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外國文學經典生成與傳播研究(第四卷)近代卷(上)
- 彭少健
- 7972字
- 2020-10-23 11:11:02
第二節
英國玄學派詩歌的現代復興與傳播
英國玄學派詩歌在17世紀得以生成以后,在整個18和19世紀,基本上默默無聞,但到了20世紀初,玄學派詩歌得以復活,大概是人們對于19世紀的浪漫主義那種甜蜜蜜軟綿綿的風格感到膩煩,所以對玄學派詩歌交口稱譽,特別是艾略特等人對此派大加贊譽。艾略特認為英國詩歌從多恩之后便日趨衰落。認為多恩詩歌智力和激情交融一體。因此,多恩被譽為英國文學史上最偉大的詩人之一,對玄學派的研究至今仍被人關注。有的論者從文學史發展的角度上認為玄學派是17世紀風行整個歐洲的一種世界性的文學思潮,如華盛頓大學比較文學教授旺克(Frank J.Warnke)就是持這種觀點。[1]
一、英國玄學派詩歌與歐洲巴洛克文學
英國玄學派詩歌與歐洲巴洛克文學之間,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關系,是一個值得探討的有趣的話題。西方有些學者將英國玄學派詩歌視為歐洲巴洛克文學整體發展的一個組成部分,反之,西方也有學者將波及西歐的巴洛克文學視為玄學派文學的一個組成部分。華盛頓大學比較文學教授弗蘭克·旺克甚至把西班牙詩人維加等都列入玄學派詩人的行列。再如,西班牙詩人奎維多(Francisco de Quevedo,1580—1645),就被西方不少學者視為玄學派詩人。[2]赫普爾(Daniel L.Heiple)就明確認為:“西班牙奎維多的詩歌,在主題和精神方面,非常接近約翰·多恩,時常具有玄學派的藝術特征。”[3]
盡管名稱不同,但是玄學派詩歌和巴洛克文學都是與追求嚴謹與和諧規范的古典主義文學相對立的文學思潮,兩者都摒棄尺度和規范,不以和諧、簡要和勻稱為創作原則,并對現實生活表現出一種漠視的態度。在具體的創作風格和藝術手法上,兩者也是非常相近的。英國學者羅吉·福勒所著的《現代西方文學批評術語詞典》一書在論及巴洛克風格的時候,就認為它具有“奇思異想”的風格特征,而且認為:“在17世紀的歐洲文學中頻繁出現的矛盾修辭法和矛盾語,是當時巴洛克式繪畫中戲劇性的明暗對照法的對應物。”[4]實際上,將英國玄學派文學視為整個巴洛克文學的一個組成部分,應該更加顯得科學合理。從這一層面上理解,我們可以認為:當時主要產生于意大利、西班牙、德、英等國的巴洛克詩歌,是一個相對于古典主義而流行整個歐洲的文學思潮,并以西班牙黃金時代的貢戈拉主義詩歌和英國玄學派詩歌為主要代表。
西班牙貢戈拉主義詩歌也稱夸飾主義詩歌。對于這派詩歌的藝術特征,我國西語詩歌研究專家趙振江先生作了精辟的評述:“以詩人貢戈拉為旗幟,把巴洛克主義推向了極致。貢戈拉偏重抒情詠志,慣于用夸張的比喻、奇譎的形象、冷僻的典故、艱澀的詞匯,因此他的作品結構優美嚴謹,寓意深奧隱晦。”[5]
這樣,從歐洲文學整體發展的視野來考察英國玄學派詩歌,更有助于我們理解英國玄學派詩歌的淵源和實質。我們認為,英國玄學派詩歌是西方巴洛克文學整體發展的有機的組成部分,這樣的研究視角,可以避免孤獨地看待英國玄學派詩歌的現象,從而把英國玄學派詩歌看成是西方文學發展中的一個重要的進程。同時,也應將英國玄學派詩歌的研究與17世紀政治、宗教、自然科學等領域的發展進程密切結合起來,將其視為人類思想文化進程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因此,對英國玄學派詩歌的系統研究,對于全面理解英國文學史的發展,對于正確把握17世紀西方文學的實質特征,以及我國的外國文學教學,都是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和實際價值的研究課題。
