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現(xiàn)代中國·第十五輯作者名: 陳平原本章字數(shù): 14730字更新時間: 2020-09-25 15:38:18
四
章太炎所謂“文學”,也須在他的“語言文字之學”的基礎(chǔ)上才能理解,所謂“文辭之本,在乎文字”[111]。《文學說例》定義“文學”:“爾雅以觀于古,無取小辯,謂之文學。”其所云者,在如何運字成文,姑可稱為“書契之學”,與現(xiàn)如今所謂“文學”風馬牛不相及。在他“正文”的觀念下,其于“質(zhì)言”“文言”之間的價值取向就不難理解了,所謂“文辭愈工者,病亦愈劇”,因而“斲雕為樸,亦尚故訓求是之文而已”,至以注疏一體為“文辭之極致也”。
按章太炎的看法,“文學陵遲”起于“衰宋”,在于“蒼雅之學”的沒落,“訐誕自壯者,反以破碎譏往儒,六百年中,人盡盲瞽”。至“戴先生”與“王段二師”,“綜會雅言,皆眾理解”,可謂撥亂反正。不過“不及百年,策士群起,以衰宋論鋒為師法,而諸師復受破碎之誚”,這也就是太炎所要對抗的當下文化之“病”。譏誚“破碎”,炫耀辭彩,正無異于“中夏言詞”的墮落[112],更嚴重的是,其所帶來的是整個社會的退化。
數(shù)年后,收入《國學講習會略說》中的《論文學》,議論方向已不相同,其定義曰:“何以謂之文學,以有文字著于竹帛,故謂之文。論其法式,謂之文學。”[113]此所謂“文學”,則是“文體之學”,舉凡一切入于“竹帛”者,魯迅所謂“自文字至文章”[114],皆在論列范疇,亦遠非今之“文學”所可牢籠。不過論說的出發(fā)點,仍在“爾雅以觀于古”:
凡文理文字文辭皆謂之文,而言其采色之煥發(fā)則謂之彣。《說文》云,文錯畫也,象交文。彣戫也,戫有彣彰也。或謂文章當作彣彰,此說未是。要之,命其形質(zhì)則謂之文,狀其華美則謂之彣。凡彣者必皆成文,而成文者不必皆彣。是故研論文學,當以文字為主,不當以彣彰為主。[115]
論述重點的轉(zhuǎn)移是為了回應(yīng)當時各式各樣的“文學”觀,既有西方過來的“l(fā)iterature”,也有來自阮元而為劉師培繼承的“文言”說。章太炎將“文學”坐實在“文”亦即文字上,認為“文辭”之中,“以典章為最善,而學說科之疏證類亦往往附居其列,文皆質(zhì)實而遠浮華,辭尚直截而無蘊藉”。也就是說,其最遠離于“彣彰”,也就最顯露文字的“形質(zhì)”,因而“最善”。[116]
當然,《論文學》立論的重點還在文體,章太炎舉用“雅俗”“工拙”兩組概念進行安排。簡言之,“文章”是“雅俗”的問題,“彣彰”是“工拙”的問題,而“工拙者系乎才調(diào),雅俗者存乎軌則”。一方面,“一切文辭,體裁各異,故其工拙亦因之而異”,比如“除小說外,凡敘事者,尚其直敘不尚其比況”。而“韻文以聲調(diào)節(jié)奏為本,故形容不患其多”。另一方面,“所謂雅者,謂其文能合格”,因而“韻文貴在形容”即是“雅”。太炎另舉例云:“公牘既以便俗,則上準格令,下適時語,無屈奇之稱號,無表象之言詞,斯為雅矣……古之公牘以用古語為雅,今之公牘以用今語為雅。”甚至“近世小說,其為街談巷語,若《水滸傳》、《儒林外史》。其為神怪幽秘,若閱微草堂五種,此皆無害為雅者”。[117]
如此回頭看《革命軍序》,章太炎提及鄒容擔心他“惡其不文”,而太炎則認為“藉非不文,何以致是”。此類文字正不能“務(wù)為蘊藉”,應(yīng)“以跳踉搏躍言之”。在他眼里,《革命軍》的“叫咷恣言”[118],恰恰無廢其“雅”,而并非僅僅是他權(quán)宜的認可。
至少從理論上說,章太炎這套“文學”論述圓滿自洽,美輪美奐。觀其層次,則在文質(zhì)、雅俗、文野。文質(zhì)是語體層面上的,質(zhì)言為上,計其工拙的文言為下。雅俗則是文體層面上的,文體各有“法式”,工拙也各有要求,合其“法式”為雅,反之則俗。和合二者,則所謂“先求訓詁,句分字析,而后敢造詞也。先辨體裁,引繩切墨,而后敢放言也”。只要能“合格”[119],則一切文體,藉令如《革命軍》,不分文野,一切平等,也就是其“不齊而齊”的文化理想和審美趨向了。總此一切,章太炎之“文學”,一言以蔽之,就是如何使用文字之學。
所謂“不齊而齊”,是章太炎一直以來的文化主張,而專門闡發(fā),則集中于《齊物論釋》。其與《文始》等匹,在太炎心目中是首重之作。宣統(tǒng)元年講學東京,《致國粹學報社書》云:“弟近所與學子討論者,以音韻訓詁為基,以周秦諸子為極,外亦兼講釋典。蓋學問以語言為本質(zhì),故音韻訓詁,其管龠也,以真理為歸宿,故周秦諸子,其堂奧也。”[120]可見其學術(shù)多門,核心還在小學和諸子學。民國二年被袁世凱幽禁北京,對內(nèi)交代家人,“所著數(shù)種,獨《齊物論釋》、《文始》,千六百年未有等匹。《國故論衡》《新方言》《小學答問》三種,先正復生,非不能為也”[121]。對外布告世間,“自知命不長久,深思所窺,大畜猶眾。既以中身而隕,不獲于禮堂寫定,傳之其人。故略述學術(shù)次第,以告學者”,這份《自述學術(shù)次第》,涉及十個方面,而首先談到的,就是《齊物論釋》:
……余既解《齊物》,于老氏亦能推明。佛法雖高,不應(yīng)用于政治社會,此則惟待老莊也。儒家比之,邈焉不相逮矣。然自此亦兼許宋儒……[122]
