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傅科擺(翁貝托·埃科作品系列)
- (意)翁貝托·埃科
- 2718字
- 2020-09-16 17:25:03
四
誰要是沒有鑰匙就想進入哲人的玫瑰園,猶如一個人沒有雙腿卻想走路一樣。
米夏埃爾·馬耶爾《飛奔的阿塔蘭忒》
奧本海姆,德布里,一六一八年,圖徽二十七
都在這里了,一覽無余。我應當在文字處理器的磁盤中找找。那些磁盤按數(shù)字順序整齊地碼放著,我想,不管怎樣,我先從第一張磁盤開始。然而貝爾勃曾提醒過有口令。他一直對阿布拉菲亞的秘密十分珍惜。
事實上,我剛剛打開機器,就出現(xiàn)了一行字:“你有口令嗎?”非命令式口吻,貝爾勃真是一個有教養(yǎng)的人。
一部不合作的機器,它曉得它應當接到口令再打開,接不到口令就沉默。不過,它好像對著我說:“你瞧,所有你想知道的全在這里,在我的肚子里,但挖吧挖吧,你這只老鼴鼠,你永遠也找不到。”我告誡自己,你如此喜歡同迪奧塔萊維玩弄置換法,你就是出版界的個中翹楚,正如亞科波·貝爾勃所說的,去找獵鷹吧。
在阿布拉菲亞上,口令可能由七個字母組成。用二十五個字母來置換排列七個字母的口令,會有多少排列組合呢?而且還要把重復的字母計算在內,因為難保不會有“cadabra(10)”這樣的詞出現(xiàn)。有某種公式可以計算出來,結果大于六十億。假設一臺巨型計算機能以每秒計算百萬次的速度來尋找六十億的排列組合,那它還要一組一組地將排列組合通知阿布拉菲亞,而我曉得,為了驗證這些組合,阿布拉菲亞需要花十秒鐘來發(fā)問及驗證口令,這樣就需時共六百億秒。鑒于一年只有三千一百多萬秒,我們就取整數(shù)三千萬秒吧,那么工作的時間就將需大約兩千年。真不少呀。
需要進行推測。貝爾勃可能采用什么詞呢?首先,是他開始時找到的一個詞,即當他開始使用電腦的時候,還是在最近幾天,當他意識到磁盤中存有爆炸性材料,起碼對他來說游戲已經(jīng)不再是游戲了,細細琢磨了一下又改變了主意?要這樣,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最好專注于第二個猜想。貝爾勃感到被“計劃”追逐。他確實把“計劃”當成了一回事(所以他在電話里如此這般地強調,讓我明白此事),那么,他一定想到了同我們的故事相關的某些詞匯。
啊,或者并非如此:與“傳統(tǒng)”相關聯(lián)的詞匯,“他們”也會想到。我突然在想,可能“他們”也進入過寓所,復制了磁盤,而此刻,“他們”又在某個遙遠的地方查驗著所有可能的排列組合。超級計算機就隱藏在喀爾巴阡山脈的古堡里。
多么愚蠢啊,我自言自語。那些人不會玩計算機的。“他們”是同“諾塔里孔”、“杰馬特里亞”和“特木拉”打交道的人。“他們”把磁盤當做《托拉》(11)來對待,耗用了與編纂《創(chuàng)世之書》(12)一樣多的時間。不過,也不應當忽視推測。“他們”如果存在的話,可能會遵循喀巴拉的啟示,而如果貝爾勃確信“他們”存在,他也可能因循其道。
想到了這一點,我試了十個塞菲拉:“凱特爾”、“賀克瑪”、“比納”、“赫賽德”、“凱沃拉”、“蒂菲萊特”、“耐扎克”、“賀德”、“葉索德”、“馬爾庫特”。另外,我還把“舍金納”(13)也加入到試驗的行列……自然不管用,因為這初步的想法任何人都會想到。
不過,這個口令必定是某個明擺著的詞,是不假思索就能想到的,因為當你著了魔似的擺弄一個文件,像近日來貝爾勃那樣,你就難以擺脫你生活的相關領域。認為他因“計劃”而發(fā)瘋,比如說,想到了林肯或蒙巴薩,那就太不合理了。應當是某種同“計劃”有關聯(lián)的東西,但是什么呢?
