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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罪惡之花,奠基之業

幫會與鴉片走私

1860年,戰敗的清政府和英法聯軍簽訂了《北京條約》。自此,在英法等發達國家為嚴禁品的鴉片堂而皇之、大搖大擺地進入了中國境內。據統計,在條約簽訂后的10年里,平均每年有83000擔鴉片輸入中國,在中國的進口商品數量中,鴉片是最大宗的一項,占1/5以上。

這樣大規模地輸入鴉片,后果也很明顯,一方面是殖民者腰包越發鼓脹,得意洋洋,眉開眼笑,一方面是中國國衰民弱,經濟凋敝。

這種情形,讓很多人大受刺激。可惜的是,讓他們感到刺激的是前者而不是后者,金錢往往會蒙蔽人的眼和良心,有些中國人也開始大肆地從事鴉片生意。鴉片在中國大為泛濫,四川、云南、熱河一帶大片大片的良田都搖曳著這種美麗而罪惡的植物,小鄉鎮里也有不少的鴉片煙館。當時處處落后的中國卻成了最大的鴉片消費國。

作為遠東第一良港的上海,就是當時最大鴉片集散地。在上海,鴉片生意是最紅火最賺錢的,上海幾乎所有的貿易都與鴉片沾邊,控制了鴉片就相當于控制了上海的經濟權。

這么旺盛的鴉片生意首先要“歸功”于四大洋行:老沙遜洋行、新沙遜洋行、新合洋行和臺維洋行。它們負責鴉片的進口,而在批發和零售方面的主力軍則是一支有著悠久歷史的商幫——潮州幫。

潮州幫在明清時候就活躍在中國商界,太平天國時期,潮州幫商人為剿平太平軍出了一臂之力,于是,清政府把在上海經營鴉片的特許權給了潮州幫。

領了“皇家執照”的潮州幫鴉片商們和外國鴉片販子通力合作,基本上壟斷了上海灘的鴉片生意。在他們的操縱下,上海的鴉片價格曾經達到過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地步,是同等重量白銀的7倍。

由此,中外鴉片商們成為上海灘最富最招搖的一群。他們干著一本萬利的買賣,輕輕松松就可日進斗金,居大廈,著華服,開豪車,簡直可富比王侯。

這讓好些上海人都看著非常眼熱和不平,尤其是那些幫會中人,上海的金子是讓大家掙的,為什么你們輕輕松松就撈得頭份?上海的江湖老大及其嘍啰們很是氣憤不平,決心要討回公道。

1906年,幫會分子終于等來了大展身手的機會。

這一年,清政府宣布禁煙,決心以十年為期,在全國杜絕鴉片的種植、進口和銷售。而它開刀的第一個對象,就是上海。

但是,在好多的既得利益獲得者的暗中支持下,鴉片生意在上海依舊很紅火,只不過明目張膽的運銷不敢了,只能是偷偷走私。

這樣一來,幫會分子們可興奮了,這是他們插足的好機會。鴉片商們失去了“皇家執照”,也沒有荷槍實彈的官方武裝給護衛了,反正走私是非法的,搶了你也白槍,你也不敢去告官。這樣,在上海就誕生了一個紅紅火火的地下產業:搶土。

搶土者常用的高招有,一,撓鉤:鴉片運來后,為了逃避軍警檢查,鴉片商們把裝鴉片的麻袋都一只只拋進江里,當然他們不是瞎拋,而是算準漲潮的時候,然后等潮水退的時候再用舢板或在江邊用撓鉤把麻袋一只只勾上來。一開始他們還干得挺順當,但是后來常常在他們正埋頭干活的時候,闖來幾個不請自來的家伙,手腳極其麻利的幫他們勾貨,到手后立刻就跑。不要說,這就是那些搶土的人。

第二個招式叫作套箱,難度系數比較大,必須做到“狠、準、穩”才可以。為了掩人耳目,鴉片商運貨時把鴉片裝在煤油廂里,搬貨運貨的時候,搶土的人就趕著馬車藏在旁邊來回轉悠,車內裝著套煤油廂的木匣,等看準時機,他們就猛沖過去,把木匣套在煤油廂上,搬上馬車就跑。身法之快、動作之敏捷讓人都來不及反應。

另外還有一種,技術含量不高,但是更需要膽量,叫作硬爬。顧名思義,就是動用武力,不講任何客氣,不再迂回曲折,硬生生去搶。

在上海的搶土隊伍中很快涌現出了幾個“出類拔萃”的人物,人稱大八股,大八股名單是沈杏山、楊再田、鮑海籌、郭海珊、余炳文、謝葆生、戴步祥,他們之所以能夠成為搶土隊伍中的“優等生”,除了因為他們更加膽大兇狠,強悍無恥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因素,那就是他們有著很濃厚的官方背景。

“大八股黨”

1838年8月,時任湖廣總督的林則徐在上呈清帝的奏折中這樣寫道:“當鴉片未盛行之時,吸食者不過害及其身,故杖徙已足蔽辜。迨流毒于天下,則為害甚巨,法當從嚴。若猶泄泄視之,是使數十年后,中原幾無可以御敵之兵,且無可以充餉之銀。”林則徐的一片切中肯綮的肺腑之言,深深地感動了道光皇帝,于是有了第二年珠江口岸的“虎門銷煙”。然而,“虎門銷煙”并未能夠完成禁煙的任務,遠在萬里之遙的英國對中國的禁煙行動立即做出了強烈反應,為了繼續獲得來自中國的大批白銀,英國政府斷然決定采取武力的方式來摧毀中國的禁煙決定。于是,中英兩國之間爆發了一場因鴉片問題而導致的長達兩年之久的戰爭,中國歷史上稱之為第一次鴉片戰爭。中國在戰爭中的一敗涂地使得此前禁煙的全部努力都化為烏有。相較于中英《南京條約》中的賠款、割地等屈辱協定,也許這場戰爭的失敗給中國帶來的更大損失還不是這些,它給中國造成的更大的危害是,此后的一百年間,鴉片成為中國社會的一大公害。鴉片煙在中國的流行,不僅奪取了中國人大量的錢財,更毒害了中國人的身體,腐蝕了中國人的精神。

在中國罪惡的鴉片貿易中,上海居于核心性的地位,在長達百年的中國近代史中,上海都是中國的毒品交易中心。毒品交易,俗稱煙土業,又與上海的幫會勢力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原因顯而易見,對于這樣一種蘊藏著暴利的黑色行業,尋求某種勢力的庇護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事實上,上海煙土業的主要經營者就是幫會中人。進入民國時期,中國更是陷入長期的混亂之中,政府勢力薄弱,而幫會勢力則日益猖獗。煙土這個黑色行業,就一直為青幫集團所控制,其中的領潮者,前期有“大八股黨”,后期則為“小八股黨”取而代之。

“大八股黨”,原本稱為“八股黨”,只是后來又崛起了“小八股黨”,為了與之相區分,人們才習慣稱之為“大八股黨”。所謂的“大八股黨”,指的是以沈杏山為首的主要從事鴉片走私活動的一個幫會流氓集團,因其核心成員有八個人,所以稱之為“八股黨”。

“大八股黨”的八個成員分別是:沈杏山、季云卿、楊再田、包海籌、郭海珊、于炳文、謝葆生和戴步祥。

同黃金榮一樣,沈杏山也是端著一只洋飯碗的,他同樣在上海租界的巡捕房當差,不過,他供職的不是法租界巡捕房,而是英美公共租界的巡捕房,與黃金榮相同的是,他也是幫會中人。辛亥革命之際,沈杏山瞅準了這個大好機會,利用種種手段迅速擴充了自己的勢力,憑借他在租界和幫會中的雙重有利地位,將公共租界中原屬英國租界的一半領地牢牢地控制在他的手中,而他自身所從事的主要行當就是煙土業。開始的時候,沈杏山所干的勾當根本不是從鴉片交易的過程中進行牟利,而是進行赤裸裸的搶劫。當然,這種勾當做得越久,難度就會越大,因為那些鴉片商人面對他們的劫持是不會毫不防范的,所以后來沈杏山就改換了一種較為溫和的方式,與控制鴉片貿易的潮幫商人談妥,他們負責包接包運,其實也就是收取保護費。為了進一步增強自己的勢力,“大八股黨”與公共租界的譚紹良、尤阿根、陸連奎等華人探長都建立了非常友好的利益同盟關系,而他們又不惜重金賄賂了上海的兩股基本的緝私武裝——水警營和緝私營,并且他們還通過這兩個營進而打通了軍隊的關節,使得上海的軍隊亦能派出化了裝的士兵沿途對鴉片商人進行有效的保護。當然,“大八股黨”也少不了讓公共租界的警務處“利益均沾”,在金錢這種強力粘合劑的作用之下,彼此結為一體,形成了上下同心的大好局面。這樣,經過數年的奮斗,以沈杏山為首的“大八股黨”集團幾乎壟斷了上海的鴉片貿易,日日不斷地將大把的錢財納入囊中。

在“大八股黨”集團中,季云卿的地位僅次于首領沈杏山。他是江蘇無錫縣石塘灣人氏,生于1868年,早年曾學做銀匠,后來又相繼開設過茶館和戲院,但是經營如此的產業并不是季云卿的所長,不論是茶館,還是戲院,都是開張沒過多久就因為嚴重的虧本而迅速轉讓給了他人。結果,經商數年,季云卿不僅沒有積攢下多少錢財,反而賠進去了不少銀子。不久之后,處于窘境之中的季云卿來到上海,投拜到青幫“大”字輩頭目曹幼珊的門下,從而成為青幫“通”字輩的大流氓,當然,這僅僅是開始的時候,后來發達了的季云卿則由“通”字輩轉為“大”字輩的一員。在經商的時候季云卿頻頻吃緊,可是進入青幫這片廣闊的天地當中,他卻如魚得水,很快成為上海幫會界有頭有臉的人物。他不僅與沈杏山結成了異姓兄弟,而且與后來的上海灘流氓“三大亨”黃金榮、杜月笙、張嘯林也都過從甚密,尤其與黃金榮之間更是稱兄論弟。在廣結四方高人的同時,季云卿也紅紅火火地在上海以及自己的家鄉無錫開設起了“香堂”,廣收門徒,逐漸將一大批出身于政客、黨棍、劣紳、兵痞、流氓等三教九流收納到自己的門下,從而成為青幫之中門徒最多、勢力最強的“老頭子”之一。依靠著這些爪牙,季云卿可謂無惡不作,綁票勒索、販賣毒品、開設賭場、包攬訟事、搶劫錢財、經營娼業等等全都不在話下。概而言之,只要是有利可圖的勾當,就沒有讓他季云卿犯忌的。不僅如此,一旦能夠為自己謀得個一官半職,季云卿是絕不會放棄大好的撈錢機會的。1927年,季云卿經過多方打點,如愿以償地當上了江浙兩省禁煙檢查處處長,在職僅僅半年的時間,季云卿就通過敲詐和受賄等方式侵吞了60余萬元的巨款,以當今的市值來說,這相當于上億元人民幣的大案。然而,季云卿最為人所詬病之處還不是這些,他一生之中最大的劣跡是日本侵華期間的落水。