章太炎因蘇報案“囚系上海,三歲不覿,專修慈氏世親之書”,自以為是其學術(shù)最重要收獲。與佛法深有會通,衷心服膺,“私謂釋迦玄言,出過晚周諸子不可計數(shù)”。東渡后“端居深觀,而釋齊物,乃與《瑜伽》《華嚴》相會……千載之秘,睹于一曙”。[123]之所以要“釋齊物”,乃在于“佛法雖高,不應(yīng)用于政治社會,此則惟待老莊也”,或用他的白話文,“論到哲理,自然高出老莊。卻是治世的方法,倒要老莊補他的空兒”。[124]以佛解莊,一旦豁然開朗,太炎頗得庖丁解牛之趣:
頃來重繹莊書,眇覽《齊物》,芒刃不頓,而節(jié)族有間。凡古近正俗之消息,社會都野之情狀,華梵圣哲之義諦,東西學人之所說,拘者執(zhí)箸而鮮通,短者執(zhí)中而居間,卒之魯莽滅裂,而調(diào)和之效,終未可睹……余則操齊物以解紛,明天倪以為量,割制大理,莫不孫順。
雖然佛法高于老莊,但那是出世間的,因而世事還需“操齊物以解紛”,這也可說是太炎行的“世間法”。所謂“自揣平生學術(shù),始則轉(zhuǎn)俗成真,終乃回真向俗”[125],后人聚訟紛紜,無乃以此求消息焉。
《齊物論釋》按《國故論衡》“小學”“文學”“諸子學”的分類體制,分科在諸子之學。《國故論衡·原學》一首,論及諸子學,曰:
諸子之書,不陳器數(shù),非校官之業(yè)有司之守,不可按條牒而知,徒思猶無補益。要以身所涉歷中失利害之端,回顧則是矣……夫言兵莫如《孫子》,經(jīng)國莫如《齊物論》,皆五六千言耳。事未至,固無以為候。雖至,非素練其情,涉歷要害者,其效猶未易知也。
所謂“身所涉歷中失利害之端”“涉歷要害”,在太炎看來是諸子之學的關(guān)鍵。此段其下有雙行夾注:“《莊子·齊物論》,則未有知為人事之樞者……余向者誦其文辭,理其訓詁,求其義旨,亦且二十余歲矣。卒如浮海不得祈向,涉歷世變,乃始謋然理解,知其剴切物情……”[126]也是“浮海”之后,“涉歷世變”,乃“知為人事之樞者”。《齊物論釋》開首云:
齊物者,一往平等之談……齊其不齊,下士之鄙執(zhí),不齊而齊,上哲之玄談。[127]
用烏目山僧《后序》的說法,即“名相雙遣,則分別自除,凈染都忘,故一真不立。任其不齊,齊之至也”[128]。章太炎所謂“齊物”之“齊”,是在于承認并尊重“物”之“不齊”,這才是真正的“齊”,“不齊而齊”說白了就是差異的平等。在他那兒,“平等”不只是現(xiàn)代觀念中的人人平等,也包括佛家所謂眾生平等,莊子的物我平等。更重要的是泯絕是非,去除“是非之心”,也就是他自言“以分析名相始,以排遣名相終”的“排遣名相”[129],黃宗仰所云“名相雙遣,則分別自除”,除“分別”才能有真正的“平等”。
《齊物論釋·釋篇題》中有下面一段話:
……世法差違,俗有都野。野者自安其陋,都者得意于嫻,兩不相傷,乃為平等。小智自私橫欲,以己之嫻,奪人之陋,殺人劫賄,行若封豨,而反崇飾徽音,辭有枝葉。斯所以設(shè)堯伐三子之問。下觀晚世,如應(yīng)斯言,使夫饕餮得以逞志者,非圣智尚文之辯,孰為之哉。[130]
所謂“野者”“都者”,應(yīng)該“兩不相傷”。現(xiàn)實的情況當然完全相反,“殺人劫賄”,“而反崇飾徽音”。“圣智尚文之辯”,恰恰是那些“饕餮得以逞志者”的口實。這里提到的“堯伐三子之問”,本文云:“故昔者堯問于舜曰:‘我欲伐宗、膾、胥敖,南面而不釋然,其故何也?’舜曰:‘夫三子者,猶存乎蓬艾之間,若不釋然,何哉?昔者十日并出,萬物皆照,而況德之進乎日者乎!’”對此章太炎“釋”曰:
原夫《齊物》之用,將以內(nèi)存寂照,外利有情。世情不齊,文野異尚,亦各安其貫利,無所慕往。饗海鳥以大牢,樂斥鷃以鐘鼓,適令顛連取斃,斯亦眾情之所恒知。然志存兼并者,外辭蠶食之名,而方寄言高義,若云使彼野人,獲與文化,斯則文野不齊之見,為桀跖之嚆矢明矣。
“志存兼并者”總是“寄言高義”,早在《四惑論》中斥“公理”等,可為此論先聲。因為那都是懸設(shè)恒定的標準,而不管差異如何,“文野不齊”,一律作為統(tǒng)一的目標,讓他者去“進化”。更甚者,可以以此為名義,強加于弱者,包裝其兼并蠶食之實。對于提供其合法性的社會達爾文主義,也包括斯賓塞的信仰者嚴復,章太炎可謂痛心疾首,恨不能起秦始皇于當世:“若斯論箸之材,投畀有北,固將弗受,世無秦政,不能燔滅其書,斯仁者所以潸然流涕也。”
從學理上說,《齊物論釋》表達的理論思維非常徹底。所謂“一切平等”,涉及從至巨到至微的一切關(guān)系,誠太炎自詡之“一字千金”。不過,“諸子之學”在他那兒,以為均從“涉歷”中來,而他親身經(jīng)歷的“世變”,亦即華夏“歷史民族”的危機,才是這一學術(shù)工作的根本出發(fā)點:
或言《齊物》之用,廓然多涂,今獨以蓬艾為言,何邪?答曰:文野之見,尤不易除。夫滅國者,假是為名,此是梼杌、窮奇之志爾。
所謂“滅國者,假是為名”,是章太炎力破“文野之見”的動力。隨后則涉及他的另一個批判對象,亦即以《新世紀》聚集的無政府主義者的“至平等”,在太炎看來,這些中國人也是要“齊其不齊”,而無異于文化自殺:
如觀近世有言無政府者,自謂至平等也。國邑州閭,泯然無間,貞廉詐佞,一切都捐,而猶橫箸文野之見。必令械器日工,餐服愈美;勞形苦身,以就是業(yè),而謂民職宜然,何其妄歟。故應(yīng)務(wù)之論,以齊文野為究極。[131]
