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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第二次女性主義浪潮與缺陷論、支配論、差異論

女性主義運動的第二次浪潮發端于20世紀60年代,持續至20世紀80年代末。隨著美國黑人民權運動、反對越南戰爭的抗議行動以及法國學生運動的相繼爆發,西方女性主義者掀起了爭取婦女解放的第二次浪潮,“經歷了一個由對女性具體問題的關心走向對整體文化進行批判的過程。在哲學上,女性主義和后現代主義思想殊途同歸,體現了對人類固有的思想文化傳統進行反思和批判的傾向。”(趙蓉暉,2002:19)女權運動的蓬勃發展導致了在社會地位、人權、語言等方面要求男女平等的女性主義思潮進入科學研究的眾多領域。1963年,美國心理學工作者B.弗雷蒂安的《女性的奧秘》一書的出版,以及1964年在美國召開的第一次社會語言學大會影響巨大,引發了世界各國人文科學家對這一熱點研究命題的濃厚興趣。

1.社會性別理論的形成與發展

從20世紀70年代開始,西方一些著名的女性主義者如R.萊科夫、D.齊默爾曼、C.韋斯特、B.索恩、D.博林格等,不僅致力于語言的性別歧視和言語的性別差異研究,并且探究其社會根源,大量論述性別語言的專著和論文紛紛出版,推動了這一研究向世界各地的延伸。

由于和社會政治運動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女性主義始終和社會現實中有關女性的就業、婚姻、教育、財產、參政等具體問題息息相關,從而構成了女性主義的實踐內容;另一方面,女性主義因其產生的理論環境一直受到哲學思想的影響,其理論水平在不斷探索的過程中逐步攀升和提高。貫穿女性主義始終的核心內容就是對“婦女缺乏理性”的男性中心論的批判。在女性主義者看來,現有的世界是以男性的價值觀為標準建立起來的,男性始終處于人類社會的中心位置,代表著權力、權利和理性,而女性一直處于社會的從屬地位,其存在和意識被邊緣化,受到壓制和貶低。于是,女性主義者力圖在實踐上通過社會運動來提高婦女的政治地位和思想覺悟,以達到社會改良、優化婦女生存地位的目的,而在理論上則努力解構現有的法規和思想體系,以重新建構起合理的新秩序,其中包括語言秩序,因為女性主義者認為“語言秩序乃是一種象征秩序,而象征秩序(語言)是一種體現家庭和社會的結構,它是在社會關系的相互作用下形成并體現的……進入象征秩序,也即進入語言。反之亦然。”(Kramarae,1981:26)

由于對語言在象征秩序構成中的重要性有了足夠的認識,女性主義者在蓬勃興起的第二次女性主義浪潮中受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啟發,努力去尋找女性的語言表達傳統,基于女性主義概念和性別角色的概念,提出了“社會性別”(gender,гендер)這一具有深遠意義的理論概念,以此表明:即使是人類最基本的生理性別特征,也可能因社會文化的作用而成為某種模式,成為社會規約的產物,并影響著人們的意識和行為。在女性主義看來,性別(sex)與社會性別含義不同,前者指一個人在生物學意義上生而具有的是男性或者女性的事實,后者則指社會對于男女兩性所賦予的價值與意義。這種區分的意義在于強調人們的性別意識、性別行為都是在社會生活的制約中形成的,女性的性別角色也是社會生活的產物,并隨著社會生活的變化而變化。

從理論意義上講,以gender取代sex,把性別研究從生物學領域轉向社會文化領域,宣告了生理決定論的終結,為婦女解放和男女平等指出了希望,也為社會性別語言的研究提供了理論依據。所以說社會性別理論是人類發展到以人為中心的社會發展模式中產生的一種理論觀念和學說,以人的基本權利為出發點,反省傳統的社會性別,旨在促使男女兩性全面健康發展,實現男女兩種社會性別在社會地位、人權、語言等方面的平等。

