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在哪里

（一）

有新的聲音要從心里迸出，

（他們說是春天的到來^[1]）

住在城市的人張開口，厭倦了，

他們去到天外的峰頂上覺得自由，

路上有孤獨的苦力，零零落落，

下著不穩的腳步，在田野里，

粗黑的人忘記了城里的繁華，揚起

久已被揚起的泥土^[2]，

在河邊，他們還是蹬著干燥的石子，

俯著身，當船只逆行著急水，

唉唷，——唉唷，——唉唷，——

多思的人替他們想到了在西北，

在一望無際的風沙之下，

正有一隊駱駝“艱苦地”前進，

而他們是俯視著了，

靜靜的^[3]，千古淘去了屹立的人，

不動的田垅卻如不動的山嶺，

在歷史上，也就是在報紙上，

那里記載的是自己代代的父親，

地主，商人，各式的老爺，

沒有他們兒子那樣的聰明，

他們是較為粗魯的，

他們仔細地，短指頭數著錢票，

把年輕的女人摟緊，哈哈地笑，

躺下他們睡了，也不會想到

（每一代也許遲睡了三分鐘^[4]，

因而他們的兒子漸漸學知了

自己的悲觀的，復雜的命運。

（二）

那里^[5]是母親的痛苦？那里

母親的悲哀？——春天？

在受孕的時期，

看進沒有痛苦的悲哀，那沉默，^[6]

雖然孩子的隊伍站在清晨的廣場，

有節拍地^[7]歌唱，他們純潔的高音

雖然使我激動而且流淚了，

雖然，墮入沉思里，我是懷疑的，

希望，系住我們。希望

在沒有希望，沒有懷疑

的力量里，

在永遠被蔑視的，沉冤的床上，

在隱藏了欲念的，干癟^[8]的乳房里，^[9]

我們必需扶助母親的生長

我們必需扶助母親的生長

我們必需扶助母親的生長

因為在史前，我們得不到永恒，

我們的痛苦永遠地飛揚，

而我們的快樂

在她的腹里^[10]，是繼續著……

一九四一，三月。^[11]

（初刊于香港版《大公報·文藝》第1070期，1941年4月10日；后刊于桂林版《大公報·文藝》第17期，1941年4月25日；后收入《穆旦詩文集》。現錄香港《大公報》版。）

[1] 桂林《大公報》版，多“，”。

[2] 詩文集版，“泥土”作“塵土”。

[3] 詩文集版，缺“的”。

[4] 桂林《大公報》版、詩文集版，行末多一括弧。按：《大公報》版此處缺括弧，應是排印之誤，應訂正。

[5] 詩文集版，缺“里”。

[6] 詩文集版，本行后未空行。

[7] 桂林《大公報》版、詩文集版，“地”作“的”。

[8] 詩文集版，“干癟”作“枯癟”。

[9] 詩文集版，本行后未空行。

[10] 詩文集版，“腹里”作“母腹里”。

[11] 詩文集版，未署寫作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