巴黎世界社成立于1907年,主要成員有張靜江、李石曾等,但主《新世紀》筆政的是吳稚暉。章太炎一生論敵眾多,他放筆痛詆,每每由文及人,不避意氣用事之態(tài)。但大體還視對方為對手,唯于吳稚暉,自1903年在愛國學社同事,即互為寇仇,至于文筆纏訟終身。吳于《新世紀》時受克魯泡特金互助論影響,大肆宣揚“大同世界”,其與康有為《大同書》一樣,都有儒家大同思想的痕跡。同樣與康有為一樣,都以為世界語言終將大同。[132]
章太炎在《自述學術(shù)次第》里,就學術(shù)不同范疇的不同性質(zhì),闡明他的一個看法:
在心在物之學,體自周圓,無間方國。獨于言文歷史,其體則方,自以己國為典型,而不能取之域外。斯理易明,今人猶多惑亂,斯可怪矣。[133]
“在物”之學,所指當如械器動植。“在心”之學,他所服膺的“唯識”,包括他自己的《齊物論釋》,應(yīng)皆在其列。是所謂“無間方國”,天地間皆通用者。而“言文歷史”則異于是,“以己國為典型”,乃系“國”之所系屬。或者借用太炎自己的說法,應(yīng)該“不齊而齊”。吳稚暉的“大同”,卻正是“齊其不齊”,而且延伸至語言文字領(lǐng)域,這無疑挑動了章太炎最敏感的一根神經(jīng):
夫科學固不能齊萬有而創(chuàng)造,文字復與科學異撰。萬物之受人宰制者,縱為科學所能齊。至于文字者,語言之符。語言者,心思之幟。雖天然語言,亦非宇宙間素有此物,其發(fā)端尚在人為,故大體以人事為準。人事有不齊,故言語文字亦不可齊。[134]
吳稚暉等人在《新世紀》上的主張,正是以“齊”“言語文字”為旗幟,希望用“萬國新語”取代漢語言文字。所謂“萬國新語”,亦即當時出現(xiàn)不久的“世界語”。他們基本的邏輯,認為象形文字是原始野蠻的,字母文字是進化文明的,而歐洲諸種語言還各有問題,“萬國新語”消滅了這些缺點,因而最為完美,是語言進化到“大同”的終極,也是漢語言文字改革的最終目標。開始時,他們還設(shè)計逐步向目標前進的步驟,后來干脆認為,直接取用“萬國新語”,消滅漢語言文字,則最為斬截,甚至可以較東西洋諸國更快地一步邁進大同世界。[135]
“萬國新語”是晚清拼音化運動中特殊的一支,拼音化運動方案眾多,不過歸根結(jié)底邏輯都是一致的,即文字的進化規(guī)律是從象形到字母,漢字是象形,需要演化到字母。而中國教育不能普及,以及種種落后,漢字的象形是其禍根。《新世紀》所言也不過如此,“其所執(zhí)守,以象形字為未開化人所用,合音字為既開化人所用。且謂漢文紛雜,非有準則,不能視形而知其字,故當以萬國新語代之”[136]。所不同者,也只是其主張相較而言最為激進而已。
此前一年的1907年,章太炎為文批判“漢字統(tǒng)一會”,言下尚有恕詞,尤其對于張之洞,這與其早年曾為張之幕賓有關(guān)。但更因此會目標在于“反對羅甸字母……遵循舊文,勿令墜地”,而“微顯闡幽之義”。[137]至于“萬國新語”,卻是以“羅甸字母”來消滅漢字,對此動搖文化根本的主張,太炎自然不可能假以辭色:
巴黎留學生相集作《新世紀》,謂中國當廢漢文,而用萬國新語。蓋季世學者,好尚奇觚,震懾于白人侈大之言,外務(wù)名譽,不暇問其中失所在,非獨萬國新語一端而已。
直斥之曰“季世學者”,《中庸》所謂“國家將亡,必有妖孽”,大約可作太炎此時心情寫照,“彼欲以萬國新語劋絕國文者猶是”。[138]《新世紀》的目標是準備讓中國融入大同的美好未來,正是要“齊其不齊”的。而章太炎所關(guān)于心者,“夫國無論文野,要能守其國性,則可以不殆”[139],其全部心血投在語言文字,正是因為“若夫民族區(qū)分,舍語言則無以自見,一昔棄捐其固有,而執(zhí)鸜鵒狌狌之業(yè),無往而可”。執(zhí)此而觀,吳稚暉等所主張,簡直喪心病狂,斯“則欲絕其文字,杜其語言,令歷史不燔燒而自斷滅,斯民無感懷邦族之心”。如是則“國性”盡失,“光復”云云也就永不可期了:
且品物者天下所公,社會者自人而作,以自人而作,故其語言各含國性以成名,故約定俗成則不易……語言文字亡,而性情節(jié)族滅,九服崩離,長為臧獲,何遠之有。吾且謂自改舊文者,其禍猶厲于強迫,強迫者有面從而無誠服,家人父子莫夜造膝之間,猶私習故言,以抒憤懣。故露人偵伺雖嚴,而波蘭語猶至今在,其民亦忼慨有獨立心,后之光復,尚可□也。至于自改舊文者,不終于涂炭不止。[140]
《駁中國用萬國新語說》《規(guī)新世紀》引錄《新世紀》觀點,逐條批駁,不厭其細,以求從學理上全面推倒。對于漢字有礙教育的觀點,他認為“國人能遍知文字以否,在強迫教育之有無,不在象形合音之分也”。時至今日,事實證明這個看法是正確的。而漢字之不能拼音化,在他自然更是論述的重中之重,所謂“象形”問題:
且漢字所以獨用象形,不用合音者,慮亦有故。原其名言符號,皆以一音成立,故音同意殊者眾,若用合音之字,將茫昧不足以為別。況以地域廣袤,而令方土異音,合音為文,逾千里則弗能相喻,故非獨佗方字母不可用于域中,雖自取其紐韻之文,省減點畫,以相絣切,其道猶困而難施。自頡籀斯邈以來,文字皆獨標部首,據(jù)形系聯(lián)者,其勢固不得已也。[141]
漢文中有不可計數(shù)的同音異義詞,是靠字形分別的,改用拼音,將混淆無以辨別。這是技術(shù)上的不能成立。中國土地廣闊,語音不同,如果改行拼音,則互相間不能交流。這是現(xiàn)實上的不可行。章太炎沒有進一步推論的是,設(shè)若如此,則不知將有多少種語言存在,而不是只有一種“漢語”了。不久后,在《國故論衡·小學略說》中,他揭橥了中國之為中國正植根于漢字:
