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不同尋常的選修課
- 圖騰蛇杖
- 麻凡羅
- 3117字
- 2021-01-23 23:06:30
謝勰樂于和大師兄嘮嗑,這種閱歷豐富的寶藏老男人永遠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每每與之交流都有一種靜心品茗的酣暢。更舒心的在于,即使謝勰這般悶葫蘆一個,奈何師兄見得實在太多,湊到一起這話題卻總是有的。大師兄干過內科、法醫和外科,和醫學沾邊兒的他見識了一大半,而謝勰半調子連醫生分科尚且不懂,反而不務正業地對法醫有不少了解。
當初開放選修課時,謝勰一連搶了兩個學期的《法醫學》,都是沖著《法醫病理學》去的。這是時下的稱呼,它的源頭是南宋宋慈任提點刑獄使時編寫的《洗冤集錄》。至于另外的《法醫現場學》,也是古代現場查案的現代升級版,謝勰同樣對此抱有濃厚的興趣。
選修課不占用白天學習的單位時間,集中分布在晚上七點到九點,一周也才一到兩節大課。主講是法醫學系主任,有著數十年實際法醫鑒定經驗的教授。從那幾百頁的PPT就可以瞧見端倪,他經手的過往案例不勝枚舉。也就是對課程參與者的心理素質要求過高,這比解剖還要上升一檔,不過謝勰早已修得“鐵石心腸”,害怕,不存在的。
“醫學是從疾病入手,爭取生命的一線生機;法醫是從死亡入手,獲取案件的蛛絲馬跡。死亡,是法醫學的重點。”這是老法醫開堂的第一句話,謝勰記得很清楚。謝勰學醫,從來都是追求紙面上的行醫診治,對這一點有些忽視,尤其是關于“假死”、“死亡分期”的內容。
假死,說白了就是患者生命體征包括心跳、呼吸、脈搏等極其微弱,沒有經過細致的檢查和持之以恒的救助就草率判定死亡的情況。概念很簡單,但實際操作不一般。溺水了,數小時后才撈上岸,心跳呼吸全沒了,救不救?孩子出生了,十幾分鐘沒脈搏和呼吸,搶救十幾分鐘還沒反應,繼不繼續?被電了,沒及時發現,休克了近一個小時,急不急救?······稍一放松,任何一個問題選了“否”,可能都是一條生命逝去。有人說,時間拉這么長,早就腦死亡了,但反問一句,對于人本身目前真的了解透徹嗎?
死亡分期,傳統的法醫將死亡過程即心跳脈搏停止后又繼續分為臨床死亡期和生物學死亡期,理由就是即使人“死亡”,其血液中仍然含有一定量的氧氣可以維持各組織的活性。換句話說,就是心跳、呼吸停了,患者的大腦、心、肝、脾、肺和腎等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依舊是活的。按《法醫病理學》講,一般大腦皮層缺氧5到6分鐘便會發生不可逆的壞死,大腦髓質7到8分鐘,腦干10到11分鐘,小腦10到15分鐘,脊髓可以撐半個小時,腎臟甚至可以維持6個小時······
“咦,那是不是只要增加瀕死患者血液的含氧量就可以增加急救的有效時間也可以減小患者在急救過程中的損耗?”謝勰之前沒想過類似問題,聊到這兒自然就萌生了這樣的想法。大師兄手上動作不停,早有所料地說道:“你想的沒錯,可惜晚了,類似的實驗有人做過。”謝勰沒整明白:“這實驗怎么設計?氣管插管加呼吸機嗎?”“不是你說的這種,別人用的是藍藻。藍藻在光照下光合作用8小時,就可以產生供12小時呼吸消耗的氧氣,有人就利用了藍藻的這種造氧儲氧功能。”師兄解釋道,謝勰追問:“那這種異物,是放入其他生物體內嗎?就不怕排斥反應?別沒傷在病變上反而被排斥反應耗死了。”
談到這兒,大師兄干脆給謝勰講明白:“你提的這個問題有三點:首先,別人的實驗是將藍藻注入瀕死小鼠的心包沒直接進入正常組織,事后從小鼠心臟的活性維持觀察結果,這樣引起排斥反應的概率小;其次,藍藻在其他生物體內一般是無法生存的,超過了一定時間,藍藻就自己消減,最后被機體代謝掉,而且代謝產物按實驗結果看沒什么毒性。”說到這兒,大師兄又問了問謝勰:“你見過農村用的竹編嗎?打磨不夠容易起刺的那種?”謝勰點了點頭,“邊沿子上起的竹刺稍不留意就刺進了手指,如果農民沒及時取出來可能就讓它在手指里留一輩子。排斥反應只是個籠統的概念,不同異物引發的反應無論類別還是強度差異不小,就這藍藻哪怕注入小鼠體內,實驗中都沒什么發現。”