社會性別概念在拓展的過程中,突出所謂的“女性氣質”是由人為造成的這一點,強調性別和性別歧視的社會性問題。社會性別概念是由西蒙娜·德·波伏瓦在被稱之為女性主義圣經的《第二性》(The Second Sex)中進一步發揮闡述的。她的著名的“女人不是天生的”的論點正是針對生理決定論和弗洛伊德主義關于婦女的解釋而進行的尖銳批判。波伏瓦希望女性拒絕社會和文化強加給她們的各種框框,超越“女性氣質”的束縛與限制,從而推動了社會性別概念的產生與發展。這一概念主張社會性別是社會建構的,最終體現了父權制社會中兩性之間不平等的權力關系,并且作為一種強大的意識形態影響著人們的生活模式以及個體的生活選擇。至此,社會性別作為揭示社會性別關系的一個概念,成為女性主義學術和女性主義理論的核心概念。

社會性別作為一個分析的范疇,對它的詮釋也是多層次、多含義和多角度的。1988年,美國后現代女權主義理論家瓊·斯科特把社會性別定義為:社會性別“是組成以性別差異為基礎的社會關系的成分,是區分權力關系的基本方式……是代表權力關系的主要方式……是權力形成的源頭和主要途徑。”(斯科特,1997:168—170)進一步講,社會性別是男性和婦女之間權力關系的反映,這種權力關系直接體現為男子的統治和支配地位、婦女的被統治和被支配地位、男子的主體地位和婦女的客體地位。因此,女性主義批評者認為,社會性別無疑是一種社會分層機制,是使壓迫婦女的機制體制化、系統化的權力關系,最終體現了父權制社會中不平等的權力關系,這一權力關系說明兩性分化過程是在父權文化制度中完成的,人類正是在這一社會文化適應以及被奴役和支配的過程中獲得了性別和主體性,形成了男女角色、性格、地位、行為特征等方面的差異,致使這種差異越來越大的根本原因是社會構建因素。

顯而易見,社會性別理論把男女兩性之間的相互關系作為最基本的社會關系,視其為社會關系的本質反映,通過對男女兩性關系的分析,來發掘社會關系和社會制度的根源和本質,從而成為女性主義者強有力的政治、經濟和社會文化的分析工具。

首先,社會性別理論揭示了男女兩性關系的經濟本質,認為這種關系實質上是生產關系的反映。就像階級、民族、國家這些概念一樣,社會性別關系是男女兩性在經濟生活中占有生產資料和勞動成果方面的不平等關系,這種不平等關系由于與階級、民族、國家等諸種關系相互交叉重疊而長期被人們忽略,未被發掘。

其次,社會性別理論作為一種哲學思維方式,深入揭示了男女兩性關系的政治本質,即“性別政治”或“性的政治”,否定先天的、生理決定論的觀點。西方政治理論的一大特點是深受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的“二元論”和“兩分法”的影響。在社會性別理論看來,綿延至今的“二元論”和“兩分法”,不但制造了私人領域與公共領域的對立、自然和文化的對立,而且制造了男性與女性的對立。

第三,社會性別理論作為一種社會文化分析工具,從男女兩性的角度看待社會性別關系是怎樣在歷史中被不斷敘述和塑造的,其獨具匠心之處就在于不斷深入發問:在人類社會文明中,對女性觀念特征和行為模式的期待,也即不同文化的共同的性別意識和性別觀念是怎樣形成的?而它所得出的結論同樣令人深思:現實存在的性別關系是由歷史過程中某一特定階段形成的男性霸權得以持續鞏固的結果。這種男性霸權的支撐有賴于一套話語和符號的灌輸,旨在鞏固男性在政治經濟上占據的優勢地位,從而把男性的價值觀和意識形態作為整個社會必須信奉的信條。

社會性別理論的確立標志著女性主義學術研究的一個新階段的開始,為社會科學的研究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作為女性主義的學術基礎與理論核心,社會性別理論為女性主義理論形成了一個普遍有效的闡釋框架,使女性主義者首次擁有了屬于自己的話語權力,也逐漸成為學術界各個學科中廣泛適用的一種分析范疇,語言學研究概莫能外。

