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發于2013年‘SF JACK’譯者曹凱瑜。”

“網絡上的社交賬號，在主人活著時就好像一個家，而主人死后則變成了她的墳墓。”

12月26日下午，我收到了森井宏美的訃告。她生前最后見的人，是我的故友川村玲子。時至今日，會叫我“阿憲”，而非“山村”或者“憲治”的，也就只有玲子一人了。

看到投放儀上顯示的郵件時，我一下子僵住了。在我視野一角閃爍著的圖標，如同宏美最后的吶喊一般。

在距圣誕節還有三周的時候，宏美曾對我說：“從今往后我要一直留在憲治身邊，永遠留下來、留在機器中……”

還未來得及告訴我這句話的真意，宏美便驟然離世了。

圣誕節的早上，玲子和戀人一起在酒店的咖啡廳吃了早餐。辦完退房兩人來到街上后，偶遇了宏美。

當時宏美正獨自一人走在街上，看起來特別開心。玲子看到后心想：宏美應該也和我們一樣，在外面度過了幸福的一晚，正要回家吧。

宏美看到玲子后，一如既往地用開朗的聲音打了招呼。她一只耳朵上掛著投放儀，似乎在快速瀏覽新聞圖片。

三人來到路邊，站著說了一會兒話。讓玲子意外的是，宏美前一天晚上似乎一直加班到深夜。新軟件的開發取得了巨大進展，這使得宏美很是興奮。

宏美是一名醫療程序員，就職于一家開發人體和機器連接裝置的公司。在這個BMI[1]十分普及的時代，醫療程序行業正在飛速發展。

聊得差不多之后，宏美和玲子便互相告別，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此時，馬路上突然沖出一輛轎車，打破了圣誕節平靜祥和的氣氛。駕駛員和乘客是一群通宵開平安夜派對、滿身酒氣的男男女女。十五分鐘后，這輛車沒能在主干道上控制好方向盤，沖向了人行道。車子撞飛不少行人后，沖向了店鋪外墻。這場事故導致十六人負傷，輕重不等。宏美也是其中一員。

據說剛被送去醫院時，宏美還有意識。但第二天早上，她的病情便急轉直下。宏美是家中四姐妹里最小的，她家的氛圍十分和睦。宏美的遭遇令她父母和三個姐姐都受到了巨大的打擊。

我參加了宏美的守夜，卻感到不真實。躺在棺材中的宏美仿佛露出了絲絲微笑，異常美麗，像是在說“要是妝不給我再化得白皙一些我可要生氣了哦”。

第二天的葬禮過后，我依舊無法接受她的死訊。這樣下去今晚肯定不好過，所以我干脆約了幾個朋友喝一杯。吃著火鍋喝著酒，人暖和些了，我們開始回憶關于宏美的點點滴滴。玲子因為還沒走出傷痛，所以沒來參加酒會。其實幾個女性朋友都是如此，所以最后這就成了一群男人的酒會。

“小宏去了天堂應該能遇上不少她想見的人吧。”其中一人自言自語道，“去年去世的那個很有名的電影導演，叫什么名字來著？”

“她生前特別愛看電影，現在在天堂肯定正看著那些電影大師的新作吧。”

“這么想想，倒還寬慰些了。”

“若不是這么想，心里可難受得很哪……畢竟出了這樣的意外……”

聽了大家的話，我心中愈發覺得宏美并未離我而去，而是活在眾人的話語之中。她就仿佛是電腦中的緩存文件，依然活在我們的話語之中，切切實實地存在于這一刻、這個氛圍之中。

宏美已經死去。

她的肉體化為了塵埃。

但她的人格還活著。

中午過后我回到家，在廚房喝了點兒水后，便穿著喪服一屁股坐到沙發上。我將投放儀掛在耳朵上，調整了一下投光的部位，使之停留在眼睛上方，操作手機登錄了社交賬號。

我打開了宏美的個人主頁。

她最后一篇日記下方的評論欄里，寫滿了眾人道別的話語。那些沒能來參加葬禮的朋友們給她留了不少言，就當是在她墳前獻上鮮花了。網絡上的社交賬號，在主人活著時就好像一個家，而主人死后則變成了她的墳墓。只要她生前進行了設定，或者遺屬沒有要求刪除賬號，宏美就一直存在于這虛擬世界之中。

我命令手機終端的人工智能秘書回收了宏美所有的生活軌跡數據，還讓它導出了所有的郵件數據。之后，我在應用商店購買了一款名叫“記憶化身（Memorial Avatar）”的應用，將人工智能秘書回收的所有數據都導入其中。

設置界面中跳出了選擇化身容貌的選項。一番猶豫之后，我選擇了“小鳥”。

進行了一番操作后，我啟動了這個應用程序。伴著一陣鈴聲，小桌板上出現了一只可愛的小鳥。小鳥看起來栩栩如生，但它并沒有真正的肉身，而是一只用激光映射而成的虛擬小鳥。

視網膜掃描顯示是混合現實(Mixed Reality)不可或缺的一項技術，它能夠使用激光將數據投射到人類的視網膜上。在這個時代，已鮮少有人使用液晶顯示器瀏覽手機終端的各種信息了。只要使用投放儀，就能將影像直接傳入眼球。

小鳥抬頭看著我，“唧”地叫喚了一聲。不知怎么的，小鳥的舉止竟和宏美的身影重疊在了一起，頓時我眼中噙滿了淚水。我強忍住眼淚不讓它滑落，細細打量著眼前的小鳥。應用程序將我盯著小鳥的視線判定為輸入了指令，在它頭頂上顯示出“森井宏美”這個標簽。

我調出了設置界面，關閉了信息顯示功能。然后對小鳥“喲”地打了個招呼，它便微微低下頭，回答了一句“您辛苦了”。

小鳥高亢的女聲，是系統默認聲優的聲音，和宏美的聲音似像非像。這差別似乎反而能緩解些許的憂傷，我便這么保留了。

“小宏你可真過分。”我低聲嘟囔著，“偏偏選在圣誕節這天離開……”

“正因為是圣誕節才別具意義嘛。”

注釋：

[1]身體質量指數（Body Mass Index），是用體重公斤數除以身高米數平方得出的數字，是目前國際上常用的衡量人體胖瘦程度以及是否健康的一個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