭春提出的任何要求,他都盡力滿足,這不,連露蘭春想要繼續上舞臺的愿望,黃金榮都答應了。但是歲月不饒人,他畢竟是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了,實在難以討得露蘭春的歡心。而露蘭春,過去被黃金榮包養時,是何等的溫柔體貼,如今成了黃太太,對待黃金榮也來了個180度的大轉彎,經常發脾氣不說,甚至已經開始厭倦黃金榮了。
一天,戲散之后,薛公子又出現在后臺,一身筆挺的西裝上灑著法國名貴香水,恭敬地給露蘭春行了個禮,淡淡的清香與溫柔的問候一齊向露蘭春襲來,要是一般的女子早就招架不住了。露蘭春對著他,淡淡一笑,竟然開口說話了:“唷,薛先生,你身上好香喲。”
那勾人的笑容、勾人的聲音,使得薛恒神魂顛倒,他想要走上去搭話,卻被保鏢擋住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兒坐上轎車離開了。
受到了露蘭春的激勵,薛恒對露蘭春更加殷勤了。第二天,露蘭春正在后臺化妝,娘姨手里拿著價值1000銀圓的香水,對她說道:“這是薛公子送的。”
露蘭春聞了一聞,知道是薛恒昨晚用的那種香水。她若無其事地對娘姨說道:“請薛先生在戲散之前來一下,你和跟班不用等我了。”
隨后,露蘭春又多加了一句道:“不準多嘴。”
那娘姨自然知道露蘭春的意思,知趣地應了一聲,就退了出去。
薛恒得到消息之后,興奮地忘乎所以,根本就沒有心思看戲了。鑼鼓剛敲響,他就出了包廂,偷偷地溜進了露蘭春的化妝間。露蘭春是黃老板的夫人,她的化妝間是一個獨立的房間,并沒有其他人。薛恒坐在門外的沙發上,緊緊盯著化妝間那扇小門,心卻早已飛進了化妝間里面。
鑼鼓停了之后,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風騷動人的露蘭春就站在門口,那絕美的曲線倚靠著門沿。薛恒一下子從夢幻中醒了過來,霍地一下站起身來,正想走過去。露蘭春突然尖叫起來:“哪個大膽的,敢闖到這里來!”她轉身就要喊人。
這下可把薛恒嚇壞了,他一個箭步沖上去,攔住露蘭春,戰戰兢兢地說道:“是,是小姐讓,讓我過來的呀。”
其實,露蘭春這是在故意逗她,她似乎還沒有滿足,繼續威脅道:“你就不怕黃金榮黃老板知道之后把你的皮給扒了?”
誰知道薛恒“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苦苦哀求道:“小姐,我對你是一見鐘情,為了你,我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辭!”
其實,露蘭春對薛恒也已經心生好感,聽薛恒這么一說,更是春心蕩漾,她輕輕地把薛恒扶了起來,試探性地說道:“即使你現在說的都是真的,也保不齊以后你會變心,男人都一個樣。”
薛恒抓住了露蘭春的纖纖玉手,另一只胳膊一把摟住了她的腰,說道:“我薛恒對天發誓,絕不會對小姐有二心,否則就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露蘭春趕緊捂住薛恒的嘴,心疼地說道:“誰叫你發這么毒的誓!”她看到薛恒摟住了她,一點也不反抗,嬌柔的身子倒在了薛恒的懷里。
薛恒見露蘭春并不反抗,就摟著她走進了里屋。露蘭春一直被黃金榮管束著,如今終于躺在了自己心愛的男子懷中,壓抑許久的春心被徹底地激發了出來;而薛恒對露蘭春更是癡情已久,他做夢都沒有想到露蘭春竟然會對他投懷送抱。兩人干柴烈火,度過了一個美妙的夜晚。
露蘭春自從走上舞臺之后,從被黃金榮包養到成為黃金榮的正牌夫人,都不是自己愿意的,而她也一直渴望一種兩情相悅的戀愛感覺。現在和薛恒在一起,她才真正感受到了那種戀愛的興奮和喜悅,這種感覺是黃金榮這個老頭子給不了她的,因此,在她與薛恒的世界里,她幾乎忘記了黃金榮的存在。
可是紙是包不住火的。一次兩次還能掩人耳目,日子一長,卻難免會走漏風聲。露蘭春每天都要去唱戲,唱完戲又不回家,一來二去,終于還是被人知道了。杜月笙最先知道了這樁事,他手下的耳目眾多,消息靈通,但是他礙于老板的面子,不敢聲張。后來更不了得,張嘯林也知道了。號稱“猛虎”的張嘯林可是個急性子,又對黃金榮忠心耿耿,他立刻就氣得火冒三丈,把露蘭春和薛恒罵了個狗血碰頭:“露蘭春這個騷貨,竟敢瞞著黃老板在外面找小白臉,還有薛恒,你個不識抬舉的家伙,不就是個賣顏料的嗎,敢動黃老板的女人,我看他是不想活了。這小子,不要讓我碰上,碰上一次,我揍他一次!”
這些話,張嘯林雖然沒有當著黃金榮的面說,但還是傳到了黃金榮的耳朵里。黃金榮哪能不生氣,可是他已經被露蘭春迷得不知所以了,竟然不敢對露蘭春發火,只是找了個借口,板著一副麻子臉,冷冰冰地對露蘭春說:“以后你出門不管有什么事,都必須讓我知道。”
露蘭春倒也沉得住氣,不露聲色地反問道:“為什么?”