若其常行之字,中土不可一用并音,亦誠有以。蓋自軒轅以來,經(jīng)略萬里,其音不得不有楚夏,并音之用,祇局一方。若令地望相越,音讀雖明,語則難曉。今以六書為貫,字各歸部,雖北極漁陽,南暨儋耳,吐言難諭,而按字可知,此其所以便也。海西諸國,土本陿小,尋響相投,偷用并音,宜無疐礙。至于印度,地大物博,略與諸夏等夷,言語分為七十余種,而文字猶守并音之律,出疆數(shù)武,則筆札不通。梵文廢閣,未逾千祀,隨俗學人,多莫能曉,所以古史荒昧,都邑殊風。此則并音宜于小國,非大邦便俗之器明矣。[142]
所比較者“中土”“海西”“印度”。章太炎曾在《原學》中有這樣的判斷:“世之言學,有儀刑他國者,有因仍舊貫得之者……通達之國,中國、印度、希臘,皆能自恢彉者。其余因舊(貫)而益短拙,故走他國以求儀刑。”“海西諸國”源于希臘,固不待言。至于印度,佛法之所由出,太炎致以文化上的高度尊敬。對其現(xiàn)實處境,他則深感同情,《太炎文錄初編》“別錄卷二”有多篇文章涉及。在他眼里,“西洋”與“西土”,所謂“二西”,那才有資格與華夏并峙,“能自恢彉者”,遠非日本之“轉(zhuǎn)販”可比。[143]
就這“中土”“海西”“印度”三者,具體到語言文字,又有不同,歐洲和印度的多數(shù)語言,同屬“印歐語系”,亦即所謂“并音”。按太炎的說法,“海西諸國”因為國土較小,用“并音”并無問題。而印度地域遼闊,也用“并音”,結(jié)果書寫分裂,“出疆數(shù)武,則筆札不通”。獨有中國所用“象形”,秦漢以來,幾千年高度穩(wěn)定,歷史上無論如何分合,言語如何變化,但書寫高度統(tǒng)一。就各地語音差異,中國并不比歐洲、印度小,但“吐言難諭,而按字可知”,文字不隨語音變化而變化,如此在廣闊地域構(gòu)筑出與久遠歷史相聯(lián)結(jié)的共同體。設(shè)若沒有這樣穩(wěn)定的文字橋梁,則“言語道窒”,因而“并音宜于小國,非大邦便俗之器”。
章太炎所論,實涉及語言文字的性質(zhì)與民族自我認同的關(guān)系問題。所謂“漢族”,嚴格地說是建立在“漢字”的認同,而不是“漢語”的認同上。如果僅僅只從語音著眼,漢語內(nèi)部差異之大,即使不能說是一個語系,至少也是一個語族,何嘗是一種語言。中國地域約略等于歐洲,漢族聚居之地也與印度等大,但人民之間并不互視為異族,各地語言從古至今均自認為是方言。其根本原因在于有漢字的控制,無論語音如何變化,文字并不跟著變化。一個漢字,上下幾千年,縱橫數(shù)萬里,發(fā)生在它上面的讀音可能以千百計,但無論是何讀音,都是這個字形。如果是字母文字,其拼寫恐也早已化身千百。而所謂“華夏”,設(shè)若如此,以章太炎所論列,或如歐洲,或如印度,即便歷史上存在如拉丁文和梵文這樣的統(tǒng)一書寫,一旦崩潰,則“越鄉(xiāng)如異國矣”[144]。這層意思,太炎后來用白話說得更加清晰。此即1910年他主編《教育今語雜志》,創(chuàng)刊號上開篇的《社說》,收入《章太炎的白話文》時,改題《中國文化的根源和近代學術(shù)的發(fā)達》:
中國不用拼音字,所以北到遼東,南到廣東,聲氣雖然各樣,寫一張字,就彼此都懂得。若換了拼音字,莫說遼東人不懂廣東字,廣東人不懂遼東字,出了一省,恐怕也就不能通行得去,豈不是令中國分為幾十國么。
由漢字這一體系所形成的書寫文本,自然不像字母文字的文本一樣,需要歷代的翻譯。因而中國的典籍,也就如漢字一般的穩(wěn)定,由此提供了文本閱讀古今一致的經(jīng)驗:
且看英國人讀他本國三百年前的文章,就說是古文,難得了解。中國就不然,若看文章,八百年前宋朝歐陽修、王安石的文章,仍是和現(xiàn)在一樣。懂得現(xiàn)在的文章,也就懂得宋朝的文章。若看白話,四百年前明朝人做的《水滸傳》,現(xiàn)在也都懂得。就是八百年前宋朝人的語錄,也沒有什么難解。若用了拼音字,連《水滸傳》也看不成,何況別的文章。所以為久遠計,拼音字也是不可用的。[145]
正是漢字獨有的特點,才能在廣袤的土地上,用共同的閱讀,將人民如此牢固地連結(jié)為一體。在他的觀念中,由此結(jié)晶的中土文明,或者可以說是以文字構(gòu)筑的歷史共同體,此即章太炎所謂的“歷史民族”:
國之有史久遠,則亡滅之難。自秦氏以訖今茲,四夷交侵,王道中絕者數(shù)矣。然搰者不敢毀棄舊章,反正又易,藉不獲濟,而憤心時時見于行事,足以待后,故令國性不墮……[146]
所謂“國性”,正植基于文字書寫的歷史,以此給予人民以記憶。即便作為國家的實體滅亡,語言文字和歷史記載仍然維系著民族的文化存在,總有恢復的一天。“故仆以為民族主義,如稼穡然,要以史籍所載人物、制度、地理、風俗之類,為之灌溉,則蔚然以興矣。不然,徒知主義之可貴,而不知民族之可愛,吾恐其漸就萎黃也。”[147]“史籍所載”,端賴文字的歷史統(tǒng)一,對此太炎每每情不能自已,《規(guī)新世紀》厲聲痛駁之間,突然兀自唱嘆起來:
章炳麟曰,洋洋美德乎,頡籀斯邈之文,踦形孑義,秒忽判殊,屬辭比類,子母鉤帶,散而為塵不患多,集而成器不患乏,錯綜九千字,至于百十萬名,魏然弗可尚已。[148]
