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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崇德
Xu Chongde

1929年1月出生于上海青浦。1947年進入復旦大學法律系學習,1951年畢業后進入中國人民大學國家法專業研究生班學習,1953年畢業后留校至今。1971年因中國人民大學在“文革”中被撤銷而在北京師范學院(現首都師范大學)工作七年。1978年中國人民大學復校,調回中國人民大學法律系,歷任副教授、教授、博士生導師。曾任中國政治學會副會長,中國法學會理事,中國憲法學研究會副總干事、名譽會長,中國香港法律研究會副會長兼秘書長,中國社會科學院政治學研究所學術委員會委員,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港澳研究所學術委員會主任等職務。曾參與過1954《憲法》、1982《憲法》和港、澳基本法的起草工作。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憲法、港澳基本法、政治學。

2008年1月13日,記者懷著無比崇敬的心情來到許教授的家中進行采訪。許教授雖已步入耄耋之年,滿頭白發,但仍然精神奕奕,侃侃而談。在長達兩個小時的訪問中,許教授謙遜和藹,令人印象深刻。

記者(以下簡稱“記”):許教授您好!很榮幸今天能夠這樣近距離地采訪您。首先請您談一下關于廢除偽法統的情況。

許崇德(以下簡稱“許”):廢除偽法統是1950年2月,中共中央有一個廢除偽法統的決定。我當時在上海復旦大學讀書。上海解放后,受組織派遣曾到上海市中級人民法院刑一庭工作,主要是處理反革命案件。我跟的那個法官是舊法人員,他抽屜里放了一本“六法全書”,處理問題的時候經常會拿出來作為參考。當時已經不引用舊法了,但是審理案件終歸要參考法律,而當時新中國幾乎沒有法律,所以法官有時難免會翻“六法全書”。當然,后來這些舊的法官,當時叫推事,慢慢就轉移了。因為新中國建立之初,我們沒有那么多搞專業的干部,所以中央的政策就是舊的人員包括司法官都留下來。當時我們也沒有很多的法律,有《土地法》,但我在刑庭沒有用到。鎮壓反革命有一個臨時性的條例,比較早的時候有一部《婚姻法》,其他就沒有法律了。上海解放后主要靠軍管會發布命令和政策。事實上,共產黨很長一段時間都是依靠命令、政策治理國家,這使我深感加快立法的重要性和緊迫性,但后來的實際情況總是不盡如人意。

我是1947年下半年進入復旦學習的,上海解放是1949年的5月份,這兩年我基本上學的是舊法。到了1949年下半年開學后,就開始學一些新的政策性的課程。我是1951年畢業的,所以我的大學生活是跨時代的。我的憲法老師張志讓解放前就離開上海到了解放區,新中國建立前夕參與了《中央人民政府組織法》的起草,起草委小組的組長是董必武。后來我在北京還經常拜訪張先生,請教憲法學的問題。

解放后,復旦的法律系還在,但上海有好幾所學校的法律系都調整了。比如同濟大學法學院、暨南大學法學院都合并到復旦大學法學院。華東政法學院是后來建立的,那時我國院系調整,成立了五個政法學院,全國分為五個大區,每個區有一所政法學院。

我在大學期間學習了法學通論、民法總則、刑法總則。解放后,主要學習共同綱領、國家頒布的一些政策和少量的法律法令??梢哉f,解放后中國各大學的教學秩序并沒有走向正規。我們有幾個同學包括我都曾到上海市法院工作,幫助清理積案。法官開庭,我做書記員,協助法官辦案,參加審判實踐,對我來說是很好的鍛煉。我經手的這幾個案子中的一些被告,后來都被處決了。我在法院工作了一年多,后來就畢業離開復旦了。

當時上海所有的大學畢業生都集中起來學習,就在徐匯中學。學習的目的是要讓我們服從組織分配。那時上海所有的高校畢業生在一起,統一編組。學習了兩個月左右,就開始統一分配。同學多半留在上海,因為上海公檢法需要新的力量代替舊的人員。我和其他幾個同學被分配到人民大學念研究生。那個時候的研究生是不用入學考試的,是分配的。參加研究生學習就是參加革命。人民大學是新辦的大學,所以它要培養一些年輕的知識青年,將來留校做教員。我是人民大學創建以后比較早的一批教師,一直留校至今。所以我的歷史很簡單。

:您能回憶一下1952年的舊法人員改造嗎?

