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身給了我一個巧妙的回答，當然這并不是化身的自我意識使然。在寫入化身的龐大生活記錄中，某個角落有著一句一模一樣的話，根據人工智能的判斷，化身選擇了這句話來回答我。

我繼續說道：“那你說有什么意義？”

“圣誕節是救世主誕生之日，是個開心的日子?！?

“可你消失了，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你別這么說嘛，先吃塊蛋糕啦。冰箱里應該還有吧？”

小鳥似乎通過我的手機終端讀取了冰箱里的信息。使用寫入的數據并參考用戶的個人信息編寫對話內容——這也是記憶化身的特點之一。

我又說：“我聽玲子說，你平安夜都工作到很晚。”

“我正在做一個大項目?！毙▲B說。我隱約記得，這也是她寫在日記里的內容?！罢檬フQ節那天早上告一段落了?！?

“就是你之前和我說的那個項目嗎？”

“對。”

“我記得你之前說，這是一個能改變人類智慧、讓人類從真正意義上獲得幸福的軟件來著？”

“你覺得對人類而言，什么是真正的幸福？”對話的方向變得有些不同了，可能是我提的問題沒能和記錄中的內容對應起來吧?！澳氵€記得帕特利斯·勒孔特導演的電影嗎？”

“哪一部？”

小鳥做出拿剪刀剪頭發的動作。看著小鳥像人類一般的舉止，我多少感覺有些可愛。我點點頭，應道：“哦，是那部啊?！?

“對，就是那個講了一個太過幸福而令時間停止的人的故事。”

“那部電影是有些令人郁悶?！?

“我自己是做不到主角那樣的，但反過來想想，如果自己是主角，說不定就……這恰恰說明它是一部好電影?！?

“對你來說，什么是幸福？”

“嗯……”小鳥微微一斜腦袋，“享受美食就是幸福。不用上班的日子就是幸福。但最幸福的瞬間，要數說著有趣的話題捧腹大笑的時刻吧。”

小鳥從小桌板飛到了我的膝蓋上。我撫摸著它的小腦袋，中指上的感應環讀取了動作，電子生成了柔軟的觸感并傳遞給我。

一瞬間，我的背上掠過一陣快感。這是我撫摸宏美腦袋時的觸感。這微弱的電子數據，令我的大腦將手中的觸感聯想到了宏美的頭發，而非小鳥的羽毛。

小鳥笑呵呵的：“充滿笑容的人生才是最幸福的。若沒有什么開心事能令人綻放笑顏，那這人生也毫無樂趣可言?！?

我把宏美，不，應該是小鳥，養在了自己家里。只要佩戴著投放儀，小鳥就會出現在房間里。它會搖搖擺擺地邁步，會回應我的呼喚，時而還會像真正的鳥兒似的“唧唧”鳴叫。但只要摘下投放儀，小鳥的身影就會馬上消失，不再鳴叫，也不再有飼料碟。小鳥所有存在的痕跡都會消失不見。

這是一只電子小鳥，是一只幻象小鳥，是一只會使用“宏美的言語”來說話的虛擬小鳥。

記憶化身是一款精神關懷應用程序，用來治愈痛失親友之人的悲傷。它會讀取已故之人在社交網絡上寫就的日記、電子郵件中的言語，并通過記錄他們行為、興趣等的文字創造出一個能與人對話的虛擬人格，可謂是電腦創造出來的“人工幽靈”。

記憶化身的使用期限可以自由設定。有將其設置為七天或一年的人，也有一直使用它的人。如果用戶的家人是意外身亡或因兇遇害，他們大多會一直使用這款軟件。這一現象也引起了社會大眾的批判。有的人認為正是化身導致了這些人的心傷遲遲無法恢復；還有人認為，化身反而令人再也不能從傷痛中重新振作。

但究竟要怎樣才能治愈這些用戶呢？若他們的親人是自然死亡倒還好些，可這個社會總是充斥著讓被遺留之人無法接受的“死亡”形式。因此，即便飽受批判，記憶化身也持續運營著。為了填補社會的漏洞與人類破碎的心靈，化身悄無聲息地在人類生活中扮演著自己的角色。

但這個應用也有不足之處。要是供它參考的生活記錄過少，它的對話模式就會非常局限，這么一來，很多用戶很快就煩膩了。畢竟人類一定會有更豐富的反應，當用戶從中感受到它和人類之間的差異，就會很快脫離這款應用。也有人說“這就是應用程序的設定”，為了讓人類能盡快恢復冷靜，故意加入了一個能在合適的時機將化身變得模式化的功能。雖然這些都是謠言，但也不無道理。

周日，正當我煮著短通心粉準備當午飯吃的時候，電話鈴響了，通知圖標出現在我視線里，是玲子的來電。電話接通之后，出現了代表玲子的圖標，聽筒里傳來了怒氣沖沖的聲音：“我看過郵件了。你讓我把宏美發給我的郵件拷一份給你是什么意思？這種東西怎么可能給你?。　?

“抱歉，”我一邊將短通心粉放到竹簍里一邊道歉道，“畢竟是私人信件，不能隨便給別人看的吧。不好意思，你就當我沒說過吧?！?

“阿憲，你該不會是在用記憶化身吧？”

“嗯?！?

“所以你是需要給它‘喂食’的資料吧？”

“嗯。雖然化身已經收集了她的生活記錄，但要是能有宏美發送給其他人的郵件的話，化身的反應就能更豐富了……”

“宏美的事我覺得我們還是保持點距離比較好?！?

我默默將小鳥的圖片發送給了玲子。

“可愛吧？”我如是問道。

“可愛是很可愛，但一想到它就是宏美，就不由得想哭……”玲子嘟嘟囔囔道，“你知道嗎，阿憲，生活記錄這東西寫的未必都是宏美的真心話，也可能會有違心話，而且越重要的事，越有可能不是用文字記錄下來的。這只小鳥雖然和宏美很像，但它終究不是宏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