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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如何驗證“指稱”性和“陳述”性

朱先生在提出“指稱”和“陳述”這兩個概念時,還指出了一個驗證的方法,即表示“指稱”的動詞性主賓語可以用“什么”來提問,而表示“陳述”的動詞性主賓語可以用“怎么樣”來提問。比方說,下面各例中(a)句的動詞性主語都可以用“什么”提問,所以都是“指稱”性的,而(b)句中的主語都可以用“怎么樣”提問,所以都是“陳述”性的(朱德熙1982b:101)。

(3)a. 干凈最重要     b. 干干凈凈的舒服

(4)a. 教書不容易     b. 大一點兒好看

(5)a. 游泳是最好的運動  b. 天天練才學得會

(6)a. 他母親病了是真的  b. 先別告訴他比較好

朱先生舉的例子當然都能夠成立,(a)句和(b)句之間的差別也的確存在,所以用“指稱”和“陳述”來解釋這一差別似乎順理成章。不過,常見的評價總是說這種判斷方式的可操作性不強(朱景松1997,郭銳2002),實際運用時不一定能得到正確的結果。

這種判斷方式基于疑問代詞在語義上和句法上的對立。一般都認為,“什么”是問人、問事的疑問代詞,只能針對名詞性成分提問;而“怎么樣”及其變體“怎樣”是問性質、狀態、方式或程度的疑問代詞,只能針對動詞性或形容詞性成分提問(劉月華等2001)。如果動詞性主賓語可分為“指稱的對象”與“對于動作、行為、性質、狀態的陳述”兩種,理應可以用“什么”與“怎么樣”之間的對立來加以判斷。不過,疑問代詞與提問對象之間的關系非常復雜,并非“什么”與“怎么樣”之間的對立所能準確描述(Cheng 1991,邵敬敏1995b,Tsai & Chang 2004);即使能夠由這一對立描述的關系,也并不真的都與“指稱”和“陳述”的區別相關。比如說,在(7a)和(7b)中充當主語的成分都以動詞“發掘”為核心,但由于動詞“發掘”和受事“文物”的順序不同,兩個動詞性成分的句法表現也不同。(7a)中的主語可以受介詞短語和重疊式形容詞的修飾,所以例(8)中的各個句子都能說;而(7b)中的主語卻不能受介詞短語或重疊式形容詞的修飾,所以例(9)中的各句都不能說。要修飾(7b)中的主語,就只能像例(10)那樣,由介詞短語或重疊式形容詞組成“的”字結構,再由“的”字結構去進行修飾。

(7)a. 發掘文物是非常艱苦的工作。

b. 文物發掘是非常艱苦的工作。

(8)a. 在野外發掘文物是非常艱苦的工作。

b. 慢慢發掘文物是非常艱苦的工作。

c. 慢慢在野外發掘文物是非常艱苦的工作。

(9)a. *在野外文物發掘是非常艱苦的工作。

b. *慢慢文物發掘是非常艱苦的工作。

c. *慢慢在野外文物發掘是非常艱苦的工作。

(10)a. 在野外的文物發掘是非常艱苦的工作。

b. 慢慢的文物發掘是非常艱苦的工作。

c. 在野外的慢慢的文物發掘是非常艱苦的工作。

一般說來,能夠受介詞短語和重疊式形容詞直接修飾的是動詞性成分,能夠受“的”字結構修飾的是名詞性成分(劉月華等2001)。用郭銳(2002)的話來說,就是“可以受狀語修飾”的具有“陳述”性的表述功能,而“可以受定語修飾”的具有“指稱”性的表述功能。既然如此,(7a)中的主語就應該是“陳述”性的,而(7b)中的主語則應該是“指稱”性的。如果“什么”和“怎么樣”的對立真的能夠區分這兩種動詞性主語,那么(7a)應該可以用“怎么樣”提問,而(7b)應該可以用“什么”提問。可是,這兩句話的主語都只能用“什么”來提問。也就是說,用“什么”提問的(11a)可以用(7a)來回答,也可以(7b)來回答,而用“怎么樣”提問的(11b)卻是不能說的。

(11)a. 什么是十分艱苦的工作?

b. *怎么樣是十分艱苦的工作?

例(12)和例(13)之間的對立屬于另一種情況(陸儉明、馬真1985,石定栩2003b)。例(12)的謂語表示判斷和描述(descriptive),例(13)的謂語表示等同(equational),兩句的主語都是動詞性成分,而且都受狀語的修飾,都應該具有“陳述”的表述功能。如果“什么”和“怎么樣”的對立能夠用來區分“指稱”和“陳述”,那么兩個句子都應該可以用“怎么樣”來提問。但是,實際情況卻非如此。例(12)和例(13)都能像例(14)那樣用“什么”來提問,而用“怎么樣”提問的(15a)并不是對例(12)提出疑問,而是對于“合情合理”的程度或方式提出疑問,也就不能用例(12)來回答;而用“怎么樣”對例(13)主語提問的(15b)就干脆不能說。

(12)這樣做合情合理。

(13)這樣做是偏聽偏信。

(14)a. 什么合情合理?

b. 什么是偏聽偏信?