社會性別理論引發了語言學領域的探索,有的學者提出了一種主張男女平等的女性主義語言學(феминистская лингвистика)或擬女性主義語言批評學(феминистская критика языка)。1978年,美國科學院編輯出版了一本名為《語言、性別和性:差別有意義嗎?》的社會語言學論文集,其序言中明確提出要建立“性別語言學”(sexual linguistics)。作為這一方面的代表,R.萊科夫在其《語言和婦女的地位》(1975)一文中指出,在語言所反映的世界圖景中,男性居于中心的地位,而女性的形象卻是殘缺不全的。“這種語言批評富于論戰性質,同時還試圖動用有關人的全部科學知識來進行語言學的描寫,其間涉及心理學、社會學、民族學、人類學和歷史學等多個學科領域,其研究結果甚至還成功地影響了某種語言政策的制定。這方面的代表除R.Lakoff 外,還有P.Trudgill,D.Zimmerman,S.Tromel-Plotz等人。”(趙蓉暉,1999:27)這些理論的提出無疑為爾后的社會性別語言學研究開拓了思路。

歸納起來,這一時期的社會性別語言研究主要包括缺陷論、支配論和差異論。

2.缺陷論

缺陷論(deficit theory/deficiency theory)的代表人物是R.萊科夫及早先的O.葉斯柏森等,其主要觀點是:在男權社會里,只要存在社會地位和權勢上的不平等,就無法消除語言上的不平等。“男性語言是標準形式,而女性語言則是變體,本質上比男性的低劣,是女性受男性支配、一直處于從屬地位的結果。”(施棟琴,2007:38)語言不僅反映社會規約,而且起到強化社會規約的作用。男女兩性在語言使用上表現出的性別差異折射出他們各自不同的社會性別角色以及不平等的社會地位,而社會角色的差別使男女兩性在說話方式和話題選擇方面存在一定的差異,如女人更關心時尚、孩子、烹飪,其話語傾向間接、重復、瑣碎和委婉,男人則更關心體育、科技、政治,其話語則更直接、清晰、見解和切題,這意味著做女人本身就是一種缺陷,而女性語言的缺陷則是對規范和標準的偏離,是性別角色社會化的結果。

R.萊科夫的《語言與婦女的地位》(1975:73—74)一書將上述觀點發揮到了極致,成為語言性別差異研究的里程碑。她在該書中把女性語言中的一些特點歸結為“婦女語體”(women's style),指出婦女語體的語音、詞匯和句法特征都表明女性語言具有從屬性,屬于“無力語體”(powerless style),是婦女自小形成的女性特有講話方式與風格。由于她在性別差異研究中所采用的“直觀假設法”或者“經驗感知法”過于注重婦女語體特征的描寫,有意無意地強化了“男性標準”的假設與推測,缺乏實際的語料和量化的分析論證,從而導致了研究結果的片面性。

3.支配論

支配論(dominance theory/ power approach)風行于20世紀70年代初至80年代末,其代表人物是D.齊默爾曼、C.韋斯特、帕梅拉·費什曼等。這一理論“是對早期缺陷理論的重新表述,把性別看作社會權力。按照這種學說的觀點,男女性別差異是男人統治、壓迫,女人從屬、被支配的關系。男女在權勢上的不對等最終導致了男女在語言交際中的不均衡現象。”(李金鳳,2004:49)她們通過調查研究,發現女性在與男性交談的過程中常常被對方打斷,在話題的選擇和語量上也受到一定的限制,無論從談話風格和策略,還是從控制話輪的時間長度上看,男性都表現出很強的支配性,顯現出男女在會話中的權勢差異。支配論對于性別語言的研究以細致入微的調查分析為基礎,以真實情景中出現的自然話語為語料,采用民族方法論的研究方法,側重于語言交際中的動態研究,輔之以詳盡的量化分析,并借助于現代化的科學手段,因而具有較強的說服力,比以假設為基礎且缺乏量化分析論證的缺陷論更具可信度。

但是,該理論有其明顯的不足,盡管它非常注重話語的社會權力結構,對語境有很強的依賴性,但仍然拘泥于語言性別研究二元對立的統一模式,以所有男人統治所有女人的“籠統概念”解釋性別語言差異,因而很容易造成負面影響,遭到質疑和反證。事實上,影響性別語言變異的成因很多,單靠一種“支配論”難以自圓其說,遠不能確定到底是哪種因素在起作用,來自不同民族、不同階層、不同社會團體和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即便是同性群體或者社會地位相當,在使用語言方面也會有很大的差異。這樣一來,取代支配論的另一個更加中性的解釋語言性別差異的理論—差異論應運而生,逐漸被人們所接受。

