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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關公拒婚

且說關公聞諸葛瑾之言,笑道:“子瑜既以春秋為例,如何不知春秋大義?兩國互為姻親者,皆是諸侯王族之間,非干公卿大夫之家,此謂門當戶對耳。當初曹操令其弟與孫權結親,因曹仁與孫權皆為將軍,地位相等,門戶亦堪般配。那曹操因何不以親生之女嫁孫權之弟孫匡?因恐亂了門弟,使天下笑耳。前者,孫權為使我兄替他抵擋曹操,不擇手段,可將二十歲之妹嫁我近五旬之兄;合肥戰后,又請與曹操聯姻。其只為江東利益結親于夙敵,則置子女于何地?其為人無情如此,不言而喻,所幸曹操知其為人而未允。如今既要聯姻以固孫劉之盟,即當將孫夫人送回,又何必要娶關某之女——此非拉攏而何?孫權繼承父兄基業,坐擁江南六郡八十一州,乃一國之主也;我兄擁有荊益二州,亦一國之主也,可謂門當戶對。今仲謀棄我兄之婚,欲結姻于關某,非離間我與兄長君臣關系而何?須知某與玄德,彼時結義為兄弟,此時玄德既晉位漢中王,與某便是君臣。遍觀春秋,有王侯自請與卿大夫結親者乎?他若與關某結親,將置漢中王于何地?我王劉備聞之,當如何想我?”

諸葛瑾聞罷,冷汗滿身,深然此論,恍然大悟。又恐關羽拒婚,招致張昭等借此又勸孫權來攻,被曹操漁翁得利,不由彷徨無計。關公看出諸葛瑾心思,遂道:“公之胞弟孔明軍師入川之時,令某‘東聯孫權,北拒曹操’,關某牢記在心。北拒曹操乃某本分之事,勿用置疑;但是否東聯孫權,其結果終不在某,而在孫權。關某從無伐江東之意,但孫權常懷奪我荊州之念,某又能奈何?若說要鞏固我孫劉聯盟,誓死不降曹操、互為聲援即可,又何必以婚姻固之?昔者孫權聽信魯子敬及周瑜之謀,欲與曹操決戰之時,可曾想過兄弟孫匡?近者遣呂蒙襲我長沙,可曾想過其妹孫尚香終身無靠?那孫權一心稱霸,婚姻只是手段而已。一旦邦交破裂,子女為其犧牲,又何惜哉?某若將小女嫁到江東,便為人質。倘孫權以我女相脅,要某背叛玄德,或要某獻出荊州,關某從是不從?話盡于此,望子瑜慎思。”

其實關公還有一事未說出口來,那便是三弟張飛,若知自己允了孫權求婚,必然率先反目。當年呂布師從左慈,本來是關羽、張飛及趙云本門師兄,應親如家人。但只先受董卓赤兔寶馬及高官厚爵拉攏而殺故主丁原,后受王允以義女貂蟬拉攏,又絕然殺掉假父董卓,便深為三弟張飛不恥,當眾罵作“三姓家奴”,非欲殺之而后快,甚至不共戴天。當初自己為保二嫂無奈降于獻帝,對張遼約定“降漢不降曹”,三弟張飛尚自不依,險些反目成仇。若是聽聞自己又私允孫權結親,當作如何想法?說不定不必孫權、曹操來攻荊州,張飛已起兵來戰了!孫權這小小伎倆,怎瞞得過俺漢壽亭侯?此語關公雖然未曾說出口來,但以諸葛瑾大才,焉能不知?試想關羽所鎮荊州,乃劉備龍脈根基,何其重視?豈能容忍手下頭號封疆大吏,與他國之君眉來眼去?另以孫權所謀,只要有遣使求婚之舉,無論關羽是否同意,皆可達離間之效,使劉備生疑,亦足令自家兄弟相殘,孔明隆中之策便即化作流水。

諸葛瑾想明此節,便不再勸,盡情喝酒,與關公談笑風生。關公見他不再提議親之事,亦頗感輕松,便問道:“東吳力爭以武力奪荊州者,都有何人?”諸葛瑾道:“其實江東文武,皆知孫劉聯盟之利害。非要奪取荊州者,無非張昭與呂蒙二人。張昭從來不喜劉備,且向來親曹,天下共知;而呂蒙欲奪荊州,卻是因與君侯有恨。”關公大奇道:“關某從未與其謀面,恨從何來?”諸葛瑾大笑道:“就從君侯這一句話上,便與那呂蒙有不共戴天之恨。你說與他從未謀面?非也。呂蒙曾兩次與君侯近在咫尺,他敬你為天人,你卻視其為無物,若是換作是你,恨也不恨?”關公這一驚更甚,說道:“子瑜兄休得玩笑,豈有此事!”諸葛瑾搖頭道:“君侯不信在下之言么?那索性便告知君侯,你去自思。前番魯子敬以吊劉景升之喪為名,來謀求與皇叔聯合,請我弟孔明過江締約,孫劉兩家結盟共抗曹操。赤壁戰前,君侯曾隨皇叔,來江上與我都督周公瑾相會于江中舟中,此事有么?”