(15)a. 怎么樣合情合理?

b. *怎么樣是偏聽偏信?

值得注意的是,如果在(15a)的謂語前面加上副詞“才”,得到的例(16a)也是能夠說的疑問句。不過,加上了“才”,句子的結構變了,意義也就隨之發生了變化,成了條件復句,“怎么樣”不再是“合情合理”的程度狀語或方式狀語,而是表示條件的小句,或者是條件小句的一部分了,“才”后面的部分是主句。這一復句可以用(16b)來回答,但(16b)也是個復句,同例(12)沒有直接關系。

(16)a. 怎么樣才合情合理?

b. 這樣做才合情合理。

如果將例(16a)和(5b)做一個比較,就可以發現(5b)里的“天天練”其實并不是主語,而是表示條件的小句或小句的一部分。既然如此,這里的“天天練”可以用“怎么樣”加以提問,就與句子主語的地位沒有直接關系了。

(5)b. 天天練才學得會

同樣道理,如果要針對(4b)里“好看”的主語提問,就應該像例(17a)那樣用“什么”。如果像例(17b)那樣用“怎么樣”提問,說話人想要知道的就不再是主語,而是“好看”的方式、條件、途徑等等了。也就是說,用“怎么樣”提問的對象并非主語,所以對此的回答也就不牽涉主語。(4b)、(18a)或(18b)都可以是(17b)的答案,所答的內容其實是狀語。這種句子的主語可以像(19a)那樣和“怎么樣”同時出現,甚至可以像(19b)那樣和狀語同時成為提問對象,盡管這種問句在現實生活中很少會用到。

(4)b. 大一點兒好看

(17)a. 什么(大一點兒)好看?

b. 怎么樣好看?

(18)a. 非常好看。

b. 像春天的花朵兒一樣好看。

(19)a. 這衣服怎么樣好看?

b. 什么怎么樣好看?

(6b)的情況和例(12)有些相似,其謂語“比較好”表示判斷。如果要針對“比較好”前面的成分提問,(20a)和(20b)都可以使用,但兩句話所表達的意思并不相同,(20a)問的是事件,而例(20b)問的是動作或狀態。(6b)中的“別”是情態動詞,屬于所謂的功能性成分(Pollock 1989, Chomsky 1995, 齊滬揚2002),通常不會進入動詞短語內部,而是出現在小句謂語的較高位置,所以“先別告訴他”應該主語小句的謂語,而小句的主語是可以像例(21)那樣補出來的。如果針對整個主語小句提問,就應該像(20a)那樣用“什么”,答案可以0是(6b)也可以是(21)。如果只是針對“先別告訴他”提問,就可以像(20b)那樣用“怎么樣”。這時的疑問焦點是主語小句的謂語,其主語也可以像(20c)那樣同時出現。(20b)和(20c)都可以用(6b)來回答,但也都可以用例(21)來回答。換句話說,“先別告訴他”是主語小句的一部分,但其本身卻并不具有主語的地位。

(6)b. 先別告訴他比較好

(20)a. 什么比較好?

b. 怎么樣比較好?

c. 我怎么樣比較好?

(21)你先別告訴他比較好。

只有(3b)里的“干干凈凈的”才一定是主語,而且“干干凈凈”一定可以用“怎么樣”來提問。不過,這里做主語的是個“的”字結構,而并非“干干凈凈”本身。要用“怎么樣”來提問的話,就只能用例(22a),其中的“怎么樣”也同樣是“的”字結構的一部分,而不是主語本身;如果像(22b)那樣只用“怎么樣”來提問,問的就是“舒服”的程度或方式了。真要針對(3b)的主語提問,就只能像例(23)那樣用“什么”。“的”字結構當然是名詞性的,或者說具有“指稱”的表述功能(朱德熙1983),但這種“的”字結構只是由動詞性成分派生而來,并不能同動詞性成分畫等號[1]。

(3)b. 干干凈凈的舒服

(22)a. 怎么樣的舒服?

b.怎么樣舒服?

(23)什么舒服?

