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開普殖民地早期的政治和文化生活
一 開普殖民地早期的行政系統
“政策會議”代行政府職能 開普殖民地的建立和初期發展與荷蘭東印度公司在東南亞、南亞的發展密不可分。如前所述,開普殖民地早期的擴張與來往于東亞和東南亞的船舶數量有密切關系,甚至開普殖民地本身的經濟和政治特點也深刻地打上了荷屬東印度殖民地的烙印。東印度公司只關心利潤,初期只把開普殖民地當作保證公司在亞洲商業利潤的一個“歇腳”的“補給站”。這樣一個充滿了新教教徒宗教狂熱的東印度公司,很長時期竟不給開普站派一名牧師,理由是“花費太多 ”。
但是,南非社會三種矛盾迅速激化了,使東印度公司再也保持不住“田園式”的生活:一、自由公民與公司的矛盾。自由公民經營的農業產值第二年便超過了公司自營的農業產值,既增加了收入,又增長了自信。1659年14名自由公民的代表向公司的司令官提出廢除公司專賣制度,制定合理收購價格的要求,并以若不接受此項要求,就要停業相威脅。二、公司和自由公民同當地土著科伊人等的矛盾。公司既需要與土著“和睦相處”,又不斷和自由公民一道奪取他們的土地,并壓價收購甚至強迫收購他們的畜產品。三、奴隸主與奴隸的矛盾。奴隸數目短時間內便超過自由公民的數目。奴隸能否馴順地服從主人的意志,成了懸在自由公民和公司頭上的德摩克利特劍。這三方面矛盾的存在和部分矛盾的激化加速著殖民國家機器的出現。
公司的這個好望角“補給站”很快就演變為一個具有基層政權性質的機構,經常需要變通處理帶有政策性的事項,例如在戰爭或和平時期如何對待荷蘭以外的英國和法國的遠洋過境的商船和軍艦;如何處理與當地土著科伊人的經濟和政治關系;如何限制自由公民侵犯公司利益的行動。首任司令官(1672年改稱總督)范·里貝克上任伊始就感到當務之急是要建立某種形式的政府。公司迅速對這個簡單的政權形式做了規定:名稱叫“政策會議”(TheCouncilofPolicy),實際上,政策會議就是開普殖民地的政府,由總督(司令官)主持,主要任務是保護公司的一切利益。它既是行政機關,又是制定法令的立法機關,也是審理所有民事和刑事案件的司法機構,身兼三任。會議成員由公司高級官員和軍事長官組成,在開普港停泊的船長亦可參加政策會議的擴大會議。政策會議所制定的政策,實施對象主要是公司雇員、自由公民和奴隸,后來也逐漸施法于當地非洲人(主要為科伊人和混血種人)。這是一個頗具特色的亦官亦商的機構:既向居民征稅,也替居民出售的產品作價 ,甚至自行經商謀利。
初期,自由公民完全被排除在“政策會議”之外,既無權出席會議,更不能進入司法系統。自由公民的子弟和后裔長期未能夤緣跨入官員集團的門檻。據1779年統計,開普94名行政官員中,有48名是在開普出生,但清一色是東印度公司官員的子弟,無一出于自由公民門庭。充當官員的世胄家族幾代定居于開普,他們植根于公司上層,托庇祖蔭,效忠阿姆斯特丹,不愿降格躋身市民行列,高級官員尤其如此。因而在開普殖民地社會形成公司官員與自由公民涇渭分明的現象,后者屬于無權階層。有的史學家認為,東印度公司對自由公民(后稱布爾人)的刻薄寡恩種下了后來布爾人對荷蘭母國感情紐帶脆弱的原因。
東印度公司這些專制的做法遭到自由公民的激烈反對。到1675年,三個“布爾公民”獲得出席政策會議的權利。這些頗感壓抑的布爾公民一開始獲得“自由公民”身份,出席政策會議就為維護自身利益同公司展開斗爭。他們在自由購買科伊人牲畜、自由獲得土地、參與牲畜等價格的指定等諸方面提出符合自己利益的要求。公司極力維護其壟斷利益,非到萬不得已不肯讓利。布爾公民對不完全按自己意志辦事的政權機構,特別是在對待土著居民政策上經常不買賬:他們捉拿科伊人首領卻遲遲不送交殖民當局;甚至自己組織“民團”來“征剿”科伊人。公司為防止過分激化同土著的矛盾,也為了節省財政開支,不愿輕易采取軍事行動。多數情況下,它寧愿采取“隔離”做法,從地理上和經濟上將“自由公民”同科伊人隔開。范·里貝克甚至派人在開普半島樹立一道籬柵。
公司對待土著科伊人和桑人完全是一付殖民主義者態度。公司對毗鄰而居的科伊人,在遭受他們兩次激烈的軍事抵抗后,改行“綏靖”政策,對科伊人維護自身生存的要求,虛與委蛇地應付;更多則采取分化、收買手段。如將一個會講“洋涇濱英語”的科伊人首領哈里收買為公司雇員,充當翻譯緩和矛盾。對以游獵為生,進入已被殖民者圈占的獵場的桑人則格殺勿論(見后述)。