具體說到英國玄學派詩歌(Metaphysical school of poetry),它是作為一種文學傾向或文學思潮流行于17世紀的英國文壇的。所謂玄學派詩人,是指英國17世紀詩壇比較松散的一群抒情詩人,這些詩人自己并沒有組織過任何形式的詩歌流派或者發動過任何一場文學運動,這些詩人相互之間甚至并不熟悉,絕少交往,但是,他們具有共同的詩學思想和創作觀念,也都接受過相同的文學傳統的熏陶和社會語境的影響,尤其是玄學派后期詩人,大多接受了玄學大師約翰·多恩的影響。所以,“玄學派是指英國17世紀受到約翰·多恩影響或者與約翰·多恩詩風相近的詩人的獨特的詩歌創作風格和內涵”[6]。
受約翰·多恩影響的詩人中,包括托馬斯·卡魯等一批被稱為“騎士派”的詩人。這批詩人同樣可以歸于玄學派詩人的行列,西方學者也大多持這一觀點。科恩所編的《英國詩歌指南》一書中寫道:“多恩的詩歌在17世紀十分具有影響力,盡管他后來被人們所遺忘,直到19世紀后期尤其是20世紀才被人們重新記起。騎士派詩人托馬斯·卡魯、理查德·拉夫萊斯、約翰·薩克林盡管師承本·瓊森,但是在關于情愛的態度上卻很大程度受到了約翰·多恩的影響。在17世紀中期詩人亨利·金的悼亡詩中,在神學詩人喬治·赫伯特尤其是亞伯拉罕·考利的多重象征的詩歌中,我們也都可以看到約翰·多恩的影響。安德魯·馬韋爾戲謔而又不失嚴肅的巧智的運用,對肉體和靈魂關系的探尋,以及他用意象來說明問題的偏好都證明其對約翰·多恩了解甚多。約翰·多恩對情侶雙方靈魂契合的推崇,后來被凱瑟琳·菲利普斯借以改造用來頌揚‘女性之間的友誼’。”[7]正是由于受到約翰·多恩的影響,后來人們也給這批詩人加上了“玄學派詩人”這一稱號。他們在玄學的事物以及研究事物的普遍方法方面具有共同的興趣,他們也有著共同的創作風格和創作技巧,如受到學界普遍關注的“巧智”“奇喻”“悖論”等技巧。其實,“玄學派”這個稱呼最早由英國詩人德萊頓在1693年使用的時候,是含有貶義色彩的。德萊頓認為以約翰·多恩為代表的一些詩人“好弄玄學”,他在頗有影響力的著作《關于諷刺文學淵源與進展的論述》(A Discourse Concerning the Original and Progress of Satire,1693)中,將考利(Abraham Cowley)視為多恩的學生,說了一段饒有風趣的俏皮話:“他(指多恩)不僅在諷刺詩方面,而且在愛情詩方面,好弄玄學;寫愛情詩,自然情感本應占有統治地位,他本該贏得女性的心靈,以柔情來吸引她們,可是,他卻用哲學的微妙的思辨,把女性們的頭腦弄糊涂了。在這方面,考利先生對他進行了過度的模仿。”[8]
實際上,在德萊頓之前,還有一個人提及過“玄學派”這一稱呼,那就是畢業于愛丁堡大學的蘇格蘭詩人威廉·杜倫孟德(William Drummond,1585—1649)。1630年,杜倫孟德反對同時代作家的創作傾向,認為那些作家“將詩歌抽象成玄學的思想和經院哲學的本質”。
18世紀的塞繆爾·約翰遜(Samuel Johnson)進一步做出評論,在其嚴格基于古典主義規則的文集《英國詩人之作》(1779—1781)的前言中,他借用德萊頓提出的術語,寫道:“大約在17世紀初,涌現出一批可以稱之為玄學派詩人的作家。”[9]但是,約翰遜所提及的詩人范圍不僅十分有限,沒有涉及卡魯、薩克林等詩人,更無法提及當時還只有手稿留存在世的特勒賀恩。
正是由于塞繆爾·約翰遜的評論,使得“玄學派”這一術語得以廣為流傳。塞繆爾·約翰遜在論述這派詩歌的藝術特色時,所關注的主要是巧智技巧,認為他們的詩中富有巧智,但只是把不協調的東西生拉硬套,強行扭在一起。
20世紀,寫過《玄學派詩人》著名論文的T.S.艾略特為玄學派的現代復活做出了重要的貢獻。T.S.艾略特對玄學派詩歌大加贊譽,認為英國詩歌從多恩之后便日趨衰落,并且認為多恩詩歌智力和激情交融一體,是一種“復合型的智性”。
英國玄學派詩人有20位左右,包括多恩、馬韋爾、赫里克、赫伯特、拉夫萊斯、沃恩等。在西方學者所選編的一些玄學派詩選中,所入選的詩人具有擴展的趨勢。
