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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被震撼的中國

鴉片戰爭以后,中國進入一個社會大變動的時期。對于古老的沉睡著的中國,鴉片戰爭是一個極大的震撼,不管歷史的惰性力怎樣頑固,人們還是從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感應到了它的震波。戰后十年間,中國封建社會內部固有的舊的矛盾沒有消失,新的矛盾又加上來。這一切,使“牢固的中華帝國遭受了社會危機”。(1)

五口開放與暴力掠奪

英國在強占香港,把它變成侵略中國的基地的同時,憑借《南京條約》第二款的規定,迫使清政府按照他們指定的地點,在東南沿海開辟了五個通商口岸。

1843年7月27日(道光二十三年七月初一日),廣州重新開市;11月2日(九月十一日),廈門開市;11月17日(九月二十六日),上海開市;1844年1月1日(道光二十三年十一月十二日),福州開市;7月3日(道光二十四年五月十八日),寧波開市。

此外,葡萄牙殖民者于1849年(道光二十九年)驅逐在澳門的中國官吏,停付地租,公然搶占澳門。

五口開放初期,舊日的商業中心廣州和新起的上海,貿易最盛。上海位于中國海岸線的中點,是進出長江流域的門戶,水陸交通便利,周圍盛產絲茶,物產富饒,商品經濟發達,市場腹地廣大,所以到了五十年代初,貿易中心就逐漸由廣州移向上海。據1853年統計:英國輸入中國的總貨值為一百七十四萬九千五百九十七鎊,其中有一百零四萬五千鎊就是由上海進口的,占百分之五十九點七;同年,由上海輸往英國的貨值,也占全國對英輸出總額的百分之五十二點五。廈門、福州、寧波開埠后,商務卻依然冷落。

近代以來,外國侵略者壓迫中國,變中國為半殖民地和殖民地的重要手段之一,就是根據不平等條約,從許多通商口岸劃出一部分土地,作為它們直接管理的租界。首先在中國內部建立殖民地制度,使租界成為侵略據點的是英國;而英國最初建立的租界,是在上海。

英國侵略者對上海垂涎已久。1756年,英國東印度公司的畢谷(Pigou),就認為上海是很有價值的商品銷售市場。1843年11月8日,即《南京條約》簽訂后一年零兩個多月,英國第一任駐滬領事巴富爾(George Balfour, 1809—1894年)便乘水怪號船來到上海。11月17日(道光二十三年九月二十六日),上海正式被辟為商埠。開埠后,巴富爾立即著手勒索土地。他以《虎門條約》第七款關于允準英人在通商口岸租地建屋的規定為口實,又以“華洋分居可以避免彼此間的糾紛”進行誘騙,迫使蘇松太道宮慕久劃定一塊供外人占用的居留地。1845年11月29日(道光二十五年十一月初一日),宮慕久以道臺名義和告示形式,公布了《上海地皮章程》:“劃定洋涇浜以北、李家莊以南之地,準租與英國商人,為建筑房屋及居住之用。”居留地的南界、北界劃定了,東邊默認以黃浦江為界,只剩西界尚未確定。1846年9月24日(道光二十六年八月初五日),又議定以界路為西界。至此,東臨黃浦江,南到洋涇浜(今延安東路),西迄界路(今河南路),北界李家莊(今北京東路),這一塊總面積八百三十畝的土地,后來就被稱為英租界。這是資本主義侵略者在中國勒索到的第一個租界。1843年底,在上海的外國人連領事在內只有二十五人,到1849年,也不過一百七十五人,居留地的面積已經夠大了。但是,侵略者并不就此滿足。1848年11月27日,英國駐滬領事阿禮國(Rutherford Alcock, 1809—1897)逼著新任上海道臺麟桂訂立協定,將租界的西邊劃到泥城浜(今西藏中路),北邊劃到蘇州河。于是,英租界的整個面積,一下子擴展為二千八百二十畝。

繼英國之后,法國也在上海強索租界。1849年4月6日,上海北門外,南至城河,北至洋涇浜,西至關帝廟褚家橋,東至廣東潮州會館沿河到洋涇浜東角,面積共八百四十畝土地,被劃為法租界。

美國一方面贊助英、法強索租界,一方面自行攫取土地。1848年,以美國文惠廉(W.J.Boone, 1811—1864)為首的一批圣公會傳教士,用極低的價格在蘇州河北岸虹口一帶置地造屋。1863年6月(同治二年五月),美國領事終于迫使上海道臺吳健彰將蘇州河北岸七千八百五十六畝土地劃為美租界(1863年9月20日,英美租界合并為上海公共租界)。

英、法、美三國在上海強索租界,都選中緊靠黃浦江的蘆灘地。原因何在?英國領事巴富爾曾毫不掩飾地說,這是因為:“我們的海軍可以在那里游弋,憑我們的船艦,可以使人家看到我們的力量,必要時還可以使人家迅即感到我們的力量。我們的政策是徹底支配這條大江”。(2)目的則是便于掠奪中國。

當上海租界最初建立時,中國政府對租界內的行政、司法等還有干預權,并保有租界內的領土主權(《上海地皮章程》規定,租界內的土地為永租而非賣絕)。但隨著資本主義對中國侵略的擴大和加深,租界的地位也不斷變化,中國保有的權利,逐漸被侵犯以至完全被排斥。外國侵略者以租界為巢穴,販賣鴉片,組織走私,傾銷商品,攫取原料,通過掠奪性的貿易吮吸中國人民的脂膏。1854年7月(咸豐四年六月),又在上海擅自成立被稱為“工部局”的機關,對租界實行完全獨立于中國行政系統和法律制度以外的一套統治制度,即帝國主義的殖民地制度。這樣,租界便成了“國中之國”。租界是中國陷入殖民地半殖民地社會的一種特殊的象征。它是外國侵略者的天堂,冒險家的樂園,罪犯的逋逃藪。曾在海關占據高位的英國人萊特(S.F.Wright)也認為:上海在十九世紀“四十年代末和五十年代初的時候,已經變成了無法無天的外國人們的一個真正黃金國”。(3)繼上海之后,這種租界制度,還被推廣到廣州、天津、廈門等許多商埠。