1940年3月,汪精衛在南京成立了偽國民政府,而在此之前,為日本人服務的漢奸機構——位于滬西極司菲爾路76號的特務組織也在丁默邨、李士群等人的籌謀之下成立起來。在這個特務組織中,作為兩個最高領導人物之一的李士群,就是季云卿的得意門徒,而季云卿也在李士群的拉攏之下很快落水,成為淪陷區漢奸的代表人物之一。李士群的最終下場是被日本人毒死,而季云卿則更早地了結了他罪惡的一生。在國民政府軍統急欲除掉的“名漢奸”的清單中,季云卿的名字赫然在目。當時,上海幫會界的幾個大亨,黃金榮閉門不出,堅持拒絕為日本人做事,在關鍵時刻沒有喪失民族大節;而杜月笙則更是遠遁香港,又輾轉至重慶,積極從事著抗日活動;至于投日叛國的張嘯林,則在此前已經為軍統人員除掉。在上海灘青幫三大亨躲的躲、逃的逃、被殺的被殺的情形之下,季云卿實際上成為了上海幫會集團中首屈一指的人物,對于局勢有著強大的影響力,因此,軍統急欲除掉這個聲威正隆的民族敗類也就是理所應當之事了。當然,季云卿不會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處境,他高度重視自己的人身安全,絕不輕易出門,一旦外出也必然是讓保鏢們里三層、外三層地圍個水泄不通,因此,要想打他的主意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然而,在此種關鍵時刻,一個向來少為人知的人物擔當起了暗殺季云卿的重任,這個人,就是民國時期的絕頂殺手之一——詹森。

詹森本名尹懋萱。此人當時為國民黨軍統上海站除奸團成員之一,但是與軍統的其他殺手不同的是,詹森素以“獨行俠”著稱,來去無蹤,在關鍵時刻之外,平時與軍統并沒有什么聯系。軍統之所以派他去暗殺季云卿,首先當然是中意于他不凡的身手,另外也是因為外界很少有人知道他,由他去執行任務,可避免打草驚蛇。其實,詹森最初的刺殺對象并不是季云卿,而是當時中國的頭號漢奸汪精衛,不過,對于受到重重保護的汪精衛是極難下手的。當汪精衛在上海召開所謂的“國民黨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之際,詹森曾經只身潛入險地,怎奈丁默邨、李士群等人早有防備,將汪精衛隱藏得不露蹤影,使得詹森錯過了暗殺汪精衛的機會。而后,軍統就將暗殺目標重點指向了76號魔窟的主要靠山——季云卿。

1939年9月19日下午,隨著一聲清脆的槍響,青幫大亨、落水漢奸季云卿在南成都路晉德坊2號的寓所被詹森擊斃。季云卿罪惡的一生終于走到了盡頭。

尋找一個內應

杜月笙知道,沈杏山也不是好惹的,要想搞定他必須得從內部瓦解他。這時,他想到了一個人和兩年前發生的一件事。

兩年前早春的一天午后,聚寶茶樓上客時分,一個中年漢子進來選了張靠窗的桌子坐下,隨即叫了一壺烏龍茶。可是茶端上來了,他并不急著吃,而是將那茶盞的蓋取下來,側在茶盞的左邊,使得蓋頂向外,盤底朝里。跑堂的回頭一瞧,心里就有數了,這是青幫中的規矩——掛牌,也就是一種接頭的暗號。因此,跑堂的隨即上樓去報告茶樓的掌門人顧玉書。

黃金榮很器重顧玉書,自己將聚寶茶樓占據之后,就派顧玉書來掌管這座茶樓。其實,以黃金榮為后臺,由顧玉書直接經營的這座聚寶茶樓不僅僅是一個商業場所,它還有著另外一個重要的功用,那就是作為白相人與幫會的聯絡地點。這天早上,黃金榮就派人關照,說近日可能有人來“討賬”,對他們不必客氣。

樓上的顧玉書聽到報信后,就在褲腰上插了把匕首,然后左手里擎著兩顆鴨蛋大小的鋼球,“嘰咯嘰咯”地捏著踱下樓來。他先在這個來客的茶桌邊由左到右,逆時針方向地兜了一圈,接著仔細地打量了對方一番,然后才站到來者的對面,突然問道:“老大,你可有門檻?”

這當然是幫會界的行話,而對方也自然是早有準備的,只見他恭恭敬敬地站起來,兩手一拱,答道:“不敢,是沾祖師爺的光。”

“貴前人是哪一位?貴幫是何門號?”顧玉書接著問道。

“在家,子不敢言父;出外,徒不敢道師。敝家姓陳名上江下山,是江淮四幫。”來者從容地答道。

顧玉書聽了,眼睛一眨,心中有了數,他知道,來人屬于青幫,想必就是黃金榮所說的討債鬼找上門來了。而尊奉師父的命令,他就得給這人一點兒顏色看看。想到這里,顧玉書便追問道:“老大頂哪個字?”

來客答道:“在下頭頂二十一,身背二十二,腳踏二十三。”

“那么,老大是‘通’字輩啰!”這時,顧玉書這才拉開桌邊的椅子,在對面坐下,又一伸手,說了個“請”字,示意對方也歸座。接著,顧玉書又盤問道:“老大在哪個碼頭發財?”

來者回答:“一船漂四海,四海即為家。”

按照青幫的規矩,問到了這里,對方也就應該亮底了,但是,這個漢子卻還是這么含糊其辭,這下子,顧玉書就不由得火往上撞。可是,正當他想發作的時候,對方卻反問道:“請教老大燒哪路香?頂的是哪個字?”

這兩句話卻把顧玉書給問住了。怎么回事呢?當時的黃金榮雖然在青幫中已經很有名氣了,也有了很多的門徒,可是到那時為止,他卻從來都沒有拜過青幫的哪個頭領做“老頭子”。這在青幫人士叫起來也就是“空子”,“空子”可是沒有字輩的。黃金榮自己沒有字輩,他收的那些徒弟們自然也都跟著同他一樣是沒有字輩的。所以當對方問起自己的字輩的時候,顧玉書就不知如何回答了,他總不便如實說自己是一個“空子”的徒弟吧?

顧玉書一時懵住了不要緊,來客可不干了,他見顧玉書答不上來,以為對方是一個假冒的角色來誆自己玩的,頓時兩眼冒火,霍地一下站起來,怒聲問道:“敢問老大貴幫有多少船?”

顧玉書那時在道上也已經混過多年了,對于來客的心思他當然很了解,趕緊應道:“一千九百九十只!”

來客又追問道:“打的什么旗?”

顧玉書緊跟著答道:“進京百腳旗,出京杏黃旗,初一、十五龍鳳旗,船頭四方大紅旗,船尾八面威風旗。”

來客再問:“船有多少板?多少釘?”

顧玉書答:“板有七十二,謹按地煞數;釘有三十六,謹按天罡數。”

說到這里,兩人突然“嘩”的一聲拉開了椅子,各自往后退了幾步,隨即就擺開了架勢。這時,散在旁邊聽茶的一些茶客也都跟著乒乒乓乓地踢倒了凳子,掀翻了桌子,呼啦一下子分別站到自己人一邊,立時形成了兩個陣營。與此同時,有一些人就從襪筒里或者腰上拔出雪亮的匕首來。而在這些人之外,那些不相干的真正的茶客見了這副架勢,早已嚇得紛紛奪門而去了。

正在雙方劍拔弩張的當口兒,忽然有一個人氣喘吁吁地奔進門來,大聲叫道:“大家都不要動手!”

眾人一看,進來的是個年輕的后生,形貌上突出的特點是大腦袋上長著一對很是惹眼的招風耳。來者不是別人,正是黃金榮的愛徒杜月笙。

一見杜月笙闖來,顧玉書就暗叫晦氣,為什么呢?看杜月笙的那副樣子,再聽他所喊的,顧玉書就知道杜月笙是來進行和解的,這本來是一種救場的行為,可是在顧玉書看來,杜月笙卻是來攪場的,因為顧玉書正想借此機會顯一顯自身的能耐,在師父黃金榮面前表現一下。可是杜月笙這一來,豈不就全都沒戲了。因此,顧玉書很氣惱地說道:“‘水果月生’,你來攪什么?這兒不關你的事,快走開!”

可是,杜月笙既然來了,哪能讓顧玉書兩句話就給打發走呢?只聽杜月笙不慌不忙地對顧玉書說道:“我來同這位老兄會會。”

顧玉書聽了這話,急忙說道:“這樁事,師父交給我辦了,就不用你來幫忙了。”顯然,顧玉書不想讓杜月笙搶了自己的生意。

這時,杜月笙說道:“可是師母剛才讓我出面來同客人會一會。”

顧玉書聽了急忙問道:“有對牌吧?”

杜月笙答了一聲“有”,隨即一揚手,一支翡翠金簪就已經飛過了幾張桌面,“啪”的一聲牢牢地扎在顧玉書面前的那張茶桌上。

一見這支金簪,顧玉書頓時沒了脾氣,因為他知道師母在黃家的分量。因此,他只能遵照師母的意旨,讓杜月笙出面去跟來者會談。他轉身朝手下人擺了擺手,說了一聲“撤”,那些嘍啰們便“嘩啦”一下子都退出門外去了。隨后,顧玉書也很不滿地離開了現場。這樣,來客面前就只剩下杜月笙一個人了。

杜月笙上前幾步,雙手抱拳向來客一拱手,非常斯文地說道:“剛才的事,全仗老大包容。敝幫手下人有脫節之處,敝人轉稟敝家師。朝廷有法,江湖有理,光棍不做虧心事,天下難藏十尺身。該責便責,該打便打,你我一家人,請息怒。長可以截,短可以接,小弟慢到一步,先上一碗禮茶奉敬老大!”

說著,杜月笙打了個響指,跑堂的聽到動靜急忙跑來伺候。很快,一盞上好的茶水就呈到了來客的面前。

那來客見杜月笙如此客氣,火氣也就消了許多,一邊接過茶杯,一邊說道:“幸會,幸會!”茶樓里的氣氛變得非常輕松了。杜月笙僅僅三言兩語,就起到了化干戈為玉帛的重要作用。原來準備來這兒開打的那些“茶客”也都歸了原位,坐下去繼續喝起茶來。

杜月笙見大家已經安靜下來,就對那個來客一揮手,說道:“請老大上樓,有事情商量!”

原來,一個云南客商從十六鋪水路帶進一只皮箱,里面藏有八大包的上等云土。黃金榮探到了這個消息之后,馬上去找林桂生商量,林桂生當機立斷,一刻也沒有耽擱地讓徐福生帶了五六個弟兄把那個皮箱給搶了過來。

正惦記著那八大包云土的并不僅僅是黃金榮一伙人,他們在劫了云土回返的路上,不想又遇到了公共租界的一伙人,結果八大包云土又全被劫走了。為了爭奪那個皮箱,雙方發生了一場激烈的惡戰,公共租界來的一個弟兄因為撤退得慢了一步,就落到了徐福生等人的手里。

這天來到聚寶茶樓的客人就是為了交涉這件事而來的。那伙來自公共租界的流氓正是沈杏山的手下,而這個來客就是沈杏山的代表、“八股黨”成員之一的謝葆生。

按黃金榮的意思,讓顧玉書扣住來人,連同昨夜抓住的那一個一塊兒做人質,迫使對方交出劫去的八大包云土。如果對方還手,就不妨來他個“三刀六洞”,反正是在自己的地界,人多地熟,不怕斗不過對方。

黃金榮的這個主意不久被杜月笙了解到了,他覺得這是一個很餿的主意。但是杜月笙很會做人,他知道如果直接找黃金榮去講,那會讓師父很下不來臺,弄不好還會起到反面的效果,杜月笙就悄悄地將這件事跟師母林桂生講了,他不僅否定了黃金榮的辦法,還說出了自己的主意。林桂生覺得杜月笙的想法遠比黃金榮的打算更為高明,就從頭上拔下一支翡翠金簪遞給杜月笙,派他立即趕到聚寶茶樓處理這件事。杜月笙受命之后,片刻也不敢耽擱,急匆匆地奔聚寶茶樓趕去。就在一場大戰即將發生的關鍵一刻,杜月笙如同及時雨般地出現在了現場,避免了一場兇殺惡斗。

再說杜月笙跟來客交接的事情。兩人來到二樓,各自落座之后,杜月笙先介紹了一下自己,然后開口問道:“請問兄弟尊姓大名?”