“現在外面亂,綁架搶劫的事情多有發生,萬一你被人綁了去,不是塌我的臺嘛。”黃金榮也不希望事情鬧大,想通過這次旁敲側擊的警告讓露蘭春收斂一點。
露蘭春也聽出了黃金榮的言外之意,可是她非但沒有收斂,反而做出了更加大膽的事情來。
差點兒栽在露蘭春手里
1923年6月中旬,露蘭春與黃金榮結婚大約兩年半的時間,然而,露蘭春此時已經與薛恒公子私下里的過往十分密切了,這場婚姻正面臨著危機。恰巧這時又出現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山東臨城發生了一起特大國際火車劫持案。為了營救被劫持的法國人雷狄主教,黃金榮受法租界巡捕房的差遣去了山東臨城。黃金榮一離開上海,露蘭春就立即通知薛恒,讓他趕緊準備車輛、船只和其他一些物品,打算兩人遠走高飛,從此過上逍遙自在的生活。
露蘭春要與薛恒私奔,她當然不會兩手空空地離開黃公館。黃金榮為了討好露蘭春,把黃公館各保險箱、珠寶柜的鑰匙都給了她,她也一點兒都不客氣,將黃金榮的地契、債券、金條、珠寶等席卷一空。不過這些財物再怎么值錢,也是有限的,但是,在露蘭春帶走的東西當中,有一樣對于黃金榮來說卻是萬萬不能丟的東西,那就是黃金榮保險箱里的大皮包。這個皮包里到底放了什么呢?原來里面有數不清的文件,文件的內容包括各種暗底賬簿、與各界私下往來的重要函件,以及江湖上的秘密、官場上的罪證,如果把包里的這些文件公開出來,足夠上海各級治安機構忙上幾年,那黃金榮以后也別想在上海灘混下去了。
黃金榮從山東回來,以為露蘭春在共舞臺唱戲,就直奔共舞臺去了,在共舞臺沒見到露蘭春,他又回到家中。到了家里,黃金榮驚呆了:保險箱被打開了,里面的黃金、珠寶、美元全都不翼而飛,最為重要的是,那個藏著無數秘密的大皮包也不見了。保險箱和珠寶柜的鑰匙,天底下只有兩個人有,一個是黃金榮,另一個就是露蘭春。黃金榮一看到這個空蕩蕩的家,就知道露蘭春跟那個薛二公子帶著他的財富和大皮包溜了。
黃金榮頓時覺得天旋地轉,眼冒金星,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不知如何是好。他萬萬沒有想到露蘭春這個小小的戲子,竟然有如此的心機,敢從黃公館逃跑,還帶走了他所有的金銀珠寶,就連那個絕對不能外泄的大皮包都不放過。
露蘭春帶著大皮包逃走了,黃金榮一開始像丟了魂似的,沒了主意,好一會兒,他才緩過來。此時,他腦子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杜月笙,于是就把杜月笙叫了來,跟他商量對策。
杜月笙說道:“露蘭春這個戲子,實在是不知天高地厚,不過要找到她并不難,關鍵是那只大皮包,絕不能讓別人知道皮包里的秘密,更不能落到別人的手里。至于大哥和露蘭春的婚姻,大哥也不用傷心,上海灘美女如云,她這么對你,你又何必自取煩惱,以后再換一個就是了。”
“月生老弟,你有能力,自打我認識你那天我就知道這點了,這件事你就看著辦吧。只是不要出了差錯,一定要辦得圓滿,包里的文件一件都不能少。”黃金榮說道。
“大哥,我一定狠狠教訓一下這對狗男女,把你的文件找回來。”杜月笙應道。
“我只要把她取走的東西拿回來就行了,至于露蘭春,既然她變心了,就隨她去吧,不要難為她。”看得出,即使說露蘭春已經背叛了黃金榮,可黃金榮卻還是對這個女人心存憐惜的。
“大哥,我辦事,你就放心吧。”杜月笙說這話時,明顯地感覺到黃金榮經歷這一連串的打擊,已經是大有頹意了,他似乎已經看到在不久的將來,他杜月笙就會取代黃金榮成為上海灘新的霸主。
其實,露蘭春和薛恒的事情,杜月笙早就知道了,而且他也知道露蘭春是個有心計的女人,所以一直有所留意。露蘭春一逃,他立刻派人跟蹤,很快就在蘇州發現了露蘭春和薛恒的蹤跡,但此時不能貿然行動,因為這件事事關重大,一旦皮包里的文件外泄,將會引起上海灘的軒然大波,于是他繼續派人嚴密監視露蘭春和薛恒。
杜月笙等到時機成熟,就開始收網了,他讓徒弟們把薛恒拖到外面毒打了一頓,而露蘭春,他遵照黃金榮的意思,并沒有怎么處罰。
后來經過杜月笙的調停,黃金榮和露蘭春在上海會審公廳辦了離婚手續,露蘭春也交還了她拿走的全部財物,包括那個大皮包。
這件事情總算是有驚無險地解決了,可是自那以后,黃金榮在上海灘的霸主地位就漸漸旁落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曾經的徒弟——杜月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