鴉片戰爭以后,清政府既不敢再提“禁煙”,又不便公開宣布“弛禁”,于是,在侵略者的庇護和清政府的默許下,英美鴉片販子明目張膽地運銷毒品而無須交納關稅。鴉片走私以香港為中心,以上海和廣州為最大輸入口岸,運往南起廣東、北到奉天的大小海口。鴉片銷售量惡性膨脹,四十年代,僅從印度輸入中國的鴉片,平均每年已超過三萬七千箱;五十年代,平均每年高達六萬八千箱。

外國侵略者不但走私鴉片,還走私一般商品。值百抽五的關稅本已極低,然而貪得無厭的外國資產階級,在其政府慫恿下,以租界為據點,以特權為庇護,肆無忌憚地偷稅漏稅,進行大規模的商品走私。非但五口走私猖獗,原有海關和關稅制度近乎瓦解,而且汕頭、淡水、溫州、鎮海、舟山,乃至東南沿海各大小港口和城鎮,也都有外國商人的武裝走私。

在販毒、走私的同時,外國侵略者又以配備槍炮的武裝艦船出沒東南沿海,一面洗劫商船,焚掠村莊;一面打著“護航”旗號,強迫中國商船交納名為“護航費”的買路錢。走私、洗劫、“護航”的三位一體,便是這批海盜的真實寫照。

外國侵略者大規模掠賣華工的罪行,更是令人發指。從十九世紀初葉開始,在五十至七十年代達于高峰的販賣華工的殘暴行動,是西方殖民主義勢力侵略中國的產物,是十六至十八世紀販賣非洲黑奴的繼續。

早在鴉片戰爭前,西方殖民者已偷偷利用葡萄牙霸占的澳門,拐賣和綁架中國的勞動力、婦女以及兒童。戰后,隨著一系列不平等條約的訂立,外國侵略者在廈門(這是最大中心)、上海、廣州、汕頭、香港、澳門等地,猖狂地掠賣華工。他們在中國豢養了一批流氓、地痞、惡棍作為盜人的賊,捕掠和誘拐華工。例如,在廣州街上,就有被人假借債務糾紛或私人嫌隙而被綁架出賣,淪為“豬仔”的危險。在上海,“鄉人賣布糶米,獨行夷場(按指租界)者,輒被掠去。積數月,竟失數百人”。(4)十九世紀五十年代,掠賣華工的航船大多屬于英國,其次屬西班牙、美國、法國和秘魯;六十年代起,美國占了首位。據估計:1801—1850年,出國華工總數約三十二萬人,其中被販往南北美洲和英屬西印度群島的約占六萬多人。1851—1875年,出國華工數劇增為一百二十八萬人,其中,被販往南北美洲和西印度群島的約有五十萬人以上,前往東南亞地區的將近六十五萬。這些被迫離鄉背井,胼手胝足于異國,為開發西半球和東南亞等地作出貢獻的華工,就是今天許多華僑和外籍華人的祖先。

這些勞動人民從被掠賣之日起,便開始了牛馬般的奴隸生活。奴隸販子們把捕掠華工叫作“買豬仔”。中國最早的留美學生容閎在《西學東漸記》中寫道:“當1855年,予初次歸國時,甫抵澳門,第一遇見之事,即為無數華工以辮相連,結成一串,牽往囚室,其一種奴隸牛馬之慘狀,及今思之,猶為酸鼻。”華工被販運出國前,先囚禁于“巴臘坑”(Barracoon,意即拘禁奴隸或罪犯的場所),剝得一絲不掛,并按各人預定輸送地點,在胸前烙上C(加利福尼亞)、P(秘魯)、S(夏威夷)等字樣,若有人反抗,則鞭笞吊打。裝載華工的船,是名副其實的“浮動地獄”。由于“浮動地獄”中非人的待遇,華工在航行途中死亡率最高達百分之四十五,最低也有百分之十四。受盡折磨、苦海余生的華工,一登岸便成為奴隸市場拍賣的“商品”,每名價格四百元左右。拍賣時,華工被迫脫去周身衣服,買主像挑牲口似的,握握他的臂肌,在肋部捏幾下,然后把他像陀螺似地扭過來轉過去,以便整個地看清他的體質。

掠賣華工實質上就是奴隸貿易。這一點,連英美外交官也無法否認。1854年7月15日,英國外交部文件透露:英國人在英國旗幟下,將中國的勞動者運入欽嘉島,其被奴役的可怕狀態,打破了過去一切黑奴貿易的記錄。然而,這些滔天罪行,都是在英、美政府的支持下進行的。他們派駐中國的領事,本人竟是掠賣華工的罪魁。如,在1846年身兼西、葡、荷三國駐廈門領事的英國人泰特(J.Tait),是當地最大的德記賣人行老板;美國駐廈門代理領事,則是另一家合記賣人行的股東。

盡管“浮動地獄”有嚴密的武裝鎮壓設施,殖民強盜用槍炮、皮鞭、鐐銬對付手無寸鐵的華工,但是華工們一有機會便奮起反抗,為爭取自由而斗爭。據不完全統計:1852—1861年間,華工先后在十七艘販奴船上掀起暴動。如美國販奴船白鷹號在行抵馬尼拉以東海面時,五百名華工憤起暴動。不幸,樓梯口被鐵格子蓋上了,船長和他的幫兇們用槍瘋狂射擊華工。子彈射出的火焰,燒著了華工尸體的布衣,華工們死生相繼,拼命保住火種,決心放火燒船,與敵人同歸于盡。白鷹號終于在烈火中沉入海底。

以上所述,就是鴉片戰爭以后十余年間,資本主義侵略者強迫中國開放五口,強索租界,走私販毒,掠賣華工,進行暴力掠奪的血跡斑斑的圖畫。西方資產階級種種駭人聽聞的暴行,是資本原始積累在中國的繼續,處處重演了他們的祖先所特有的海盜“文明”。

自然經濟受到沖擊

鴉片戰爭結束后,西方資本主義各國以不平等條約為護符,向中國大量傾銷商品,掠奪原料。中國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受到了來自外部的嚴重沖擊。