4.差異論

差異論(difference theory)產生于80年代后期,最早由邁爾茲和伯克爾等人提出,主要依據是心理學和人類學對性別語言差異的研究。該理論認為,“由于男女分別成長于不同的亞文化背景和不同的社會化過程,因此在語言風格上表現出明顯的不同。但兩種語言風格同樣有效,并無優劣之分,只是反映了不同的交際亞文化。”(李金鳳,2004:50)如果說萊科夫的缺陷論認為女性的講話風格存在缺陷,缺乏權威性,那么,差異論則認為不存在缺陷之說,只是女性和男性的講話風格不同而已。該理論的代表人物德·坦嫩、卡麥隆等人研究的重點是社會化了的性別,表明男女孩童在同性伙伴中習得了不同的話語風格與言語交流技巧,兒時獲得的許多言語和非言語技巧可以保留到成年期,對成人之后的話語風格仍有很大的影響。例如,在異性言語交流過程中,男性喜歡表現身份,充當主導者,希望自己成為被關注的重點,其談話方式充滿競爭性,講話風格鋒芒畢露,而女性的談話方式則是合作性的,含蓄委婉,處處注意維系與對方的良好交際關系,表現在語言上,便是女性較少使用祈使句而更多地使用表示建議的句式,這與民俗語言學的觀點不謀而合。

因此,德·坦嫩稱男性的談話為“報道式談話”,女性的談話為“關系式談話”,其原因概出于男女兩性生活和成長的不同社會文化環境以及由此形成的不同語言表達習慣,而不同的社會分工和傳統的社會影響使之更加模式化,更加牢固。在她看來,男性和女性就像來自兩個不同國家的人一樣,分屬于兩個不同文化環境的社會群體,他們生活和成長于不同的社會文化環境,因而形成了各自不同的語言使用習慣和話語風格。即便是來自同一文化、處于同一社會并講同一種語言的男女,由于在語言使用習慣上有很大的區別,因而在日常生活中會出現沖突和不愉快的事。她認為,男女語言習慣不同是因為社會對男女的要求和期望不同而造成的。傳統上男性被視為強者,通常扮演保護者的角色,而女性則被看作弱者,是被保護的對象,這“就使男人和女人在社會化過程中按照社會的要求和期望培養了與各自社會角色相符合的講話特點,主要表現在說話人的傾向、說話內容以及方式這3個方面。”(李經偉,2001:12)

像支配論一樣,差異論受到交際民族志學的影響,也同樣采用了量化調查分析法,可信度與科學性較強;與支配論不同的是,差異論者將男性和女性視為平等的交際者,以積極的態度看待男女話語風格上的差異以及可能產生的交際失誤。但是,該理論過分夸大男女之間的性別差異和亞文化交際的影響,忽視了權力關系和父權制等影響話語交際的諸多因素,對性別問題的復雜性和微妙性研究不力,沒有解釋男女為什么應該分屬于不同的亞文化群體、兒時的性別類型社會化是如何產生的、男性權勢對異性之間的話語交際有什么影響等一系列問題。究其原因,差異論與缺陷論、支配論一樣,同樣建立在男女性別二元對立論的基礎之上,強調每一性別都有自己固定的、單一的言語交際風格,忽視了不同性別的人可能彼此采納對方的談話方式、異性之間的話語交際可能相互交融等非二元對立現象的研究。

缺陷論、支配論與差異論等三種理論都承認社會語言性別差異的存在,并且從社會地位、權力結構和社會文化等三種不同的視角對這些差異現象進行過卓有成效的探討,具有第次否定、相互傳承、遞進式發展的特點,反映了社會文化的不斷進步與性別語言研究的步步提升。如果說在西方女性主義第一次浪潮中的性別語言研究以揭示男女兩性的生理差別和批判男性偏見為主題,那么,第二次女性主義浪潮中的研究則對之持批評態度,采用一種新的研究方法,注重分析女性的被支配地位、社會性別角色以及女性的身份等問題,由此展開討論男女兩性語言差異的根源和成因。