在《原學》中,章太炎闡明了自己的文化立場:“今中國之不可委心遠西,猶遠西之不可委心中國也……夫贍于己者,無輕效人。若有文木,不以青赤雕鏤,惟散木為施鏤。以是知儀刑者散,因任者文也。然世人大共僄棄,以不類遠西為恥。余以不類方更為榮,非恥之分也。”[149]此所謂“依自不依他”,正如《答鐵錚》所云:“排除生死,旁若無人,布衣芒鞵,徑行獨往。上無政黨猥賤之操,下作愞夫奮矜之氣。以此揭橥,庶于中國前途有益。”[150]其艱苦卓絕者,是他個人的自我寫照,或也可看作對于中國的期待。而將生命與學術(shù)如此動人地聯(lián)結(jié)在一起,更是可風的永在。所謂“細征乎一人,其巨征乎邦域”[151],于己是為,于國猶然。
不過總體而言,歷史的選擇與章太炎所希望的正相反,他那高遠幽眇的理想,當然毫無窒礙不通之處,不過確確實實是窒礙難行。盡管有各種各樣的立場和聲音,中國還是得“委心遠西”,此不得不然之局。他所關(guān)心的,言文一致問題,選擇了白話文;語言統(tǒng)一問題,選擇了北京音。都跟他的理想方案有不遠的距離,但揆諸實際,也是非如此不可。更為根本的漢字,作為文化淵藪,數(shù)千年未曾改變,本也無改變的可能。但漢字常用字的設(shè)定也與太炎的希望相反,正是“漢字統(tǒng)一會”的主張。而20世紀50年代大陸的漢字簡化,是為拼音化做準備,其邏輯恰與《新世紀》一致。而直接造成與時間和空間,亦即與歷史和國土的書寫分裂,垂今已一甲子,正所謂聚九州鐵不足以鑄此大錯。不過,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這些選擇都木已成舟。但任何選擇遲早都會面臨問題,此時回頭去尋找曾經(jīng)的異見,思考其邏輯,也許能成為當下的資源。這正如草木可以燃燒,埋藏著的煤和石油同樣也可以燃燒。
(作者單位:北京大學中文系)
[1] 民意:《紀七月十五日歡迎章炳麟枚叔先生事》,《民報》第6號,1906年7月25日。
[2] 太炎:《演說錄》,《民報》第6號,1906年7月25日。
[3] 章太炎:《獄中答新聞報》,原載《蘇報》光緒二十九年閏五月十二日(1903年7月6日),轉(zhuǎn)引自湯志鈞編:《章太炎政論選集》上冊,第233頁,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
[4] 西狩:《致□□二子書(癸卯四月)》,《復報》第5期,1906年10月12日。
[5] 龔翼星:《光復軍志》,1918年8月天津華新印刷局,轉(zhuǎn)引自湯志鈞編:《章太炎年譜長編》上冊,第6頁,北京:中華書局,1979年。
[6] 朱希祖:《本師章太炎先生口授少年事跡筆記》,講錄時間:1936年4月28日。《制言》第25期“太炎先生紀念專號”,1936年9月16日。
[7] 何冠彪注意到這個現(xiàn)象,見其《章炳麟與蔣良驥〈東華錄〉——歷史名人喜好夸大少年事跡一例》,氏著《明清人物與著述》,第183—188頁,香港:香港教育圖書公司,1996年。其事固然,唯憶往每為自證當下,添加枝葉而不自覺,人之常態(tài),與故意偽造取利判然有別。后人可道出,而不必苛論。
[8] 王夫之:《周易外傳》,《船山全書》第1冊卷二,第900—901頁,長沙:岳麓書社,1988年。
[9] 顧炎武著,黃汝成集釋,欒保群、呂宗力校點:《日知錄集釋》中冊,第756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
[10] 孫文:《發(fā)刊詞》,《民報》第1號,1905年11月26日。
[11] 民意:《紀十二月二日本報紀元節(jié)慶祝大會事及演說辭》,《民報》第10號,1906年12月20日。
[12] 太炎:《中華民國解》,《民報》第15號,1907年7月5日。
[13] 章太炎:《訄書·序種姓上》,《章太炎全集》(三),第170頁,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
[14] 章太炎:《獄中答新聞報》,轉(zhuǎn)引自湯志鈞編:《章太炎政論選集》上冊,第233—234頁。
[15] 王夫之:《黃書·原極》,《船山全書》第12冊,第503頁。
[16] 章炳麟:《革命軍序》,收入舒蕪等編:《中國近代文論選》下集,第402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
[17] 章太炎:《獄中答新聞報》,轉(zhuǎn)引自湯志鈞編:《章太炎政論選集》上冊,第234頁。
[18] 太炎:《演說錄》,《民報》第6號。
[19] 國學講習會發(fā)起人:《國學講習會序》,《民報》第7號,1906年9月5日。
[20] 參見湯志鈞:《章太炎年譜長編》上冊,第214—215頁。
[21] 章炳麟:《國學講習會略說》,東京:秀光社,1906年;章絳:《諸子學略說》,《國粹學報》第20、21期,1906年9月8日、10月7日;章絳:《文學論略》,《國粹學報》第21、22、23期,1906年10月7日、11月6日、12月5日;章絳:《論語言文字之學》,《國粹學報》第24、25期,1907年1月4日、2月2日。
[22] 國學講習會發(fā)起人:《國學講習會序》,《民報》第7號。按章士釗《疏〈黃帝魂〉》云:“猶憶太炎出獄蒞東,同人以講學相要,為設(shè)國學講習會,而責序于余。”《辛亥革命回憶錄》第一集,第289頁,北京:文史資料出版社,1961年。