《南京條約》剛訂立,璞鼎查就宣告,他已為英國資產階級打開了一個新的世界。香港英文《中國郵報》發表社論,認為“只消中國人每人每年需用一頂棉織睡帽,不必更多,那英格蘭現有的工廠就已經供給不上了”。被“新市場的美景”沖昏了頭腦的英美資產階級,前推后擠地向中國傾銷工業品。1840—1845年,只不過短短五年,英國對華商品輸出額增加了四倍多,達到二百三十九萬英鎊(其中棉紡織品占百分之七十以上)。美國也竭力向中國傾銷本國的工業制品。

但是,英、美資產階級一般商品對華輸出的增長額,與它在中國市場的實際銷售情況,并不相符。正如馬克思所分析的:“人們過高估計了天朝老百姓的需求和購買力。在以小農經濟和家庭手工業為核心的當前中國社會經濟制度下,談不上什么大宗進口外國貨。”(5)從1846年起,英國對華商品輸出額開始急劇下降。顯然,中國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結構,對于外國商品的容納量很有限度,而摧毀這種經濟結構,卻需要相當長一段時間。戰后十余年間,中國自然經濟首先受到沖擊的只是沿海和長江下游各省。

英、美資產階級在傾銷工業品的同時,大量掠奪絲、茶等中國農副產品和工業原料。1842—1846年,茶的出口增長一倍,達到八千四百多萬磅;絲的出口增長將近五倍,達到一萬八千多包。1846—1856年,茶的出口又增長百分之五十五,達到一億三千萬磅;絲的出口再增加三倍多,達到七萬九千多包。中國絲茶大量出口,一方面擴大了部分地區農業生產中商品經濟作物的比重;另一方面又必然導致農業經濟中自給比重的縮小。

戰后,江蘇、浙江一帶的蠶、絲生產和上海附近的繅絲業,由于絲貨出口激增而大有發展。杭、嘉、湖地區許多農戶本以農桑為業,至同治初年,已是“半以蠶桑為業”。鄰近上海的產絲中心南潯鎮,就出產著名的輯里絲(即七里絲)。據《南潯志》中有一首題為《南潯絲市行》的詩寫道:“蠶事乍畢絲事起,鄉農賣絲爭赴市,市中人塞不得行,千聲萬語聾人耳。”(6)可想見其盛況空前了。茶葉出口的增加,也促進了國內茶葉生產和制茶工場的發展。福建崇安武夷茶,戰前大多內銷,戰后通過福州、廈門、廣州大量輸出,茶商每家經營資本,動輒百數十萬元。咸豐初年,制茶工場在上海迅速發展,據記載,當時茶葉外貿供不應求,“于是上海滬商乃采買毛茶,在滬改制”,“土莊茶棧約三四十家,營業頗為發達”。(7)然而,絲、茶出口貿易,幾乎完全受外商尤其英商的控制。中國日益卷入資本主義世界市場,并且不能不服從它的需要。

棉紡織業是中國最大的手工業部門,也是農村家庭手工業的根基。它因洋布、洋紗等機器產品的大量進口而逐漸受到破壞的過程,從一個側面,典型地反映了戰后中國自然經濟的開始解體。

上海、松江、太倉、蘇州一帶盛產棉布,本是江南棉紡織業中心,戰前國內銷路很廣,還有一部分經由廣州出口。但因上海開埠和洋布、洋紗入侵,這一帶的手工棉紡織業很快衰落下去。據1846年包世臣記載:松(江)、太(倉)利在棉花梭布,“近日洋布大行,價才當梭布三之一。吾村專以紡織為業,近聞已無紗可紡,松、太布市,消減大半。”(8)上海本地棉紡織業被破壞的情況也很嚴重。1847年7月,英國商人吉布在下院答辯時提道:“中國人所織的白而結實的布,比我們的貨物貴得多。我在上海發現,由于我們的布代替了他們的布的結果,他們的織布業已迅速下降了。”(9)福建、廣東的情況基本相同。大體說來,英、美資產階級是以機制紗布的低廉價格(所謂“三之一”)為武器,由沿海、沿江和交通沿線的城鄉地區,一步一步地向交通不便的內陸腹地推進,逐漸破壞中國的手工棉紡織業。

其他手工業部門,凡是受到進口工業品排擠的,如冶鐵、制針、制靛等行業,也都在不同程度上受到破壞。

外國資本主義在中國傾銷商品、掠奪原料,中國農村經濟作物比重的增加和棉紡織等家庭手工業的遭受破壞,絲、茶出口的增長和農產品加工工場的發展,這一切都表明,戰后十余年間,中國社會的經濟結構開始發生新的變化,中國的商品生產被迫卷入資本主義世界市場,并成為它的經濟附庸。

自然經濟的解體和商品經濟的發展,這在封建社會末期本來是一種歷史進步的現象,然而在當時的中國,卻有它的特殊情況。因為,這個過程不是中國社會內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自行發展的結果,而是伴隨著鴉片戰爭后中國社會一步一步半殖民地半封建化出現的,是外國資本主義在中國擴展殖民地貿易和加緊經濟侵略強行促成的。這種變化雖然給中國資本主義生產的發展,造成了某些客觀的條件和可能,但這決不是外國侵略者的目的。外國侵略者的目的,是要把中國變成它們工業品的市場,同時又使中國的農業生產,服從于他們的需要。

隨著中國社會經濟結構的變化,中國社會的階級關系也有新的變化。

五口通商以后,公行制度廢除。外國資產階級一開始就注意培植為他們服務的買辦和買辦商人(Comprador,即“康白度”,也譯為“通事”)。五口地區出現的這類為外國資本家推銷商品、鴉片,收購絲、茶原料,刺探情報,經辦事務,把自己的命運和侵略者緊緊聯結在一起的買辦商人,就是中國近代最早的買辦階級。

