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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動詞短語的名物化

有些表示意向的動詞,如“反對”、“支持”、“考慮”、“贊成”之類,可以像例(49)那樣帶有三種形式的謂賓[1],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以(49c)為代表的復雜結構。

(49)a. 我贊成不見記者

b. 我贊成她不見記者。

c. 我贊成她的不見記者[2]

例(49c)中的賓語是個廣義“的”字結構,是公認的名詞性成分。傳統的做法是將“的”字結構的前半部分分析為定語,后半部分分析為被修飾的名詞性中心語(朱德熙、盧甲文、馬真1961,王玨2001,周國光2005),所以整個“的”字結構的句法性質應該取決于后半部分。而近年來生成語法引進了功能性成分的概念,有人就將“的”也視為功能性成分,以“的”為核心形成“的”短語。具體做法上有一些不同,早期沿用英語關系從句的分析方法,以“的”為上層小句CP的核心C,CP直接修飾后面的名詞性短語;近期有不少人借用Kayne(1994)的做法,主張“的”相當于限定詞(D),以上層小句CP為補足語。在句法過程中多次進行移動和爬升,最后形成“的”字結構的常見形式(Wu 2000, 2004; Chen 2005;熊仲儒2005)。

無論采用哪一種分析方式,“的”后部分大部分學者都認為是名詞性的。也就是說,既然(49c)的整個賓語是名詞性結構,其中的主要部分“見記者”就應該是名詞性的[3],盡管“見”表示動作,是個公認的及物動詞(孟琮等 1999)。

就整體句法性質而言,這里的“見記者”也的確有點不像動詞短語。除了可以像(49c)那樣作為“的”字結構的一部分之外,“見記者”還可以像例(50)中那樣作為指示代詞與量詞組合的后續成分,或者用生成語法的術語來說,充當量詞的補足語,這些顯然都是名詞性短語的特性(Tang 1990, 齊滬揚2000,王玨2001,Wu 2004)。

(50)我贊成她的這種不見記者。

另一方面,例(49c)中的“見記者”是典型的動-受結構,而且在類似的結構中動詞的受事可以像例(51)那樣是個人名,像例(52)那樣是個代詞,也可以像例(53)那樣是個受“的”字結構修飾的復雜名詞短語。人名和代詞在現代句法中都歸入限定詞短語(Gao & Sampson 1994; Wu 2000, 2004),受“的”字結構修飾的一定是名詞短語(石定栩2002a)。既然是名詞性短語,這種受事成分就必然具有嚴格意義上的賓語地位,整個動-受結構也就應該是動詞短語。

(51)我贊成她的不見肖玉兆。

(52)我贊成她的不見你。

(53)我贊成她的不見任何未經審查的記者。

通過進一步考察還可以發現,就其本身的句法特性而言,這里的“見記者”、“見肖玉兆”的確很像動詞短語。“見記者”不但像(49c)那樣可以受到否定副詞短語的修飾,而且可以像(54)那樣受介詞短語的直接修飾,像例(55)那樣直接受重疊式形容詞的修飾。這些都是動詞短語的典型句法特性。

(54)我贊成她的不在辦公室見記者。

(55)我贊成她的在辦公室悄悄見記者。

更重要的是,例(56)和例(57)里的句子都不能說,意味著其中的受事不能出現在動詞前面,即使受事是定指的也不行。從上一節關于名-動復合詞的討論中可以看到,如果動詞已經名詞化了,其受事就必須出現在動詞前面,成為修飾語。很顯然,這種動-受結構的核心似乎還保留了動詞的特性,沒有成為名詞。

(56)a. *我贊成她的記者不見。

b. *我贊成她的不記者見。

(57)a. *我贊成她的肖玉兆不見。

b. *我贊成她的不肖玉兆見

由此可見,(49c)的“不見記者”、(51)的“不見肖玉兆”和(52)的“不見你”同時具有兩類相互矛盾的句法特性,簡單地將其歸入名詞性短語或動詞短語都會遇到一定的困難。不過,只要仔細分析一下就可以發現,“見記者”等結構的表現其實是內外有別,在同外部成分發生聯系時表現得像名詞短語,但其內部句法性質仍然保持了動詞短語的特點。這種表里不一的現象在人類語言中并不少見,用比較形象的語言來描述的話,就是動詞短語有了一個名詞性短語的外殼。