[23] 章太炎:《自定年譜》“清稿”本,“宣統(tǒng)二年四十三歲”條,《章太炎先生自定年譜》,無頁碼,上海:上海書店,1986年。
[24] 章太炎:《自定年譜》“清稿”本,“宣統(tǒng)元年四十二歲”條,《章太炎先生自定年譜》,無頁碼。
[25] 黃季剛:《太炎先生行事記》,《神州叢報》第1卷第1冊,1913年8月1日。
[26] 參見湯志鈞:《章太炎年譜長編》上冊,第291—294頁。
[27] 章炳麟:《與鍾君論學書》(1909年1月20日),《文史》第2輯,第279—280頁,北京:中華書局,1963年。“鍾君”即鍾正楙。“謝公社事”語氣節(jié)奏不洽,疑為“謝公杜事”,移寫整理時形近而訛。
[28] 章炳麟:《章太炎癸卯□中漫筆》,《國粹學報》第8期,1905年9月18日。“□中”即“獄中”。收于《太炎文錄初編·文錄卷一》,題《癸卯獄中自記》,其中“累于□國,惟□翼□歟”作“累于仇國,惟金火相革歟”,參見《章太炎全集》(四),第144頁,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
[29] 《與孫詒讓》,末署“上五月初三”即6月1日(本月二十二日即6月20日,孫詒讓卒),《制言》第30期,1936年12月1日。據(jù)孫延釗《余杭先生與先征君》,孫詒讓未及收到來信,參見湯志鈞編:《章太炎年譜長編》上冊,第262頁。
[30] 章太炎:《再與劉光漢書》,《太炎文錄初編·文錄卷二》,《章太炎全集》(四),第157頁。錢玄同《章太炎黃季剛二君關(guān)于劉申叔之文十首》系于己酉(1909),收入劉師培著,錢玄同主編:《劉申叔遺書》(上),第23頁,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7年。
[31] 劉子駿之紹述者:《某君與某書》之二,《國粹學報》第24期,1907年1月4日。
[32] 章太炎:《自定年譜》“清稿”本,“宣統(tǒng)三年四十四歲”條,《章太炎先生自定年譜》,無頁碼。
[33] 無署名:《國故論衡廣告》,見1910年《教育今語雜志》各期。
[34] 有關(guān)這一問題,較恰切的論述,可參看黃錦樹:《章太炎語言文字之學的知識(精神)系譜》,第4—7頁,新北:花木蘭文化出版社,2012年。
[35] 章炳麟:《論語言文字之學》,《國學講習會略說》,第1—6頁。
[36] 章炳麟:《小學略說》,《國故論衡》上卷,第4頁,上海:上海大共和日報館,1912年。
[37] 燃料:《書駁中國用萬國新語說后》,《新世紀》第57號,1908年7月25日。
[38] 章太炎:《致吳君遂書》(1902年8月8日),收于湯志鈞編《章太炎政論選集》上冊,第172頁。
[39] 章太炎:初刻本《訄書·訂文》,《章太炎全集》(三),第45—46頁。
[40] 章太炎:初刻本《訄書·訂文·正名略例》,《章太炎全集》(三),第47—48頁。
[41] 章太炎:初刻本《訄書·訂文》,《章太炎全集》(三),第44—46頁。
[42] 章太炎:重訂本《訄書·訂文·正名雜義》,《章太炎全集》(三),第227—229頁。
[43] 參看彭春凌:《以“一返方言”抵抗“漢字統(tǒng)一”與“萬國新語”——章太炎關(guān)于語言文字問題的論爭(1906—1911)》,《近代史研究》2008年第2期,第67—73頁。
[44] 章太炎:《丙午與劉光漢書》,《太炎文錄初編·文錄卷二》,《章太炎全集》(四),第156頁。
[45] 劉光漢:《新方言·后序一》,《章太炎全集》(七),第133頁,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語出郭璞《方言序》:“蓋聞方言之作,出乎輶軒之使,所以巡游萬國,采覽異言,車軌之所交,人跡之所蹈,靡不畢載,以為奏籍。”
[46] 無署名:《博征海內(nèi)方言告白》。自《民報》第17號(1907年10月25日)起,基本每期都有刊載。
[47] 參看王風:《晚清拼音化與白話文催發(fā)的國語思潮》,夏曉虹、王風等:《文學語言與文章體式》,第20—45頁,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
[48] 黃侃:《新方言·后序二》,《章太炎全集》(七),第135頁。
[49] 劉光漢:《新方言·后序一》,《章太炎全集》(七),第134頁。
[50] 章太炎:重訂本《訄書·方言》,《章太炎全集》(三),第204頁。
[51] 章太炎:《新方言·新方言序》,《章太炎全集》(七),第3—5頁。
[52] 劉光漢:《新方言·后序一》,《章太炎全集》(七),第134—135頁。
[53] 章炳麟:《與鍾君論學書》,《文史》第2輯,第280頁。
[54] 太炎:《漢字統(tǒng)一會之荒陋》,《民報》第17號,1907年10月25日。
[55] 章太炎:重訂本《訄書·訂文·正名雜義》,《章太炎全集》(三),第213頁。
[56] 太炎:《漢字統(tǒng)一會之荒陋》,《民報》第17號。
[57] 章太炎:《新方言·新方言序》,《章太炎全集》(七),第4頁。
[58] 黃侃:《新方言·后序二》,《章太炎全集》(七),第135頁。