5.第二次女性主義浪潮中的兩大派別

從20世紀70年代開始,西方女性主義先后分化為兩大派別:掀起第二次浪潮的女性主義自由派將其研究的關注點從性別平等轉向性別差異以及女性特征,為女性主義激進派的性別語言理論的深化研究提供了契機,奠定了基礎。

5.1 女性主義自由派

該派別建立在自由主義思想基礎上,強調個人自治和自我實現,贊同個人權利優先,認為一個公正的社會應該允許個人運用他的自治,實現自我,在個人權利優先的前提下,要尊重女人的權利,因為女人也是人,有權運用她的自治,實現她的人格,等等。該派影響最大的代表人物當推B.弗雷蒂安,她的《女性的奧秘》一書熱銷一時,在思想上觸發了第二次女性主義浪潮。該書戳穿了女性滿足于做賢妻良母的傳統角色的神話,揭示了生活在郊區的、富裕的、中產階級家庭的女性的悲苦和空虛以及由此引發的生理和心理疾病,認為妻子和母親的角色限制了女性人格的發展,使得她們沒有機會參加家庭之外的“創造性的勞動”,結果其智力沒有得到充分發展。因此,她鼓勵女性進入社會公共領域,認為解決性別不平等的辦法是:男女要共同承擔家務,女性應與男性一樣接受教育,進入生產領域,平等地參與立法部門的工作等等。

近20年之后,B.弗雷蒂安的思想發生了幾乎是180度的大轉變,從追求“同樣的平等”(sameness equality)轉變為“在差異中的平等”(equality in difference)。她在1981年出版的《第二階段》一書中一改往昔的觀點,認為目前對女性的危險不是“女性的奧秘”(即只通過與男性的關系把女性定義為妻子、母親、干家務的人),而是“女性主義者的奧秘”(即認為女性人格中的核心不用通過愛、撫養、家庭來實現)。究其原因,有4種情況:一是時代的變遷與發展:60年代是激進的年代,自由主義思想在美國社會大行其道,風靡一時,而80年代是保守主義開始回潮的年代,整個社會逐漸向右轉;二是社會對女權運動的反彈:一些激進女性主義者在反對父權制及性別歧視時,把男女兩性對立起來,結果發展成為仇恨男性,排斥男性,這必然引起社會的反感與抵觸;三是女性參加工作的大量事實表明,家庭和事業很難兼顧,不少在事業上成功的女強人在私生活中并不幸福,要么單身,要么在家庭和事業之間疲于奔命,個性的發展及經濟的獨立使之更容易提出離婚;四是諸多社會問題的產生,如單親家庭、未婚母親的增多、離婚率的上升等,使得人們從社會穩定的角度出發開始反思女權運動及女性主義的主張,認為社會問題的產生與從前的女權運動不無關系。

女性主義自由派的其他代表人物還有蘇珊·奧金、娜塔莉·布盧斯通、艾里斯·羅西等。蘇珊·奧金認為,男女兩性應該在社會的各個方面都保持平等,這樣就不會導致不平等的性別差異。她雖然否認男女兩性在心理上存在著性別差異,但贊成吉利根的“母性思想”(motherhood thought),即同情心,并以此為據批評羅爾斯的正義論中沒有將社會性別考慮進去。她是一個主張男女兩性一體的女性主義者,認為一個正義的社會應該是沒有性別的社會。如果說蘇珊·奧金基本上是從男女的同一性來論證男女平等的話,娜塔莉·布盧斯通則是從男女之間的差異性來證明平等,認為事實存在的自然性別差異并不會導致男女兩性在思維方式或認識方法方面的不同,女性完全可以像男人一樣進行理智思考,完全有資格從事高職位的工作。

女性主義自由派不觸動整個社會制度、基本的傳統及父權制,并沒有說那一切不好,只是說女性也可以按照那個框架、那套規則行事,可以和男性一樣生活與工作,或者男女兩性之間可以互補。但是,有一些問題,如女性是否可以或愿意完全像男性一樣?像男性一樣的女性是否幸福?女性存在的價值是否就像男性一樣,或除此之外再沒有女性的價值?如此等等,女性主義自由派沒有為之提供適宜的答案,沒有找到問題的癥結所在。