上面說過,有兩種可能的途徑讓動詞成為名詞性短語的核心詞。一是該動詞的句法地位發生了改變,已經通過某種句法過程取得了名詞的地位,也就是名詞化了;二是該動詞的地位沒有變,但某種句法過程改變了整個短語的句法地位,使之成為名詞性短語了,這種過程稱為名物化。從這個角度來描述的話,可以認為(49c)中的“見記者”本質上是動詞短語,其內部仍然保持了動詞短語的特性,但經過某種句法過程取得了一個名詞性短語的外殼,也就是名物化了,所以其外部句法特征相當于名詞性短語。

名物化假設為(49c)中賓語的雙重特性提供了合理的解釋,但也還留下了一些需要進一步探討的問題,比較突出的是(49c)與(49b)之間的關系。這兩句話的真值相近,表面形式上的差別只在于(49c)多了一個“的”字,因此有不少分析將兩者視為相關結構,最典型的便是通過名物變換將(49b)變換為(49c)(胡裕樹、范曉 1994,范曉2005)[4]

(49)b. 我贊成她不見記者。

c. 我贊成她的不見記者

簡單地說,名物變換就是在動詞性成分中間插入“的”,從而將動詞性成分變換為名詞性成分。胡裕樹、范曉兩位先生說的動詞性成分,還包括像(49b)的賓語那樣的小句,所以可以通過變換將此動詞性賓語變成名詞性賓語。

就(49c)與(49b)兩句的賓語而言,名物變換為它們建立了一種可能的句法關系,也為兩者的相似之處提供了一種合理的解釋方法,但只要將考察范圍稍微擴大一些,就會碰到很多問題。一般說來,每個句法過程都有自己的適用條件,只要找到了符合要求的結構,就可以通過該過程取得應有的結果。有時候某些句法過程的應用會受到一些限制,但可以通過各種測試將這些限制條件一一找出來。在討論如何通過名物變換將小句變成“的”字結構時,通常都只是說明變換的基本手段是在主語和謂語之間插入一個“的”字,插入之后得到的結構可以維持小句的原意,也就是沒有限制條件,只要是小句就可以進行名物變換。可是,主謂之間可以允許插入“的”的小句并不太多,只要小句的結構稍微復雜一些,比如像例(58)那樣的主題句,像例(59)那樣在句首有個介詞短語狀語,或者像例(60)那樣有個句首時間狀語,就不可能在主語和謂語之間插入“的”字了。

(58)a. 這位記者她見過了。

b. *這位記者她的見過了。

(59)a. 在辦公室她不見記者。

b. *在辦公室她的不見記者。

(60)a. 昨天她沒有見記者。

b. *昨天她的沒有見記者。

另一方面,在考察句法過程或句法規則時,不但要考慮針對輸入結構的適用性,而且還要考慮針對產出結構的溯源性。也就是說,如果按照某個句法規則,一種過程在一定條件下可以將結構甲變成結構乙,那么就應該可以依此類推,將所有與甲相同的結構都變成與乙相同的結構;反過來也一樣,所有與乙相同的結構都應該有一個與甲相同的對應結構,兩者之間的關系可以通過該過程建立起來[5]。也就是說,如果(49c)那個“的”字結構的確同(49b)中的賓語小句相關,可以通過名物變換來建立這種關系,那么只要“的”字結構的后半部分是動詞短語,就應該可以找到一個相應的小句,把“的”去掉就可以得到這個小句。可是,能找到相應小句的這種“的”字結構很少,如果“的”字前面的成分不表示領屬關系,而是像(61a)那樣是個定語小句,或者像(62a)那樣是個形容詞定語,那么相應的小句(61b)和(62b)就無法成立。也就是說,這些“的”字結構并沒有相應的小句作為變換的輸入結構。如果堅持以名物化來描述這種“的”字結構與小句之間的關系,它們就會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61)a. 我支持李工所主張的在河底開挖隧道。

b. *我支持李工所主張在河底開挖隧道。

(62)a. 我不支持這種勞民傷財的挨家挨戶拜票。

b. *我不支持這種勞民傷財挨家挨戶拜票

總而言之,并非所有的小句都可以在主語和謂語之間插入“的”,而后半部分為動詞短語的“的”字結構當中,也不是個個都能找到相應的小句作為原始結構。硬要用名物變換來歸納這兩者的關系的話,就只能管住一小部分特例,而無法解釋大多數“的”字結構和小句之間的關系,有點得不償失。如果換一個角度來考察這些現象,將這兩種結構分開處理,假設兩者之間沒有句法上的源流關系,就有可能為相關現象找到較為合理的解釋。

