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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鄭正秋的《姊妹花》

鄭正秋導演、編劇,董克毅攝影。胡蝶飾大寶、二寶,宣景琳飾趙大媽,鄭小秋飾桃哥,譚志遠飾趙大。明星影片公司1933年出品。

鄭正秋和張石川同為中國電影的拓荒者與奠基者,中國第一代電影導演的代表。《姊妹花》是鄭正秋后期攝制的優秀作品,也可體現第一代導演跨越時代的藝術轉向。

鄭正秋(1888—1935),原名鄭芳澤,號伯常,筆名藥風,廣東潮州人。從小隨家人遷居上海。沒有受過多少教育,全靠自己不斷苦學而成才。“在清朝末葉,他因看到清廷的腐敗,民生的困苦,就和當時的許多進步人物與革命分子結識,并先后用‘麗麗所劇評’,在《民呼》《民吁》《民立》《民言》等刊物發表評論戲劇的文章”[1],成為一個奮起反抗社會黑暗、具有責任感和使命感的藝術家。

正因為如此,1913年張石川邀請鄭正秋組建新民公司與美商合作拍片,鄭正秋編劇并參與導演的《難夫難妻》就體現出嚴肅的創作態度;而當1922年張石川再次邀請他共同創辦明星影片公司時,他更是明確提出:影片攝制應“以正劇為宜,蓋破題兒第一遭事,不可無正當之主義揭示于社會”[2]。有“正當之主義”,就成為鄭正秋電影在早期影壇的突出標志。他的主要作品,如《孤兒救祖記》(1923)、《玉梨魂》《好哥哥》《苦兒弱女》(1924)、《最后之良心》《上海一婦人》《盲孤女》(1925)等編劇和《小情人》(1926)、《二八佳人》(1927)、《戰地小同胞》(1929)、《姊妹花》(1933)等編導,都可見其創作的鮮明特點。

鄭正秋強調“正當之主義”,如《孤兒救祖記》張揚的教孝、勸學、揚善、懲惡,《玉梨魂》抨擊寡婦守節的封建禮教,《最后之良心》批判童養媳、招女婿、抱牌位成親等舊婚姻習俗的罪惡,《上海一婦人》揭示娼妓問題的社會根源,《盲孤女》描寫女工的非人生活,《小情人》譴責歧視“拖油瓶”的不良風氣,等等,都是針對現實弊端有感而發的。當然鄭正秋的“正當之主義”有其局限性,最突出的,是改良主義使其教化社會的主張未能貫徹到底,影響了作品現實描寫的深度。

進入1930年代,在左翼電影潮推動下,鄭正秋的思想發生了重大轉變。對于電影,從早先“教化社會”的模糊看法,提高到“電影負著時代前驅的責任”的認識,認為電影承擔著“反帝”“反資”“反封建”的歷史使命。[3]根據自己的話劇劇本《貴人與犯人》改編的《姊妹花》,就是鄭正秋在經過1920年代末編寫《火燒紅蓮寺》(第一集)、《大俠復仇記》等武俠神怪片曲折之后,受到時代大潮影響,體現其電影藝術努力前進的代表性作品。

《姊妹花》中的大寶、二寶是孿生姊妹,只因二寶從小跟隨私販洋槍的父親去外地而分離。后來二寶被父親嫁給軍閥錢督辦做七姨太,跟著母親的大寶在家鄉和老實忠厚的農民桃哥結婚。戰亂使農村破產,大寶一家逃到上海謀生。大寶為減輕桃哥負擔而去錢公館做奶媽。此時大寶和二寶,本是親姊妹卻成主和仆,本是同胞生卻互不相識。大寶為救做工受傷的丈夫,求二寶預付工錢,二寶不給還打她耳光。走投無路的大寶偷拿小少爺身上的金鎖片,驚惶中碰倒花瓶砸死了正巧撞見的錢府小姐,而以殺人罪被捕。母親來探監,發現審訊大寶的軍法處長竟是多年杳無音信的丈夫,一家骨肉才又相聚。