盡管女性主義自由派在理論上存在不少漏洞,但它在白領中產階級女性中影響甚廣,且在實踐中為女性爭取了許多權益,如女性與男性一樣享受同等的接受高等教育和就業機會以及同等的參政權和代表權等,對女性自主意識的提高及其社會地位的改善以及社會性別語言的初始研究功不可沒。

5.2 女性主義激進派

該派別由女性主義自由派所催生,分為激進主義女性主義、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和社會主義女性主義。

5.2.1 激進主義女性主義

激進主義女性主義產生于反傳統、反文化、反客觀、反實證主義、反科學主義頗為流行的60年代,激進的婦女解放運動曾風行一時,其代表人物主要有舒拉米斯·費爾斯通、凱特· 米利特、羅賓·摩根、瑪麗·戴利、M.弗倫奇、凱瑟琳·麥金諾等。與女性主義自由派不同,激進主義女性主義主張革命而非改良,在“個人就是政治”的旗號下,致力于“提高覺悟”和“對性別敏感”,否認以男性為中心的認識論和價值觀,主張從婦女的“經歷”中總結出以婦女為中心的“婦女文化”和“女性價值觀”,同時也不認為通過進入公共領域婦女就能得到解放。正是在實踐中,激進主義女性主義發展了自己的理論。

與其他女性主義派別不同,這些理論屬于真正“美國女性主義者制造”而非歐洲大陸的舶來品或男性思想的翻版,其言詞和行為受當時環境的影響,有不少過火之處(如反對婚姻制度、反對生育及異性戀、強調男女的差異及對立的方面,而沒有看到男女的同一性等等)。在理論上,它雖然存在著非歷史(如將父權制泛化)和非科學(如認為性壓迫是一切其他形式的壓迫的根源)的傾向,但它對女性主義理論的發展產生了極大的推動作用,如“社會性別”(gender)、“性騷擾”(sexual harassment)概念的提出、“個人就是政治”的觀念以及對婦女的“經歷”與女性價值觀的研究,無疑對于以男性為中心的文化理念和價值觀形成很大的沖擊。

5.2.2 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

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可謂是對女性主義自由派的一種反動,它認為作為一個社會群體,婦女受壓迫不是由于偏見、無知或個人的故意行為,而是資本主義的政治、社會和經濟制度的產物,將婦女所受的壓迫與資本主義對勞動力的剝削形式聯系起來,把馬克思主義階級分析與女性主義結合起來深入探討女性受壓迫的問題,強調性別的不平等與社會經濟的不平等密切相關、不可分割。這一流派自60年代產生至今一直處于邊緣地位,在美國該派比較知名的人物有南希·哈索克、海蒂·哈特曼、伊麗莎白·格羅茨、里斯·沃格爾、羅斯瑪麗·亨尼西等。

美國的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與英國等歐洲國家的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有所差別,特別是80年代以后,英國的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強調機械唯物主義,而美國的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則強調歷史唯物主義。英國學派受后結構主義、后現代主義、后殖民主義的影響,認為除經濟因素以外,語言、文化、知識等也是女性受壓迫的原因。受政治氣候等因素的影響,歐洲國家的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者盡管在方法論上基本上承襲了馬克思主義,但不用“馬克思主義”這個前綴詞,代之以“唯物主義派的女性主義”。

英國的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者認為,婦女應該提出“有償家務”(即付工資的家務,由政府而不是個人給主婦付費)的要求,這樣有助于她們認識到家務勞動的重要性:婦女在家里不僅通過勞動力的再生產為資本提供必要的服務,而且通過家務勞動創造剩余價值。美國的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者一般不贊成“有償家務”之說,認為有償家務的結果會使女性與世隔絕,很難有機會再干別的事,而且有償家務會助長資本主義使一切都商品化的趨向,使夫妻關系、母子關系都商品化,從而導致人的異化。不僅如此,有償家務也不會刺激女性去做“男性的工作”,也不會刺激男性去做“女性的工作”,使得勞動力的性別分工固定化,形成二元對立。

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更多地從經濟的角度來看待婦女受壓迫的問題,關注于解決婦女受壓迫的物質層面,即婦女進入公共領域、家務勞動、照顧孩子等社會化問題。但遺憾的是,它同女性主義自由派一樣,只看到男人與女人的同一性,而對其差異性沒有足夠的認識。

