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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學與美學研究叢書”序

在西方,從學科發展史上講,先有探討文藝理論與批評鑒賞的詩學(poetics),后有研究感性知識與審美規律的美學(aesthetics)。前者以亞里士多德的《詩學》為代表,后者以鮑姆嘉通的《美學》為標志,隨之以康德的《判斷力批判》、黑格爾的《美學講演錄》和謝林的《藝術哲學》為津梁,由此發展至今,高頭講章的論作不少,稱得上立一家之言的經典不多,能入其列者興許包括尼采的《悲劇的誕生》、丹納的《藝術哲學》、杜威的《藝術即經驗》、克羅齊的《美學綱要》、柯林伍德的《藝術原理》、蘇珊·朗格的《情感與形式》、阿恩海姆的《藝術與視知覺》、盧卡奇的《審美特性》、阿多諾的《美學理論》等。

在中國,傳統上詩樂舞三位一體,琴棋書畫無詩不通,所謂“詩話”“詞話”“樂論”“文賦”“書道”與“畫品”之類文藝學說,就其名稱和內容而言,大抵上與西洋科目“詩學”名殊而意近,這方面的代表作有儒典《樂記》、荀子的《樂論》、嵇康的《聲無哀樂論》、陸機的《文賦》、劉勰的《文心雕龍》、嚴羽的《滄浪詩話》、劉熙載的《藝概》等。至于“美學”這一舶來品,在20世紀初傳入華土,因其早期引介缺乏西方哲學根基和理論系統,雖國內涉獵“美學”者眾,但著述立論者寡,就連王國維這位積極鉆研西學、引領一代風氣者,其為作跨越中西,鉤深致遠,削繁化簡,但卻取名為《人間詞話》,行文風格依然流于傳統。這一遺風流韻綿延不斷,甚至影響到朱光潛對其代表作《詩論》的冠名。迄今,中國的美學研究者眾,出版物多,較有影響的有朱光潛的《文藝心理學》與《西方美學史》、宗白華的《美學散步》、鄧以蟄的《畫理探微》等。至于中國意義上的美學或中國美學研究,近數十年來成果漸豐,但重復勞動不少,食古不化風盛,在理論根基與創化立新方面,能成一家之說者屈指可數。相比之下,理論價值較為突出的論著有徐復觀的《中國藝術精神》與李澤厚的《美學三書》等,其余諸多新作高論,還有待時日檢驗,相信會在不久的將來“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面對國內上述學術現狀,既沒有必要急于求成,也沒有必要制造某種民族性或政治化壓力進行鼓噪,更沒有必要利用現代媒體進行朝慕“新說”、夕伐“假論”之類的戲劇性炒作,因為那樣只能產生焰火似的瞬間效應,非但無助于學術研究的推進,反倒招致自欺欺人、自我戲弄的惡果。我們以為,“非靜無以成學”。這里所言的“學”,是探究經典之學問,是會通古今之研究,是轉換創化之過程,故此要求以學養思,以思促學,學思并重,盡可能推陳出新。不消說,這一切最終都要通過書寫來呈現。那么,現如今書寫的空間到底有多大?會涉及哪些相關要素呢?

我們知道,傳統儒家對待治學的態度,總是將其與尊圣宗經弘道聯系在一起,故有影響彌久的“述而不作”之說。但從儒家思想的傳承與流變形態來看,所謂“述”也是“作”,即在闡述解釋經典過程中,經常會審時度勢地加入新的看法,添入新的思想,以此將“闡舊邦以輔新命”的任務落在實處。相比之下,現代學者沒有舊式傳統的約束,也沒有清規戒律的羈絆,他們對于經典的態度是自由而獨立的,甚至為了達到推翻舊說以立新論的目的而孜孜以求,嘗試著引領風氣之先,成就一家之言。有鑒于此,為學而習經典,“述”固然必要,但不是“述而不作”,而是“述而有作”,即在“述”與“作”的交叉過程中,將原本模糊的東西昭示為澄明的東西,將容易忽略的東西凸顯為應受重視的東西,將論證不足的東西補充為論證完滿的東西……總之,這些方面的需要與可能,構成了“述而有作”的書寫空間。如今大多數的論作,也都是在此書寫空間中展開的。列入本叢書的著譯,大體上也是如此。

需要說明的是,“述而有作”是有一定條件的,這需要重視學理(academic etiquettes),重視文本含義(textual meaning),重視語境意義(contextual significance),重視再次反思(second reflection),重視創造性轉化(creative transformation)。