從地方法庭到區長的設置 東印度公司設立的開普地方法庭經歷了一段演變過程,終于成為后來侵入內地的殖民政權的濫觴。隨著自由公民向內地持續遷徙,布爾居民住地離沿海政權機構所在地越來越遠,設在斯泰倫博斯和斯韋倫丹等內地的調解法庭逐漸發展成為地方法庭,公司不得不將民事審判案件劃歸當地的地方委員審理。后來荷蘭派遣的高官巡視內地時規定了地方委員的權限,使之一身二任:既充當法官,又負擔地方行政長官的職務。為理順他們與公司的隸屬關系并保持其合法地位,1682年首次任命內地的區長作為地方委員的首長,從此,區長制長期存在于內地,直到1902年,成為南非地方政治體制的一大特色。在漫長的殖民擴張過程中,盡管各地區長的權限有大有小,對當地的控制力或強或弱,邊區的幅員有所增減,但在廣闊的南非內地,區長始終是殖民政權的象征,特別是對非白人尤其如此。
國家機器的另一重要設施——民團 開普殖民地國家機器的另一部分——軍事力量也很有特點。軍事力量由兩部分組成,一是公司的正規軍,用來防備其他歐洲國家(首先是英國)的侵犯,裝備較好,由公司提供。一是民團,其任務有二:第一,用于驅逐和剿滅當地的土著民族,17世紀主要對付桑人(布須曼人)和科伊人(霍屯督人);18世紀及其后主要是討伐南班圖的恩戈尼人,以及鎮壓奴隸和科伊農奴的反抗。第二,防止邊民嘩變和越境擴張。民團起初是“官助民辦”,由東印度公司提供武器彈藥。18世紀中葉以后隨著殖民者深入內地越遷越遠,公司難以控制,以致后來連武器彈藥都由移民自己購買,公司的指揮權力也備受削弱。民團愈益成為殖民地內地最重要的武裝力量。因此,布爾人的軍隊長期保持“非正規形式”,這既成為其特點,也構成其優點和弱點(特別是越往后的年代)。其優點是機動靈活,人人皆兵,寓兵于農(牧);缺點是自由散漫,我行我素,組織性、紀律性頗差。民團軍官由士兵推選產生,官兵比較一致。戰士,有戰事招之即來,來之能戰,戰事結束回歸農(牧)場,繼續經營農牧業。因而,這支隊伍游擊散漫習氣甚濃,但騎術、射擊頗精,為奪取土地或保衛自己家園的既得利益,作戰勇敢,剽悍善戰。民團與只擁有冷兵器的非洲人相比,軍事上的優勢在于:擁有火器、馬匹和犍牛拉挽的牛車,以及歐洲的較為成熟的軍事技術,善于設置“牛車陣”,能守善攻,常以很少傷亡(與非洲人比)取勝,保持旺盛士氣。直至19世紀80年代,布爾人在南非大部分地區維持統治權230多年,主要靠軍事優勢——殖民暴力。
至于牧業生產力和牧放飼養的技術,布爾人的水平并不比黑人高出多少,許多方面(如牧場單位面積載畜量)不相上下。可以說,布爾殖民者越是在生產力和牧放技術方面不具有優勢,他們越是需要依靠殖民暴力。在這種情況下,誠如馬克思所說,暴力也成為一種經濟力。[1]
巡閱使的派遣 荷蘭東印度公司阿姆斯特丹總部從全球殖民戰略上考慮,對開普殖民地越來越重視,不僅因為后者作為兩洋——大西洋和印度洋航線的樞紐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而且對于維護荷蘭最重要的殖民地——印度尼西亞群島也具有生命線的價值。因此公司對這塊遠懸非洲南端的殖民地一向控制甚嚴,從一開始便實行嚴格的“雙重領導”。開普殖民地司令官或總督由設在阿姆斯特丹的公司董事會任命,總督受制于“十七人董事會”和設在印度尼西亞首府巴達維亞的公司亞洲總部。總督對上級的任何請示報告均須一式兩份呈報:一份由返程歐洲的船舶送往荷蘭,一份由東駛船舶送到爪哇島。盡管阿姆斯特丹和巴達維亞一直不放松對開普殖民地的嚴格控制和管理,但畢竟距離遙遠,有鞭長莫及之感:漏洞不少,事故頻生。公司的上下腐敗更加劇了開普殖民地的離心傾向。公司通常采取的補救措施是派遣“巡閱使”(也譯“專員”)到開普等地視察,傳達“雙重領導”的指示,“現場”指導工作并向公司匯報。但公司為了省錢往往并不專門派遣巡閱使,而由董事會派往亞洲任職的“路過”開普的官員擔任。這些“欽差大臣”并不熟諳當地情況,臨時受命,下船伊始,胡亂發布指示,往往與董事會或巴達維亞的指示相抵牾,造成混亂,引起開普當局不滿。到18世紀,這一派遣制度形存實亡,九十多年中僅派過九名。
[1] 馬克思:《資本論》第1卷,載《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第81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