5.2.3 社會主義女性主義

社會主義女性主義也是由最先倡導自由主義女性主義的英國女性主義者提出的,特別關注的是階級壓迫和性別壓迫在當代社會中相互作用的方式。英國的朱麗葉·米切爾在1966年發表的《婦女:最長久的革命》一文中最早將馬克思主義與女性主義結合,嘗試一種新的解釋方法,認為生產、生育、性生活、子女的社會化方面的歷史變化決定了婦女的現狀,要實現婦女的解放,必須改造和調整這四個方面的結構。此后,“朱麗葉·米切爾的《婦女等級》和《精神分析與女性主義》先后在紐約出版,更明確地用馬克思主義(有關生產和再生產的理論)和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有關性欲的學說)來分析婦女的狀況。她的觀點在70年代的美國女性主義者中引起強烈的反響。”(張立平,1999:4)

1979年,齊拉·艾森斯坦編著的美國第一部社會主義女性主義論文集《資本主義、父權制與社會主義派女性主義的狀況》問世,表明社會主義女性主義已成為70年代女性主義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編者在導言中論述了社會主義女性主義的特征:“社會主義女性主義致力于理解由資本主義父權制派生的權力體系。……理解資本主義和父權制之間的相互依存對社會主義女性主義的政治分析至關重要。盡管父權制(及大男子主義)在資本主義以前就存在,并在資本主義的社會里得到延續,但如果要改變這個壓迫結構,我們要弄明白它們現存的關系。在這個意義上,社會主義女性主義超越了……孤立的激進主義的女性主義理論。”(王政,1995:148)。除齊拉·艾森斯坦外,社會主義女性主義的主要代表人物還有艾莉森·賈格爾、艾里斯·揚、羅斯瑪麗·董等。

美國的社會主義女性主義和英國的社會主義女性主義一樣,都用唯物主義來分析資本主義制度,強調馬克思主義對于父權制與資本主義制度的二元體系分析,但各自的角度有所不同。朱麗葉·米切爾主要從精神方面來分析父權制,認為父權制是一種社會意識形態,即使到了社會主義,父權制也仍然普遍存在,其物質層面(生產領域或公共領域方面)雖然可以隨著資本主義的消亡而消亡,但其精神層面(意識形態、父權文化)則在資本主義之前、之中、之后普遍存在。美國女性主義經濟學家海蒂·哈特曼則用唯物主義來分析父權制,認為父權制是“男人之間用來統治女人的一整套的社會關系,它有一個用來在男人之中建立或創立相互依賴及團結一致的物質基礎,盡管它是等級制的”,這一物質基礎存在于男人對女性勞動權力的控制上,具體表現為:限制女性得到重要的經濟資源,不允許女性控制性生活以及掌控生育權。在海蒂·哈特曼看來,父權制與資本主義制度結伴而行,男性控制女性的欲望與資本家控制工人的欲望一樣強烈。顯而易見,哈特曼的觀點是:父權制主要體現在物質層面,而不是在精神領域。

有些學者對馬克思主義者關于父權制與資本主義制度的二元體系分析提出批評,主張用一元體系來解釋女性問題。如艾里斯·揚建議用“社會性別的勞動分工”(gender division of labor)作為核心概念,把馬克思主義、激進主義和精神分析的女性主義熔于一爐,合為一體,形成一元體系分析格局。艾莉森·賈格爾也致力于一元化體系,但她用的中心概念是“異化”,她認為這一概念“可以將馬克思主義的、激進主義的、精神分析的、甚至自由主義的女性主義思想都融會貫通;異化首先是勞動的異化,然后是母性和性生活的異化,最后是婦女自身的異化。”(Alison,1983:353)

社會主義女性主義與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不易區分,事實上二者之間的界限十分模糊,在主要的方法論方面也十分相近,即都信奉馬克思主義。有人將海蒂·哈特曼稱作是“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者”,另一些人則將她稱之為“社會主義女性主義者”。此外,社會主義女性主義者與自由主義女性主義者也并非涇渭分明,有人將齊拉·艾森斯坦稱為自由主義女性主義者,也有人將其稱為社會主義女性主義者。在方法上,社會主義女性主義也不完全拒斥其他流派,它雖然是以馬克思主義的方法為依托,但也采用了精神分析派和激進派的一些術語或方法。(張立平,1999:6)社會主義女性主義者自稱兼收并蓄(如羅斯瑪麗·董),但看來它似乎有點像大雜燴,理論特色不十分鮮明,這也是它常為人詬病的地方。