對于學理問題,我曾在一次與會發言中講過:從“雅典學園”(Akadeimeia)衍生的“學者”(academic)一詞,本身包含諸多意思,譬如“學術的、純學理的、純理論的、學究式的”等等。從學術研究和學者身份的角度來看,講求學理(以科學原理、法則、規范和方法為主要內容的學理),既是工作需要,也是倫理要求。就國內學界的現狀看,以思想(而非一般的思想性)促研究,是有相當難度的,因為這需要具備相當特殊的條件。“言之無文,行而不遠”。近百年來,國內提得起來又放得下去的有根基的思想(理論學說)不多,真正的思想家為數寥寥。因此,對大部分學者而言,以學理促研究,在相對意義上是切實可行的。學術研究是一個逐步積累和推進的過程,國內的西方學術研究更是如此。經常鼓噪的“創新”、“突破”或“打通”等等,如若將其相關成果翻譯成便于甄別和鑒定的英文或法文,就比較容易看出其中到底有多少成色或真貨。鑒于此況,倡導以學理促研究,是有一定必要性和針對性的。這其中至少涉及三個主要向度:(1)學理的規范性和科學性(借著用);(2)理解與闡釋的準確性(照著講);(3)假設與立論的可能性和探索性(接著講)。在此基礎上,才有可能把研究做到實處,才有可能實現“創造性轉化”或“轉換性創構”(transformational creation)。

對于經典研讀,我也曾在一次與會發言中講過這樣一段感言:“現代學者之于古今經典,須入乎文本,故能解之;須出乎歷史,故能論之;須關乎現實,故能用之。凡循序漸進者,涵泳其間者,方得妙悟真識,終能鉤深致遠,有所成就。”

所謂“入乎文本,故能解之”,就是要弄清文本的含義,要保證理解的準確性。這是關鍵的一步,是深入研究和闡發的基點。這一步如果走得匆忙,就有可能踏空,后來的一切努力勢必會將錯就錯,到頭來造成南轅北轍式的耗費。而要走好這一步,不僅需要嚴格的學術訓練,也需要良好的語文修養,即古今文字與外語能力。要知道,在中外文本流通中,因語文能力不濟所造成的誤譯與誤用,自然會殃及論證過程與最后結論,其殺傷力無疑是從事學術研究和準確把握含義的大敵。

所謂“出乎歷史,故能論之”,其前提是“入乎歷史”,也就是進入到歷史文化的時空背景中,拓寬思維的廣度與深度,參閱同時代以及不同時代的注釋評說,繼而在“出乎歷史”之際,于整體把握或領會的基礎上,就相關問題與論證進行分析歸納、論述評判。這里通常會涉及“視域的融合”“文本的互動”與“語境的意義”等時下流行的解釋學概念。當然,有些解釋學概念不只限于文本解讀與讀者接受的技術性方法,而是關乎人之為人的存在形式與歷史意識間的本體論關系。因此,我們在解釋和論述他者及其理論觀點時,自己會有意無意地參與到自我存在的生成過程里面。此時的“自我”,經常會進入“吾喪我”的存在狀態,因為其感受與運思,會涉及他者乃至他者的他者,即從兩人的對話與體驗中外延到多人的對話與體驗中。在理想條件下,這一過程所產生與所期待的可能效應,使人油然聯想起柏拉圖標舉詩性智慧的“磁石喻”。

所謂“關乎現實,故能用之”,具有兩層意思。其一是在關注現實需要與問題的基礎上,將相關思想中的合理因素加以適宜的變通或應用,以期取得經世致用或解決現實問題的可能效果。其二是在系統研究的基礎上,通過再次反思,力求返本開新,實現創造性轉化或轉換性創構,以便取得新的理論成果,建構新的理論系統。譬如,牟宗三以比較的視野,研究宋明理學與康德哲學,成就了牟宗三自己的思想系統。海德格爾基于個人的哲學立場,研究尼采的哲學與荷爾德林的詩歌,豐富了海德格爾本人的理論學說。后期的思想家,總是擔負著承上啟下的使命,他們運用因革之道,吸收不同養料,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這一切都是在“入乎文本”“出乎歷史”和“關乎現實”的探索過程中,循序漸進,鉤深致遠,最終取得的成就。

在此誠望參與和支持本叢書的學者,均以嚴謹的學理和創化的精神,將自己的研究成果呈現給廣大讀者諸君,以此拋磚引玉,促進批評對話,推動詩學與美學的發展。

借此機會,謹向出版資助單位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跨文化研究院誠表謝忱!

以上碎語,忝列為序。

王柯平
千禧十一年秋于京東楊榆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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