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法學家訪談錄(第一卷)
- 何勤華
- 1845字
- 2020-09-24 13:32:07
天降厄運 笑看風云
記:吳教授,您二十多歲的時候就已經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論著《憲法基本知識講話》,在法學界已是青年才俊,學術生涯可謂一片光明。但是您作為充滿社會責任感的學者,沒有顧及個人利害,在中國政治法律學會召開的整風座談會上發表自己的意見,招來橫禍,被錯劃成“右派”并遭到嚴重批判,下放農場勞動,客觀上不允許您繼續從事憲法學教學和研究工作,您愿意談談這段歷史嗎?
吳:我愛發言,這是優點還是缺點說不清楚,但是現在可以肯定地說這是我的“霉點”,使我倒霉之點。1957年5月下旬,中國政治法律學會籌備召開征求意見的座談會,把發言任務分配到法律院系,系里很多教師都不愿意報名參加會議,我也不愿意去,后來系主任動員我說:“要幫助黨整風,你是法學會會員,你應該去。”我只好勉強答應參加會議并發言。我一向沒有寫發言稿的習慣,只列了簡單的發言提綱,湊上幾個例子,就匆匆赴會。1957年5月27日下午,有近百人參加的政法界整風座談會在某單位的大禮堂召開了,首先發言的是蘭州大學法律系的副教授吳文翰先生,我第二個發言。誰知道我這一發言,大禍臨頭。有人說吳家麟被劃為“大右派”,一定是向黨猖狂進攻,事實絕對不是這樣的,有《人民日報》為證。根據1957年5月29日《人民日報》的記載,我在發言中談了三個問題:一是政治制度方面的問題;二是法律制度方面的問題;三是向政治學會領導提出四條建議性意見。我萬萬沒有想到,之后我的命運發生了逆轉性的變化,從人民的一份子變成反動的“一小撮”,從堂堂的人民教師滑落為處處受人歧視和白眼的賤民。
記:您的問題怎么會不斷升級,導致最后被錯定成為“極右分子”呢?
吳:當時我還不是一般的“右派”,是個“大右派”、“極右派”,成為法學界的重點批判對象。因為我這個人太天真,看到當時會場上寫的是大辯論會,既然是辯論會,你說你的,我說我的,別人批評我,我認為缺乏理由就辯解,這一辯解就因為態度問題從“一般的右派分子”升格為“極右分子”。為什么又成為“大右派”呢?1957年以前,我是小有名氣的青年教師。《憲法基本知識講話》的小冊子,印了90萬冊,還經常在報刊上發表文章。槍打出頭鳥,出頭的椽子先爛,再加上有人在《人民日報》上寫文章批判我,當然,把我寫得越壞越好。既然是全國出名的“右派”,當然就是“大右派”了。因為我是“極右派”,所以對我采取的措施比較嚴厲。我被送往北京南苑農場監督勞動去了,工資沒有了,每個月只有36元的生活費,從此開始了我長達二十多年的“右派”生活。在南苑農場主要是種水稻,這個農場本來不種水稻,我們是種水稻的土地開墾者,加上當年的“大躍進”,甭提有多苦了。好在那時候我還年輕,身體還扛得住。在農場,人民大學派專門工作組對我們進行監督改造,工作組的成員有的是我的學生,有的是學校的干部,他們對我們并不很苛刻。
記:何時才摘掉扣在您頭頂上的“右派”帽子呢?
吳:在南苑農場勞動任務完成一大半的時候,人民大學就采取措施,將在南苑農場勞動的人都抽回人民大學的校辦農場去了,那時候已經比較接近要解決我的問題的時候了。后來幸運的是,我在國家采取更嚴的措施前被解放了。我是一個很樂觀豁達的人,對這些我看得很輕,在農場勞動的時候還經常一邊勞動一邊唱京劇呢。特別是“文革”,那么多老將帥、老革命都被打倒,何況我是一個教員呢。我當時是在劫難逃,誰讓我多嘴多舌呢!
記:吳教授,您扎根于寧夏大學三十年,被人稱為“開拓了邊疆的現代文明的學者”,當時您是怎么到寧夏去工作了呢?
吳:1958年,我愛人大學畢業時被分配到寧夏工作。我被摘掉“右派”帽子之后,在征求我的分配工作意見時,我想回福建,畢竟是福建人,但是福建方面不愿意接受我,我就被安排到寧夏的中學去教書,當時寧夏大學的領導知道我在法學方面有些研究成果,是個講師,就將我留在了寧夏大學,之后我就在寧夏大學教書。政治風云變幻莫測,管得嚴的時候就把我安排到資料室工作或到農場勞動,較松的時候就讓我教邏輯和說理文寫作。
記:吳教授,在“文革”期間您受到影響嗎?
吳:“文革”中我被趕到農場當農工,賣瓜、種地、幫灶。所幸的是,由于寧夏與政治漩渦中心北京相距甚遠,受波折相對較小,我作為先前的“右派”分子,沒資格參加各種活動,從而能夠置身于政治斗爭之外。我將寶貴的時間用于埋頭讀書,讀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書、毛澤東的書等經典著作,這使我的理論基礎更扎實了。對于部門法學,尤其是憲法學的理論研究而言,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理論根底扎實了,做起研究來就會得心應手,應付自如了。十年“文革”對于我來說,壞事變成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