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醫生吃著飯，聽我講述與戚書記之間的“故事”。故事講完了，李醫生的飯也吃好了，我的飯還一口未動。李醫生站起來，撩下一句話：“戚書記說你倆是患難之交一點兒也沒錯。”

說完這句話，李醫生抬腿準備走人了。

我忙站起來：“李醫生，您別走，您坐下，我有一個問題想請教您。”

“請教問題？”

李醫生的眼神告訴我：“我倆才剛認識，也就一頓飯的功夫，以前從未謀面，能有什么問題？即使有聯系，也將是以后的事情啊！你是大隊獸醫，我是公社獸醫，業務一定有交往，今天就要請教我”？

“李醫生，您是公社獸醫站的獸醫，剛才在學校給我們上課，一手正楷板書真漂亮。我想，能把正楷寫得好的人很多，譬如用毛筆書寫或用硬筆書寫，但站在黑板前，用粉筆書寫出正楷板書，應該是老師職業水準的體現。我做學生時，看到有做了一輩子的老師，黑板上的字還是不中看，不要說有您這么規整的正楷板書了。我離開學校沒有多長時間，知道黑板上寫好板書要比平時坐下來練習書法難度大，因為黑板上寫字，人是站立于黑板前，手臂前伸懸空，靠臂力、腕力、手指力量控制筆劃的走勢，要做到形體方正，筆畫平直，不是一日之功，我想問您這手正楷板書是怎么練成的？”

李醫生瞪著一雙原本好看的眼睛望著我，因不知道我要請教他什么問題，眼神中填滿了疑問，和善的雙眼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戒備。現在聽我提了個黑板上板書的問題，這可能是他想破天也不會想到的。

李醫生張了張嘴，一臉的詫異，原本準備抬腿走人的架勢，轉身又坐了下來：“剛才聽戚書記叫你小易，現在又聽你講與戚書記的故事，才知道你是一個下鄉知青。你離開學校沒幾年，黑板上的板書能引起你的興趣，可以理解。好，那我把書寫板書的過程也當作故事講給你聽聽。”

“這故事得先從我父親說起。”

能在黑板上寫正楷板書，還得從自己的父親說起，這故事夠吸引人的。我也不再說話，邊吃飯，邊聽李醫生講故事。

雖然家在農村，但家父也算是個讀書人。閑時，教村里孩子們讀書，農忙時耕種幾畝薄田。家父對家中孩子們的啟蒙教育極為重視，除啟蒙時必讀的幾本書之外，當我剛能拿穩毛筆涂鴉的時候，父親就開始每天布置練習毛筆字的功課。學寫毛筆字，就像幼兒開始學走路，必先學站立，站穩了才能學邁步，步子熟了，才能快步走，然后跑起來。父親布置的功課，先從楷書基本筆畫學起，即點、橫、豎、撇、捺、提、鉤、折八種。每天每一種筆畫要寫二十筆畫，寫好后，讓父親檢查。如有哪一種筆畫十九筆都寫到位，只有一筆沒有寫好，也得“竹筍炒肉”，該筆畫還得再寫二十筆。一直到小學畢業，在家中練正楷毛筆字從未停過。解放前，國家處于動亂年代，年輕人讀書、擇業、求生存，前途迷茫。父親就讓我早早地投拜以“豬郎中”糊口的一位遠房親戚為師，開始了獸醫的學徒生涯。遠房親戚特別喜歡我，因為那個年代，為家畜看病給藥與人一樣，也是中草藥，需開方抓藥。我的一手正楷毛筆字為每一張遞到患病家畜主人手中的處方，不管主人識不識字，總是被處方上一行行方正的毛筆字所吸引，忍不住要說上一句：“這字寫得真好”。這讓我好不得意，師傅也高興，拍拍我的肩膀：“認真寫，不要馬虎”。

正在李醫生敘述他的一手正楷毛筆字，陶醉于當年被師傅稱贊的回憶之中時，突然，食堂門口出現了公社獸醫站藥房小張的身影，她在門口停了一下，張目往食堂飯桌上掃了一眼，就快步朝南間陳站長坐的飯桌走去，俯身湊近陳站長耳邊輕輕地說了幾句。陳站長站起身：“小張，你先走，回站里后，讓那個等候的人等一會，我們馬上派人跟他走。”

“好，那我先走一步了”。

陳站長快步走到我和李醫生飯桌邊，李醫生，“燕東大隊有一頭百斤重的豬病了，主人很焦急，打電話怕耽擱時間，直接騎車到了站里，你飯吃好了嗎？”

“吃好了，正與小易說些陳年往事，那我就回站里出診了。”

“對，你快走吧，人家在站里等著，而且是一頭成年豬。”

“站長，放心，不會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