上海取代廣州成為最大的外貿港口之后,買辦迅速成為一股社會勢力。這批買辦中,有本地人,也有外地人,但多半是從行商轉來,或原先同外商有過交往的廣東幫商人。如,上海最早的美商旗昌洋行買辦吳健彰(1815—1870),又稱“爽官”,原先就是廣東“同順行”商人。此人后來用錢捐了一個官職,1848年署理蘇松太道兼江海關監督。此外,寧波幫商人在上海買辦中勢力也很大,著名的有穆炳元、楊坊和錢塘(今杭州)人吳煦等。楊坊(啟堂)既是上海英商怡和洋行買辦,又是經營絲行、錢莊的老板。吳健彰和楊坊,后來在鎮壓上海小刀會起義和組織華爾洋槍隊的事件中,都是些惡名昭彰的人物。

買辦商人是外國資本主義侵略中國的產物,是一批典型的洋奴。經濟上,他們為外國資產階級掠奪中國服務,并從主子那里分肥;政治上,他們是外國資本主義侵略中國的幫兇,是中國封建勢力的支柱,并在溝通中外反革命勢力中,起著特殊的作用。

外國資本主義侵入中國以后,還為它自己準備了掘墓人,即中國無產階級。外國資產階級為了擴展對中國的貿易掠奪,十九世紀四十年代至五十年代,陸續在香港、廣州、上海等地開辟碼頭,招雇海員,興辦企業,設立了一批船舶修造廠和印刷廠(如1843年上海墨海書館,1845年廣州柯拜船塢,1850年上海字林報館,1852年前的上海美商船廠等),雇傭和剝削中國廉價的勞動力。這就是中國最早的一批產業工人。

社會思潮的動向

鴉片戰爭前,清朝統治者采取高壓與懷柔并用的政策,封建士大夫“避席畏聞文字獄”(10),因而籠罩著當時學術界和思想界的,是一片面向故紙,背對現實的沉悶氣氛。

英國軍艦的隆隆炮聲,《南京條約》的喪權辱國,加速了“天朝上國”的衰敗沒落,使封建士大夫中的一部分人,從昏睡狀態中驚醒過來。地主階級中關心國家命運和“世情民隱”的有識之士,不能不睜開眼睛看看世界,議論國事,發出外抗強敵、內求變革的呼聲。龔自珍、林則徐、魏源等,正是這方面的代表人物。

龔自珍(1792—1841),又名鞏祚,字璱人,號定庵,浙江仁和(今杭州)人,出身于一個世族書香和三世京官的家庭。1829年(道光九年)中進士,歷任內閣中書、禮部主事等官職,抑郁不得志。鴉片戰爭爆發后第二年,客死江蘇丹陽云陽書院。龔自珍在世的五十年,是中國封建社會正在崩潰、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剛剛開始的轉折時期。他留給后世的三百多篇文章和近八百首詩詞,不只是對封建末世的憤怒抨擊,而且呼喚未來,向往改革,開了近代中國知識界“慷慨論天下事”的風氣。

揭露封建“衰世”的腐朽黑暗,是龔自珍思想的最大特色。他把社會境況形象地比喻為:“日有三時,一曰早時,二曰午時,三曰昏時”。認為鴉片戰爭前夕的中國社會,已處于“昏時”,即“衰世”階段,猶如“日之將夕”,無可挽回了。為什么朝廷昏庸,吏治腐敗,士風卑下,民生凋敝?從政治上分析,龔自珍將批判鋒芒指向了腐朽的官僚體制。他在《明良論(三)》中指出:從秀才、舉人到考取進士,年過三十,還只到達追逐封建功名的起點;從入翰林院到任尚書,一級一級須要爬三十或三十五年;至大學士又得花十年。“賢者終不得越,而愚不肖者亦得以馴而到”的結果,年輕有為的“英奇未盡之士”,始終無法“起而相代”,“此辦事者所以日不足之根源也”。從經濟上分析,龔自珍認為,本源在于“貧富不均”。貧富之間由“小不相齊”至“大不相齊”,由“大不相齊”必至“喪天下”。這才是“千萬載治亂興亡之數”。

大聲疾呼地要求變革,是龔自珍思想的又一特色。他立足現實,聯系歷史,提出了“更法”“變功令”的改革主張。在他看來,“自古及今,法無不改”,肯定了改革是歷史必由之路,痛斥了那種“拘一祖之法”而不思變革的頑固主張。要變法,就要有人材,“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材。”然而,他所急盼的人材,是有見識的地主階級改革派;因而他的改革方案,也就只能是“藥方只販古時丹”。例如,“按宗授田”的均田設想,不過是將地租關系納入宗法家族制度,按照血緣親疏,調節土地分配,克服“大不相齊”的矛盾,以緩和因土地高度集中而激起的農民階級對地主階級的反抗斗爭。長期閉關自守,使龔自珍無法了解世界各國歷史發展的潮流,因此他只能從理想化的中國古代社會改革中,去尋找救世良藥。

鴉片戰爭前,龔自珍用心研究邊疆歷史、地理,主張移民實邊,開發西北,十分警惕沙俄侵略者從陸路覬覦中國領土。1838年12月,當好友林則徐赴廣東禁煙時,龔自珍在《送欽差大臣侯官林公序》中,痛斥鴉片為“食妖”,激勵林則徐堅決禁絕鴉片,對吸食者處以絞刑,對販賣制造者處以斬刑,對破壞禁煙的紳商官吏要“殺一儆百”;期望他統率重兵,“修整軍器”,堅守海口,抗擊英國的武裝入侵。

龔自珍全神注視著中國歷史轉折時期正在發生的巨大事變,他是帶著時代賦予的改革思想和反侵略思想,進入中國近代社會的。

林則徐是鴉片戰爭時期清朝官員中睜眼看世界的第一人。“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11)作為中國近代史上一位偉大的愛國者,廣東禁煙和抵抗英國侵略,是林則徐政治生活和思想發展中最光彩的一章。他主張嚴禁鴉片而不反對正當的中外貿易;要求抵抗侵略而不排斥學習敵人的長處,提出了“師敵之長技以制敵”(12)的思想;一定程度上相信“民心可用”而不取“防民甚于防寇”的政策;還能丟開“天朝大吏”的所謂“體統”,派人刺探西事,翻譯西書,又購其新聞紙,以了解敵情,抉擇對策。這些思想見解,在當時極為難能可貴!

