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于諸多恐懼中最令我惶恐不安的莫過于精神上所承受的巨大痛苦。更多時候它全然凌駕于肉體之上，從而塑造出一種全新的痛苦，讓我苦不堪言。在我漸漸邁入社會的過程中，除了面對那些陌生的環(huán)境，連同那些莫須有、本不屬于我的庇佑，它們無形中為我徒增了另一種精神意識上的煩惱。也可能只是我的抉擇一再出誤，當時父母執(zhí)意讓我南下跟隨一個近親血緣的表舅學點一技之長，出于個人興趣的驅(qū)使，同樣也為了迎合父母的本意，我懷著無限之于美好想象的希望奔赴那個理想之地，但理想與現(xiàn)實總歸有所偏差，由于自己初來乍到的心理和好玩的天性，最后也就不了了之。隨后北上去往父母當時工作的地方。那里地處大都市，相比家鄉(xiāng)的小縣城，更具一絲嫵媚。很多個夜晚，當我靜靜躺著的時候，總能聽到遠處高架路上傳來的火車疾馳而過的呼嘯聲。那對于少有出門的我，有那么一兩次乘坐奇妙的火車或是電車的經(jīng)歷，也堪稱驚奇了。那是在我的家鄉(xiāng)全然不曾有過的體驗。父母是靠自己的雙手一步一步走到現(xiàn)在的，母親似乎對我的失敗既往不咎，并沒有過多責備我的意思。當我孤身逃離南方的城市時，我第一次感受到，沒有了枷衣的庇佑，沒有了所謂親戚的照顧，獨自找個能夠容身的棲身之所也是困難至極。父親似乎一直對我的做法不太滿意，電話里明示我在那個所謂表舅的幫襯下也沒能取得一絲成就，甚至是感到有些失望了。之于父親的這種失落感，還是在多年之后，當我驀然回憶起那次失敗的經(jīng)歷所咀嚼到的。但也許當時的父親并沒有全然對我失去希望，只是對我未來的方向，如同自己設身處地一般渾然不知所措。因為他本來就是一個從社會底層摸爬滾打、品嘗行業(yè)時盛興衰的人。但面對我，他似乎無從下手。儼然除了那個“讀書之道”，對于教育賦予每個人公平特權(quán)的“翻身之道”，他的身份讓他無法在社會上為兒女謀得一點私利。或許他比我更為痛苦，但在他嘴巴里我從未真正聽到過一句怨言。換言之，他在我面前如同閉上了吐出某些心跡的話匣子般。在我邁入成年后，我們之間似乎喪失了那種語重心長的交流，又或許我們之間從來沒有一次附帶著深刻教育般的語境讓我印象深刻。

記憶里的父親一直是個不善言談的人。外表上的他長著一副長臉，在上一輩優(yōu)良基因的遺傳下，他的鼻梁高挺秀氣，下巴尖尖的，就像現(xiàn)代社會流行的那種尖下巴的風格。如果他能晚些出生在某個全新時代，肯定是個長相帥氣，迷倒一大片的帥小伙吧。在我出生之際，他已然將近三十歲了，但從外表上看，大多還以為他已四十有余呢。在他十來歲的時候，爺爺便已故去。因此，他很早就擔起了家庭的重擔。我們家庭原本是個大家庭。我的上一輩算上爸爸還有兩個叔叔，兩個姑姑。但由于種種不幸，二叔加上和早年逝世的大姑，我似乎對他們已經(jīng)沒有印象了，好像他們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一樣。所以最后便剩下唯有的一個叔叔和小姑。算命先生說，奶奶的命理坎坷，注定是曲折的一生。他們似乎也一直相信著這種設定。人哪，在對他人或是自己的不幸感到無能為力時，就把磨難的種種歸結(jié)為命中注定，或是鬼神之說，從而給予他們心靈上的慰藉，想來也是合理。家鄉(xiāng)的山巒好似衍生出諸多光怪陸離的傳說。有時當我獨自身處漆黑的夜幕，這種場景曾一度帶給我莫大的恐慌，因為我總有種莫名的感覺，像是剎那間墜入恐懼萌發(fā)的根源，背脊處隱隱約約感到一陣涼意――有如鬼魅一般的暗影悄然附著在夜色之中，影影綽綽。我恍然間看到高低連綿的群山倒映在水中，它們便像魅影一般，一度令我衍生出幾絲不安與惶恐的心緒。那種黑魆魆的幻影實則虛無，卻使人后怕；如同鬼神，卻令人生畏。那種可怖的場景更是讓我記憶彌新，如同一團不知名的鬼影一般在夜深人靜之時悄然附著在熟睡的夜幕之中，驚然間在那些玻璃窗上顯現(xiàn)身影，靜靜注視著睡夢中的人；又仿若在夢境中尋找一絲可侵之機，隨后隱匿其中，幻化噩夢，供人享用。雖說我向來不相信什么輪回鬼神之說，可三人成虎，后來也竟有三分信了。那些虛幻給我的印象便是如此。諸多事物雖未見過，但某刻也會加以聯(lián)想，遂頓生恐慌。但我未曾料想父輩間這種封閉的固有思想，多年后給了我與父親之間緩和焦灼關系的一絲喘息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