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之歌^[1]

（一）^[2]一個青年人站在現實和夢的橋梁^[3]

我已經疲倦了，我要去尋找異方的夢，^[4]

那兒有碧綠的大野^[5]，有成熟的果子，有清朗^[6]的天空，

大野^[7]里永遠發散^[8]著日炙的氣息，使季節滋長，^[9]

那時候我得以自由^[10]，我要在蔚藍的天空下酣睡。^[11]

誰說這兒^[12]是真實的？你帶我在你的梳裝^[13]室里旋轉，

告訴我這一樣是愛情，這一樣是希望，這一樣悲傷^[14]，^[15]

無盡的渦流飄蕩你^[16]，你讓我躺在你的胸懷，

當黃昏溶進了夜霧，吞蝕^[17]的黑影悄悄地爬來。

O^[18]讓我離去，既然這兒^[19]一切都是枉然，

我要去尋找異方的夢，我要走出凡是落絮飛揚的地方^[20]，

因為我的心里常常下著初春^[21]的霉雨^[22]，現在就要放晴，

在云霧的裂紋里，我看見了一片騰起的，像夢。

（二）現實的洪流沖毀了橋梁，他躲在真空里

什么都顯然褪色了，一切是病懨而虛空，

朵朵盛開的大理石似的百合，伸在土壤的欲望里顫抖，

土壤的欲望是裸露而赤紅的，但它已是我們的仇敵，

當生命化做^[23]了輕風，而風絲在百合憂郁的芬芳上飄流。

自然我可以跟著她走，走進一座詭秘的迷宮，

在那里像一頭吐絲的蠶，抽出青春的汁液來團團地自縛；^[24]

散步，談電影，吃館子^[25]，組織體面的家庭，請來最懂^[26]禮貌的朋友

茶會，^[27]

然而我是期待著野性的呼喊，我卷伏^[28]在無盡的鄉愁里過活。

而溽暑是這么快地逝去了，^[29]那噴著濃煙和密雨的季候，^[30]

而我已經漸漸老了，你可以看見我整日整夜地圍著爐火，

夢寐似地喃喃著，像孤立在浪潮里的一塊石頭，

當我想著回憶將是一片空白^[31]，對著爐火，感不到一點溫熱。

（三）新鮮的空氣透進來了，他會健康起來嗎^[32]

在昆明^[33]湖畔我閑踱^[34]著，昆明湖的水色澄碧而溫暖，

鶯燕在激動地歌唱，一片新綠從大地的舊根里熊熊地^[35]燃燒，

播種的季節^[36]——觀念的突進^[37]——然而我們的愛情是太古

老了，

一次頹廢列車，沿著細碎之死的溫柔，無限生之嘗試的苦惱。

我長大在古詩詞的山水里，我們的太陽也是太古老了，

沒有氣流的激變，沒有山海的倒轉，人在單調疲倦中死去。

突進！因為我看見^[38]一片新綠從大地的舊根里熊熊地^[39]燃燒，

我要趕到車站^[40]搭一九四〇^[41]年的車^[42]開向最熾熱的熔爐里。

雖然我還^[43]沒有為饑寒，殘酷，絕望，鞭打出過信仰^[44]來，

沒有熱烈地喊過同志，沒有流過同情淚，沒有聞過血腥，

然而我有過多^[45]的無法表現的情感，一顆充滿著熔巖的心

期待深沉明晰的固定。一顆冬日的種子期待著新生。

一九四〇，三月。^[46]

（初刊于《今日評論》第3卷第14期，1940年4月7日，署名良錚，后收入《探險隊》《穆旦自選詩集》《穆旦詩文集》?，F錄《探險隊》版。）

[1] 自選集版，題作《夢幻之歌》。

[2] 自選集版，3小節均沒有標題，而是僅僅標為（一）、（二）、（三）。

[3] 詩文集版，多“上”。

[4] 詩文集版，“，”作“?！?。

[5] 自選集版，“大野”作“原野”。

[6] 詩文集版，“清朗”作“晴朗”。

[7] 自選集版，“大野”作“原野”。

[8] 詩文集版，“發散”作“散發”。

[9] 《今日評論》版，本行作“大野里有人等候我，她將為我摘下滋養的果子，”。

[10] 自選集版，“自由”作“呼吸”。

[11] 《今日評論》版，本行作“那時候我會強健，我要在藍天的覆蓋下酣睡?！薄?/p>

[12] 《今日評論》版，“這兒”作“這里”。

[13] 自選集版、詩文集版，“梳裝”作“梳妝”。

[14] 從本行的句式來看，“這一樣悲傷”作“這一樣是悲傷”更為合理，但各版均缺“是”。

[15] 《今日評論》版，“，”作“：”。

[16] 《今日評論》版，“無盡的渦流飄蕩你”作“這些骷骨撫愛著你”。

[17] 自選集版，“吞蝕”作“窒息”。

[18] 自選集版，多“，”。

[19] 《今日評論》版，“這兒”作“這里”。

[20] 《今日評論》版，“凡是落絮飛揚的地方”作“你的裝飾蔭遮的地方”。

[21] 《今日評論》版，“初春”作“季候”。

[22] 詩文集版，“霉雨”作“梅雨”。

[23] 詩文集版，“化做”作“化作”。

[24] 《今日評論》版，“；”作“：”；自選集版，作“，”。

[25] 自選集版，“吃館子”作“選衣料”。

[26] 《今日評論》版，“懂”作“有”。

[27] 《今日評論》版，“，”作“?！薄?/p>

[28] 詩文集版，“卷伏”作“蜷伏”；自選集版，作“捲伏”。

[29] 《今日評論》版，“，”作“：”。

[30] 詩文集版，“，”作“；”。

[31] 自選集版，“當我想著回憶將是”作“當回憶是”。

[32] 《今日評論》版，本小節標題作“（三）變成一條小踱，他將要浮海而去了”。按：“小踱”不詞，可訂正為“小路”。

[33] 自選集版，“昆明”作“明媚的”。

[34] 《今日評論》版，“閑踱”作“閑蛹”。

[35] 詩文集版，缺“地”。

[36] 《今日評論》版，作“季節”作“季候，”。

[37] 《今日評論》版，多“，”。

[38] 《今日評論》版，多“了”。

[39] 詩文集版，缺“地”。

[40] 《今日評論》版，多“，”。

[41] 自選集版，“O”作“零”。

[42] 《今日評論》版，多“，”。

[43] 《今日評論》版，“還”作“并”。

[44] 《今日評論》版，“信仰”作“野性”。

[45] 《今日評論》版，缺“多”。

[46] 《今日評論》版，署為“一九三九—一九四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