:我1951年畢業,不算舊法人員,是知識青年。據我后來了解,舊法人員被逐漸調離政法機關了。因為我們對公檢法是非常重視的,它們是專政的刀把子。臨時把他們(舊法人員)留住,是因為沒有人才。我在上海法院幫助清理積案的時候,法院的庭長、領導大部分都是軍管會派來的老干部,還有個別原來的上海地下黨。我們的人事處長,就是地下黨,我們的一個副庭長也是地下黨。當然他們不屬于舊法人員的范疇。舊法人員據我了解后來都。所以我們的司法人員基本上不是舊人員改造過來的,而是新的人員、新的力量。

:您在人民大學讀研究生期間,正值蘇聯專家來華之際,那么請問當時的課程是怎樣設置的呢?

:人民大學是新中國建立時根據中央的決定創辦的,是一所新型的社會主義大學。當時包括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復旦大學以及南京大學(前身是中央大學)都是舊社會遺留下來的,需要改造。人民大學沒有這個問題,因為是黨建立的。班底子從延安的陜北公學到華北大學然后到人民大學。辦大學是需要教師隊伍的,除了一些黨內的專家是學術骨干,此外還需要一批年輕教師。我們那時候沒有教授、副教授、講師之分,從教都是教員。人民大學需要一批自己培養的教員。我們開始是研究生,本科只有一個年級,是朝陽法學院取消后轉到人民大學來的。朝陽法學院的一批教師也到人民大學來做教員,轉過來后都是向蘇聯專家學習。因為要培養一批研究生,才能將來留下來作為新的大學的教師,而過去的教授從新中國的觀點看是不能帶研究生的,他們學的都是舊法,或者是從國外學的法律,不能培養新中國的教師,所以解放以前的這些老教師基本上都是靠邊站的。

人民大學為了培養新中國自己的教師,就從蘇聯請來一批專家來培養我們。我們的課程設置和教學大綱都和蘇聯的莫斯科大學相同,我們學的東西分兩個部分:基礎理論課和專業課。基礎理論包括:馬克思主義基礎,實際上學的是聯共黨史,是蘇聯的黨史;馬克思主義哲學;政治經濟學,主要學資本論;中共黨史。中共黨史不是蘇聯的教材,而是我們在延安時期的一些專家解放后到人民大學工作編的。這是理論課。憲法那時由于蘇聯不叫憲法,叫國家法,那時我們的憲法專業課主要是學蘇聯國家法、人民民主國家法、資產階級國家法三門課。中國國家法我們自己搞,開始只是講一些專題。請一些領導同志來講一講有關共同綱領的問題、有關國家制度的問題以及有關農村的土地問題等等。

后來我們畢業后留校,蘇聯專家也回國了,這樣我們才把中國國家法逐步建立起來。開始也就是采用蘇聯國家法的架構,加上中國的材料,但觀點還是蘇聯的觀點。蘇聯的觀點今天看來也沒有錯,基本上還是馬列主義的法學觀點。本科從憲法這個專業來說開的也是蘇聯憲法、人民民主憲法、資產階級國家憲法、中國憲法。人民大學剛創辦的時候主要有法律系、外交系、俄語系等。因為不僅學校最需要這方面的教師,而且國家也最需要這方面的人才。外交系:外交不能用舊的外交人員;俄語系:因為我們當時向蘇聯一面倒,學習蘇聯經驗,需要一批翻譯;法律系:法律是人民民主專政的工具。人民大學還有四個理論教研室。四大理論教研室是學校的支柱,招的都是比較成熟的干部,不招知識青年。50年代乃至60年代,全國許多單位的宣傳部長都是人民大學四大理論教研室畢業的。蘇聯專家給我們開的參考書都是經典著作。那時候沒有整套的《馬恩全集》、《列寧全集》,都是解放區中共中央編譯局翻譯的,十分難讀。因為當時的翻譯水平很差,業務水平也比較低。翻譯過來的《資本論》也是相當難懂。所以當時我們讀書是十分辛苦的。