這派詩歌的藝術貢獻是多方面的,但其中最大的特色還是“巧智”(wit),即能在異中見同,而且寓莊于諧的才智。“‘巧智’指的是智力的自由發揮和對智力游戲與智力競賽的喜愛。”[10]這一技巧得到廣泛的認可,也的確是玄學派詩歌明顯區別于其他詩歌作品的地方。在玄學派的詩歌中,說理辯論的成分明顯多于抒情的成分。作品中,一些明顯無關的觀念、思想、意象、典故等,常常被神奇地糅合為一體,構成“雙重思維”。然而,這種深層次的思維活動又與強烈的情感融為一體,從而達到玄學派詩人所追求的感情哲理化,思想知覺化的效果。
除了巧智,英國玄學派詩歌中其他主要藝術特征,如奇喻、悖論等,也很典型。玄學派同時代人經常提及的多恩等詩人的技巧,還包括“strong line”(剛性詩行)。所謂“剛性詩行”,不是指詩體形式,而是指“通過生硬的或謎一般的句法結構或者通過悖論和奇喻而形成的引人注意又難以理解的表現手段”[11]。譬如,在約翰·多恩的《迷狂》一詩中的第32行,詩人寫道:“We see we saw not what did move.”(我們得以弄明我們不曾明白的動力。)這就是“剛性詩行”,因為we see we saw not非常簡潔,卻又像謎一般難以理解,同一首詩中的第51—52行,多恩還寫道:“They are ours,though they are not we,we are / The intelligence,they the sphere”(肉體是我們的,盡管它們不是我們,/我們是神靈,它們則是天體),這同樣可以稱為“剛性詩行”,無論是短語的結構還是其中所表現出來的有關行星運動的玄學思想的奇喻,都充分說明了這一特征。
二、玄學派詩歌的現代復活與傳播
英國玄學派詩歌,經過17世紀的輝煌發展,在18世紀和19世紀卻在一定程度上受到評論界的冷落,但是到了20世紀,卻又重新受到了人們極大的關注。盡管19世紀末就已經有一些學者對多恩等玄學派詩人發生了一些興趣,并編輯出版了其中的一些詩集,但是,玄學派詩歌的真正復興和傳播是在20世紀初開始的。
19世紀70年代以后,格羅薩特(Alexander Grosart)編輯出版了約翰·多恩、喬治·赫伯特、克拉肖、馬韋爾、考利的詩集。湯姆森(Francis Thompson)和其他幾位美國批評家對多恩和其他玄學派詩人逐漸產生興趣。但是這些只能算是20世紀玄學派復興的前奏。只是到了20世紀初,隨著1912年赫伯特·格瑞厄森(Sir Herbert J.C.Grierson)所編輯的約翰·多恩等玄學派詩人詩集的出版,引起了人們巨大興趣,涌現出對玄學派詩歌的強烈的批評熱忱,有學者在當時認為多恩“對于許多讀者和學者來說突然成為他那個時代最令人激動的詩人”[12]。玄學派詩歌開始受到廣泛的關注。特別是T.S.艾略特等人對此派詩歌大加贊譽,使得人們的熱情更為高漲。T.S.艾略特甚至認為英國詩歌從約翰·多恩之后便日趨衰落了。T.S.艾略特在1921年發表的《安德魯·馬韋爾》《玄學派詩人》等論文中,對玄學派詩人給予極高的評價,并在此基礎上提出了“客觀對應物”“感受分化”等詩歌創作的一些美學原則。[13]從而從根本上引起了玄學派的現代復興。
這一現代復興的狀況,與西語詩歌極為相似。在西班牙詩歌中的第一個黃金時代(1492—1650),以貢戈拉為代表的西語詩歌,紅極一時,貢戈拉主義的旋風有過一段輝煌的歷史,人文主義精神和巴洛克風格的結合使得他們的詩歌極具表現力。然而,在此后的幾個世紀,貢戈拉主義同樣受到冷落。可是,到了20世紀,貢戈拉主義卻引發人們的熱情,從而開始了現代復興,并且促使了西語詩歌第二個黃金時代的誕生。在20世紀西語詩歌的第二個黃金時代中,值得一提的是被稱為“二七年一代”的詩人群體。這一詩人群體的出現便是與17世紀的著名的巴洛克詩人貢戈拉直接發生關聯。1927年,著名詩人貢戈拉逝世300周年。西語世界舉行一系列的狂熱的紀念活動,這些紀念活動又促使一些詩人運用貢戈拉主義的風格進行創作,從而使貢戈拉主義相隔三百年后在20世紀得以復興,如同T.S.艾略特復興以約翰·多恩為代表的英國玄學派詩歌一樣。其中,有代表性的是紀廉、洛爾加、阿列克桑德雷、阿爾維蒂等20世紀具有重要影響的詩人。