林則徐還高度警惕沙俄對西北的陸路侵略。他被清政府遣戍新疆伊犁后,從1842年冬起,在西北邊疆度過了將近三年。“亂吹戈壁龍沙起,桃杏花開分外紅”。(13)林則徐的詩句,表達了他對祖國邊陲的深情。虎視眈眈的沙皇俄國,早就對中國富饒的新疆抱有野心。鴉片戰爭以后,沙俄趁清政府忙于應付海警,打著“友好通商”的旗號,深入新疆地區進行經濟侵略和間諜活動。清政府為沙俄的“友好”姿態所迷惑,西北邊疆毫無戰守準備。曾與英、美侵略者交鋒的林則徐,敏銳地察覺到沙俄隱藏著極大的領土野心,認為“動以御外侮”是伊犁駐軍的主要職責。他一面向伊犁將軍布彥泰建議,“改屯兵為操防”;一面親自踏勘天山南北阿克蘇、喀什、和闐等地,浚水源,辟溝渠,屯田三萬七千余頃,以兵農合一、屯墾戍邊的辦法,增強抗御力量。

十九世紀四十年代末,關心邊事的清朝官員和愛國知識分子,“方以西洋為憂”,向林則徐請教方略。林則徐大聲疾呼:“終為中國患者,其俄羅斯乎!吾老矣!君等當見之。”(14)林則徐敲起“俄患”的警鐘,終為日后事實所證明。

林則徐是封建統治階級中一位開明的政治家。在新舊交替的進程中,他不是身子向前、臉朝后的人物,而是企圖給中國引進某些西方的進步東西。云貴總督任上,林則徐眼見云南礦廠由于官府的腐敗經營而流弊叢生時,曾于1849年3月上奏道光皇帝,請準“招集商民,聽其朋資伙辦,成則加獎,歇亦不追”。(15)這種準許民間集合資本,開發礦產的主張,順應了歷史發展的步伐,表現了社會革新的傾向。

當然,作為地主階級統治集團的一員,林則徐跳不出“忠君”思想的窠臼。維護清王朝的封建統治,始終是他的根本立足點。正因為這一點,他不可能違拗道光皇帝的意旨,不可能和人民的反侵略活動真正結合,不可能不去鎮壓農民起義和少數民族反清起事。這一切,都典型地反映了林則徐不可能突破的階級性格。

魏源(1794—1857),字默深,湖南邵陽人。1822年(道光二年)中舉人,1844年中進士。魏源與龔自珍、林則徐交往甚密,切磋學問,議論時政,注重經世之學。時人并稱“龔、魏”,同為變法維新的思想前驅。1826年以后,曾代江蘇布政使賀長齡編輯《皇朝經世文編》,并先后為兩江總督陶澍和林則徐籌議漕運、水利、鹽政等。1842年,入兩江總督裕謙幕府,參與浙東抗英戰爭。

從鴉片戰爭爆發之日起,魏源便注意了解和研究世界;戰后,在林則徐主持編譯的《四洲志》基礎上,增補中外資料,完成著名的《海國圖志》。這部關于世界各國地理、歷史概況和社會現狀的巨著,以它的先進思想,啟迪和鼓舞了后來中國的維新志士,也曾影響及于日本的明治維新。

鴉片戰爭的失敗,迫使魏源去尋找救國圖強、強國御侮之道。在《海國圖志》中,他系統發揮了“師夷之長技以制夷”的思想,強調指出:“善師四夷者,能制四夷;不善師四夷者,外夷制之”。魏源認為,“船堅炮利”是西方戰勝中國的主要原因,所謂“師夷”,主要是指學習西方在軍事技術上的一套長處。他說:“夷之長技三:一戰艦,二火器,三養兵練兵之法。”英、法等國在軍事上之所以強大,是因為它們注重發展工商業,“佐行賈以行兵,兵賈相資,遂雄”。所謂“制夷”,是指抵抗侵略,克敵制勝。魏源指出:“制敵者必使敵失其所長。”從這個戰略思想出發,他認為只有“誘賊入內河”,才能將侵略者的兵船前堵后截,使其難以發揮威力,從而乘機殲滅之。

魏源從反侵略的立場出發,主張在軍事技術上師敵之長,補己之短,以“師夷”為手段,以“制夷”為目的,邁出了向西方學習的第一步。

在清王朝腐朽統治下,整個社會瀕臨“魚爛河潰不可救”的困境。魏源要求革新,主張變法。他強調:“小變則小革,大變則大革,小革則小治,大革則大治。”(16)鴉片戰爭前,他要“變”要“革”的,還只是停留在漕運、票鹽、屯墾、河道水利等方面的“興利除弊”。鴉片戰爭后,從《海國圖志》看,他的變革思想有了發展,不但主張“師夷之長技以制夷”,強調“有用之物即奇技而非淫巧”,收輯了仿造西洋船炮器械的圖說、資料;而且鼓吹創辦民用工業,提出了“沿海商民,有自愿仿設廠局以造船械,或自用或自售者,聽之”的建議;甚至羨慕美國的聯邦制度,把“不設君位,惟立官長、貴族等辦理國務”的瑞士,頌揚為“西土之桃花源”。

魏源的改革思想中,雖然有發展資本主義經濟的微弱呼聲,有稱贊資產階級政體的某些詞句,但腳步卻始終沒有跨出封建主義的門檻。幻想清王朝能改弦更張,通過學習西方某些富國強兵之道,以重振國威。正是這個政治立場,驅使魏源在1853年任江蘇高郵知州時,組織地主團練武裝,對抗太平天國農民起義。