我在憲法學上的成績,主要是靠實踐。1952年中共中央制定過渡時期的總路線,叫做“一化三改”總路線。剛頒布總路線時中央有一個宣傳大綱,1952年我曾下鄉到保定宣傳這個總路線,并動員農民把糧食賣給國家。因為當時沒有合作化,也沒有人民公社,都是個體生產。那時糧食必須國家統購統銷,沒有自由市場。但實際上農民也在自己的市場上賣糧食,所以我們就動員農民把糧食賣給國家。我一邊下鄉一邊學列寧的《論糧食稅》,同時學習蘇維埃建國初期列寧提倡的新經濟政策。當時就住在農民的家里,天天跟農民在一起。我認為參加實踐對憲法學的課程建設是很有用的。

1953年夏天,全國搞第一次普選的試點,因為1954年要召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按照我國的選舉制度,全國人大的代表都是從下面一級級選上來的。所以首先要基層選舉,基層選舉是普選,直接選舉。那時頒布了一部《選舉法》,《選舉法》的草案報告是鄧小平做的。中央還發布了一批政策性的文件,包括規定誰有選舉權、誰沒有選舉權的問題。因為那時有的地方搞了土改,有的地方還沒有搞土改,農村的階級結構還沒有變化,有地主、富農、中農、貧農、雇農。地主有大有小,中農又分上中農、中中農、下中農,情況很復雜。當時還沒有公民的概念,只有人民的概念。人民有選舉權,不是人民就沒有選舉權。我們要掌握政策,宣傳《選舉法》的精神。當時的任務是為了實行普選,建立基層人民代表大會,然后基層人民代表選舉縣人大,縣人大選舉省人大,省人大選舉全國人大。

1954年9月份召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選舉是1953年下半年在全國鋪開的。我們做事往往是先搞試點,試點成功以后再在全國推廣。因此第一次普選的試點工作在1953年夏天開始。中央有一個工作隊,由內務部牽頭,中央派一批人組成了工作組,下鄉去了山東兩個縣:泰安縣和廣饒縣。選舉制度本身是憲法學的一個組成部分,我們向廣大的農民宣講選舉是怎么回事、政策如何、《選舉法》的內容是什么。之后登記選民。登記選民一定要掌握階級成分問題,“地、富、反、壞”沒有選舉權,貧下中農和其他人有選舉權。這次普選試點工作結合著進行新中國第一次人口普查。中國剛解放時號稱四萬萬同胞,但究竟有多少人口,除清朝時調查過一次,后來就沒有調查過。這次借著普選做選民登記,進行人口普查是一個好的機會。所以這次普選試點工作一方面做人口普查,一方面做選民登記。我記得這個工作很有意思,農村特別是農村婦女有些連名字都沒有。她們來登記時,要發給選民證,選民證上要寫姓名,而她們當中很多人是沒有名字的。無奈之余我們只好給她們起名字。那個時候不是秘密投票,是開選舉大會,因為都是文盲。選舉的周期也比較長,一期普選搞了兩個月。這次普選的全過程我都經歷了,我認為實踐是非常重要的。

1953年普選完之后,1954年春天我到憲法起草委員會幫助工作。憲法起草委員會的主席是毛澤東,起草委員都是領導同志,還有民主黨派的人員,還需要一批工作人員。工作人員必須是懂法律的,因為這是要起草憲法。起草委員會設有秘書處,秘書處下面設有各種分組。我去之后住在中南海,被分在資料組。主要是收集國外各國的憲法,并且編一些名詞解釋,供領導人參考。因為他們中的不少同志從前沒有接觸過憲法。憲法草案出來之后是全民討論,全民討論歷時三個月。各省討論的材料都要送到憲法起草委員會,這些原始材料不直接給起草委員看。我們要先對原始材料進行分類,比如關于國家建設問題的意見編成一類;關于國家制度的意見編成一類。再比如江蘇省跟浙江省提的意見如果有些是相同的,就編成一條,后面注明是哪些地方提出的意見。有些意見是很籠統的,有些意見則很具體,最后總共編成了16本全民討論意見匯集。