6.缺陷論、支配論、差異論的局限性

上述女性主義派別,無論是自由派還是激進派,它們所構建的缺陷論、支配論、差異論等主要理論框架都試圖從不同角度解釋男女性別差異的深層原因,為女性主義理論的深入研究打開了思路,奠定了基礎。但囿于歷史原因和認識上的局限,尚存在著以下兩個方面的問題:

一是過于看重差異,將男女性別作為相互對立的二元范疇,視其為不會隨多種因素變化而變化的靜態特征,以這樣的思維為出發點,許多研究者首先設想男女兩性之間存在著本質上的差異,而且必定能在其行為方式中得到體現,對于具體研究的結果,也常概括為普遍結論,于是,大量的研究針對同一課題,但結論常常相左。究其原因,是沒有從動態視角去分析男女社會性別角色的相互轉換與同一性問題。

二是忽視多種因素,靜態地考察性別與社會之間的關系,把性別視為造成男女不平等的主要原因,忽略了社會、文化、心理、習俗、語境等一系列因素對于性別角色的影響。例如,以英美文化中男女為考察對象的研究結果,有時并不適用于其他文化,其中有不同國情和民族特點等綜合因素的影響。再如,支配論和差異論等理論依據的是范圍有限的實證性研究結果,但都過分強調引起語言使用差異的某一個方面而忽視其他因素,因此都廣遭批評(施棟琴,2007:40)。因此,這些理論研究發現的某些性別差異實際上是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性別并不是一個顯著的變量,也絕不是唯一的因素。

實際上,女性主義既不是要建立生理性別和社會性別之間區別的真實性質,也不是要消滅這種區別,而是為性別特征的極端的不穩定性開放空間。女性主義在性別差異問題上最關注的是,把過去被認為是自然的、天賦的、不可改變的性別特征,重新定義為不固定的、可塑的。女性主義主張解放性別認同,使它向各種選擇開放(Glover,2000:7)。它期望性別認同不再像傳統社會中的“成為一個男性”或“成為一個女性”,而是“關于我們選擇什么樣的社會性別的微妙的心理和社會的權衡”。

總的來說,當代女性主義思潮豐富多彩,既吸納了眾多的理論思想,又對女權運動的實踐進行了經驗總結。它好的方面是:它從自由主義引入了機會均等、權利(力)共享的意識,從馬克思主義引入了物質決定意識、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以及階級斗爭的觀念,從后現代主義(后結構主義)引入了“話語霸權”“知識權力”“解構建構”等說法,為它從多角度、多方面認識婦女因為性別緣故受到不公正待遇提供了分析工具。不足之處是:它缺乏辯證的觀念,重平等輕自由,重對立輕統一,重群體輕個體;而且,作為一種理論,它顯得龐雜零亂,甚至自相矛盾,尤其是不同派別之間矛盾重重。(張立平,1999:11)但不管怎樣,女性主義思潮畢竟反映了社會的進步,開拓了人們的視野,為社會、政治思想提供了一種新的角度,并且在實踐中為人權的進步、婦女地位的提高提供了有力的思想武器,亦為社會性別語言的研究奠定了哲學基礎,提供了方法論。

社會性別分析方法是女性主義者對社會科學方法論領域的一大貢獻,是對階級分析、民族分析、文化分析等方法的補充。它可以被概括為兩個方面,一個是研究領域的拓寬,另一個是研究方法的創新。女性主義的研究開拓了如下研究領域和新方法:第一,對特殊群體的研究,例如對上層女性的研究,對農場農婦的研究,對日裔美國女性的研究,對美國南部奴隸女性的研究,對美國印第安混血兒的研究,對性奴隸現象的研究,人類學家對印第安醫師的研究,對世界著名的女恐怖主義者的研究等等。第二,對特殊行為的研究,例如對養家這一行為的研究,對改進小區環境的研究。第三,開創了研究資料的新形式,例如關于女性的主觀社會經驗的資料,關于女性主觀自我的資料等。(Reinharz,1992: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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