來客答道:“兄弟姓謝名葆生,此次就是為了被你們抓了的那個弟兄來的。那批云土,是從我們公共租界運過來的,我們派人一直跟蹤盯梢,正打算動手的時候,沒想到卻讓你們的人搶了先。本來,隔山打獵,見者有份,你們來搶,倒也沒什么,但你們不該關了我們的弟兄。現在,我正式提出,請你們放人,并且賠禮道歉。”

杜月笙等對方說完,忙說:“這實在是一場誤會。實話不瞞你老弟說,這批云土從云南一起程,我們就知道了,一直護著它到上海。光棍不斷別人財路,不能說從你們公共租界過,就是你們的啊。大家都在上海灘上混飯吃,有話好說,人也好放,只是,這八大包云土要原封歸還。再說,我們黃老板就是不比你們沈老板強,但也不能比你們沈老板弱吧,真要撕破了臉皮,到頭來恐怕就只能是兩敗俱傷,對誰都沒有好處。正所謂天涯何處不相逢,今天,我們權當是交個朋友,你交土,我放人,你看怎么樣?”

謝葆生想了想,說道:“杜老兄的話倒是有些道理,不過嘛——”

杜月笙一看謝葆生的表情,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其實杜月笙早已準備好了,于是,從懷中摸出了五塊大洋來遞給了謝葆生。謝葆生一見到這幾塊大洋,立即就變得眉笑眼開,連連稱謝,并且說一定會去把話兒帶給沈杏山。

這件事的結果是黃金榮放人,沈杏山還土,兩下里相安無事。

也就是這個謝葆生,最后成了杜月笙手里的一個棋子。

這天,林桂生接到這樣的匯報:公共租界巡捕房的探目沈杏山和水警營緝私隊的郭海山、戴步祥、謝葆生等人利用工作之便,從“搶土”到包運煙土收保護費,全都給包了下來。收到的浮財,除了一部分奉送給洋人外,其余全落入了他們自己的腰包。現在,他們個個都肥得嘴角流油,富得腰纏萬貫。真是讓人羨慕。

羨慕的不只有向林桂生匯報的人,連林桂生自己都憤憤不平了:“這塊肥肉,絕不能讓沈杏山那幫人獨吞!”說完,林桂生就對陪在一旁的杜月笙說道:“月生,我限你三天的時間,一定想出個辦法來對付沈杏山。”

杜月笙已經有了主意:“師母不必動怒,沈杏山他們也做得實在是太過分了,要發財,大家發,憑什么土財就全給他們占了去?師母放心,他們的好日子馬上就要到頭了,我現在有個主意,還得請師母定奪。”

停了一下,杜月笙接著說:“既然要做,我們就來點兒狠的,對沈杏山他們,我們要做的是釜底抽薪。不過要這么干,還得先解決一個問題。”

“什么問題?”林桂生問。杜月笙答:“就是得找個內應,這樣辦事才方便。”

林桂生聽了不禁有些犯難:“內應?這一時恐怕難找啊。”

杜月笙悄悄地說:“其實要想做的話也不是很難,師母還記得上一次我們放人的事嗎?那些人當中有一個叫做謝葆生的,是和沈杏山在一起的。”

林桂生答道:“謝葆生,當然記得,他不就是‘八股黨’成員里的一個嗎?”

杜月笙說道:“沒錯,正是這個人,我們要找內應,就可以從這個人身上下手。”

林桂生聽了不免懷疑,問道:“哦,你就這么有把握?他跟著沈杏山干了那么多年,豈是三言兩語和幾塊大洋就搞得掂的?”

杜月笙聽了“哈哈”一笑,說道:“看來師母對謝葆生這個人還是了解不多的,據我的推測,把這個人搞到手并不難,他是個見錢眼開的軟蛋,那次臨走時我給了他五塊大洋,他就千恩萬謝了不知有多少遍。你想一想,要是我們給他根條子,還怕他不上鉤?”

林桂生的臉上這時已經沒了懷疑的神色,而是笑得兩眼瞇成一條線,對杜月笙吐出了一個字:“成!”

跑狗場的一筆小投資

得到了林桂生的允準,杜月笙就開始布置行動了。

3天之后,正是黃昏時分,法國人開辦的上海逸園跑狗場門口車水馬龍,異常熱鬧。7點鐘左右,一輛轎車開到門口,從車上跳下來兩個人,一個是顧嘉棠,一個是謝葆生。在顧嘉棠的引領之下,謝葆生來到跑狗場的看臺之上,而杜月笙已經在那里恭候多時了。

杜月笙從座上起身寒暄道:“謝老板多日不見,一向可好?”

謝葆生一見是曾經給過他好處的杜月笙,也顯得特別客氣,連忙打拱作揖地應道:“托杜先生的福,托杜先生的福啊!杜先生的恩情,我謝某人可是一直牢記在心啊,這會兒又讓杜先生破費,請我看跑狗。”

杜月笙答道:“既然已經是朋友,就不必這么客氣,這都是一點小意思。昨天,有個法國朋友送來幾張跑狗票,請我湊湊熱鬧,我一拿到門票,就想起了謝老板。前一陣子,我一直瞎忙,也沒抽出空來去看望謝老板,還請您多海涵啊!”

謝葆生急忙說:“哪里,哪里,謝某人能受到杜先生的邀請,實乃三生有幸啊!”

杜月笙聽了微微一笑,說道:“今天呢,沒有別的事情,就是約你出來開開心,也趁這個時候,聚一聚,碰碰頭。我曉得你喜歡跑馬,可是跑狗也是很有趣的。來,怎么還站著呢,坐,坐,大家都坐下吧!”

說完這話,杜月笙和謝葆生兩人并排坐下,而顧嘉棠則坐在了杜月笙的背后。

謝葆生是第一次看跑狗,因此新鮮感非常強烈,伴隨著一陣西洋樂器的打奏聲,只見一些半大的孩子每人牽著一只狗走入賽場。謝葆生數了一數,一共有12只狗,這些狗的身上都穿著彩衣,每只狗彩衣的顏色都是不同,而且彩衣上還有編號,這些狗進場之后就列成一排,等候在場地的中央。

謝葆生正看得入神,冷不防杜月笙問道:“謝老板,你猜一猜哪只狗會中頭彩啊?”

謝葆生聽了,回答道:“嗨,要說賽馬,我還懂點兒門道,可是這賽狗,我這可是第一次見,哪里有那種眼力啊?”

杜月笙說道:“謝老板不用這樣謙虛,這俗話說,隔行不隔理嘛,你既然會相馬,也一定會相狗的。馬和狗雖然種類不同,但還是有共通之處的嘛,你不妨猜猜看。”

聽杜月笙這樣一說,謝葆生遲疑起來。正在這時,有賽狗票推銷員走到了他們面前,恭謹地問道:“先生,是否需要補買彩票?”

杜月笙見狀,回頭對身后的顧嘉棠爽快地吩咐道:“這樣吧,嘉棠,每號買5塊錢的。”

“好!”顧嘉棠一邊應著,一邊從皮包里取出一張60塊銀圓的莊票,付給了推銷員,然后接回60張彩票,理得整整齊齊地遞給了杜月笙。

60塊銀圓,那可是一大筆錢啊,要知道,先前杜月笙僅僅用了5塊大洋就把謝葆生給糊弄得樂顛顛的,而今謝葆生見杜月笙買起彩票來一出手就是60塊大洋,能不吃驚嗎?他也是在江湖上混了多年的人,可是還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大方的主子,因此不免對杜月笙很有些刮目相看了。

杜月笙已經注意到了謝葆生的表情,他心想,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看來今天你這條魚是非上鉤不可啦。

謝葆生還在發愣的時候,杜月笙笑呵呵地對他說道:“謝老板不要誤會,我也不是常來這里的,平時這事那事忙得很,難道有空來玩一趟,既然來了,何不玩個痛快呢?兄弟雖然算不得闊綽,但是這點兒錢還是用不著吝惜的。”

杜月笙一邊說著,一邊將那整整齊齊的一疊彩票遞到了謝葆生的手里,隨即說道:“這些彩票嘛,每一只都押5塊,總有一只會中頭彩的,就送給謝老板,討個吉利吧。”

謝葆生見此情形,受寵若驚,連忙再三地感謝道:“真是卻之不恭,受之有愧呀!杜先生對我的好處,一輩子忘不掉。以后杜先生有什么差遣,只管吩咐就是。”

杜月笙聽了,心中大喜,因為自己的目的已經初步達到了,但是他臉上卻裝得一本正經,很輕松地說道:“謝老板不必多想,我就是為了交您這個朋友,大家聚在一起,開心開心嘛。”

謝葆生還想再說一些感激的話,卻突然聽到了電鈴的響聲——賽狗即將開始了,因此他也不便再多說什么,只是專注地盯著賽場。

隔了一分鐘左右,鈴聲又響了一次。隨即,跑道的端線上,忽地跳出一只大白兔。這只兔子一出籠,就循著跑道風馳電掣般地跑起來,緊接著,短線的閘門一開啟,那12只賽狗就都追著兔子拼地往前飛奔。

那種場面的確是格外精彩,謝葆生因為第一次見,所以看得更加著迷。

那只大兔子在眾人的吆喝聲中終于成功地繞場跑完了五圈,到了終點之后,它卻倏地消失了。謝葆生并不了解內情,可是常來看賽狗的杜月笙卻知道,那其實并不是什么兔子,而是一只看起來很像兔子的狗,這種狗是西洋人專門培育出來的,突出的特點就是跑得極快,由這種狗來做賽狗的領狗是最合適不過的了。當然了,這種狗異常的名貴,而且數量相當稀少,在一般的場合都是無緣一見的。

那只兔狗到達了終點之后,霎時間,另外的狗也都紛紛抵達了終點:第一只是7號,第二只是10號,而第三只是2號。

稍后,場中央的旗桿上升起了一塊布告牌,上邊寫著得獎號碼:7號頭獎、10號二獎、2號三獎。

隨著布告牌升起的同時,全場都轟動起來。

謝葆生這時看得意猶未盡,還在愣神,卻忽聽一旁的杜月笙沖他說道:“怎么樣,謝老板,還算精彩吧?”

謝葆生稍后回過神來,應道:“那是當然,可比我以前看的賽馬精彩多了,要不是杜先生請我來,我哪里知道上海還有這么好看的玩意兒啊。”

杜月笙笑道:“既然謝老板這么喜歡,以后只管常來。門票嘛,謝老板不用自己買,來之前跟我打個招呼就行,我要是沒工夫,就派兄弟給你送去。”

謝葆生連忙客氣地說道:“哪里敢如此叨擾杜先生啊,門票我自己來買就是了。”

杜月笙回道:“謝老板不必多心,我們跟這里的法國人還算混得熟,他們經常會有一些票送給我,所以你要是過來,分一張也就是了,并不麻煩我什么的。”

謝葆生應道:“那就仰仗杜先生以后多關照啦!”

杜月笙笑道:“哪里,哪里,說起這話,我杜某人可是要多仰仗謝老板的啊!”