當時田家英是副秘書長,在黨內是比較年輕的,只有32歲。他帶領著我們這批從學校來的知識青年,也組織我們去參加一些會議。他是毛主席的秘書,會上議論什么問題,他就組織我們討論。我們有專業知識,并且我們當中有研究蘇聯國家法的教師。而他們考慮的問題都比較具體,所以我們一方面要搜集資料,另一方面也要出主意,提供一些知識性的意見,充當“智囊”,直至《憲法》通過。

1954年9月份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召開,我又被轉到大會工作。我親身經歷了第一部《憲法》的制定,又親眼看到全國人大通過這部《憲法》。當時人們的情緒十分高脹,雖然今天我們對憲法的看法很一般,但當時卻不同。百年來的夢想終于得以實現,民主憲法終于獲得通過,北京沸騰了?,F在五十多歲的人那一年生的起的名字還有叫憲法的。北京城內鞭炮齊鳴,慶祝熱烈。這對于我來講是受教育,而從專業角度來說,參加憲法起草實踐是有好處的。在這個過程中,我們逐步把憲法學這門學科建設起來。人民大學在50年代有一個特點:招生不招知識青年,只招有五年以上工作經驗的干部。他們社會經歷比較豐富,我們教師如果不接觸實際,就不能勝任教學工作。青年學生比較單純,你講什么他就接受什么;但參加過工作的人,因為有各種社會經歷,思考問題就會不一樣。我們一邊教書,一邊建設這門學科。學生提出的問題以及從學生的工作經驗反映出的一些問題,也對我們的課程建設有一定的好處。

接下去就是50年代后期的“反右派”?!胺从遗伞敝杏行┙處煴诲e劃成“右派”了,不能授課了,所以我們的任務就更加重了,當然我們也逐步發展了一批教師隊伍。1958年是“大躍進”,人民公社化。我們就去上山下鄉。后來就是“四清”。不僅教師上山下鄉,還帶著學生上山下鄉。這對正常的教學秩序是一種沖擊,但如果處理得好,對師生能力的培養,有一定的好處。后來就是“文化大革命”了?!拔母铩逼陂g,人民大學被撤銷,我們全被下放到江西“五·七干校”勞動。人民大學一直到1978年才復校。1982年《憲法》修改時,我是憲法修改委員會秘書處的成員。這部《憲法》搞了27個月,我的主要工作是參加起草條文。憲法修改委員會的組成是政治局的全體成員和各個民主黨派的領導,秘書處起草出來后他們進行研討,研討后提出意見。秘書處根據他們提出的意見,再次修改條文。反反復復共搞了27個月。秘書處還有一張合影(見下圖)。

:您剛剛提到“反右”的情況,您能再為我們詳細介紹一下當時法學界有哪些人員被劃成“右派”了嗎?

:我沒有被劃成“右派”。人民大學法律系在“反右運動”中受到的沖擊很大,劃成“右派”的教師和學生在全校中占的比重最高。其實今天看來都是一些莫須有的罪名,無非是對我們國家不足的地方提了一些意見。憲法這門學科劃成“右派”的人也很多。錢端升、吳家麟、王向明等都被劃為了“右派”。后來給他們摘帽,但摘帽后其實還是“右派”,叫做“摘帽右派”。事實上,“反右”造成了嚴重的人才缺損與災難,本來新中國的人才就不多,而被打成“右派”的人有些在業務上是比較拔尖的?,F在想來甚是可惜!

:在中蘇友好期間,我國有很多人赴蘇留學,當時您去了嗎?您周圍有哪些人去了?