“有人開展相關的臨床實驗嗎?”謝勰來了興致。“你覺得呢?”大師兄反問了一句,想想也對,這樣貌似獵奇的實驗用小鼠試試就頂天了,在人身上?除非老外來。“所以臨床上急救一般都要氣管插管維持氧供。”謝勰若有所思,不料被一旁的大師兄聽見了,他反駁道:“這可說不好,其實重癥病人的氣管插管在不同科室意見存在分歧。我在內科的時候,教授們大多反對立即對重癥病人進行氣管插管,除非迫不得已,當然急診科那邊一般都是氣管插管優先的。”“是怕VAP(呼吸機相關性肺炎)嗎?”謝勰想了想。“是也不是,你想,一旦進行了機械通氣,人原本的上呼吸道功能基本上被呼吸機替代了,這個時候它通過纖毛擺動、管壁蠕動、咳痰等處理吸入氣體的免疫防御機制統統被破壞,那么感染的幾率就大大增強。而且,人的呼吸道在氣管嵴之上是有菌環境,插管直接破開了機體表皮粘膜,機會致病的風險也隨之增加。不然,為什么臨床總有人說‘拔不掉的氣管插管,拆不下來的呼吸機’?”大師兄也不是好為人師的類型,“冰帽”等等他沒想著去給謝勰科普,他未來終究會遇到。
謝勰這邊洗凈的試管裝不下了,他抽個空去搬了些空盒子,順便捋捋思路。返回原位后,他瞅了瞅時間,十分鐘的路程還留有二十分鐘,不急,遂厚著臉皮扯著大師兄將嘮嗑進行到底。
“師兄,我法醫選修課上,主講講了一個案例有點兒驚悚。”謝勰提前打了劑預防針,“說是某個醫生下午查房發現患者蓋著被子,被子下沿在滴血。見狀,他立馬就去掀被子,患者的右胸血流噴涌而出,而且漸漸有些無力。這個醫生也是素質好,趕忙用被子閉合了出血的開放性傷口,并且喊來護士和其他醫生現場急救。但是,輸液外加成分輸血都上了,患者的血壓還是往下掉,期間患者無意識,還是這個醫生見患者心跳呼吸漸漸微弱決定實施CPR(心肺復蘇)。”講到這兒謝勰停了一下,“最后這個人還是死了,而且這個醫生被告上法庭,法官以二次傷害罪判處醫生賠款······師兄,你猜是怎么回事?”
“嗯,如果是一般案例,他這么做無可厚非。估計是患者傷口上有什么異物吧?至于說CPR操作不當,這在醫生身上很少見。”大師兄想了想,沖著一旁的謝勰說道。“就是這樣,其實那個患者是自殺來著,她將一把15公分左右的水果刀斜向右下完全插進了胸腔,從外表上根本看不出來。”末了,謝勰還感嘆了一句:“也該是這醫生倒霉,遇到這檔子事兒。”大師兄在一旁沒吱聲,半晌才說了句:“他還是沒經驗,這種自殺其實有很明確的現場痕跡。你說的這例還有別的像割腕等等,它產生的創口往往不止一處。人都是怕疼的也怕死,所以下手難免把握不準角度和力度,留下多道傷口。那種狠下心下重手的,我當法醫好些年一例都沒見過,都是看電視劇里的。”謝勰仔細回想了一下:“那具尸體的右胸上方和中心傷口平行的還有很多道小口子,從中也看得出死者生前是如何掙扎最后又下定決心的。”謝勰此時生出了一絲敬畏,對這些能夠突破恐懼和痛感而向自己下手的人。
“你分享案例比較獨特,我之前也沒見過,但此前還是碰到過一例暗殺事件,印象很深。”大師兄打開了話匣子,開始追憶往昔,可惜他不抽煙,少了幾絲滄桑感。“殺手殺人用的手法很特殊,他們一般都是從柔軟的腹部進刀,擊穿內臟比如胃側壁。刀不拔,握刀的手順勢上勾,將胃捅了個對穿接著刺穿了膈肌劃入心包,最后刺入心臟。還有最后一步,刀身一旋,原本的切割傷口立馬成了大破窟窿。被刺殺的人注定是死的,他以‘腹部穿刺外傷’被醫院收治,血根本止不住。”大師兄轉過頭對著謝勰說:“一般我們在見到這種刀具入路時,就明白兇手是專業的殺手。”話夫落,大師兄開始自顧自地刷著試管,“更荒謬的是,這被殺的只是個買油條的路人,擋了別人的路。案子沒結,兇手逃去了國外。”謝勰見狀,沒敢吭聲。
《法醫學》選修課很少,原本謝勰也對《法醫毒理學》有興趣,后來聽了幾節發現此“毒”非彼“毒”,這興趣也就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