我試圖進入與貝爾勃相同的思維過程。他寫東西時,一邊抽煙,一邊翻閱材料,還喝兩口小酒,并左顧右盼。我進入廚房,找到了唯一一只干凈的酒杯,為自己倒了剩余的最后幾滴威士忌,然后又返回鍵盤前,背靠椅背,腳搭在桌子上,咂吮著酒(山姆·斯佩德不就是這個樣子嗎?不,可能是馬洛(14)),并且還環(huán)顧四周。書離我的身子太遠,我無法看清書脊上的書名。
吮盡了最后一滴威士忌,我雙目緊閉,復又睜開。躍入眼簾的就是那幅十七世紀的復制版畫。那是典型的玫瑰十字會寓意畫,充滿了探尋兄弟會成員的隱秘信息。顯然它表現(xiàn)的是玫瑰十字會神廟的形象,那里豎立著一個有圓頂?shù)母咚裱宋乃噺团d時期基督教和猶太教的繪畫標準,這個時期的耶路撒冷圣殿就是以奧馬爾清真寺為范本修建而成的。

塔樓周圍的景色并不協(xié)調,而且住宅密集,在畫面的左下方,一位貴族從井中出來,懸掛在有樞軸的轆轤上,轆轤通過荒唐可笑的絞盤,固定在塔樓圓形窗內的一個點上。在畫的中心有一位騎士和一個路人,在他們右邊是一位跪拜的朝圣者,手扶一個沉重的鐵錨,權作拐杖。在畫的右邊,幾乎在塔樓的對面,有一座山峰峭壁,一個人正從那里躍下,他的佩劍已經(jīng)先他一步墜落山崖。而在畫的左邊是該畫的遠景部分,描繪的是阿拉拉特火山,山頂上停放著諾亞方舟。在畫的上端兩角各飄浮著一朵分別被一顆星光照亮的白云,斜照的光線輻射在塔樓頂,沿著這些光線凸現(xiàn)出兩個形象,一個被蛇纏繞著身軀的赤裸男子和一只天鵝。在畫面正中的上面有一個圣像的光環(huán),上面寫有希伯來文的疊印字“oriens”,上帝的手從那里伸出來,用一根線提著塔樓。
塔樓安裝在輪子上可以移動,它有一個方形平臺底層、一些窗戶、一道門、一座活動吊橋。在它的右側有一個類似大陽臺的東西,上有四個哨崗,里面各有一武士,手握(用希伯來文字寫成的故事裝飾的)盾牌,另一只手揮動棕櫚葉。但這些武士只有三位可見,可以猜測第四位隱藏在后方,在其上豎立的是八角形的頂塔,伸展開一對巨大翅膀。在上面還有另一個更小的圓頂,帶有一個四角形的小塔樓,有被細長支柱支撐的敞開的大拱門,能看到里面有一口吊鐘。而后,就是最后一個,有四個方形圓拱墻面的小圓頂,上面系著上帝手中提著的那根線。在小圓頂兩側有“FA/MA”字樣,在圓頂上面有一個漩渦花飾帶,上書:“Collegium Fraternitatis”(15)。
奇形怪狀的東西還沒有完,塔樓的另外兩扇圓形窗戶里,從左邊伸出了一只同其他形象不成比例的巨大手臂,握著一支利劍,好像隸屬于被關在塔樓中的那個長翅膀的怪物,從右邊則伸出了一支巨大的小號。小號還是……
我對塔樓的門窗數(shù)產(chǎn)生了疑問:圓頂上開得太多,而且又過于規(guī)則,基座部分的卻又十分隨意。從正交透視角度看,只能看到塔樓四面里的兩面,可以想象,出于對稱,在一側可見到的這些門窗和舷窗在另一側按同樣樣式重現(xiàn)。這樣,在鐘樓上有四個拱門,下面的頂塔有八扇窗,四座哨崗,東西兩面有六扇門窗,南北面有十四扇門窗。加起來共三十六扇門窗。
三十六。這個數(shù)字已折磨了我十多年。還有一百二十。玫瑰十字會。一百二十除以三十六等于3.333 333(保留七位數(shù))。過分完美,但或許值得一試。我試了。沒有成功。
這時我想到乘以二,那么約等于那個“獸名數(shù)目”六六六。而那種猜測也被證實想入非非了。
突然,中間的那團云彩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那里是神圣的所在。那些希伯來字很突出,從坐椅這里都能看到。但是貝爾勃不能在阿布拉菲亞上書寫希伯來字。我仔細觀看:我當然認識這些字,從右到左它們是jod,he,waw,he,雅赫維(16),上帝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