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媽媽頭發散亂，衣扣也不齊，眼圈紅紅的，口中還喃喃道：“可受了罪了，短短兩三天，就瘦了一圈。”

南媽媽過去曾與她交好，知道少爺受罪，她必逃不脫責罰，故而從旁道：“你自己也下去收拾收拾，主子面前，這成什么樣子。”

二太太從進來，一雙眼睛就落在小少爺身上，又留心聽府醫稟報，這時才看鄭媽媽，看她這個樣子，仍是道：“你很該早些來回才是。”

鄭媽媽跪地道：“老奴萬死難辭其咎，只是秦娘子畢竟是那院中的主子，她堅辭不允，老奴也是無法。“

話自然是這個理，就是如今，事情捅到了馬氏跟前，鄭媽媽也是回不去了。

黃氏命南媽媽送了府醫，轉身扶了馬氏坐下，又接過小丫頭遞來的茶親奉于馬氏，方道：“母親，您消消氣，媳婦再四問了，府醫都說小少爺只是有些虛，略補補也就好了，必不至留后患的，母親放心。”

聽到這里，馬氏心頭稍安，略略頷首，黃氏又道：“鄭媽媽也是一片忠心呢，母親就別怪她了。”

從黃氏進門以來，無一處不妥，如今被人找上門來，還要求情，二太太不會不給她這個面子。

“鄭家的，你先起來，讓閭媽媽帶你過去梳洗。”頓頓又道，“這樁事你有千萬個不好，可是有事知道來回少奶奶，就是好的。”

這話一出，不只鄭媽媽，連同黃氏心中也稍安。她之前生怕婆婆是那不能容人的，為此事怨怪她自作主張。

待眾人都下去了，二太太道：“旭兒回來，讓他先來見我，我和他說，必不致牽扯到你。”

“兒媳謝過母親關懷。”黃氏起身行了一禮，又道：“只是少爺這里，鄭媽媽獨個兒抱他出來，乳母都沒有帶一個。”

想到小小孩兒，還在襁褓中就要受如此搓磨，馬氏心中也是老大不忍得。

“出來了也好，正經你是他嫡母，”馬氏這一句話說得，黃穎兒心都調到嗓子眼了，生怕把孩子交到她手上。

“只是你們哪里養過孩子，便先放在我膝下吧。”

實則馬氏是先起過便把孩子交到黃穎兒手上的念頭，只是始終還是想抱嫡孫更多，便想多留一些時間于年輕人罷了。

黃穎兒也不妝相，只道：“讓您受累了。”

眼下她卻是不好把這個孩子接在手里的，這樣小，又才生了病，輕不得重不得，班底又是原來搭起的，不知是不是信得過。她自己在這府里且還兩眼一摸黑呢。

如此定了意，也沒多耽擱，馬氏喚來閭媽媽，讓她領著鄭媽媽去浮香院將乳母幾個接出來。一徑安置到如意苑了事。

浮香院那邊自有一番夾纏，幾個人回來臉色都不好看。馬氏不欲與幾個下人多說，只勉勵幾句，又令閭媽媽下去將如意苑的規矩說與她們便了。

到得下衙時分，于旭回府便先被請到馬氏處，黑一陣紅一陣說了好一會子，又去看了兒子，這才到了浮香院。

這一日渾似做夢，秦氏至今還腳步虛浮，只是起不來，靠在塌上出神。聽到有腳步聲進來，還以為是喜祥，翻個身對著墻壁，做個不理不睬的模樣。

于旭站了一會兒，自也就默默走了。

翌日便是放榜日，一大早，于府中便派了數名下人去吉慶門看榜，實則于柏巖心中已經有數，只他把穩，不會說出來罷了。

巳正時分，大時雍坊，一陣鑼響，跟著便是一陣馬蹄聲，三匹扎著紅綢的高頭大馬領著數名報喜的衙役來到于府門前，還未進府，便在府門前唱喏。

府中下人接著，聽著有點愣，怎么是三房路少爺頭名，大房的兩位少爺反落到了二等后頭。

但不管怎么說，都是喜事，門上的蔣明等連忙將喜報接進來，又打發了紅包，這才命人進去報信。

府中女眷皆聚在鶴壽院等著信，老太太聽了雖有些意外，但并不露出來，面上仍是喜意。

大太太臉色當時就有些不好看了，只也還把得住，看眾人看她，強笑一下，又道：“待看喜報的小子們回來了，便把鞭炮放起來，帖子發出去。”

三太太聽了喜報，一徑只是抹淚，語不成調。

幸而還有二太太，說些于家有福，延澤子孫之類的吉祥話，這才把場面繃圓一些。

于老太太道：“喜事自然要報眾人知，今年卻不好大辦。得了準信，咱們就籌備著去祭告先祖，也算告慰了。”

此時宣平帝身子不爽的消息已經傳到宮外，聽說起初只是睡眠不足，如今已經發展到飲食不調，兼有神思不屬的癥候。太醫院的太醫并內宮里伺候的內侍都抬出去好幾個了，卻還是沒找出來是什么原因。脾氣由此越發暴躁，竟在大朝會時當庭杖斃了建議立儲的御史。

幸而有金科登榜的喜事出來，不過也只是略略驅散陰霾，究竟不是什么好兆頭。

眾人自然心知，也不敢議論。三太太卻是個糊涂人，想想還壯著膽子說一聲：“媳婦以為這樣大事，咱們家怎么說也要請親近人家來熱鬧一番呢。”

內廷之事，于老太太哪好說透，大太太一開口難免就背上嫉妒三房的嫌疑，又只有馬氏出來打圓場：“外頭近來亂亂的，想是要過一陣子才有熱鬧了。”

劉氏覺出風頭不對，不敢再說，只究竟是有些過不去，還是又輕聲添一句：“怎么偏撞上這時候。”

于老太太微瞇雙眼，看也不想看她，一時屋中靜了下來。

待吉慶門看榜的把榜樣抄回來看了，確與報喜的相同，老太太便吩咐備辦起來，擇吉日報慰先祖。

于柏巖當天回來得晚，聽說錦華院請，總還是要給大太太面子，抬腳就先去了正院。

“安哥兒，平哥兒，如何這樣？”果然是問這個，于柏巖心中有數。

“我的太太，進學何其難也，幾個孩子能如此，已是祖墳冒煙了。”

看大太太神色，于柏巖又道：“路哥兒文彩是要強些，卷子我都看了，更難得是有韜略，強過他兩個哥哥不少。”

聽到這里，大太太神色略松一些，想想又有些不服：“卷子自然是要送來你看的。說到底，還不是，還不是你不使勁的緣故。看你怎么跟孩子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