如果兩者之間沒有句法上的聯系,就沒有必要假設名物化可以改變小句的結構,也就沒有必要假設句子的主語和謂語之間能夠插入“的”了。這樣一來,例(58)、(59)和(60)中的小句沒有相應的“的”字結構也就理所當然了。另一方面,這里所說的名物化過程只牽涉到短語,輸入結構是動詞短語,產出結構是名詞性短語。對于(49c)、(51)、(52)、(53)以及類似的結構來說,名物化過程只涉及“的”后面的那一部分,將其由動詞短語變成名詞性短語,而“的”前與“的”后兩部分的關系只是定語同中心語的關系,只要兩者語義上沒有沖突,(49c)、(51)和(52),甚至(61a)和(62a)那種“的”字結構就可以成立,而且與相關動詞短語在句子里的地位無關。

也正因為名物化過程僅僅牽涉到短語,只是給動詞短語或者其他謂詞性短語添加了一個名詞短語的外殼,所以只要是謂詞短語就有可能被名物化,而且經過名物化的謂詞短語應當可以像名詞短語一樣起各種作用。除了像例(50)和例(65)那樣作為量詞的后續成分之外,還可以像例(63)和(64)那樣作為普通“的”字結構的后半部分。名物化了的謂詞短語除了可以像例(50)和(63)那樣做賓語之外,還可以像例(65)那樣做主語,以及像例(64)和(66)那樣做介詞賓語。

(50)我贊成她的這種不見記者。

(63)他已經看過龍井村的現場炒制茶葉了。

(64)韓國農民對昨天的突然沖擊警方防線表示歉意。

(65)上次那種在酒吧里采訪到明星是只可遇不可求的偶發事件。

(66)由于學生的連日罷課抗議,校方終于做出了讓步。

當然,本文的分析也有不利的一面,既然假設(49b)和(49c)之間沒有句法上的聯系,兩者的相似之處就只能歸結為巧合了,本文的分析在這一點上顯然不及以插入“的”為手段的名物化變換。不過,后者只能管住一小部分特例,卻無法解釋大多數小句和“的”字結構的句法表現,有弊大于利之嫌。本文的分析適用于所有的小句和“的”字結構,為它們在這方面的句法特性提供了合理的解釋,基本上沒有管不住的例外,可以說利大于弊。這兩種分析方法的取舍,應該是不言自明了。

[1] 嚴格地說,(49b)的賓語是個小句,而并非核心是謂詞的短語。這里沿用一般的習慣(朱德熙 1982a, 1982b),將其歸入謂賓一起討論。

[2] 此例句引自胡裕樹、范曉(1994)。在“第十二次現代漢語語法學術討論會”(長沙)上有與會者指出這類句子在現代漢語中很少有人說,這大概也是事實。不過,這種句式在“五四”時期卻大量出現過,現在也還有人在用,請參閱司富珍(2002,2004)。

[3] 也有人主張,在一定條件下作主語、賓語的動詞或形容詞是能受名詞或人稱代詞的修飾的,這些名詞或人稱代詞不能充當狀語,所以修飾動詞、形容詞時仍是定語(胡裕樹主編 1979)。不過,這樣一來,定語的句法地位就成了問題(朱德熙、盧甲文、馬真1961)。

[4] 胡裕樹和范曉兩位先生文中所用的術語是名物化變換,但名物化在他們文中是指動詞結構向“的”字結構的變換,而且這種變換包括小句,比如將“的”字嵌入(49b)的賓語小句的主語和謂語之間就會得到(49c)。這里所關心的是(49c)和(49b)之間的關系,而不涉及“的”字結構的句法地位(請參閱第七章)。為了避免混淆,這里將胡、范兩位先生的術語稍微做了改動,稱為“名物變換”。

[5] 這里只是說每個結構乙都有一個相應的結構A,可以通過相關的句法過程建立A和B之間的關系;而并沒有說任何結構B都只能有一個相應的結構A,因為不同的句法過程可能會產生相同的結果,也就是結構B可能有A、C、D等好幾個相應的結構,都可以通過各自的相關句法過程建立相應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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