說完,兩人相對哈哈大笑起來,顯然,雙方都非常開心。

臨走之時,杜月笙向謝葆生祝賀道:“祝謝老板發財!”

謝葆生滿懷感激地回道:“發財也是托杜先生的福啊!”

杜月笙說道:“謝老板,我讓嘉棠兄弟送送你,我那邊還有事情,就不遠送了,我們后會有期。”

說完,杜月笙沖著謝葆生兩手一拱,就隱沒在洶涌的人群當中了。

就這樣,杜月笙用區區60塊大洋,就將謝葆生給收買了。有了這一次的交情,以后再找謝葆生說話可就方便多了。

幾天之后,杜月笙就開始對沈杏山下手了。

后來居上的“小八股黨”

對于大八股壟斷搶土生意,最感到不忿的是黃金榮。他和沈杏山本來身家地位都旗鼓相當,然而,棋輸一招就遠遠落了下風,現在沈杏山等人權勢熏天,掙錢掙得熱火朝天,自己卻只能在旁邊眼巴巴地看著,望錢興嘆。還不光是錢的問題,鑒于鴉片在上海社會中的無比重要性,誰在鴉片問題上有更多的掌控權,誰就會在上海有更多的發言權。所以,落了下風的黃金榮心里真是又嫉恨又無奈。

萬分不甘心的黃金榮把杜月笙喚來商量對策,在黃金榮心目中,杜月笙已經是黃門中僅次于林桂生的重要人物,他希望這個聰明絕頂的杜月笙能給他支支招。

“月生,大八股那幫小子現在太猖狂,把咱們的財路都斷了,你說咱們該怎么辦?”黃金榮殷切地盯著杜月笙。

杜月笙懂得黃金榮眼中的期盼,說實在的,看著大八股大發鴉片財,他比黃金榮更眼饞。他現在雖然在賭業有了一定的名聲,但再怎么著,自己也不過是黃金榮的手下。而且,盡管自己不再是那個窮得叮當響的小癟三了,可由于他喜歡廣交朋友,出手又闊綽,口袋里并沒有幾個余錢,所以,要是能在鴉片上一展身手,那不僅花錢不愁,在江湖上的聲勢與威望也會不可同日而語。這種誘惑實在很難抵御。

但他更明白這實在是項艱巨的任務,非法無所謂,反正整天干的也是非法的事。要緊的是,搶土本來就是個危險活,刀光劍影、血雨腥風不斷,現在大八股力量雄厚,人馬眾多,要想虎口奪食,更是困難重重。

干?還是不干?杜月笙覺得有些畏懼和猶豫。

經過幾天痛苦而認真的思索,杜月笙終于橫下心來,干。

可問題又來了,怎么干?

第一個方案:硬拼。可現在大八股人馬眾多,力量雄厚,徒子徒孫們眾多不說,還有警方、水師營、緝私營為他們開路,要想和他們硬磕火并,簡直就是以卵擊石,提著自己的腦袋去拼命。這個方案顯然行不通。

第二個方案:講和。讓他們看在江湖道義和兄弟情誼的份上,分自己一杯羹,讓兄弟們也有口飯吃。可誰會嫌錢燙手?到手的肥鴨子拱手撕別人一半,鬼才那么大方,這是與虎謀皮,也不可行。

只剩下第三個方案,也是唯一一個可實施的方案了。還走老路子,百密尚有一疏,大八股戒備再森嚴,那么長的路途,肯定也會有漏洞,乘其不意、攻其不備,半路上釜底抽薪,干上幾票總是可以的。

當杜月笙把自己的想法向黃金榮夫婦匯報時,他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讓他去試一試。

杜月笙知道,今非昔比,搶土的難度比以前要大得多,所以一定要有一個過硬的班底,個個都得是厲害角色才行。好在杜月笙原先在十六鋪有一批小兄弟,其中不乏好勇斗狠的角色,正想發財想得眼發紅。另外,他在青幫、賭場也結識了很多的江湖人士。經過層層篩選,反復考量,杜月笙終于組成了一支非常強干的搶土小分隊。

第一位是金廷蓀,浙江寧波人,鞋匠出身,人稱“金阿三”。他所拜老頭子是被稱為“長江一虎”的“大”字輩流氓王德霖,因屬“關山門”徒弟(即最后一個徒弟,也叫龍尾,俗稱小老大),很受同黨的尊敬。在同黨中,均稱三哥,比杜月笙更早進入黃公館,杜月笙也尊稱他為三哥。三哥具有黑道中的一切“優良”品質,果敢陰狠、詭計多端,聰明不在杜月笙之下,杜月笙在很多問題上都聽他的主意,有“軍師”之稱。但是,之所以沒能走杜月笙那么遠,是因為有一點上他遠遠不如杜月笙,金廷蓀十分貪錢,也很吝嗇。后來,金廷蓀也成了上海的所謂“聞人”,與杜月笙是兒女親家。

第二位是顧嘉棠,小名泉根,幼時在上海北新涇蒔花植木,因而有個“花園泉根”的綽號。擅拳術,方頭大耳,個子不高,有霹靂火、猛張飛的火爆性格。善于斂財,后在靜安寺一帶置有很多房地產,門徒黨羽也多散步在這一帶,有“滬西半邊天”之稱。

第三位是高鑫寶,上海人,個子高、骨頭硬,他從小跟著父親在網球場上給外國人撿球,經年累月,訓練出一口流利的英語和眼明手快、反應敏捷的本事。他后來做過西崽(餐館侍役),還曾經給美國一家汽車行當過司機,是馬里斯一帶(今延安中路、成都南路)有名的“斧頭黨”。所拜老頭子是王德霖,經常聚眾打架,敲竹杠。流氓錢增福開了一個賭臺,因不肯給高鑫寶開銷,高鑫寶就將一個賭客的腿砍傷。杜月笙知道后,認為高鑫寶很有種,就將他聯絡入伙,成為他的重要骨干之一。高鑫寶對綁票尤其能干,有一次綁一個姓何的巨商,一次就得80萬元。后來高鑫寶開設了麗都花園舞廳,因兇悍異常,有“麗都之狼”之稱。

第四位葉綽山,廣東潮州人,生長在上海,兩臂上各刺有青色長龍一條,俗稱“刺花黨”。因在美國汽車行開過汽車,人稱“花旗阿柄”。葉綽山不僅車技高超,還會用斧頭,最絕的是他的槍法。葉綽山的槍法在杜月笙一生結交的朋友里應為第一,在一個小房間里,無論何時由別人拋一枚銅板飛向天花板去,他都可以一彈擊中。

第五位,芮慶榮,也叫小阿榮,腰闊膀粗,富于膂力,他先世世居上海曹家渡,以打鐵為營生,綽號“火老鴨”。火老鴨在上海人看來是一種不祥之物,意思是他到哪里,禍就要闖到哪里。孫傳芳統治上海時期,芮慶榮當過軍閥李寶章大刀隊的隊長。

第六位,馬祥生,我們前面提到過的杜月笙同參弟兄,皮箱作坊的小學徒出身,因偷東西被趕出,流落在十六鋪。經常在輪埠上睡鐵板過夜,遇有洋船靠岸,才得以在船上大廚房臨時干些雜活,自學成才,會幾句法語,杜月笙常派他與一般法國巡捕、包探打交道,在捕房面前比較吃得開。

第七位,謝葆生,蘇州人,在跑馬廳當過馬夫,干過馬車,故有“馬夫葆生”之稱,他本是沈杏山的人,被杜月笙收買后,兩人結拜為兄弟,為杜月笙擺平沈杏山立下了大功。后來買了很多房地產,是敵偽時的大漢奸。

杜月笙挑選的強將基本都粉墨亮相了。不得不佩服杜月笙的眼光,這幾個人全都不是吃素的,各個身懷長技,各有專長,老上海人稱他們為“小八股黨”。

“大八股黨”是很不把黃金榮放在眼里的,因為他們依仗的是公共租界,相形之下,黃金榮所依仗的法租界就顯得面積比較小,而地少的同時,人口也就少,這樣,黃金榮的影響力自然也就會受到很大的限制。另外,當時的鴉片商和煙土行多半都開設在公共租界,而法租界很少有煙土棧,因此他們認為就算有些法租界的朋友來搶幾麻袋煙土,發一筆小財,和他們成千論百、大來大往的比起來,無異于是癬疥小疾,微不足道。可是,萬萬沒想到,在黃門當中突然就蹦出來一個此前聞所未聞的杜月笙,而他們很快就栽到了杜月笙的手里。

得到批準后,杜月笙先召集他們開了一個戰前動員會,發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說,并先塞了大把鈔票以資鼓勵,結果,成員們個個都充滿了斗志。當然,這并不是因為杜月笙的話有多么動人,對于他們來說,白花花的銀子才是最誘人的,不用鼓舞士氣,他們也滿心斗志了。

杜月笙的不簡單之處在于,他能夠讓這幫桀驁不馴、粗野蠻橫的流氓密切配合,緊密團結在他周圍,為搶土之事而奮不顧身、出生入死。

在“小八股”中,杜月笙已經有較高的聲望,除了金廷蓀外,其他的都是籍籍無名之輩,但是杜月笙對每個人都不拿架子,義氣慷慨,待人真誠。所以大家都對他服服帖帖,言聽計從,個個躍躍欲試,希望能一試身手。

當他們真正行動起來時才發現,在“大八股黨”的保護下,搶土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跟前些年相比,現在的“大八股黨”就變得更難對付了,因為他們接貨運貨的方式又有了很大的變化。當時那些煙土商早已大發其財,資金十分雄厚,因此會以每艘十萬銀圓的高價來包租遠洋輪船,將煙土直接從波斯口岸運到上海,每船所載煙土都有上千噸之多。這些運土外輪抵達吳淞口外的公海之后,“大八股黨”這邊早已接到電報,將接貨的舢板(一種小船)排成隊,由便衣軍警荷槍實彈沿途保護,前往接應。小船裝貨之后,依舊列隊而行,經高昌廟、龍華而進入公共租界。沿途岸邊,更是布滿了守護著的便衣軍警。

在這種情況下,再也沒有“撓鉤”、“套箱”那樣方便的搶土機會了,但杜月笙自有辦法,第一次下手,就收獲頗豐。

對方實力強大,初看起來簡直無從下手。但是由于運土途徑水陸兼程,路程相當的長,即使有大量的人手,“大八股黨”也總會有疏漏。所以杜月笙還是相信,一定會有機可乘。

對方實力強大,搞正面進攻是絕對不行的,那就打埋伏或者搞突襲。每次行動,杜月笙總是要觀一觀天象,這當然不是他有多么迷信,而是遇到月黑風高、狂風大作或者雨雪天氣,“大八股黨”常常會疏于防備。杜月笙先派人做好精密的調查,再盡量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好謀劃,合理分工,妥善布置后,找準時間,以最迅猛的動作搶土,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逃回法租界。

這天夜里,黃浦江碼頭上一艘客輪剛剛到港,旅客紛紛下船上岸,而公共租界的水警與緝私隊員則攔在出口處,逐個搜查違禁物品。

這時,有兩個中年男子從岸邊走上跳板,來到了客輪上。隨即,一個手臂上搭了條白毛巾的茶房迎了上來,打拱作揖地問候著他們。待問清了姓名之后,那個茶房就帶著他們來到了頭等艙的門口,用手指在門上叩了三下,接著喊道:“洋行的兩位大先生來啦!”

只聽屋里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應道:“請進!”