:我沒有去。中國社科院王叔文、吳建璠、吳大英都是留蘇的;北大的肖蔚云也是留蘇的,但這四位學者現在都已經去世了。

:那關于院系調整及其帶來的人員調整,您能給我們介紹一下嗎?

:在院系調整中人民大學是不受影響的,因為人民大學是根據中央的決定新創辦的大學。院系調整期間全國各大學的法律系都取消了,包括北大的法律系也取消了。北大的法律系1951年時分出來成立了北京政法學院,在北京政法學院的基礎上,1983年成立了現在的中國政法大學。五大政法學院都是屬于司法部系統的。復旦大學恢復法律系是在1956年。北京大學法律系被取消,直到肖蔚云這批留蘇人員1955年回國后才開始籌備恢復法律系。人民大學在院系調整期間也有變化,在院系調整中人民大學合并了中央財經大學,所以人民大學的財經方面很占優勢,系科齊全:包括農業經濟、工業經濟、國際貿易、金融管理等。但院系調整期間人民大學原有的外交系分出去了,成立了外交學院;俄語系也分出去了,成立了外國語學院,法律系還在。

:在“文革”中,您受到沖擊了嗎?

:“文革”中我因并非當權派,所以沒有受到沖擊。我“文革”后期到“五·七干校”勞動,那是因為人民大學解散了,大家都去“五·七干?!保⒉皇侵挥形易约骸?/p>

:那么請問您“文革”期間法學界有哪些人受到的沖擊比較大?

:“文革”中法學界受沖擊的人很多,但后來他們都不計較個人恩怨,北京的張友漁、上海的潘念之、武漢的何華輝,均未能幸免。我們學校孫國華受到的沖擊比較大,其他的都不在了,已經去世了。孫國華原來是朝陽大學的地下黨,被國民黨抓去了。在審查他的歷史時總說他是叛徒。他是研究法理的,難免會有一些觀點,所以他受到的沖擊比較大,勞動改造中吃了不少苦。他今天還健在,很樂觀。

:許教授,您的身上有一種堅忍不拔的精神,可以說堅忍不拔的精神與您今天的成功有著一定的關系,那么在您的人生經歷中,您認為作學術什么最重要?

:首先我覺得我們這個學科不能脫離政治,必須要堅持正確的政治方向。“文革”之前的十幾年中,有很多事情是值得好好總結的。我自己政治上也不夠成熟,對很多政治運動未必能看得很準,但我是熱愛黨的,我是研究學術的,我的任務是教學和科學研究,所以我的主要精力放在治學上。治學之道對于憲法學而言,馬克思主義中的一些重要的觀點必須要很好地掌握。這跟我的遭遇,跟我的經歷有關。因為我剛來人民大學就是蘇聯專家授課,蘇聯專家特別講究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的經典理論。所以從這個方面看,我沒有受到資產階級自由化觀念的影響。

其次,我覺得參加實踐是很重要的。剛剛我只提到“文化大革命”那一段。其實在“文革”之前的“四清”運動中,我參加了三期“四清”。兩期在北京郊區,一期在陜西長安縣,在陜西的那一期長達八個月,深入了解農民,這對于我的成長和提高有很大的幫助。

再次,要勤奮。搞學問來不得半點虛假,一定要勤奮地思考、勤奮地研究。我這些科研成果都是從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這20年做出來的。1999年我做過一個統計數字,我公開發表的文章共302篇,在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前發表的文章只有7篇。過去也不是懶,而是沒有條件做學術研究。那個年代根本不允許你搞研究、發表文章,否則就會有人給你扣帽子,說你走白專道路,有名利思想。這些都要求我頂得住,在逆境中我也奮發不息。