而T.S.艾略特對于英國玄學派的現代復興,具有理論與實踐兩個方面的貢獻。同樣,英國玄學派詩歌的現代復興有著特定的時代語境和詩學觀念以及審美情趣的嬗變等多方面的原因。
就社會語境而言,17世紀和20世紀都以劇烈的變化為特征。盡管17世紀英國資產階級革命爆發,標志著歐洲中世紀歷史的結束和歐洲近代歷史的開端,但是,圍繞著革命與復辟又展開了激烈的斗爭。資產階級與封建君主及其貴族之間的政治沖突不斷升級,政權不斷交替更迭。在宗教方面,國教已經被確立,一些天主教徒,要在社會上取得地位,就不得不依附權貴,從而內心顯得極度困惑。凡此種種,“在17世紀的英國社會中到處都彌漫著一種懷疑、幻滅的感覺”[14]。而20世紀上半葉社會政治的劇烈變更和動蕩不安以及世界大戰的戰火摧殘,同樣使得當時的人們感到惶恐和絕望。
就詩學觀念和審美情趣的嬗變而言,17世紀英國玄學派詩歌在20世紀的復興,主要是因為人們大都處于多元價值激烈交鋒的時期,從而養成了冥想、思辨的特性。西方批評家格瑞厄森在《十七世紀玄學派詩選:從多恩到巴特勒》(Metaphysical Lyrics & Poems of the Seventeenth Century:Donne to Butler)中,在評述約翰·多恩的藝術魅力時,就十分中肯地指出:強烈情感與深沉思辨的獨特混合形成了約翰·多恩最偉大的藝術成就。[15]英國玄學派詩人拋開了時代的局限性,不愿隨波逐流,而是敢于打破傳統,對流行的文學傾向進行深刻的反思,發掘詩歌藝術中具有永恒價值的內涵。正如我國學者對多恩的評述:多恩詩名之重振,其原因絕不可能僅僅是外在的,偶然的。“他的詩中必有在任何時候都可能令人感興趣的具有永恒價值的東西。”[16]
玄學派詩人一方面對14世紀以來的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文主義詩歌傳統的理性和單一以及對理想王國的浪漫空想感到厭倦,同時對17世紀盛行的一切以理性為前提的古典主義詩歌難以認同,所以,另辟蹊徑,從而走上了情感哲理化、思想知覺化的道路。也正是這一特性,被20世紀以T.S.艾略特為代表的新批評派所認可。T.S.艾略特從而引用玄學派的詩句或者通過分析玄學派的詩歌來闡釋或是論證自己的詩學主張。
新批評派起源于20世紀20年代的英國,到了20世紀40年代和50年代,該流派影響甚廣,成為一個重要的文學理論派別,其主要代表人物有休姆、T.S.艾略特、理查茲、蘭塞姆、燕卜蓀、塔特、沃倫、布魯克斯、韋姆薩特、比爾茲利、布拉克墨爾和韋勒克等。“玄學派與新批評派之間相距三百年,但是這個盛極一時的理論派別的各代表人物都對玄學派詩歌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這兩派間詩學觀點和文學批評思想的相似性是玄學詩歌在20世紀得以復興的重要原因。”[17]新批評派對復興玄學派無疑做出了一些重要的貢獻,但有時也有片面解讀的現象。西方學者奧古斯丁(Matthew C.Augustine)對此的評述是較為中肯的。他在談到玄學派詩人馬韋爾的評論時寫道:“在許多方面,現代安德魯·馬韋爾研究者受到新批評的熏陶,重視鑒賞和解讀馬韋爾作品的形式方面的特征,包括含混、反諷、悖論,以及對類型的機靈的發展和變換,對音調的掌控和語言上的平衡。的確,對馬韋爾詩歌進行新批評視角的切入,開啟了許多意義和秘密,這樣的方法也扭曲和誤讀了他的詩歌,達到了非同尋常的地步。”[18]