民族抵抗的烈火,抨擊黑暗的義憤,是龔自珍、林則徐、魏源富有時代特色的反侵略思想和改革思想的源泉。他們在中國近代思想史上的積極貢獻,正在于:憤怒地譴責了西方資本主義對中國的侵略,尖銳地揭露了清朝封建統治的腐朽黑暗,并在這個基礎上發出要求了解西方、學習西方的最初呼喊。他們的思想,共性是主要的,但是雷奔電馳的斗爭形勢,所處地位的不盡相同,又使他們各有自己的個性。從而顯示了這條鏈索上三個相互緊扣的環節。反對侵略是他們的共性,但龔自珍偏重于揭露,林則徐的業績在抵抗,魏源的思想貢獻卻在系統闡述“師夷之長技以制夷”。主張改革也是他們的共性,龔自珍去世早,對西方了解少,因而“藥方只販古時丹”;林則徐是開明的當權督撫,雖能睜開眼睛看世界,也只能在封建體制上“煉石補天”;魏源的改革思想中,向西方學習的呼聲,相對比較強烈。這正是那個時代的斗爭,在思想界留下的前進的腳印。

廣州反入城斗爭

《南京條約》簽訂后,炮火暫息。但在通商口岸和香港、澳門等地,人民群眾的反抗斗爭繼續發展,其中尤以廣州反入城斗爭,規模最大,延續時間最長。

經過鴉片戰爭和三元里戰斗,廣州人民不僅對英軍燒殺淫掠的暴行恨之切骨,而且“熟睹官兵之不可恃”,“深知英夷之不足畏”。(17)他們決心依靠自己的力量,以“社學”形式組成抗英武裝,阻止英軍進入廣州城。

“社學”,又稱“義學”“書院”,始于明初,相沿至清。原為“學人課藝”“紳耆講睦”的教育組織。清中葉后,逐漸變為地主士紳興辦團練以“御盜賊”的場所。鴉片戰爭期間,民族矛盾尖銳,人民自發要求抗英,在一部分愛國士紳也投入反侵略斗爭的特定條件下,社學就成為團結和組織鄉勇進行抗英武裝斗爭的合法形式。從1841年6月廣州西北石井士紳李芳等籌設升平社學起,到1849年,廣州以及附近南海、番禺、從化、花縣、增城等地,已經按社學和團勇的組織,集結了幾十萬人的抗英隊伍。他們“踵寓兵于農之法”,“無事則負耒力田,聞警則操戈御侮”。(18)以廣州附近的升平、東平、南平、隆平等社學最為著名。愛國士紳在社學中起著領導和組織的作用,廣大農民、手工業工人、店員、城市貧民及天地會眾,是社學的基本群眾。城鄉社學組織雖無統一的領導機構,但在團結御侮的共同目標下,以“通傳飛柬”形式彼此聯絡,守望相助。

在社學推動影響下,1842—1849年間,廣州人民掀起了一系列反侵略、反投降的斗爭。

外國商人來中國貿易,一向居住在廣州城外珠江畔的洋館。1843年7月,廣州重新開市后,英國曲解《南京條約》,要入城貿易和租地建屋居住。城鄉人民輿論沸騰,堅決反對。清朝官員則見風使舵,或“抑民撫夷”,或“順民阻夷”。這場斗爭,形式上是為了不準洋人進入廣州城,實質上卻表現了中國人民對西方資本主義侵略者不平等條約的頑強抗爭,對封建統治者賣國投降的堅決抵制。

1844年和1845年,英國香港總督兼駐華公使德庇時(J.F.Davis)多次交涉,要求催辦入城之事,均未得逞。1846年1月,德庇時乘兵船直駛珠江,援引福州已準英人入城的先例,脅迫兩廣總督耆英和廣東巡撫黃恩彤,聯銜發布告示,準許英人進入廣州城。告示一貼出,立即被百姓撕毀。耆英派廣州知府劉潯與英人密定進城日期,社學偵知后,立即“于城廂內外遍張揭帖,約以夷人入城之日,閉城起事”。1月14日,數千群眾攻入劉潯府署,“搜其朝珠公服而焚之”,嚇得劉潯從后院翻墻而逃。(19)社學又出揭帖,約期攻打洋館。德庇時怕事態擴大,被迫帶兵退回香港。耆英乘勢落篷,將劉潯做替罪羊撤職后,貼告示“杜絕英人入城之請”。

英國挾征服者的兇焰,欲借武力強行入城。1847年4月,德庇時率大小軍艦二十余艘、侵略軍一千余名偷襲虎門,闖入省河,炮擊廣州城,提出包括進城在內的七項要求,限八小時內答復。耆英“懼激民變”,又“懼開邊釁”,與英國秘密談判,約定兩年以后允許入城,以渡過眼前難關。

1848年,徐廣縉接任兩廣總督、欽差大臣,葉名琛授廣東巡撫。這一年,新任香港總督文翰(S.George Bonham)繼任英國駐華公使。1849年2月,文翰根據耆英的許諾,要挾徐廣縉踐約進城,并以“助兵彈壓”、北上“詢問”、“阻運截漕”相威脅。徐廣縉舉棋不定,在兩有所難的情況下,只得上奏朝廷。道光皇帝的答復也是模棱兩可:“酌量日期,暫令入城瞻仰”,“只準暫入,不準常住”。但是廣州人民不答應,“提及進城,無不立動公憤”。(20)抗英武裝“同仇共憤”,很快行動起來,“城廂內外街之團勇,戶戶出兵,合計不下十余萬人”。徐廣縉權衡利害,覺得“婉阻之未必遽開邊釁,輕許之必至立啟兵端。且阻其進城而有事,則眾志成城,尚有爪牙之可恃;許其進城而有事,則人心瓦解,必至內外之交訌”。(21)決定采取“順民阻夷”的辦法,在4月1日照會文翰,拒絕英人入城。文翰帶領兵船到虎門進行恫嚇,堅執進城。社學群眾十萬人守衛珠江兩岸,嚴陣以待,呼聲震天。文翰懾于中國人民的反抗威力,不敢貿然動武,只得暫時退出珠江。4月11日復照徐廣縉,表示以后不再辯論進城之事。

廣州人民眾志成城,“堅逾金石”的抗爭,挫敗了侵略者強行入城的計劃。事后,文翰在給帕麥斯頓的報告中,供認:“附近民眾和團勇會堅決抵抗我們入城,結果使我們非用極大的武力不能達到目的,因為他們的抵抗力量比1841年第一次抵抗時要強得多。”