原來,這兩個人就是沈杏山手下的郭海珊和戴步祥,他們都是“大八股黨”的成員。

兩人進門后,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各提了一只大皮箱出來,后面還跟著一個穿長衫、戴金絲邊眼鏡的中年漢子。他們三個來到船尾,用一根很粗的繩子拴住大箱子往下放。再看下面,正有一只舢板在接應著。舢板上的四個人接住了大皮箱之后,就將它們放在了舢板內幾捆稻草的下面。然后,一個人用竹篙對準輪船屁股一點,另一個架起支櫓來,舢板就直往浦西方向搖去。看著舢板遠去,船尾上的三個人才放心地走下跳板,搖搖擺擺地上岸去了。

舢板劃到江心的時候,卻意外地遇到了一只烏篷船橫在那兒。舢板上的幾人覺到情況可能不妙,但事到臨頭,是無法躲避的,他們只能嘗試著從烏篷船的旁邊擦過去。但是,正當舢板劃到烏篷船一旁的時候,船里面忽地跳出六七個蒙面大漢,其中有兩個用篙頭鉤住小舢板的舷幫,而其余幾個則都亮出了手槍,上前狠狠地逼住了舢板上的四個人。

就這樣,舢板中的兩只大皮箱被搶了去,而小舢板上的幾個人因為有人用手槍抵著,都不敢動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人家搶走了這批貨,又眼巴巴地看著這條烏篷船揚帆架櫓,飛也似地向吳淞方向駛去。

這只烏篷船駛過外白渡橋以后,往東搖到公平路碼頭就靠岸了,而岸邊早已等著一輛汽車,坐在駕駛室里的人正是杜月笙。

等兩只皮箱搬上車之后,杜月笙很平靜地問道:“今晚的事沒露餡吧?”

“絕對沒有,他們還沒明白怎么回事,我們就已經無影無蹤了。”回答的人是“小八股黨”之一的顧嘉棠。

杜月笙聽了,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好,大家干得不錯。”

接著,杜月笙又問道:“舢板上總共有幾個人?”

顧嘉棠答道:“四個。謝葆生肯定在里面,還有一個好像是季云卿,另外兩個我就不認得了。”

杜月笙聽了一笑,說道:“嗯,謝葆生這事做得漂亮,明天你找人送根條子給他。”

說到這里,杜月笙就啟動了汽車,載著兩只大皮箱直奔同孚里黃公館駛去。

那兩只大皮箱里裝的當然是煙土,而這次打劫事件正是杜月笙與謝葆生聯合策劃的。有謝葆生做內應,杜月笙對沈杏山一伙的行蹤自然是掌握得十分準確,于是成功地劫持了這兩大皮箱的上好煙土。這可以說是“小八股黨”與“大八股黨”之間的第一場交手,結果是“小八股黨”完勝,當然,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大八股黨”中出現了叛徒和內奸。

這次失手,令沈杏山暗暗吃驚,他實在是想不出上海灘有哪一個人敢跟他如此叫板,況且,就算那人有如此膽量,他們的行動都是嚴格保密的,對方怎么會對自己這邊的情況掌握得如此確切呢?沈杏山派人四處察訪了幾天,卻一無所獲。在進行調查的同時,沈杏山在接貨的時候也更加小心,為了做到更加保險,他把接貨的地點改到了吳淞口,接貨的方式也有所變化。但是,這些都沒有用處,煙土再次被劫,對方就好像有一只眼睛在天上盯著一樣,自己的一舉一動無論如何都瞞不過人家。這下,沈杏山不禁起了疑心,難道自己的隊伍中有了奸細?沈杏山馬上又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那些弟兄都是跟著自己出生入死地闖過來的,哪能輕易就被人收買,背叛自己呢?可是沈杏山又實在想不出別的原因,如果真的是自己的隊伍中有了內奸,那麻煩可就大了,想到這里,沈杏山不禁打了個寒顫。

這一次得手使得杜月笙和“小八股黨”感到異常振奮。杜月笙等本來以為這是一塊非常難啃的骨頭,但是一旦上手,他們驚喜地發現,事情并沒有他們想象的那么困難。

此后,杜月笙帶著“小八股黨”搶奪煙土屢屢得手,這大大鼓舞了杜月笙從事煙土生意的信心,也使得他不再滿足于這種零星的散搶,而是要進一步擴大行動的規模。于是,他向黃金榮和林桂生進言道:“依我的看法,當前的形勢對我們非常有利,從事煙土這種一本萬利的好買賣是正得其時,不過當然也有困難,我們要想在煙土這個行業獨霸上海灘,就必須先得擺平‘大八股黨’。”

“萬國禁煙會”與公共租界禁煙

正在沈杏山因為迭遭杜月笙所率領的“小八股黨”的沉重打擊之時,又發生了一件對他來說非常不利的事情,那就是公共租界宣布禁煙。

其實,上海租界關于禁煙這個話題的議論早已有之,早在1909年,就在上海外灘的匯中飯店召開過“萬國禁煙會”。

鴉片戰爭前夕,中國吸食鴉片煙的人已達到了200萬人之多,并且其人數處于急劇增加的狀態。深受煙毒之害的中國,自雍正皇帝開始就曾多次下令禁煙,但是效果都不盡理想,直至1839年林則徐所率領的“虎門銷煙”才真正地打出了一記重拳。然而,以英國為代表的所謂“文明國家”則看重鴉片的“經濟價值”,力圖通過鴉片貿易掠奪中國的財富,進而打開中國市場的大門。經過兩次鴉片戰爭,中國被迫接受一系列屈辱條約,放棄禁煙政策,在西方列強的炮艦外交下,鴉片成了“合法化”的“洋煙”。到1906年,中國土煙產量達到創紀錄的58萬石,價值2.2億兩白銀,進口洋煙價值達3000萬兩白銀,中國一年吸食鴉片合計耗費2.5億兩白銀。全國吸食鴉片的人數多達2500萬,中國成為了世界上最大的鴉片生產國和消費國。

隨著兩次鴉片戰爭和中日甲午戰爭等一系列戰爭的相繼慘敗,面對日益嚴重的煙毒,身受鴉片毒害的中國人知恥奮發,社會各界紛紛發出禁煙的呼聲。海外華人也積極創辦禁煙團體,募捐禁煙資金,召開禁煙會議,并借助報刊強化輿論氛圍,呼吁同胞盡快戒除煙毒。海外的維新派和革命黨人更是大力主張和支持禁煙。在朝野輿論的一再呼吁下,清政府于“新政”之時,被迫改弦更張,重新開始禁煙。從1906年9月起,清政府相繼頒布了一系列禁煙上諭和法令,開始了中國歷史上第二次大規模的禁煙運動。

當時,禁煙已經發展成為一種國際運動,英國雖然憑借鴉片獲利甚巨,但是對于國際輿論也不能全然不顧而一意孤行,另外,當時美國在禁煙運動中發揮了比較積極的作用。美國雖然也從事鴉片貿易,也向中國輸入鴉片,但是其規模比英國的鴉片生意要小得多。再有,更為重要的是,那時美國的經濟實力已經超過了英國,相對英國來講更需要廣大的海外市場來支撐自己強勢的經濟發展,因此擔心煙毒在中國的流行會嚴重削弱中國人的購買力,所以美國更加贊同中國政府推行禁煙政策。此外,鴉片在當時美國的殖民地菲律賓也成為一大公害,而這嚴重危害著美國政府的利益,這也促使美國對于禁煙的態度更加積極。

在這樣的情況下,應清政府的請求,美國覺得很有必要在遠東召開一次國際會議,共同商討禁煙問題,而這時英國政府也深深為鴉片問題所困擾,在其向海外大量輸出鴉片的同時,國內也出現了很多吸食鴉片的人,這使得英國國會內部也出現了強烈的禁煙呼聲。因此,由美國總統羅斯福倡議,各國經過進一步的磋商,最后確定于1909年2月1日在中國上海的匯中飯店召開一次國際禁煙會議。

是時,共有來自中、美、英、法、德、俄、日、意、荷、葡、土耳其、暹羅(今泰國)和波斯(今伊朗)等13個國家的41名代表參加了這次會議。因與會國家眾多,所以這次會議通常被稱作“萬國禁煙會”。大會從2月1日到26日,共舉行了14次正式會議,最后通過了力行禁煙的9款決議。

就這樣,在林則徐領導“虎門銷煙”整整70年之后,中國再一次推行了禁煙政策。不過,“萬國禁煙會”雖然最終達成了與會各國一致認同的協議,可是會后協議執行的效果卻不盡人意,而且各國推行禁煙的力度也參差不齊。因為向中國推行鴉片貿易的最主要國家就是英國,所以清政府認為英國應當在禁煙方面做出表率,為了更好地履行禁煙協議,1911年5月8日,中國與英國又單獨簽署了一份《禁煙條約》,這一條約規定,此后英國要逐步關閉在中國境內開設的煙館,并且到1917年的時候,英國向中國出口的鴉片應削減為零。

當黃金榮、杜月笙與沈杏山激烈地爭奪上海的煙土生意時,正值英國履行中英《禁煙條約》的最后日期,也就是說,到了那個時候,上海英美公共租界內的煙館都將關閉,而英國也將停止對中國鴉片的出口。我們知道,上海法租界是黃金榮的勢力范圍,而沈杏山的勢力范圍則限于公共租界,公共租界一禁煙,他的生意就肯定會受到嚴重的影響。盡管實際上公共租界的禁煙政策推行得并不徹底,很多煙館僅僅是沒收了執照而已,但是這依然造成了公共租界境內煙土業的嚴重蕭條。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上海法租界卻趁著英美公共租界推行禁煙之際,對法租界內的煙土業有意地推行放任政策,以期將公共租界內的煙土業大規模地轉移到法租界境內,這樣,法租界當局就可以通過規模增加的煙土業來獲取更為豐厚的財源了。顯然,這樣的情形對于立足于公共租界的沈杏山是相當不利的,而對據點設在法租界的黃金榮、杜月笙一伙卻是相當有利的。

趁機擺平沈杏山

公共租界禁煙的舉措對于沈杏山一伙的打擊相當大,而黃金榮和杜月笙卻為此高興得不得了,他們干脆來了個一不做二不休,趁機將沈杏山扳倒。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杜月笙、黃金榮、金廷蓀三人就開始密謀起來。

杜月笙說道:“事不宜遲,公共租界雖然這會兒禁煙的風刮得很緊,可那些英國人、美國人從煙土生意中也沒少撈油水,難保他們以后不會變卦,到那時恐怕局勢就又對沈杏山有利了。我們現在一定要緊緊抓住這個機會,將沈杏山徹底扳倒。”

黃金榮接道:“月生說的不錯,我今天找你們過來,就是要商議這件事,看來沈杏山的好日子已經到頭了。”

金廷蓀也應道:“師父和月生說得對,我們一定要在公共租界禁煙這個當口把那些煙土商行全都遷到我們法租界來。不然,這陣子一過,誰敢說那些貪財的英國佬不會變卦?”

黃金榮聽了一笑,說道:“這就叫做英雄所見略同啊,只要我們同心協力,再加上這么好的形勢,他沈杏山這回可是想不倒都不行啊。”

這時,杜月笙說道:“的確,現在形勢對我們非常有利,不過,我們也不能掉以輕心,公共租界的那些大土商跟‘大八股黨’合作已久,如果沈杏山不肯松手,這個事情辦起來就會有些麻煩。”

黃金榮說道:“此言不假,那么你們兩個說,我們到底該怎么對付沈杏山呢?”