總之,從政治思想的要求來說就是要堅持黨的領導,為國家、為人民,這一點我會恪守終生。人的成功要具備兩個條件:勤奮和機遇。我曾對我的學生講:“我生不逢時,也生而逢時。我參加了第一部憲法的起草工作,82年我又參加憲法起草,后來又作了十幾年的港澳工作,參與起草了兩部基本法。而你們就缺少這個機會。”其實機遇始終存在,只看你能否抓住,因為國家總有需要。1982年《憲法》通過后,1985年成立了香港基本法起草委員會,人大常委會任命我為起草委員,港澳這個工作作了十四年之久。所以我覺得機遇很重要。我當時為什么能被選去參加憲法起草委員會的秘書處,就是我“文革”后發了一些文章,很受到有關方面的注意,所以把我調去參加秘書處。我認為勤奮和機遇都是很重要的,自古很多有才的人,都是因為沒有機遇而郁郁寡歡。但只有機遇,而沒有才學,更是不行的。

:你在艱辛的教學和科研過程中,有沒有感到足以自豪的事情?

:應該說還是有的。我可以約略舉出三點:一是,我培養了50名博士,他們絕大多數很有作為。二是,1998年,我在李鵬主持下,曾為全國人大常委會做法制講座;2002年,在胡錦濤主持下,我又為第十六屆中共政治局第一次學習會講解憲法。三是,2000年,我榮獲第一屆北京市精神文明建設獎;2004年,我被評選為年度法治人物;2005年,我被人民大學授予榮譽教授稱號;2004年,榮獲北京市第八屆哲學社會科學優秀成果特等獎;2007年,獲第五屆吳玉章學術獎特等獎。

:您從事憲法學研究這么多年,請您對中國憲法學的發展作一整體評價。

:憲法學在新中國的發展還是比較早的。1954年新中國就制定出的第一部《憲法》,從而成為憲法學的研究依據,而刑法是后來才有的,民法是近幾年才有的。所以學科的完備與法律文本的形成和完善有很大的關系。因為學科研究的依據和基礎離不開文本。憲法與其他部門法相比較,它的發展有優勢,但是它也有不利的地方:政治性比較敏感,容易受到政治起伏等不確定因素的影響。所以我的研究成果都是1978年以后的,如果我再年輕一點,成果還會更多一些。

以前全中國沒有一本像樣的法學刊物,只有中國政法學會的《政法研究》,一年只有四本,也就是季刊,卻沒有稿源。整個新華書店沒有一本法律方面的書,這就是當時法學的狀況。全國的大學只有人民大學有法律系,北大、南大、復旦都沒有法律系,后來才慢慢恢復法律系。到十一屆三中全會后,現在全國法律院校有幾百所了。連農業大學、醫科大學、林業大學都成立了法學院。前后對比,簡直是天壤之別。當時法學界實在是太蕭條了。當時我也不敢寫文章,如果有報紙需要,就來找組織,系的領導組織幾個人來寫,寫完后署個假名,稿費根本沒有。與蘇聯論戰時,《政法研究》約我寫了兩篇文章,我寫的比較尖銳,堅持馬列,狠批蘇聯修正主義觀點。后來有一個要好的同志提醒我說:別寫了,你已經受到別人的注意了,說你名利思想抬頭。之后我也就不寫了??磥韺W術要鼓勵,不該壓制。

當今,中國的法學受到西化的影響,有很多文章我都讀不懂,作者隨意創造名詞。因為都是從國外的一些書上看來的,中國沒有相對應的詞,所以就編造出很多生僻、奇怪的詞。文風方面,我認為應該學習毛選、鄧選,理論很深刻,但語句通俗易懂。另外我們要研究中國的實際,表現中國特色。西方的制度是適合西方國家的,但不適合我國國情,我們不能照搬西方的制度。我們這個學科不僅要研究中國問題,還要研究外國問題。我們不完全排斥外國的經驗,但要借鑒對中國有用的。在我們法學的發展道路中,要注意防“左”、防“右”。這幾年中央搞了一個馬列工程,強調要高舉馬列。馬列在今天來說是當代的馬克思主義,搞法學的人萬萬不能離開馬克思主義。要在法學領域里發揚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

當今,法學總的形勢是好的,但要求精,要強調質量。中央提出依法治國、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也就意味著在任何領域中,法律都會發揮作用的。

(李愛然、方 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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