關公答道:“果有此事。那周郎儒雅倜儻,乃某平生所見出類拔萃人物,令人如沐春風,思其情景猶如昨日一般,如何沒有?”諸葛瑾笑道:“以君侯之傲視群雄,對我周都督有此斷語,若周郎地下有知,亦當瞑目矣。我周都督當日見了君侯,亦是驚為天人,遂請坐而親自獻酒以敬,對玄德贊君侯道‘真熊虎之將也’,欽羨之情溢于言表。當時某與呂蒙皆在坐,但君侯只對周郎稍加辭色,眼里又哪有呂蒙在?便在在下,也未入君侯法眼,此其一也。其后皇叔得了西川,我主令呂蒙襲取長沙二郡,皇叔領兵出川,令君侯與我魯肅都督夾漢水相持。魯都督焉肯以刀兵相見?遂請君侯于漢水舟中單刀相會,商議和平解決荊州爭端。此事君侯尚記得么?”關公道:“如何不記得?那魯子敬乃是致誠君子,天下名將,又是孔明軍師莫逆之交。關某對江東諸公,最為佩服者便是子敬,周郎反居其次,其余碌碌之輩,包括孫仲謀在內,皆都不在話下。關某說話耿直,尚請子瑜兄休怪。”諸葛瑾笑道:“子敬雖與舍弟孔明定交,心中至為仰佩者其實亦是君侯。今君侯對子敬斷語,惜其不聞!若是他知你如此推崇,便是在夢里也會笑醒。便是那一次單刀赴會,你我雙方各出二十員上將,呂蒙就坐在魯肅身側,會前也曾相互通報姓名來。可君侯眼中彼時只有魯肅,哪有呂蒙存在?直是若無此人。呂蒙恨君侯輕視,此其二也。”關公聽罷,沉思不語。

諸葛瑾又道:“此兩次相見,君侯若棄傲視群雄之態,對那呂蒙稍加客氣幾句,其便榮于華袞;若是贊許數言,其必唯君侯效命,萬死不辭矣。君侯不知,魯肅此前也看不起呂蒙粗陋不文,但因呂蒙努力讀書之后與子敬相會,魯肅與只說一句‘再非昔日吳下阿蒙’評語,那呂蒙便終生服從子敬差遣。君侯,只因你兩次目中無人,便多了一個不共戴天之敵,尚不自知!”關羽冷哼道:“似此心胸狹窄,挾私懷憤之人,算不得人物。若是他真有才學,十步之內即可英氣逼人,關某豈能視而不見?此等宵小,不提也罷,敗人酒興。”當夜賓主盡歡,諸葛瑾次日辭歸建業,回報吳主孫權,關羽以小女年幼為名,不許此婚。

孫權見計不售,便佯作大怒:“關羽何太無禮!”便喚張昭等商議取荊州之策。諸葛瑾目視好友步騭,望他出言諫阻。步騭領會,便出班奏道:“主公不可發兵,先壞孫劉之盟。那關羽乃萬人之敵,天下武功無對,且極善水戰。先不說江東無人能敵,荊州攻之不克;單是孫劉一旦以刀兵相見,則必為曹操所乘,此事乃大。那曹操久欲篡漢,因大敗于漢中,所懼者惟有劉備耳。今遣使來令吳國興兵吞蜀,此乃嫁禍于吳之計明矣,望主公三思。”

說話的,你道步騭是甚等樣人,竟敢如此犯顏直諫?原來步騭字子山,先祖為周代晉國大夫楊食,因其采邑在步城,遂以步為氏。步氏族人之中,有步叔乘字子車者,乃是孔子七十二弟子之一。高祖劉邦創業之始,步氏有為將軍者,以功封淮陰侯,步氏遂為淮陰大族。步騭即是淮陰步氏后人,且與孫權之妻步夫人同族。其出身名門,亦當世豪士,不但才高智廣,且屢有大功于吳,深得孫權敬重。自黃巾亂發,天下擾攘,步騭遷居避亂江東,后與廣陵人衛旌相識交好,二人白天種瓜自給,晚間則努力研習書籍,以待機而起。

步騭廣學多技,且性格寬雅深沉,能折節降志,屈己辱身。當時有會稽人焦矯乃郡中豪族,常縱其門客霸道胡為。因步騭與衛旌系外鄉人,遂帶名帖和瓜果求見焦矯,以免被其門客欺凌。到其府邸,逢焦矯正在午睡,兩人只得在外面坐冷板凳,耐心等待。一直等到日色昏黃,衛旌怒發,便要離去。步騭制止道:“我等因懼其勢來拜,若未得其結果,擅離以示清高,則反而與其結怨,得不償失。且耐心等待,勿因小失大。”其實那焦矯早已醒來,亦知二人在門外相候,故意試其恭敬之心而已。此時聞報二客未離,便命人在廳外設席,自己卻在堂中帷幄端坐接待。衛旌愈覺恥辱,但步騭言談自若。焦矯與二人相談半天,感覺來人才華非凡,便令安排飲食以待,但以己案堆滿佳肴美味,卻以小盤盛少許蔬菜及粗飯給步騭、衛旌。衛旌羞惱,難以下咽,步騭卻把飯菜吃光,拜謝辭去。剛出離焦府,來至街上,衛旌便再也忍耐不住,開口怒罵步騭道:“士可殺,不可辱也。步子山何能忍此侮辱?”步騭平靜答道:“我等本是卑賤之人,才來拜求他人庇護。主人以低賤之禮招待,本來就很恰當,有何可恥之處?”衛旌見他如此寵辱不驚,安之若素,這才息怒,并向步騭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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