作為新批評派的代表人物,T.S.艾略特的詩學創新,是在崇拜歐洲文化,特別是崇拜17世紀玄學派詩歌基礎之上的創新。他所寫的《玄學派詩人》等論文,對于怎樣重新發現、評價和繼承文學傳統的問題,作了深刻的富有創見的論述。他在評論多恩時,對于藝術想象的綜合力量以及玄學派將明顯無關的觀念糅合一體,構成“雙重思維”的特性作了精辟的、恰當的評述,他寫道:“對多恩來說,一種思想就是一種經驗;它修正他的感受。當一個詩人的頭腦完全準備好寫詩時,它不斷把迥然不同的經驗交合起來;一般人的經驗是混亂的、不規則的、零散的。一般人陷入愛情,或閱讀斯賓諾莎,這兩種經驗互不相關,與打字機的聲音或烹飪的香味也毫不相關;在詩人的頭腦里,這些經驗總是在形成新的整體。”[19]在T.S.艾略特看來,英國玄學派詩歌是智性與情感奇特交融的產物,這遠遠勝于單純的抒情,英國玄學派詩歌中所特有的奇喻、巧智、悖論、反諷等技巧,可以用來表達西方人面對現代社會所產生的復雜的內心體驗和矛盾的心理狀態。
理查茲則迷戀詩歌語言的偽陳述、復雜性和多義性,認為“藝術作品的價值就在于它有能力平衡或調和性質復雜而矛盾的事物”[20]。
韋姆薩特則曾經引用多恩《告別辭:節哀》中詩句來說明好詩對隱喻的使用。將詩中的情人的分離與金子打成薄薄的葉片聯系起來進行比較,認為:“詩是那種類型的詞語結構,其中參照或對應的真實性最大限度地與一致的真實性融合——或者說其中外部和內部的關系是密切的互相反映。”[21]
布魯克斯對玄學派的評述更為精辟。他在《現代詩與傳統》(Modern Poetry and the Tradition,1939)和《制作精美的甕》(The Well Wrought Urn,1947)兩部書里,討論了偉大詩篇成功的方法。他認為一首詩的成功,在于平衡與調和了相反與不和諧的質素:同中見異;籠統配合著具體;觀念配合著意象;個性配合著共性;新穎配合著古老與熟知的事物;一種不平常的情緒狀態配合著不平常的秩序……布魯克斯說,這是一連串矛盾的語句,詩篇的最高境界,就像玄學詩人達成的境界,是用比喻把明顯的矛盾連接起來的。
不僅在詩學思想方面,在創作實踐方面,T.S.艾略特等詩人同樣受到玄學派詩歌技巧的影響,尤其是在情感哲理化以及詩歌的戲劇性等方面,顯得較為突出。譬如在《普魯弗洛克的情歌》(“The Love Song of J.Alfred Prufrock”)一詩的開始,詩人把夜晚比喻為一個躺在手術床上被麻醉了的病人。這一奇喻典型地表現了玄學派詩歌的特點,并且恰如其分地將夜晚的意象用來暗示普魯弗洛克的麻木不仁、逆來順受、坐以待斃的心理狀態。再如,T.S.艾略特的著名詩篇《四個四重奏》的構思就是建立在玄學派詩人所關注的“元素理論”以及“有機循環”理論基礎之上的。四個四重奏分別代表著一年的四個季節,表現著“有機循環”的四個生長階段,并且暗示著水、土、氣、火這四大元素。詩人T.S.艾略特不僅將四個元素與四個季節相對應,而且將四個元素與四個地區相對應。從而表現了與“有機循環”相近的自然進程,同樣也表現了同樣可貴的對宇宙自然探索的精神。
綜上所述,17世紀自然科學的迅猛發展和時代的進步,極大地影響了英國玄學派詩人的世界觀的形成以及詩歌創作技巧和創作主題等方面的形成和變更。我們從英國玄學派詩歌的一些創作實踐中,無疑可以看出歷史星空的折射,發現文學經典的生成與其他學科之間存在著內在關聯。玄學派詩人的時空意識、發現意識和探索精神,體現了時代特質,與自然科學的發展有著重要的關聯。玄學派詩人在創作方面對新詞和自然科學術語的偏好,對巧智、雙關、奇喻的沉迷,以及對動態意象的酷愛和對圓形意象的追求,都體現了自然科學的革命性的影響。然而他們對自然科學的理解,特別是關于宇宙空間的想象,又與他們傳統的思維模式構成了強烈的沖撞,從而獲得了具有玄學色彩的形態和意義。
[1] Frank J.Warnke,European Metaphysical Poetry,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61,p.4.