風起云涌的反清起義

十九世紀四十年代,中國大地上同時有兩股潮流在互相激蕩。人民群眾不但與英夷為仇讎,而且與官府為冰炭。就在廣州反入城斗爭的怒潮高漲之時,以兩廣、湖南為中心的全國各地區、各民族人民的反清起義,也風起云涌。

延續兩年的對英作戰,清政府支出戰費七千萬兩。戰后,英國又勒索賠款二千一百萬元。龐大的戰費和賠款,都被清政府用加緊搜括、催征錢糧的辦法,轉嫁到勞動人民頭上。

鴉片和洋貨的大量輸入,使白銀外流和銀貴錢賤的老問題越來越嚴重。按直隸寧津縣大柳鎮統泰昇記商店的賬冊記錄統計(22),如以1821年銀一兩平均兌錢一千二百六十六點五文為指數一百,那么,1843—1850年間的比價為:

銀兩愈貴,農民和手工業者的賦稅負擔愈沉重。這一點,連曾國藩在1852年2月的一份奏折中也提道:“東南產米之區,大率石米賣錢三千”,“昔日兩銀換錢一千,則石米得銀三兩;今日兩銀換錢二千,則石米僅得銀一兩五錢。昔日賣米三斗,輸一畝之課而有余;今日賣米六斗,輸一畝之課而不足”。(23)農民收入減少,支出倍增,生活艱難,勢必加速貧困破產的進程。

兇如惡狼的官吏,對人民進行敲骨吸髓的壓榨。江浙一帶,漕賦一石,經過官吏層層攤派勒索,浮收至二石五六斗;湖南官吏,“合黨分肥”,巧立名目,“不飽不放”。(24)大戶更將賦稅轉嫁,“剜小戶之肉,補大戶之瘡”,使小農不堪重負。

貧富分化愈急劇,土地兼并愈嚴重。據直隸、江蘇、浙江、山西、湖北、陜西、山東、河南、江西、福建、廣東、廣西以及東北地區的材料分析,當時全國土地有百分之四十到八十集中在百分之十到百分之三十的少數人手中,百分之六十到百分之九十的多數人,則沒有土地。(25)廣西素稱“地瘠民貧”,據1851年統計,每人平均只有耕地一畝一分多;而且耕地絕大部分掌握在地主手里。

戰費與賠款的轉嫁,銀貴錢賤的壓榨,賦稅徭役的重擔,官府衙門的貪索,以及大批農民的喪失土地,大量游民的失業流亡,這一切,就使中國社會固有的封建主義和農民大眾的矛盾空前激化了。與此同時,“英國的大炮破壞了中國皇帝的威權”(26),在人民眼里,皇權開始失去昔日神圣的靈光圈。廣大農民再也不能忍受封建階級的統治,一份起義告示(《萬大洪告示》)尖銳地指出:“天下貪官,甚于強盜,衙門污吏,何異虎狼”;在“無道昏君”統治下,“富貴者縱惡不究,貧賤者有冤莫伸”;“民之財盡矣,民之苦極矣!”除了起來反抗,已經無路可走了。

各地農民紛紛揭竿起義,少數民族也群起反清。僅據《清實錄》道光朝、咸豐朝資料統計:從1842年起,到太平天國革命前夜的1850年為止,全國大小武裝起義和暴動事件,即有九十二起之多。

其中,規模和影響較大的有:

1842年1月,湖北崇陽鍾人杰聚眾二三千人起義,攻占崇陽、通城二縣,殺死縣官,立“鍾勤王”名號,豎“都督大元帥”紅旗,并“開倉散谷”“制造軍器”,攻打附近城邑。起義隊伍堅持斗爭一個多月,后被殘酷鎮壓。8月,捻黨首領馬宗禹率眾起義,轉戰江蘇、安徽、河南三省。

1843年3月,云南騰越彝人刀承緒聚眾千余人抗清。7月,湖南武崗曾如炷率眾起義,阻止地主運米出境,并將追捕他們的知州徐光弼殺死。

1844年5月,臺灣嘉義洪協、郭崇高等聚眾二千余人,與清軍接戰六次。7月,湖南耒陽農民陽大鵬等千余人,因反對知縣加征錢糧、扣押百姓,憤起“持械攻城,拒傷官兵”。

1845年7月,西寧金羊嶺地方藏民二千余人暴動,殺死清總兵慶和。清廷先后調兵五千余人前往鎮壓,屢被挫敗,甘肅提督胡超因此而被革職。8月,廣東香山、新會、順德、南海、番禺、東莞、三水等縣,三合會數萬人結黨聚會,劫富濟貧。11月,云南永昌府回民起義,擊斃清軍武官朱曰恭等;次年夏,起義回民進入各府州縣,川陜回民亦相率而至。10月,云貴總督賀長齡因“謬妄無能”,丟掉了烏紗帽。1846年11月,湖南東安縣王棕獻起義,“制造旗幟器械,拒捕傷兵”。

1847年9月,新疆維吾爾族人民起兵抗清,10月,攻破喀什噶爾城。清廷授布彥泰為定西將軍,奕山為參贊大臣,調大軍萬余前往鎮壓。起義歷時兩個多月,打死涼州營守備馬興魁等,最后失敗。11月,在湖南新寧與廣西全州交界處,爆發了震撼湘桂的雷再浩、李世得起義。雷再浩是新寧縣黃坡峒瑤民,他與漢人李世得“糾黨結會”,立將軍旗號,攻打新寧、全州等地。12月,李世得戰死,雷再浩率起義軍轉入山內堅持斗爭。年底,清軍伙同當地以江忠源為首的地主武裝,截路斷糧,分路攻擊,雷再浩不幸被捕。余部伏藏深巖絕洞,游擊無定,伺機出擊。

1848年1月,湖南道州李魔旺率眾攻入廣西灌陽。湖南乾州廳苗民群起抗租。廣東欽州和廣西賓州、橫山等地,天地會紛紛起事。廣東高要人張嘉祥(后改名張國梁),在廣西賓州聚眾暴動。