影片以大寶、二寶姊妹倆的不同遭遇,揭示了中國婦女千百年來都難以擺脫的要么做牛做馬艱難生存、要么嫁給闊人充當玩物的悲慘命運,也展現了驕奢淫逸的社會上層和饑寒交迫的底層民眾的對立生活圖景,從一個家庭的視角反映了時代人生。很明顯,這種較為寬廣的社會視野和朦朧的階級意識是鄭正秋以前影片中所沒有的。鄭正秋以前影片中那些遭蹂躪、受壓迫的女性形象大都懦弱溫順,《姊妹花》中的大寶和趙大媽卻不同。她們依然遭受欺壓,盡管拼命勞作,饑寒、貧病仍時時威脅著她們的生命,還經常受到有錢人的侮辱,但她們已不再是那種可憐見的懦弱女性。趙大想用錢打發妻子回家鄉去,可趙大媽看透他的心思,一心要救大寶,否則就和他沒個完;大寶并沒有為找到有錢有勢的父親和妹妹而高興,她“倒要跟這位爸爸算算丟掉我們娘倆的這筆賬”,美酒佳肴也不能消除她對“主人”二寶的憤恨不滿。這些,都反映了勞動人民的善良、勤勞、剛強等特征,表現出鄭正秋在時代浪潮沖擊下,其創作思想從“為弱者鳴不平”到“替窮人叫屈”的發展變化。[4]不過,影片最后二寶在親情感化下天良發現,帶著大寶和母親去找錢督辦理論。這個家庭倫理“大團圓”,仍然可見鄭正秋改良主義的思想局限,使影片結尾難免平庸無力。

1934年2月14日《申報》登載《姊妹花》放映廣告:“故事,有柳暗花明之妙!情感,有翻江決瀾之勢!對白,有雋永醇濃之味!表演,有出神入化之感!”除去難以避免的廣告宣傳味,這段話大致點出這部當年創造中國電影上座率新高的影片其感染力所在。

所謂“情感,有翻江決瀾之勢”,是指鄭正秋擅長以家庭倫理片的悲歡離合,描寫主人公的悲慘遭遇而引發觀眾強烈的情感共鳴;“故事,有柳暗花明之妙”,則是褒揚鄭正秋編撰劇情的高超本領。這是與他熟悉和重視觀眾心理分不開的。“緣觀眾心理,歡迎火爆,不喜冷雋,于是作劇者,亦偏重劇烈之事實。……善者極善,惡者極惡,而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又為千篇一律之劇規。蓋不如是,即不能使觀眾大快人心,不如是即不合觀眾眼光也。”[5]鄭正秋的影片因而有很多慣用手法,如離奇曲折的情節,善惡對比的鋪敘,情節發展和矛盾沖突戲劇性強烈。《姊妹花》如同《孤兒救祖記》,都是用兩條劇情線索和兩種人生命運的交叉敘述進行善惡對比,重要場面更是濃墨重彩地予以渲染。于是,一家父母姊妹夫妻,化為兩個不同階層的社會人生。姐姐和母親善良勤勞卻慘遭欺辱苦不堪言,妹妹和父親走向墮落卻驕奢淫逸飛揚跋扈。姐姐給妹妹幫傭并遭妹妹耳光毒打,妻子哀求丈夫救救女兒而被丈夫無情拒絕。這些題材內容是當時以家庭婦女為主的觀眾所喜歡的,而以離奇曲折的情節、善惡對比的鋪敘去渲染人物命運具有強烈戲劇性的悲歡離合的煽情敘事,又確實能抓住觀眾的同情心,在他們心中掀起陣陣情感波瀾。