杜月笙略作沉思,接著說道:“我們坐在這里干想,恐怕難以想出什么周到的主意來,我看不如先探一探沈杏山的口風,如果他肯讓步,那么話都好說;如若不然,那我們就給他來狠的。”

黃金榮低頭說道:“嗯,我看月生這個辦法不錯。廷蓀,你的意見呢?”

金廷蓀應道:“月生一向辦事穩妥,不妨我們就先把沈杏山請來問一問。”

黃金榮一拍大腿,叫道:“好!”

三人議定之后,馬上派人給沈杏山送去了請柬。

沈杏山雖然與黃金榮之間多有矛盾,但還是接下了這份請柬,此時黃金榮等人在打他的算盤,同時他也在盤算著黃金榮一伙的心思,也想探一探黃金榮一伙到底是個什么意思。

為了表示誠意,黃金榮將會見的地點選在了公共租界四馬路(現在的福州路)的倚虹樓,因為那里是沈杏山的勢力范圍,可以消除他的顧慮。

第二天晚上,黃金榮帶了四個人去赴宴,除了他的心腹杜月笙和金廷蓀外,還有專門沖鋒陷陣、充當保鏢打手的顧掌生和馬祥生。

等不多時,沈杏山果然如約而至。盡管“小八股黨”的搶土使沈杏山心里很是不快,但是雙方到了這會兒還沒有撕破臉皮,特別是沈杏山跟黃金榮之間,兩人見面依舊像往常一樣嘻嘻哈哈地談笑風生。

這次會面,雙方各懷心事,黃金榮是想讓沈杏山屈從讓步,而沈杏山是怎么想的呢?盡管當前公共租界禁煙的風聲很緊,可沈杏山依然以為公共租界當局還是會像往前一樣,只不過一時擺個姿態罷了,等這陣兒風一過,一切就又都恢復常態了。明擺著,煙土產業可是一個暴利的行業,英國人、美國人能白白地放著錢不賺,把那大把的票子、大堆的銀子都拱手送給法國人嗎?誰會干那樣的傻事啊?所以,沈杏山心里還是抱有很大希望的,他正等待著東山再起的時機。不過呢,話又說回來,畢竟當前的形勢對他很不利,公共租界這邊兒嚷著禁煙,法租界那邊兒卻又對煙土商們大招大攬,分明是想借此機會壟斷上海的煙土業。這樣一來,以法租界當局為靠山的黃金榮勢必乘風而起,而他沈杏山則必將失勢,即使說公共租界的禁煙持續一段時間之后就會松口兒,可就是這么一陣子的時間,也足夠讓黃金榮他們翻身,讓他沈杏山倒臺。為此,沈杏山想借這個會面的機會,跟黃金榮通融一下,讓他的大隊人馬到法租界避避風頭,甚至從此就在法租界扎根。當然,他需要給黃金榮一定的好處,不過他知道,只要自己的煙土生意還在,給黃金榮填補一點兒是完全不必在意的。但是他也想到,黃金榮并不是那么容易通融的,況且,即使黃金榮這一關過得了,杜月笙那一關也未必過得了,因為跟黃金榮比起來,杜月笙更不是什么善類。因此,前來赴會的時候沈杏山的心中也是非常忐忑的。相比之下,黃金榮、杜月笙等人卻鎮靜得多,因為主動權掌握在他們手里。

雙方照面之后,并沒有一開口就入正題,酒過三巡之后,金廷蓀這才說道:“沈老板,聽說公共租界現在禁煙禁得很嚴厲,所以公共租界的那些煙土商們全都準備搬家,要搬到法租界來,而且英國政府答應了中國,從此以后再也不往中國出口鴉片了。這樣一來,沈老板的日子是不是就不大好過了呢?”

金廷蓀的話語中分明充滿著挑釁的意味,若是在平時,沈杏山早就翻臉了,可是現在畢竟形勢對自己不利,是自己有求于人的時候,把事情辦砸了對自己是沒有好處的,因此他強壓怒火,故作笑臉地對金廷蓀說道:“金先生這么說可就不對了,大家都知道,這上海禁煙,那也不是禁了一回兩回了,可是禁了幾十年,一直禁到現在,又怎么著了呢?現在公共租界禁煙,那還不是一陣風的事啊,等這陣風過去了,還是一切都跟往前一樣,這是誰都明白的事情,所以那些煙土商搬家之類的事情,都是謠傳,你們萬萬不可相信。”

這時,杜月笙笑著說道:“據我所知,事情恐怕未必真的就像沈老板說的那樣,我們已經掌握了切實的材料,現在公共租界的煙土業已經蕭條到了極點。雖說這禁煙不是一次兩次了,但是沈老板也要知道一句話,叫作今非昔比,以前是做樣子看的,未必就說明這一次也是做樣子,我看哪,這一會英國可是要來真格的了。”

沈杏山尷尬地笑了一笑,說道:“人家都說杜先生是一個有見識的人,這會兒怎么也跟那些小家子一樣,聽風就是雨呢?你出世才幾年,論起經歷來,你可還得跟著我多學一學的。”

杜月笙斜眼看著沈杏山,帶著冷笑問道:“沈老板可不要欺負我杜某人年輕啊,這常言道,后生可畏,沈老板的大名,月生早就知道,可如今看來,卻是有些名不副實啊。”

杜月笙這樣一說,當時就把沈杏山給激怒了,他用力一拍桌子,叫道:“你是說我沈杏山徒有虛名?”

杜月笙趕忙笑著答道:“哪里,哪里,沈老板且莫惱怒,我杜某人怎敢說您的不是?只不過,這當下的形勢,還請沈老板看清楚,否則走錯了路,后悔可就來不及了。”

沈杏山聽了杜月笙的話哈哈大笑,說道:“要說走錯路,應該是我教訓教訓你才對,用不著你這個乳臭未干的毛小子來訓導我。”

杜月笙接道:“這不是訓導,我只是想請沈老板尊重這樣的事實,當下公共租界禁煙的事情,社會上無人不知。即使別人不了解內情,魚在水中,可是冷暖自知,沈老板和你的手下人現在是一種什么處境,你不用揣著明白裝糊涂。大家都是門內人,你的情況我們不是不知道,所以沈老板沒有必要藏著掖著,我們今天請沈老板來赴宴,并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聽一聽沈老板到底是什么想法。”

杜月笙的這一席話,說得沈杏山啞口無言,過了好一會兒,黃金榮才開口打圓場道:“月生不要這樣急躁,有什么話大家慢慢談,”然后,黃金榮又沖著沈杏山說道,“沈老板,后生們性子急了些,還請沈老板多擔待。”

這會兒,沈杏山根本沒有心思跟黃金榮客套,他深切地感受到今晚的局面對自己相當不利,看來不拿出點兒厲害給杜月笙看看是不行的。想到這里,沈杏山反問道:“既然話已經說到這兒了,我也就不再拐彎抹角的了,沈某人當下的日子的確吃緊,因此還望黃老板能夠雪中送炭,多加關照。現在,我也想聽一聽諸位是個什么態度。”

黃金榮問道:“喔,那沈老板說一說,你想讓我們怎么個照顧法呢?”

沈杏山說道:“這個黃老板應該是很明白的,那就是借地一用。”

金廷蓀插話道:“按沈老板的意思,是想把你的隊伍轉移到我們法租界來嘍?”

沈杏山答:“沒錯,正是此意。當然了,我不會白用黃老板的地方的。”

這時,杜月笙又開口了,對沈杏山說道:“哎呀,沈老板畢竟是沈老板,大難臨頭,卻還不肯斷了美夢。自古以來,誰的地界就是誰的地界,哪有借用這種說法?我想問一問沈老板,在前些時候,我們想借沈老板的地界用一用,你會是什么反應呢?”

沈杏山抬眼瞪著杜月笙,心想:這著實是個難纏的家伙,黃金榮手下有了這么一個人,看來自己應付起來可得多加小心了。

杜月笙見沈杏山沒有回答,接著軟中帶硬地問道:“沈老板的意思,不會是跟著那些煙土商到法租界,繼續吃保護費吧?”

沈杏山的心思被杜月笙看得很準,他今天前來赴宴就是想跟黃金榮商量這件事情的,可是現在被杜月笙這一反問,卻又覺著這話著實有些說不出口了。

杜月笙接著說:“沈老板也是個老江湖了,怎么盤算起事情來一點兒也不周全?你們公共租界的弟兄殺到了我們法租界這邊來,那以后還讓我們怎么抬頭做人呢?這面子上的問題,沈老板可不要光考慮自己啊,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呢?”

沈杏山覺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了,于是一下子站起身來厲聲問道:“那你的意思是……”

杜月笙正色答道:“我們要接管那些煙土商。”

沈杏山聽了,仰天大笑,說道:“接管?好大的口氣!大家都知道黃金榮門下有個能干的徒弟叫作杜月生,今日一會,果然名不虛傳。不過,你打別人的主意可以,想打我沈杏山的主意,那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你姓杜的看錯人了。”

杜月笙冷笑道:“看沒看錯人,很快就會讓事實來證明。俗話說,識時務者為俊杰。沈大老板既然號稱一世英杰,也應該識點兒時務才對,如果不知好歹的話,撕破了面子,大家都不好看,對不對?”

霎時間,宴會上的火藥味變得極濃。黃金榮并不想這會兒就跟沈杏山大動干戈,于是趕忙說道:“沈老板,快坐下。月生,你也不要這么急。大家都先冷靜冷靜,先聽我說兩句可好?”

聽黃金榮發話,沈杏山才避開杜月笙那副咄咄逼人的架勢,掃視了一下在場的諸人,然后緩緩地坐了下來。

黃金榮清了清嗓子,對沈杏山說道:“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沈老板還是應當多考慮考慮接下來的辦法。這并不能怪我們,我們并不是逼迫沈老板,只是想跟沈老板聯手,共同攬下上海灘的煙土生意,請沈老板不要多想。”

沈杏山答道:“到底是黃老板,說話就是大方,我沈某人也正是這個意思。只是不知按黃老板的意思,我們是怎么個聯手法?”

這時,杜月笙又開口說道:“沈老板今天怎么這么糊涂,話都已經說到了這里,卻還是不明白,難道沈老板是在裝糊涂不成?”

沈杏山瞪了杜月笙一眼,隨即又用目光去詢問黃金榮。

黃金榮會意,開口說道:“只要沈老板一句話,我們就兩下全都相安無事,公共租界遷到法租界來的煙土商,請沈老板就此跟他們解除合作關系,否則到時候大家兵戎相見,于雙方的臉面都不好看,至于沈老板的損失嘛,我們會做一些補償的。沈老板意下如何呢?”

原來,黃金榮雖然說得客氣,可實際意思卻跟杜月笙完全一樣。這下,沈杏山明白了,他們是早已串通好了,今天請自己前來,就是要自己點這個頭,可是,這個頭他能點嗎?

沈杏山冷笑道:“既然黃老板的意思也是這樣,那我沈某人就明說了吧。這天下是哪個打下來的,他們自會跟牢哪個,旁人休想插手!”這話的言外之意太明白了,那就是煙土商走到哪里,他沈杏山就會保護到哪里!這也是他此番赴會的目的。

聽了這話,杜月笙應道:“此言恐怕未必,正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那些煙土商們到底跟著誰,這可不是鐵板釘釘的事兒,他們是哪兒對他們有好處,就會奔哪兒去的,莫不是你沈老板要強行綁定人家不成?”

沈杏山咬著牙說道:“杜月生,你不要欺人太甚,我沈杏山這么多年,在江湖上可不是白混的!”

