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叮叮叮?!贬t生辦公室的電話響起,“準沒好事?!敝x勰心說,這種院內電話不外乎幾種情況:糾錯、會診、告急······當然會診一般是打到二線老總(總住院醫師)那兒,但如今謝勰離得近只得硬著頭皮接了。還沒來得及說話,“2號床發室顫了,快來。”護士焦急的聲音穿透了電話線,直擊心弦。辦公室眾人只隱約聽到“室顫”二字,便齊刷刷地扭頭看向辦公室的顯示屏,是2號床,下一瞬辦公室便走空了。
上午11點23分,2號床患者突發室顫,QRS波可見,R 18,HP 264,BP 80/60,SaO2 90%,意識殘留,瞳孔未見散大,建立呼吸通道,并遵醫囑泵入可達龍25mg/h,······11點30分,第一次同步電復律,竇性心律恢復10秒左右再次出現室顫,QRS波徹底消失,同時患者意識逐漸喪失,瞳孔散大,抽搐;11點31分,患者心臟驟停,立即行心肺復蘇,預備冰帽物理降溫······11點35分,第二次非同步電復律,患者HP90,BP130/90,未恢復自主心率,SaO2 80%,酌情使用2g碳酸氫鈉iv drip······11點40分,第三次非同步電復律,患者HP 85,BP 110/75,SaO2 85%,患者瞳孔恢復,抽搐停止,適當暫停CPR,患者自主心率恢復,在患者家屬知情下立即行IABP,反搏比······謝勰站在陸教授身后全程參與了這場急救,他和其他兩人在飛速記錄著搶救過程,稍后回到辦公室核對并相互補充寫搶救記錄。除了做胸外按壓的師兄心率還略快,其他人松了口氣。
“6號床誰負責?”下午江教授進了辦公室問道,師姐不在,謝勰應道:“我?!苯淌谝娛莻€實習生,略顯遲疑,說道:“6號床下午5點轉到心內科普通病房1病區,系統操作一下。轉區的交接會嗎?”謝勰有些猶豫:“能做到?!蹦?,不是會,此前只是隨同轉區,聽師兄師姐交接。江教授沒拒絕:“好,去練練手,小鄒指導一下?!闭f完,教授就走了。“鄒師兄,”謝勰待教授走后問道,這就是本院的好處,碩士研究生是師兄師姐,博士研究生也是,而住院醫師、老總甚至臉嫩的主任醫師也可以是,“6號床心肌鈣蛋白還在危急值里,而且急性期炎癥指標比較高,這么轉出去是不是不太好?”鄒醫生,也就是老總,很溫和地回答道:“沒事兒,教授知道,這兒就二十來張床,遇著病重的自然要將最輕的轉出去。6號床最危急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如今在好轉當中,教授也是根據具體情況決定轉出?!薄澳窍挛?點是不是有些晚?”謝勰又想到這個時間問題,鄒總笑了:“一般辦出院,各種手續辦完,剛好這個時間。而且這兒的心內科不到晚上10點,下班是不可能的?!敝x勰咋舌,不過心下也稍安。
戲劇源于現實,但現實有時候也很戲劇。轉區的醫囑謝勰中午便寫好,下午4點30出辦公室去病區,然而······6號床換人了。謝勰驚了個呆,立馬跑到了護士區找護士長老師,得到回饋,原6號床患者早就被護士老師轉走了,之前找他他不在——他去陪床送患者檢查去了。他一面吐槽太坑醫生,一面慌慌張張地跑到辦公室撥通了心內科一病區的電話:“喂,您好,CCU找曾醫生?!彼^交接,就是將患者的疾病要點、治療重點和其他注意事項向下一位管床醫生交代清楚,自然而然地,謝勰提到了兩項關鍵指標。“這患者肺部感染有些重啊,怎么現在轉出來?”曾醫生有些埋怨。謝勰汗顏,只得據實回復,對方才不情不愿地收下——轉區和接收,是教授之間決定的,底下醫生心底可以別扭,但身體還得誠實地按安排走。送走了患者,謝勰像是送走了祖宗,不舍得的同時也松了口氣?;厝プ屑毢藢σ幌聨熃闶窒铝韮晌换颊叩牟∏榧爸委熯M程,和夜班醫生交接就可以下班了,謝勰心說。
辦公室里有些沉默,謝勰邁進了一條腿,這嚴肅的氛圍便籠罩而來,當他另一條腿進門后,情況大致了解,是進修的醫生和鄒總有些事兒?!澳阌袉栴}可以找負責進修的部門反應,讓他們調整,這邊和我說沒用,我只是決定你進修的平時成績?!币幌驕睾偷剜u師兄露出了鄒總的一面,極其鄭重地說道。旁邊沒人吱聲,謝勰也是聽了許久方才弄清始末,這位來自于麻醉科的進修輪轉醫生面對接下來這個夜班有些虛了,大概是經歷過白天的搶救之后。于是他向帶教提出退出CCU的輪轉去心內科普通病房,但又擔心進修成績。就像謝勰們既想曠實習,又怕教辦抽查一樣。老好人鄒師兄怒了,不是因為面前這個斯文小伙兒從心,而是跑路的時間太尷尬——原則上講下午5點他的夜班早就開始了。
醫生之間的憤怒特別有意思,不動嘴更不會動手,保持沉默,而后那位進修醫生羞愧地溜了?!昂牵瓦@心態還當麻醉科醫生,上手術病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鄒醫生撂下一句便忙乎眼前這個夜班的事了——抓壯丁,剛好眼前就有一個“壯壯的”,謝勰。好在關鍵時刻他機靈了一把:“我晚上實驗室開組會,沒時間?!绷硪晃徊恍业膸熃憧沽讼聛恚詈筻u師兄也協同值班,從二線轉一線。講真,熬了一次夜班,謝勰也有些虛。那夜他2點橫跨整個院區去外科借電凝設備,一路瘋跑幾番折騰才敲開了急診外科的門,當他再跑回24樓CCU時,患者行不行他不清楚,反正他快不行了。
又是周四,匆匆回到宿舍脫下白大褂,下一秒謝勰就出門了。嘴里叼著從小吃街買來的包子,手上翻著晚上分享的英文文獻——不是非得讀英文,如果有中文的何必要拋棄母語,一個個方方正正的漢字看得那叫一個熨帖,可惜現實如此,于是,謝勰一門心思地放在文獻上不看路幾次撞了路燈。大師兄講膠質母細胞瘤的綜述,另一位師姐講腸道菌群和重癥肌無力相關的文獻,謝勰都得通讀,最后輪流提問,問不出有價值的問題會被罰講文獻。謝勰是個較真的人,問題問不出就是問不出,絕對不隨便挑個詞問what,結果被罰了。這需要大約兩個小時,末了各實驗組得匯報實驗進展,由諸位博導碩導點評指導。時至今日,謝勰算算已在這兒呆了一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