1849年,廣西大旱,江蘇、浙江、安徽、湖北等省嚴重水災,江西、湖南各地鬧災。9月,江蘇常州府、蘇州府各有饑民數百人暴動。12月,湖南新寧李沅發,率眾二千余人反清,為雷再浩報仇。起義軍占領新寧縣城,殺知縣,毀衙署,砸監獄,并與廣西各地會黨聯系,抗拒官兵。清廷大震,急令湖廣總督裕泰、湖南巡撫馮德馨調兵圍城。1850年1月11日,清軍用地雷轟開城角,李沅發率隊突圍轉戰于湘、桂、黔三省邊界崇山峻嶺之中。起義軍“東奔西突”,襲擊清軍,打死廣西參將瑪隆阿,聲勢大壯。面對清軍優勢兵力,李沅發毫不畏怯,率部進行大小戰斗十余次。湖南提督英俊、巡撫馮德馨,相繼丟官。6月,起義隊伍在新寧金峰嶺地區失敗,李沅發負傷跌落崖澗被捕。

1850年,各地農民起義的風暴愈演愈烈。據內閣侍讀學士董瀛山奏報,直隸、山東、山西、河南、安徽、湖北、陜西、四川、江西、廣東、湖南、廣西各水陸交界之區,都有起義隊伍。廣西是風暴中心,天地會打起“官逼民反”“劫富濟貧”“反清復明”的旗號,到處起兵。剛剛坐上皇位的咸豐皇帝,憂心忡忡地宣稱:“若不及早撲滅,勢恐滋蔓難圖。”特別是在廣西修仁、荔浦爆發的陳亞貴起義,攻城略地,轉戰兩月有余,攪得清政府手忙腳亂。咸豐皇帝從貴州、湖南、云南各省調兵六千余人,派林則徐為欽差大臣,向榮為廣西提督,星馳就道,妄圖將廣西起義一舉蕩平。然而,烈焰四起撲不滅,嚇得咸豐皇帝連連查問,遍及廣西全省的農民起義,“是否各股絕不相謀,抑有總頭目為之號召?何以四處搶掠,同時并發,究竟起于何時何地?”(27)

封建時代,各級地方官員害怕受皇帝處分或上峰申斥,對風起云涌的農民起義和暴動事件,往往隱匿不報或彌縫粉刷;對已報事件,也常常虛報戰績,冒功請賞。上引《清實錄》中有關農民起義、人民暴動的記載,是很不完全的。綜合分析這九十二次起義暴動,有如下幾個特點:

從發展趨勢看,1842年十次,1843年四次,1844年九次,1845年九次,1846年六次,1847年八次,1848年十次,1849年十三次,1850年高達二十三次。明顯的軌跡是,鴉片戰爭以后,隨著社會矛盾的激化,農民起義日趨頻繁,規模越來越大,特別是1847—1850年,農民起義更以暴風驟雨之勢迅猛發展。

從分布地區看,內地十八省和伊犁、西寧地區,到處都有反清義旗;特別是1847—1850年間,兩廣、湖南鼓角相聞,爆發二十五次起義,廣西更成為全國農民起義的中心。

從民族構成看,廣大漢族農民是主體,但回、藏、彝、苗、瑤、維吾爾、厄魯特等少數民族人民,也各自投入反清斗爭。正是在這樣的基礎上,才可能形成以太平天國革命為主流的中華民族各族人民的起義洪流。

從組織領導看,大多數反清斗爭由會黨發動,其中又以“反清復明”為宗旨的天地會勢力最大,會員遍布長江流域和南方各省,山山冒煙、處處起火的廣西,就是以它為核心的。唯其山堂林立,各自為戰,雖有聯絡,不相節制,缺乏統一的領導和明確的目標,故隨起隨落,不能匯成沖垮清王朝的巨流。


(1) 《國際述評(一)》,《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1954年版,第264頁。

(2) [美]霍塞:《出賣的上海灘》,商務印書館1962年版,第7頁。

(3) [英]萊特:《中國關稅沿革史》,商務印書館1963年版,第86頁。

(4) 黃鈞宰:《金壺七墨·遁墨》第4卷。

(5) 《英中條約》,《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2卷,人民出版社1962年版,第605頁。

(6) 溫豐:《南潯絲市行》,《南潯志》第31卷,第28頁。

(7) 《中國實業志》,江蘇省,第8編,第484頁。

(8) 包世臣:《答族子孟開書》,《安吳四種》第26卷。

(9) 姚賢鎬編:《中國近代對外貿易史資料》第3冊,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1357頁。

(10) 《詠史》,《龔自珍全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年,第471頁。

(11) 林則徐:《赴戍程口占示家人》,《近代詩選》,人民文學出版社1963年版,第51頁。

(12) 魏源:《道光洋艘征撫記》卷上所載“林則徐奏言”。

(13) 林則徐:《回疆竹枝詞》,《云左山房詩鈔》第7卷,第15頁。

(14) 李元度:《林文忠公事略》,《國朝先正事略》第25卷。

(15) 《查勘礦廠情形試行開采折》,《林則徐集》,“奏稿”(下),中華書局1963年版,第1149頁。

(16) 魏源:《雍正西南夷改流記(下)》,《圣武記》第7卷,第21頁。

(17) 《籌辦夷務始末》(道光朝)第31卷,第1139頁;第75卷,第2972頁。

(18) 《創建西湖社學碑記》,《近代史資料》1956年第2期,第83頁。

(19) 夏燮:《中西紀事》第13卷,第2—3頁。

(20) 《籌辦夷務始末》(道光朝)第79、80卷。

(21) 《籌辦夷務始末》(道光朝)第79、80卷。

(22) 嚴中平等編:《中國近代經濟史統計資料選輯》,科學出版社1955年版,第37頁。

(23) 《備陳民間疾苦疏》,《曾文正公全集》第2冊,“奏稿”第16頁。

(24) 馮桂芬:《均賦議》,《顯志堂稿》第9卷,第23頁。

(25) 《太平天國革命前夕的土地問題》,《中山文化教育館季刊》第3卷,第1期。

(26) 《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3頁。

(27) 引文均見《清實錄》(咸豐朝)第7、9、15、20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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