杜月笙聽了一笑,心想:這話你跟別人說去,或許還能嚇唬住幾個,可今天你對我們說這話,那才真是找錯了人呢。

這時,金廷蓀問道:“那么,沈老板是想敬酒不吃吃罰酒嘍?”

一個杜月笙就已經夠沈杏山對付的了,這會兒又冒出個金廷蓀來,他后悔自己今天怎么沒多帶幾個幫手。

但是,沈杏山在江湖上也是響當當的一號,他不能因為人家這么幾句話就給震懾住,于是大叫道:“天塌大家死,看我沈杏山的日子不好過,你們就想趁火打劫,沒那么容易。”

杜月笙應道:“天塌大家死,這話又說錯了,依我看哪,這塌下來的只是公共租界的天,砸的也只能是你沈杏山。再說,這怎么能叫趁火打劫呢?是公共租界禁煙,禁了沈老板的生意,我們只是順勢而為罷了,難道這有什么過分的嗎?”

沈杏山答道:“難道這還不算過分嗎?局面是我姓沈的打下來的,財路是我姓沈的開通的,這個財香,別人接不過去!”

杜月笙冷冷地說道:“那要看在誰的地盤上!”

杜月笙的這句話相當簡潔,可是卻說到關鍵點上。的確,要是在公共租界,那黃金榮、杜月笙想跟他沈杏山搶生意,還真就做不來。但是到了法租界,情形就完全顛倒了過來,現在煙土商紛紛遷到了黃金榮的地界,他沈杏山想過來硬拼,豈不是太不明事理了嗎?

就在沈杏山與杜月笙二人唇槍舌劍之時,候在一旁的顧掌生和馬祥生這兩位職業打手也早已虎視眈眈地盯著沈杏山。而這時,黃金榮卻像老僧入定一般,半睜著眼睛,一言不發,靜靜地看著杜月笙的精彩表演。

沈杏山也明顯地感受到,對方火藥桶都已經準備好了,只等著黃金榮一聲令下,馬上就會引爆。到了這會兒,沈杏山真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了。他知道,在席上黃金榮他們是不能把自己怎么樣的,可問題是今天他必須得表個態,而且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如果自己今天不把話說明白,日后事情就會更加麻煩。

想到這些,沈杏山鎮靜了一下,向黃金榮問道:“黃老板,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這個保護權我還真就沒有打算放,因為這筆保護費對于我的重要性,黃老板想必也清楚。依我看,咱們能不能商量一個更好的辦法呢?”

黃金榮這才睜開眼睛,平聲靜氣地說道:“喔,如果有更好的辦法,那當然好,沈老板不妨說說看。”

沈杏山,想了一會兒,說道:“這樣如何,收來的保護費,我分你們一半可好?”

這在沈杏山來說,可以說是一種相當了不起的讓步了,但是黃金榮他們哪里會答應,此前幾人已經商議得十分確定了,這一次就是要把沈杏山徹底扳倒。

聽了沈杏山的這個主意,杜月笙開口說道:“沈老板就別癡心妄想了,這本來就全是我們的生意,要分的話,也是我們分給你,怎么反成了你分給我們呢?”

一聽杜月笙開口,沈杏山的心中變得更加不安了。

杜月笙接著說道:“這不涉及什么分成的問題,現在公共租界的幾家最大的煙土商都準備遷到法租界來,你想必不會不知道這些事情的。我勸你還是早點兒把保護權放手,我們也好給他們安排場子。你跟我們黃老板都是老朋友了,不要因為這件事而鬧得大家不愉快。”

沈杏山這時總算明白,黃金榮今晚設的就是鴻門宴,他是帶著幾個幫腔和打手來向自己討要煙土商的保護權的!這如意算盤也打得太精明了!

然而,沈杏山雖然對黃金榮等人的做法十分惱恨,可這個道理他不是不明白,眼下公共租界禁煙,煙土商的生意大受影響,他們要走,自己是不可以強攔的,而他們轉移到了法租界,沒有黃金榮的允準,自己是不可能順順當當地接著收取保護費。如果自己一意孤行,那么勢必會跟黃金榮一伙發生嚴重的打斗,而論起實力來,他還真就未必勝得過黃金榮,特別是黃金榮最近在杜月笙的幫助之下,聲勢發展得特別快。況且,退一步說,即使自己最后勝了,那也肯定是元氣大傷,而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打倒了一個黃金榮,其他的匪幫就會乘虛而入,到那時,自己豈不是更吃虧?

看今天的架勢,杜月笙、黃金榮他們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了。沈杏山又想,自己已經年過五旬,論起家業,也足夠后半生享受的了,又何必再大動干戈,拼死拼活地去搶奪呢?因此,沈杏山最后只得點頭同意,將那些由公共租界轉到法租界的煙土商的保護權轉交給黃金榮。

其實,就算沈杏山不肯讓步,“大八股黨”中的另外幾人也未必愿意繼續為他賣命。一方面“大八股黨”已經發足土財,那種打拼的勁頭早已迥異當年;另一方面,這八人之間也存有很多的矛盾,遠非鐵板一塊了,謝葆生被杜月笙收買就是這種情況的鮮明反映。因此,在這種各有各的小算盤的情況下,若經歷一場變故,他們很難再擰在一起了。而“小八股黨”則大不相同,他們個個年輕氣盛,充滿銳氣,勢頭正強,而且在杜月笙的領導下,人心歸一,又有黃金榮做靠山,絕非“大八股黨”可比。所以,無論從哪方面來講,沈杏山的煙土生意這時都已經是做到了頭。后來黃金榮、杜月笙雖然吸納沈杏山加入了三鑫公司,但沈杏山在三鑫公司中僅僅是一個不甚重要的下手而已,而公司的大權則牢牢地掌控在黃金榮、杜月笙等人的手中。

由此,杜月笙、黃金榮一伙就徹底扳倒了沈杏山,從此開始獨霸上海灘的煙土生意。

成立三鑫公司

這時候杜月笙搶土的大手筆,已不同于黃公館早前的零星搶土,因此,黃公館中已經沒有足夠的地方來儲存這些煙土了,這時,杜月笙物色到了一個囤積煙土的好地方,那就是潮州會館。

潮州會館位于三馬路(今漢口路),地處偏僻,房屋幽深,人跡罕至。會館后面是一排排陰風凄凄的“殯房”。殯房里的棺材排列成行,有的裝進了客死異鄉的尸體,有的還是空棺,是一些做善事的潮州人買來存放在那里,以備同鄉救急用的。

杜月笙買通了會館的管事人,此后就將搶來的煙土存放在殯房里的空棺材中,可是,會館里的空棺材很有限,隨著杜月笙搶土規模的越來越大,煙土很快就又沒有地方存放了。而在這時,一些土行因為不滿“大八股黨”保護下的土商任意抬高鴉片的價格,紛紛前來與杜月笙進行交涉,表示希望杜月笙能夠給他們提供更為廉價的貨源。

在這種情況下,杜月笙的野心就被刺激得更加膨脹起來,他有了一個新的想法,那就是創辦自己的煙土公司。

杜月笙知道,黃金榮礙于身份,不會答應公開販賣煙土,于是他避開了黃金榮,先去找林桂生商量。

林桂生向來非常看重杜月笙,杜月笙每有什么提議,她都會認真傾聽,這次聽完杜月笙的想法,林桂生馬上點頭贊同。

林桂生同樣擔心黃金榮會持反對意見,因此吩咐杜月笙暫且不要讓黃金榮知道。

既然要開辦公司,首先就涉及投資的問題。對于這一點,林桂生也很清楚,因此別的事還都沒說,她就先問杜月笙:“開這個公司需投資多少?”

杜月笙答道:“要買幢房子,裝修裝修,再預備些辦貨的本錢,加上手里的貨,我估算兩三萬銀圓就可以吧。”

林桂生聽了,說道:“好。那么,哪些人入伙,各人又負擔多少的股份,這些你都考慮過嗎?”

杜月笙回答:“首先,不管老板知不知道,都要算一股。另外呢,師母你也算一股,我一股,金三哥一股。每股五千,這樣,也就有了兩萬的股本。”

杜月笙這里所說的“金三哥”就是金廷蓀。金廷蓀是浙江寧波人,先前是素有“長江一只虎”之稱的青幫“大”字輩頭領王德霖的關門弟子,后來才轉投到黃金榮門下。他因為有個小名叫作“金阿三”,所以杜月笙對他素以“金三哥”相稱。在黃公館,杜月笙和金廷蓀是走得最近的弟兄,而且同是黃金榮和林桂生的心腹大員,兩人一文一武,在黃公館的各項事務中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金廷蓀心思縝密,善摸行情,又精于盤算,堪稱黃公館唯一的“理財家”。因此,一說到合伙開公司,杜月笙不能不想到金廷蓀,而林桂生對于杜月笙的推薦當然也是完全同意。

聽了杜月笙的意見,林桂生給出了自己的看法,她說道:“我看不如這樣,我跟老板只算一股。你一股,金廷蓀一股。每股出一萬,一共3萬塊錢。3萬塊錢運作起來肯定比兩萬塊錢要寬裕。你說呢,月生?”

杜月笙聽林桂生這么一說,卻皺起了眉頭。林桂生跟杜月笙相處得久了,對杜月笙的脾氣秉性也了解得很深入,她一見杜月笙皺眉,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于是問道:“月生,有什么難處嗎?是不是手頭的錢不夠?”

杜月笙點了點頭,說道:“確實,我手頭現在沒有那么多的錢,都怪我平時太不知儉省,所以一到有事的時候就要難堪了。”

林桂生微微一笑,說道:“這有什么關系,我可以給你墊上。這樣吧,你還是拿五千,另外的五千我給你出,等贏利之后,你再還我。”

杜月笙聽了,對林桂生萬分感激,他覺得林桂生這么好的一個女人跟了黃金榮真是有些可惜了,黃金榮那一臉的淺麻子,五短的身材,哪里有一點兒配得上林桂生呢。由此,杜月笙在心中對林桂生就更為親近了。

杜月笙在林桂生這里通了聲口之后,就馬上來找金廷蓀。

這會兒金廷蓀正在混堂里“水包皮”。杜月笙找到金廷蓀,如此這般一說,金廷蓀一聽,也是立即拍板贊同。于是,兩人隨即就商議起有關公司章程等諸項事宜。

商議了半天,金廷蓀忽然說道:“嗨,你看,咱們說了這么多,卻把一件大事給落下了。”

杜月笙忙問:“是哪件大事呢?”

金廷蓀說道:“我們還沒有給公司起個名字呢?”

杜月笙接道:“喔,這還真是,我們一定得給公司起一個好名字。”

金廷蓀問道:“月生,你可有什么好名字,說出來聽聽?”

杜月笙想了一會兒說道:“叫‘三鑫’如何?”

金廷蓀忙問:“‘三鑫’?”

杜月笙肯定道:“對,‘三鑫’,就是一二三的‘三’,三個金字的‘鑫’。”

金廷蓀問:“可有什么來頭?”

