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葉落知秋:清末民初的史事和人物
- 張仲民
- 1928字
- 2020-09-11 10:49:03
一
要討論陳寅恪與復旦公學的關系,必須先要講陳先生父親陳三立同復旦公學的關系。談陳三立同復旦的關系,勢必要從陳三立與復旦公學校董熊季廉的關系講起。
根據陳三立為熊季廉寫的墓志銘可知,熊季廉原來只是為罷官居南昌的陳寶箴所賞識,“嘆為重器”,以弟子視之。后陳寶箴去世,熊季廉來吊唁,這是熊季廉與陳三立的首次相見,“由是交日密,言議意趣,益符契無間。兩人者,交相引重,世亦頗知之”。〔4〕陳三立對熊季廉評價非常之高,“欲得志高而學勖、識沉而魄毅、砥德業堪世變如君,其人邈未之屢睹也”。〔5〕大概在1900年秋,熊季廉二十三歲時,熊曾找陳三立商量,決定到上海找嚴復,“執贄嚴先生門下”,陳三立特意寫詩為之壯行。〔6〕之后,熊季廉在上海還寫信向陳三立通報俄國對東北的侵略,陳三立了解后非常悲憤,又專門寫詩志之。〔7〕
到了上海,熊季廉先給嚴復寫信表達拜師之意,之后又登門造訪,求嚴復收其為弟子。嚴復見熊季廉“豐采玉暎,言論泉涌”,“灼然知其為非常人也。叩其學,經史而外,歷舉明張太岳、王船山以對。講道籀學,相得甚歡”。〔8〕嚴復對熊季廉非常欣賞,認為在四五知己之中,“就中愛我最真摯,屈指先數南昌熊”。〔9〕這時,嚴復同陳三立雖未謀一面,但應該是在熊季廉的介紹下,開始有了書信往還。〔10〕1903年,熊季廉“赴會試河南,不第歸。浸尋復去,居上海,從嚴先生游處講肄”。〔11〕此后,應該是在嚴復推薦下,在南昌有過創辦樂群學堂經驗的熊季廉擔任了新創辦的復旦公學的校董。
1905年底復旦公學正式開學一學期后,校舍與經費緊張,校董之間亦存在矛盾。恰恰又在陽歷年末歲初,復旦校長馬相伯奉江督周馥之命,先到南京勸諭學生停止罷課,稍后東渡日本,調停留學生反對取締規則事,復旦出現一時無人負主要責任的局面。〔12〕鑒于此,校董袁觀瀾一度主張暫時停辦復旦公學,后經過學生與各方面力爭,復旦公學1906年初照常開學運營,并由“學界巨子”熊季廉接手復旦校事,“校務已公請熊季廉先生竭力主持”。〔13〕
但可惜的是,熊“于正月初四日設席于九華樓,邀請同人集議校務。是晚,未及赴席,而腹痛大作,不圖一病不起,竟于三月廿九日晏然長逝矣”。〔14〕數天后,陳三立看到了熊季廉的絕命書,信中除了提及老母家人,還提到嚴復與陳三立這兩位關系異常親密的師友,于此可見熊季廉同嚴復、陳三立的交情。〔15〕陳三立曾形容熊季廉死后自己的感受:“自君不幸而早死,郁郁誰語?精荒惚若有亡,感天道之茫茫,睨士趨之彌戾,益使余心腐氣絕,侘傺頹放,一往而不反。嗚呼!其非以君死之故耶?”〔16〕為此陳三立還寫下一首沉痛的七律哀詩《哭季廉》,表達自己的痛苦:“萬鬼猙獰巨海隈,真成一夕碎瓊瑰。平亭學術歸孤墳,侘傺鄉閭見此才。聽講只余殘月在,尋親應帶怒潮回。遺箋重疊藏塵篋,后有千秋未忍開。”〔17〕實際上,除了上引文之外,在詩文中,陳三立還曾多次提及或回憶熊季廉。〔18〕他甚至愛屋及烏,曾一并高看熊季廉之弟熊季貞,稱贊其“器業匹難兄”。〔19〕1906年7月,陳三立見到同回上海休假的嚴復,“相見棖觸,凄涼可知”,〔20〕愈加思念熊季廉。
而熊季廉的去世,也讓復旦公學的經濟問題雪上加霜,幾乎難以維持。〔21〕于是,在為熊季廉“用情醲至”的陳三立發起下,〔22〕包括嚴復、鄭孝胥等與熊季廉關系深厚的熱心人士,將復旦校事當作熊季廉未了的志業,開始商討維持復旦之計。據鄭孝胥記載,1906年7月19日晚,嚴復與鄭孝胥、張元濟往愚園赴陳三立(伯嚴)之約,商討維持復旦公學的事情,復旦學生代表、庶務長葉景萊等也參加了此次會議。〔23〕經過與會諸人的努力,特別是依賴陳三立的熱心奔走,復旦的此次“危業”得以化解,陳三立“為籌維持之術,既資以款,復為之解紛,使齟齬者無,遂至(止)于沖突”。〔24〕大概正是在陳三立、嚴復等人的集體努力下,復旦公學獲得了一宗物質捐助及三筆金錢資助,暫時緩解了經濟危機。據當時的一則《復旦公學廣告》所言,陳三立實際是先替復旦墊款使其度過危機的:
本公學蒙龐青城先生捐助物理、化學儀器十四箱,已照數祗領,敬此鳴謝。本公學因上學期經費稍有不敷,蒙陳伯嚴先生借墊洋一千元,頃又收到兩淮趙渭卿都轉籌撥庫銀二千兩;江寧朱菊尊方伯籌撥庫銀三千兩。除分別稟復外,謹登報鳴謝。〔25〕
后來在陳三立等努力下,復旦公學又獲得時任兩江總督端方的常年經費支持,從1907年農歷正月開始,每月撥款洋兩千元,約合銀一千四百兩。〔26〕但據葉景萊叔父葉瀚所言,此次復旦所獲撥款是“陳三立感景萊等之苦志”,向江督端方請求撥“助校費歲二萬金”。〔27〕不過,很明顯,陳三立愿意出手相助復旦,是為了安慰亡友熊季廉,所以先替復旦校方代表葉景萊在端方那里作了疏通,然后再由葉景萊等人提出撥款請求,葉瀚這里有些夸大葉景萊的作用。〔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