[59] 太炎:《漢字統(tǒng)一會之荒陋》,《民報》第17號。
[60] 章太炎:《與錢玄同》(1907年8月18日),收于馬勇編《章太炎書信集》,第101頁,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2003年。
[61] 章太炎:重訂本《訄書·方言》,《章太炎全集》(三),第207頁。
[62] 太炎:《規(guī)新世紀》,《民報》第24號,1908年10月10日。
[63] 太炎:《駁中國用萬國新語說》,《民報》第21號,1908年6月10日。
[64] 太炎:《規(guī)新世紀》,《民報》第24號。
[65] 章炳麟:《正言論》,《國故論衡》上卷,第61頁。
[66] 無署名:《博征海內(nèi)方言告白》,《民報》第17號以后各期。
[67] 無署名:《新方言定本》,《國粹學報》第56期,1909年8月5日。
[68] 太炎:《漢字統(tǒng)一會之荒陋》,《民報》第17號。
[69] 章太炎:《自述學術(shù)次第》,收入章太炎撰,虞云國校點:《菿漢三言》附錄,第196頁,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11年。
[70] 章太炎:《代議然否論》,《太炎文錄初編·別錄卷一》,《章太炎全集》(四),第305頁。
[71] 章太炎:《與龔未生書》,1914年5月23日,收入湯志鈞編:《章太炎政論選集》下冊,第702頁。
[72] 章太炎:《題所撰初印本〈新方言〉予黃侃》,《雅言》第6期,“章太炎文錄(續(xù))”,1914年3月10日。
[73] 章炳麟:《文學說例》,收入舒蕪等編:《中國近代文論選》下集,第403頁。
[74] 章炳麟:《論文學》,《國學講習會略說》,第43、46頁。
[75] 章太炎:初刻本《訄書·訂文》,《章太炎全集》(三),第44—46頁。
[76] 章太炎:《新方言·新方言序》,《章太炎全集》(七),第3頁。
[77] 章太炎:初刻本《訄書·訂文》,《章太炎全集》(三),第46—47頁。
[78] 章太炎:初刻本《訄書·訂文·正名略例》,《章太炎全集》(三),第47頁。
[79] 章太炎:初刻本《訄書·訂文》,《章太炎全集》(三),第44頁。
[80] 章太炎:初刻本《訄書·訂文·正名略例》,《章太炎全集》(三),第48頁。
[81] 章炳麟:《文學說例》,收于舒蕪等編《中國近代文論選》下集,第403—404頁。
[82] 獨角:《論文字的通借》,《教育今語雜志》第4冊,1910年6月6日。
[83] 參看王風:《劉師培文學觀的學術(shù)資源與論爭背景》,收入夏曉虹、王風等:《文學語言與文章體式》,第239—247頁。
[84] 章炳麟:《文學說例》,收入舒蕪等編:《中國近代文論選》下集,第404—405頁。
[85] 章炳麟:《論語言文字之學》,《國學講習會略說》,第13—16、25頁。
[86] 章炳麟:《轉(zhuǎn)注假借說》,《國故論衡》上卷,第47頁。
[87] 戴震著,湯志鈞校點:《戴震集·答江慎修先生論小學書》文集三,第75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
[88] 段玉裁:《說文解字敘注》,《說文解字注》,卷十五上,第7頁,嘉慶二十年(1815)經(jīng)韻樓刻本。
[89] 章太炎:初刻本《訄書·訂文·正名略例》,《章太炎全集》(三),第48頁。
[90] 章炳麟:《論語言文字之學》,《國學講習會略說》,第16頁。
[91] 章炳麟:《轉(zhuǎn)注假借說》,《國故論衡》上卷,第52頁。
[92] 章太炎:《文始敘例》,《文始》,《章太炎全集》(七),第161頁,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
[93] 黃侃:《聲韻通例·附:與人論治小學書》,《黃侃論學雜著》,第147—148頁。
[94] 章太炎:《自述學術(shù)次第》,《菿漢三言》附錄,第196頁。
[95] 章太炎:《文始敘例》,《文始》,《章太炎全集》(七),第160頁。
[96] 黃侃:《聲韻略說·論斯學大略》,《黃侃論學雜著》,第94頁,上海: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1964年。
[97] 章太炎:重訂本《訄書·訂文》,《章太炎全集》(三),第208頁。
[98] 章太炎:《檢論·訂文》,《章太炎全集》(三),第489頁。
[99] 章太炎:《文始敘例》,《文始》,《章太炎全集》(七),第160—161頁。
[100] 太炎:《漢字統(tǒng)一會之荒陋》,《民報》第17期。
[101] 章太炎:《自述學術(shù)次第》,《菿漢三言》附錄,第191頁。
[102] 黃侃:《聲韻通例·附:與人論治小學書》,《黃侃論學雜著》,第164頁。
[103] 章太炎:《與錢玄同》(1913年2月5日),收入馬勇編:《章太炎書信集》,第148頁。
[104] 傅斯年:《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工作之旨趣》,《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創(chuàng)刊號(1928年10月),第4頁。