[2] 這一觀點,可以參見以下文獻:Frank J.Warnke,European Metaphysical Poetry,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61,pp.52-53;Arthur Terry,“Quevedo and the Metaphysical Conceit”,BHS,1958(35),pp.211-212;Emilia N.Kelley,La poesia metafisica de Quevedo,Madrid,1973;Elaine Hoover,John Donne and Francisco de Quevedo:Poets of Love and Death,Chapel Hill,N.C.:The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1978.
[3] Daniel L.Heiple,“Lope de Vega and the Early Conception of Metaphysical Poetry”,Comparative Literature,Vol.36,No.2,Spring,1984,p.98.
[4] 羅吉·福勒:《現代西方文學批評術語詞典》,袁德成譯,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26頁。
[5] 卡斯蒂耶霍等:《西班牙黃金世紀詩選》,趙振江譯,北京:昆侖出版社,2000年版,第9—10頁。
[6] Robert H.Ray,An Andrew Marvell Companion,New York:Garland Publishing,1998,p.104.
[7] Thomas N.Corns ed.,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English Poetry:Donne to Marvell,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3.
[8] Dryden,“A Discourse Concerning the Original and Progress of Satire(1693)”,in George Watson ed.,Of Dramatic Poesy and Other Critical Essays,London:Everyman’s Library,1962,II.pp.76,150.
[9] Samuel Johnson,“Life of Cowley(1779—1781)”,Lives of the English Poets,London:Everyman’s Library,1925,I.p.11.
[10] 安德魯·桑德斯:《牛津簡明英國文學史》,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211頁。
[11] David Reid,The Metaphysical Poets,London:Longman,2000,p.4.
[12] Joseph E.Duncan,“The Revival of Metaphysical Poetry”,PMLA,Vol.68,No.4,September,1953.
[13] 參見A.Walton Litz,Louis Menand,and Lawrence Rainey eds.,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Literary Criticism,Vol.7,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0,pp.18-30.
[14] 王佐良等主編:《英國文學名篇選注》,北京:商務印書館,1983年版,第1242頁。
[15] Sir Herbert J.C.Grierson ed.,Metaphysical Lyrics & Poems of the Seventeenth Century:Donne to Butler,Oxford:Oxford at the Clarendon Press,1921.
[16] 約翰·但恩:《英國玄學詩鼻祖約翰·但恩詩集》,傅浩譯,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6年版,第3頁。
[17] 王海紅、劉立軍:《20世紀英國玄學派詩歌的復興》,《河北學刊》,2007年第6期。
[18] Matthew C.Augustine,“‘Lilies Without,Roses Within’:Marvell’s Poetics of Indeterminacy and ‘The Nymph Complaining’”,Criticism,Vol.50,No.2,Spring,2008,p.255.
[19] 郭宏安等:《二十世紀西方文論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360頁。
[20] 同上書,第360頁。
[21] 韋姆薩特:《語象》,轉引自郭宏安等:《二十世紀西方文論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364—36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