《姊妹花》的導演處理平鋪直敘,通俗易懂。鄭正秋的影片重“主義”亦重“戲”,強調要“把每一本戲的主義,插在大部分情節里面,使得觀眾在娛樂當中,得到很深刻的暗示”[6]。這就是他常說的“在營業主義上加一點良心”[7]。在“戲”這一方面,鄭正秋和張石川相似,有頭有尾地講述故事,環環相扣地展示劇情,是典型的注重戲的“影戲”電影。這里有鄭正秋長期從事舞臺演出和該片改編自舞臺劇等因素,也與他對觀眾的熟悉有關。在前引《我所希望于觀眾者》一文中,鄭正秋指出:“今之大多數觀眾,因中外習慣之不同,故于劇中雅有含蓄之深刻處,即不耐尋思,而歡迎一見即知、不厭求詳之作。即事事須交代明白,一切作為,寧過而不可不及也。”這使他注重故事的講述而對電影手法不大講究,畫面大都以中近景鏡頭為主,影像敘事是依照劇情線索講故事,鏡頭選擇突出情節人物,表演、臺詞、布景及用光等舞臺感明顯。當然,影片中也有閃回鏡頭、特寫鏡頭等手法的較好運用。片中多次使用特寫鏡頭,尤其是大寶偷小少爺身上的金鎖時,表現其內心恐懼、矛盾、痛苦、掙扎情感的長時間面部大特寫鏡頭,探索用電影語言揭示人物內心世界,富有表現力。

此片大獲成功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明星效應。影片“有許多地方是以悲劇的方法深深地感動了觀眾,然而與其說是蒙太奇的成功,毋寧說是胡蝶表演的動人”[8]。胡蝶(1908—1989),原名胡瑞華,祖籍廣東鶴山,生于上海。在中華電影學校學習后,1925年進入電影界,先后在“大中華”公司的《戰功》、“友聯”公司的《秋扇怨》、“天一”公司的《孟姜女》和《白蛇傳》等片中飾演角色。1928年參加明星影片公司,主演了《火燒紅蓮寺》(1928—1931)、《歌女紅牡丹》(1931)、《啼笑因緣》(1932)、《姊妹花》(1933)、《女兒經》(1934)、《劫后桃花》(1935)等影片,成為早期影壇最出色的女明星之一。抗戰爆發后去香港,在《某夫人》(1947)、《明月幾時圓》(1966)等影片中飾演主要角色。《姊妹花》是其代表作,胡蝶一人兼飾不同社會階層、性格特點和人生命運的孿生姊妹兩個角色,性格把握準確,表演真實感人。此外,董克毅運用“分身術”即遮片特技攝影而使胡蝶飾演的大寶、二寶在同一畫面中出現,以及有聲技術成熟而使銀幕表演聲情并茂等,也為影片增色不少。

作為中國電影的拓荒者和奠基者,鄭正秋也曾把他的電影藝術生涯比作是“從暗弄堂里暗中摸索”[9]。既然是摸索,就會有成功也有失敗,有突破也有妥協,有優長也有不足。但正如夏衍所指出的:“引進一種嶄新的外國藝術,讓它在中國的大地上生根發芽、開花結果,先驅者們走過來的道路是很不平坦的。從引進、模仿、嘗試到創新,正秋先生對新生的中國電影事業作出的貢獻,是永遠值得我們珍視和銘記的。”[10]雖然鄭正秋影片的思想意識和藝術表現都帶有過渡性質,但他以“有正當之主義”的電影觀念、家庭倫理劇的影片類型和戲劇式呈現的影像形態為中國電影奠基,并對蔡楚生、謝晉等后來者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1] 周劍云語,轉引自程步高:《影壇憶舊》,中國電影出版社1983年版,第97頁。

[2] 鄭正秋:《明星未來之長片正劇》, 《晨星》1922年創刊號。

[3] 鄭正秋:《如何走上前進之路》, 《明星月報》第1卷第1期,1933年5月。

[4] 鄭正秋:《〈姊妹花〉的自我批判》, 《社會月報》創刊號,1934年6月。

[5] 鄭正秋:《我所希望于觀眾者》, 《明星特刊》第3期(《上海一婦人》號),1925年7月。

[6] 鄭正秋:《解釋〈最后之良心〉的三件事》, 《明星特刊》第2期(《小朋友》號),1925年6月。

[7] 鄭正秋:《中國影戲的取材問題》, 《明星特刊》第2期(《小朋友》號),1925年6月。

[8] 亞夫:《姊妹花(評一)》,1934年2月24日《晨報》。

[9] 鄭正秋:《自我導演以來》, 《明星》半月刊1935年第1卷第1期。

[10] 夏衍:《紀念鄭正秋先生》,1989年2月4日《文匯電影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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