[105] 章炳麟:《成均圖》,《國故論衡》上卷,第7—8頁。
[106] 絳:《通訊》,《國粹學報》第59期,1909年11月2日。
[107] 木山英雄:《文學復古與文學革命》,《文學復古與文學革命——木山英雄中國現(xiàn)代文學思想論集》,第216頁,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
[108] 太炎:《漢字統(tǒng)一會之荒陋》,《民報》第17號。
[109] 章太炎:《文始敘例》,《文始》,《章太炎全集》(七),第160頁。
[110] 太炎:《規(guī)新世紀》,《民報》第24號。
[111] 章炳麟:《論語言文字之學》,《國學講習會略說》,第3頁。
[112] 章炳麟:《文學說例》,收入舒蕪等編:《中國近代文論選》下集,第404—406頁。
[113] 章炳麟:《論文學》,《國學講習會略說》,第33頁。
[114] 此系借魯迅《漢文學史綱要》“第一篇”篇題為說,參見《魯迅全集》第9卷,第343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又,黃錦樹云,“一如他把‘語言文字之學’理解為‘一切學術(shù)之單位之學’,他也把‘文學’理解為一切文字表達的單位表達〔之學〕”,此說甚佳,參看氏著:《章太炎語言文字之學的知識(精神)系譜》,第159頁。
[115] 章炳麟:《論文學》,《國學講習會略說》,第33頁。
[116] 參看王風:《劉師培文學觀的學術(shù)資源與論爭背景》,收入夏曉虹、王風等:《文學語言與文章體式》,第247—259頁。
[117] 章炳麟:《論文學》,《國學講習會略說》,第53、57—59頁。
[118] 章炳麟:《革命軍序》,收入舒蕪等編:《中國近代文論選》下集,第401—402頁。
[119] 章炳麟:《論文學》,《國學講習會略說》,第58頁。
[120] 絳:《通訊》,《國粹學報》第59期。
[121] 章太炎:《與龔未生書》,湯志鈞編《章太炎政論選集》下冊,第702頁。
[122] 章太炎:《自述學術(shù)次第》,《菿漢三言》附錄,第192頁。
[123] 章太炎:《菿漢微言》末節(jié),《菿漢三言》,第71頁。
[124] 獨角:《社說》,《教育今語雜志》第1冊,1910年3月10日。
[125] 章太炎:《菿漢微言》末節(jié),《菿漢三言》,第72頁。
[126] 章炳麟:《原學》,《國故論衡》下卷,第149頁。
[127] 章太炎:《齊物論釋·釋篇題》,《章太炎全集》(六),第4頁,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年。
[128] 宗仰:《齊物論釋·后序》,《章太炎全集》(六),第58頁。
[129] 章太炎:《菿漢微言》末節(jié),《菿漢三言》,第71頁。
[130] 章太炎:《齊物論釋·釋篇題》,《章太炎全集》(六),第6—7頁。
[131] 章太炎:《齊物論釋·釋第三章》,《章太炎全集》(六),第39—40頁。
[132] 參看曹世鉉:《清末民初無政府派的文化思想》,第120—171頁,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3年。
[133] 章太炎:《自述學術(shù)次第》,《菿漢三言》附錄,第196頁。
[134] 太炎:《規(guī)新世紀》,《民報》第24號。
[135] 參看羅志田:《清季圍繞萬國新語的思想論爭》,《近代史研究》2001年第4期,第86—144頁。
[136] 太炎:《駁中國用萬國新語說》,《民報》第21號。
[137] 太炎:《漢字統(tǒng)一會之荒陋》,《民報》第17號。
[138] 太炎:《規(guī)新世紀》,《民報》第24號。
[139] 章太炎:《救學弊論》,《太炎文錄續(xù)編·卷一》,《章太炎全集》(五),第101頁,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
[140] 太炎:《規(guī)新世紀》,《民報》第24號。
[141] 太炎:《駁中國用萬國新語說》,《民報》第21號。
[142] 章炳麟:《小學略說》,《國故論衡》上卷,第2—3頁。
[143] 章炳麟:《原學》,《國故論衡》下卷,第147—148頁。
[144] 章炳麟:《小學略說》,《國故論衡》上卷,第5頁。
[145] 獨角:《社說》,《教育今語雜志》第1冊。
[146] 章炳麟:《原經(jīng)》,《國故論衡》中卷,第88—89頁。
[147] 章太炎:《答鐵錚》(1906年11月15日),《太炎文錄初編·別錄卷二》,《章太炎全集》(四),第371頁。
[148] 太炎:《規(guī)新世紀》,《民報》第24號。
[149] 章炳麟:《原學》,《國故論衡》下卷,第149—150頁。
[150] 章太炎:《答鐵錚》,《太炎文錄初編·別錄卷二》,《章太炎全集》(四),第375頁。
[151] 章炳麟:《原學》,《國故論衡》下卷,第14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