朱德熙先生(1982b)還指出,“什么”和“怎么樣”的對立也可以用來區分動詞性賓語。比如下面的例句中,(a)句的賓語都是“指稱”性的,可以用“什么”提問,(b)句的賓語都是“陳述”性的,可以用“怎么樣”提問。

(24)a. 看下棋     b. 覺得很舒服

(25)a. 喜歡干凈    b. 喜歡干干凈凈的

(26)a. 考慮參加不參加 b. 開始寫小說

(27)a. 研究自殺    b. 打算自殺

這里的情況和動詞性成分充當主語時不同。除了(25b)里的“喜歡”之外,上面的幾個例子里(b)句的主要動詞都不能帶名詞性賓語,所以例(28)里的幾個句子都不能說。

(28)a. *我覺得這個夏天。

b. *我們開始這個假期。

c. *他打算這種行為。

這幾個動詞可以按照句法特性進一步分開處理,“覺得”自成一組,而“開始”和“打算”則歸入同一組?!坝X得”的句法特性同“認為”、“以為”、“感到”以及表示意見的“看”差不多,后面總是像例(29a)那樣跟一個小句。小句的主語有時候可以像例(29b)那樣出現在別的位置上,或者像(29c)那樣干脆不出現(袁暉1992,孟琮等1999),從而形成類似(24b)那樣的結構。由于“覺得”后面的成分具有小句的地位,其中的動詞性成分就應該是小句謂語,而并不直接具有主句賓語的地位。正因為如此,例(29)里的三個陳述句可以用例(30)里的三個句子來提問[2]。

(29)a. 我覺得這把椅子很舒服。

b. 這把椅子我覺得很舒服。

c. 我覺得很舒服。

(30)a. 你覺得這把椅子怎么樣?

b. 這把椅子你覺得怎么樣?

c. 你覺得怎么樣?

(26b)的“開始”和(27b)的“打算”則同“準備”、“計劃”之類的動詞相同,是嚴格意義上的連動動詞(孟琮等1999),也就是形式句法所說的控制動詞(control verb)(Chomsky 1970, 1981),或者是狹義的謂賓動詞(劉月華等2001)。這幾種說法各有各的根據,而且賦予動詞后成分以不同的句法地位。連動式的出發點是兩個謂語連用,所以“打算”后面的動詞性成分具有謂語的地位。控制動詞理論的基本假設是“打算”類動詞以下層小句IP為補足語,小句的謂語是非限定動詞,主語是個沒有語音內容的指代成分PRO,所以跟在“打算”后面的動詞短語實際上具有謂語的地位。而狹義謂賓說則將“打算”類動詞與能愿動詞歸入同一類,后面的成分具有嚴格意義上的動詞短語地位,實際上是謂語的骨干部分。換句話說,各種說法都認定跟在“打算”類動詞后面的是謂語,可以用“怎么樣”來提問的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賓語。

例(25b)與其他三句不同?!跋矚g”可以帶名詞性賓語,也可以帶動詞性賓語,但“干干凈凈的”已經不再是動詞性成分?!暗摹弊纸Y構作為名詞性成分,應該用“什么”來提問,而“干干凈凈”應該用什么來提問則與這里的分析無關。

例(24)到(27)里的(a)句大致相同,主要動詞都可以帶名詞性的賓語,也可以帶動詞性的賓語,而且動詞性的賓語都可以用“什么”來提問。不過,這里的問題和動詞性成分充當主語時一樣,在于這種檢驗方法并不能區分動詞性賓語的句法特性。例(31)和例(32)的主要動詞都是“研究”,但兩句的賓語卻有著明顯的差別。例(31)里的“自殺”受“的”字結構的修飾,應該是名詞性的,或者按郭銳(2002)的說法是“指稱”性的;例(32)里“自殺”受介詞短語的直接修飾,而介詞短語只能直接充當狀語,所以這里的“自殺”應該是動詞性的,也就是郭銳所說的“陳述”性的。問題在于這兩個以“自殺”為核心的賓語都只能用“什么”來提問,這就說明以“什么”或“怎么樣”提問的方式與動詞性賓語的句法特性沒有直接關系,不能作為檢驗的手段。

(31)警方正在研究最近發生的幾宗自殺。

(32)突擊隊正在研究如何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自殺。

(33)a. 警方正在研究什么?

b. *警方正在研究怎么樣?

(34)a. 突擊隊正在研究什么?

b. *突擊隊正在研究怎么樣?

[1] 當然,這個“的”是朱德熙先生(1961,1966)所說的“的3”。如果換一個謂語,也可能出現“的2”,比如“(你要穿得)干干凈凈的才行”就是這樣。這種區別不影響這里的分析。

[2] 值得注意的是,(29c)有歧義,還可以理解為“我覺得(我)很舒服”。正因為如此,(30c)也有歧義,還可以理解為“你覺得(你)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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