杜月笙說:“我是從你的名字那兒想到的,你姓金,既然你是公司的創辦者,在公司的名字上當然應該有所體現,而且咱們老板的名字當中也有一個‘金’字,這樣我就想到,只有一個‘金’字還是不夠的,那么不妨就湊成三個‘金’,成一個‘鑫’字,這樣,不僅跟老板和你的名字相符,而且字面也非常吉利。”

金廷蓀聽了,連連叫好。于是,他們就將這個煙土公司的名字定為“三鑫公司”。

在杜月笙和金廷蓀二人的熱烈張羅之下,三鑫公司就要準備開張了,但是在開張之前卻突然發生了一件不利的事情,那就是北洋政府又下達了禁煙令,并且還派遣了禁煙專員張一鵬親自到上海來督查。他們的三鑫公司雖然設在法租界里,可是如果沒有中國政府的配合,那生意也是不大好做的,為此,他們感到非常有必要對張一鵬逢迎一下。

依照金廷蓀的打算,對張一鵬一定要狠狠地孝敬上一筆,可是杜月笙認為,當前北洋政府在社會輿論的強烈影響之下,所派出的專員恐怕未必一點兒錢財就可以打發得了。金廷蓀聽杜月笙這么說就犯難了,問道:“那難道我們就等著讓他開刀嗎?”

杜月笙答道:“當然不是,我們不僅要送他一筆大洋,還要送張大專員一個好名聲。”

金廷蓀聽了有些不明白,忙問:“這好名聲,怎么個送法?”

杜月笙一笑,說道:“這個嘛,我自有辦法,咱們且先看一看動靜,來日好好地宴請一下張專員。”

張一鵬一到上海,立即受到了上海煙土業人士的熱烈歡迎,不僅頓頓大排筵宴,而且到手的大洋也足夠掂實。可盡管如此,張一鵬卻并不十分開心,因為他這一次來上海督查禁煙,可是有徐世昌大總統的欽令的,他如果一點兒事都不辦,怎么回去向總統交差呢?但是,一見到那些大洋,他的心就立即軟了下來。不過,張一鵬也知道,他是不能一直這樣下去的,因此,幾日過后馬上來了個大變臉,不再收受那些煙土商的賄賂,而是要嚴格執行中央政府下達的禁煙命令,而且是下了決心一定要有所收獲,這樣才好回去交差。然而,當張一鵬真的用起心來做事的時候卻發現并不像此前他所想象的那樣如意,幾天下來,他找了一些人盤問情況,可都一無所獲,這不禁讓張一鵬感到煩惱起來。

就在這時,張一鵬突然接到了一張印制精美的請柬,邀請他的人正是當前上海煙土業最為重要的人物杜月笙。

跟其他討好張一鵬的人做法不同,杜月笙宴請張一鵬,選在了一品香旅社的一個高級套房里。一品香旅館是建于清朝道光年間的一家老式旅館,旅館的服務人員都是秀麗婀娜的江南美女,這使得一品香旅館在上海頗有聲譽。其實,杜月笙之所以選擇在這里宴請張一鵬,是因為他早已經打聽好了,這個張一鵬不好煙,不好賭,卻唯獨喜歡美女,而一品香應該正合張大專員的胃口。

果然,張一鵬來到一品香旅館,當即心情大悅,覺得杜月笙的確是一個辦事周到的人。

由一個江南美女帶領,張一鵬來到了一間高級套房,他見到偌大的廳堂里只有一個人,不覺略略一驚。他上下打量著,這人長得瘦瘦高高的,最為突出的特點就是一雙大耳朵非常惹人注目,而這人的年紀嘛,約摸也就三十歲。

此人正是杜月笙。

見張一鵬進來,杜月笙趕忙起身迎上去,一臉賠笑地說道:“杜某在此略備薄酒,不成敬意,望張專員海涵。”

張一鵬也客氣道:“敝人久仰杜先生大名,理應登門拜訪,卻讓杜先生破費,實在不敢當。”

杜月笙連忙回道:“張專員是徐大總統的欽差,公務繁忙,哪里有得清閑呢?杜某早想請張專員過來賞光,也正是慮及這一點,所以遲至今日方才要張專員前來一聚的。”

頓了一下,杜月笙又說道:“杜某冒昧地問一下,張專員這次來滬,恐怕也會遇到一些困難的吧?”

張一鵬看著杜月笙,微微笑了笑,說道:“實不相瞞,不怕杜先生笑話,敝人到滬數日,還不曾見到一丁點兒鴉片煙的影子。請問杜先生有何見教?”

杜月笙隨即說道:“張專員可能有所不知,現如今在上海做煙土生意的,但凡沒點兒實力,沒個靠山,怕是一天都混不下去。張專員找來了解情況的那些人,恐怕對煙土業多少都有染指,所以嘛,他們當然是不會將事情告知張專員的了。”

張一鵬應道:“喔,原來如此,那么依杜先生之見,我應當如何打開這個切口呢?”

杜月笙笑了笑,說道:“實話跟您講,我看您這個事情是不好做的,上海的這些煙土商們,那一個個都是大有來歷的,絕不是一紙禁令就可以解決問題的。”

張一鵬說道:“話雖如此,但是我既然奉徐大總統之命親赴上海,總也不能空著手回去啊。”

杜月笙忙答道:“張專員的難處,杜某早就知道,因此我們早就有所準備。對明人不講暗話,想必張專員也有所耳聞,我杜某人也是發過煙土之財的,張專員此次執行公務,定然不愿空手而歸,所以我已經準備好了100箱煙土送給張專員處置。這樣,張專員回京也好跟徐大總統回話了。不知您意下如何呢?”

杜月笙如此直截了當,讓張一鵬又一次深感意外。在張一鵬看來,杜月笙的辦法不失為一個周全之計,只是嘛,他回去交差,也并不僅僅是這100箱煙土就完全可以解決問題的,還得有實際的案宗才行。而這一點,杜月笙也已經料到了,就在張一鵬遲疑之際,杜月笙又奉上了一份上海煙土商家的名單。杜月笙這個名單開列得非常巧妙,挑出來的那些煙土商,都是實力較軟的,都是他這個小專員能管得了的,而對于那些勢力通天的大土行,那些碰一下便會惹一身麻煩的,杜月笙都給有意地略掉了。當然,那些與三鑫公司有關系的煙土商,杜月笙也是一個都沒有列在單子上。

到了這里,張一鵬就一切都明白了,他正要答話,杜月笙就又遞給了他一張莊票,價值5000大洋。看了這些,張一鵬還哪有一丁點兒的理由不滿口答應呢?

當一切準備就緒之后,就差這最后一步了,那就是通知黃金榮。黃金榮見杜月笙和金廷蓀竟然背著他,沒用他的任何支持就辦起了這么大的事情,真是滿心佩服,慨嘆這兩個徒弟真是沒有白收。其實,他早就想著把自己手中的煙土生意做強做大了,只是一則限于公職,二則苦于缺乏人手,才遲遲沒有出手,現在有杜月笙和金廷蓀出面來做這件事,正合他意。當然,三鑫公司的各項具體工作全是由杜月笙和金廷蓀來主持的,而黃金榮只是做幕后的老板,一般只參與公司重大的決定。

借張嘯林之手掃除路霸

這時,杜月笙發現還有一個關口沒有打通。

當時運送煙土進入法租界,必須得走自吳淞口到龍華這條路,而沿途都是淞滬護軍使衙門的天下,水警營、緝私營、警察廳全都虎視眈眈,哪一炷香燒不到,或者燒得不好,都會受到鉗制。這個關節打不通,運輸方面說不定還要走“水里拋、順江流”的老路。那樣的話,搶土事件會卷土重來,不但對土商不好交代,更會使到手的財產大打折扣。

唯有攀上淞滬護軍使,方可以財運亨通,利市三倍。

杜月笙想到了一個人,那就是張嘯林。張嘯林跟浙江督軍盧永祥和淞滬護軍使何豐林的關系非同一般。張嘯林打點起這方面的事情,那還不是小菜一碟嗎?

張嘯林是浙江寧波慈溪莊橋(今隸屬于寧波市江北區)人,生于清光緒三年,即1877年,本名小林,因為屬虎,所以乳名叫作阿虎,后來又據此改名為寅,并且取號為嘯林。

1897年,張嘯林移居杭州,進入杭州機房學習織綢,后來又進入杭州武備學堂。不過,張嘯林并沒有因此走上一條行伍之路,而是向著另一個方向發展了。

張嘯林早年就是一個游手好閑之人,并且做過很多惡事,成為臭名昭彰的一個地痞,后來更是與青幫流氓為伍,逐漸成為一個惡霸。

1912年,上海公共租界的青幫頭目季云卿到杭州游玩時結識了張嘯林,兩人立即成為“莫逆之交”。

不久之后,在季云卿的建議下,當時在杭州已經很是潦倒的張嘯林只身到上海謀生,又在季云卿的幫助下在五馬路(今廣東路)一帶吃賭場和妓院的俸祿,又拜投青幫“大”字輩頭領樊瑾丞為師,名列“通”字輩,從此正式加入青幫。

與瘦弱的杜月笙不同,張嘯林的身材非常魁梧,有著一身的蠻力,很是彪悍,而且做起事來心狠手辣,他的手下人都敬畏地稱呼他為“張大帥”。

張嘯林作為一個青幫頭領,其優勢不僅僅在于其自身的蠻橫,更在于他所仰仗的靠山。一方面,青幫頭子季云卿是他的至交,另一方面,后來擔任浙江省長的張載陽是他在武備學堂時期的同學,浙江督軍盧永祥也是他的密友,而當時主管上海軍備的淞滬護軍使何豐林則是盧永祥的直隸部下,因此,張嘯林在幫會界、政界和軍界都有著過硬的靠山。有這樣的背景,張嘯林做起壞事來就更加肆無忌憚。

當時,十六鋪一帶碼頭上的商船都是要向黑勢力繳納一定的保護費才能夠安然無事的,但是這保護費到底交給誰,卻是要因時而定的。上海黑社會的各個幫派之間雖然一般都有彼此的勢力范圍,但隨著實力對比的變化,以強欺弱的“黑吃黑”的現象也是經常發生的。

張嘯林和杜月笙都想著在十六鋪一帶擴大自己的影響力,將這一方土地完全據為己有,因此就在向商船收取保護費的時候碰了個正著。

一般來講,遇到這種情況有兩種處理辦法,其一就是火拼一場,敗者退出,其二就是雙方和談,彼此讓步,達成一份雙方都可以接受的協議。在雙方的實力差別并不是很大的情況下,他們往往更愿意通過和談的方式來解決問題。

可是,張嘯林自恃有著盧永祥、何豐林等軍界人物,以及樊瑾丞、季云卿等幫會頭領給他做后臺,就想強行將杜月笙的勢力從十六鋪一帶驅逐出去。

杜月笙當然不會那么軟弱地向張嘯林屈服,但是當他了解到張嘯林來頭不小的情況之后,卻主動退出了十六鋪,將這一帶的生意和和氣氣地讓給了張嘯林,還與張嘯林結成了朋友。這樣一來,張嘯林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心里對杜月笙也是非常感激。

不久以后,張嘯林又因為搶奪煙土生意而跟黃金榮的徒弟金廷蓀交手。正當黃金榮意欲報仇,興師動眾地去討伐張嘯林之時,杜月笙卻突然出面向黃金榮進言,明確指出正可利用這一機會拉張嘯林如伙,這樣對雙方都有好處。黃金榮聽了深以為然,于是選擇與張嘯林和解。張嘯林也想借助黃金榮在法租界和幫會中的強大影響力來壯大自身的實力。因此,在杜月笙的引薦之下,黃金榮、張嘯林二人很快結拜為兄弟。

強強聯手,其勢倍增。不久之后,黃金榮、杜月笙、張嘯林就成了上海灘幫會流氓中實力最為強大的三個人,被人們稱作“三大亨”。

此后,這三人就站到了一邊,互相以自己人來看待。當時張嘯林的家眷還留在杭州,在黃金榮的誠摯邀請下,1919年,張嘯林舉家遷到了上海,黃金榮特別送給了張嘯林一套豪華的住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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