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金田起義
英國用大炮強迫中國輸入名叫鴉片的麻醉劑,“看起來很奇怪的是,鴉片沒有起催眠作用,反而起了驚醒作用”。(1)面對鴉片戰爭后外國資本主義闖入國門和清朝統治者加重壓榨的局面,中國廣大人民的反抗斗爭普遍興起,農民大起義的風暴日益來臨。在這種歷史條件下,近代中國最早向西方尋找救國救民真理的洪秀全發動了金田起義。中國歷史上最大一次農民戰爭,即太平天國革命由此正式開始。
洪秀全與“拜上帝教”
太平天國起義是由洪秀全創立“拜上帝教”,并與馮云山一道進行了多年宣傳、組織活動而準備起來的。
洪秀全,原名火秀,譜名仁坤,廣東花縣客家人。1814年1月1日(嘉慶十八年十二月初十日),誕生在花縣福源水村的一個農民家庭,第二年全家遷居縣城西南約五十里、離廣州約百里的官祿。他七歲入塾,至十六歲因家貧輟學。在這十年里,他熟讀了“四書”“五經”和其他文史書籍。輟學以后,在家助父兄務農。十八歲起受聘在本村和附近鄉村任塾師。從十六歲起到三十一歲止,他多次赴廣州參加科舉考試,每次都名落孫山,連個秀才也始終未能考上。
家境和經歷使洪秀全對廣大貧苦農民的疾苦,有切身體會,對當時社會的腐敗,有較多感受。廣州一帶在鴉片戰爭前后是中國接觸外國資本主義最早,人民反侵略反壓迫最激烈的地方,這又使洪秀全有機會較早地接觸西方的事物,能強烈感受到人民群眾的斗爭情緒。
1836年,洪秀全在廣州應試時,有人在街頭送給他一部基督教的布道書,名叫《勸世良言》。此書是廣東肇慶府高明縣(今高鶴縣)人梁發編寫的,初刊于1832年,約九萬字,分九冊,由六十多篇內容互不連貫的短文構成,主要是摘錄基督教圣經的段落,然后針對中國的某些現實問題加以闡發,反復宣揚上帝耶和華(書中譯作“爺火華”)是“獨一真神”,人人只應敬拜他而不應拜別的偶像,以及關于天堂、地獄之類的教條。洪秀全當時正忙于應試,只略做翻閱,便漫不經心地放進書箱,帶回家鄉。
1837年,二十五歲的洪秀全赴廣州應試,又是落第。在憤恨和苦悶中,他回家后大病一場,歷時四十天。在病中他神情恍惚,夢幻纏繞,夢見自己來到天上,有一位金發皂袍的老人,向他指出妖魔迷惑世人,并給他一柄劍,要他把各種妖魔斬除驅盡,并封他為“天王大道君王全”,等等。因此他在病中經常大叫:“斬妖!斬妖!”在室內奔走跳躍。這些夢境,可能是他一年前涉獵《勸世良言》后留下的片段印象在病中的再現。

太平天國革命領袖洪秀全
1843年,洪秀全第四次赴廣州應試,又是名落孫山。這時,鴉片戰爭剛結束,廣州一帶籠罩著高昂的抗英和反清的氣氛。時代的召喚,加上屢試未中的悲憤,終于促使洪秀全毅然拋棄科舉仕途的幻想,開始摸索救國救民的真理。
洪秀全赴考回來后,在離家約三十里外的蓮花塘教書。6月初的一天,他的表兄李敬芳偶從洪秀全處借去《勸世良言》。李敬芳看完送還時興奮地告訴洪秀全:這本書內容非常新奇,與中國的經書完全不同。因而引起洪秀全的注意,他細心研讀之后,受到極大震動。原來書中所宣傳的只有上帝是真神,別的偶像都是假神之類說教,使洪秀全聯想到自己對文昌、魁星兩像的膜拜并不稍懈,然而考了十五年,連個秀才都沒有考上,這豈不說明平時所崇拜的神佛、偶像,皆為假神嗎?他熟讀中國古書,古書中確實屢屢提到“上帝”二字,這說明古人是尊崇上帝的,因而古代有過傳說中的“唐虞盛世”。他又聯系到六年以前大病中的奇夢異象,認為在天上所見到的那位賜給自己寶劍的老人,就是上帝。把這些個人遭遇、古書記載和病中奇夢串在一起,洪秀全相信《勸世良言》所說的:只有上帝是獨一真神,別的偶像都是邪魔,并認為自己確曾上天,見到過上帝。于是,他首先說服李敬芳、馮云山、洪仁玕等人信奉上帝,并根據“只拜上帝,不敬邪神”的信條,把各自執教的村塾中的孔子牌位除去。
洪秀全這位對現實絕望的年輕知識分子,從此走上了叛逆的道路,狂熱地向人宣稱自己受上帝之命下凡救世,勸導人們只拜上帝,不拜別的偶像,從而開始創立一種獨特的“拜上帝教”,盡管他本人及其信眾并未給這種新信仰命名為“拜上帝教”。
不久,洪秀全又和李敬芳定制了兩把劍,劍上鐫刻“斬妖劍”三字,各執一把。洪秀全還作了這樣一首詩:
手提三尺定山河,四海民家共飲和。
擒盡妖魔歸地網,摧殘奸宄落天羅。
東南西北歸皇極,日月星辰奏凱歌。
虎嘯龍吟光世界,太平一統樂如何。(2)
詩中反映洪秀全立志“斬妖除魔”,以達天下太平一統的決心和理想。
洪秀全宣傳拜上帝,不拜包括祖先在內的其他偶像,而且除去孔子牌位,這些,招致了村中傳統勢力的激烈反對,他執教的村塾亦被迫散伙了。他和馮云山等難以在本鄉立足,乃決定外出傳教。
1844年4月初,洪秀全和馮云山等離鄉外出,先在珠江三角洲一些州縣,繼而于5月下旬到廣西貴縣賜谷村洪秀全表兄王盛均家,在附近開展傳教活動,并打毀了當地的六烏神廟中的偶像,題詩斥其罪惡。但在貴縣只吸收信徒一百多人。
同年11月18日,洪秀全離開廣西,于月底回到花縣,一面繼續教書糊口,一面宣傳拜上帝,直至1847年春。在此期間,他寫了許多詩歌和文章,以充實“拜上帝教”的理論,保存至今的主要有《原道救世歌》《原道醒世訓》等篇。1847年3月,他和洪仁玕同往廣州,向美國基督教南浸禮會的傳教士羅孝全(I.J.Roberts)學道,細讀了“圣經”原著《新約全書》和《舊約全書》,直到7月離開。在此同時或稍后,洪秀全又寫了《原道覺世訓》。上述三文,1852年合編成《太平詔書》,洪秀全創立“拜上帝教”的基本理論,大多已包含其中了。
《原道救世歌》用詩歌形式,著力宣傳兩方面的內容:一是說明上帝是唯一真神,是人人共同的父親,一衣一食都受其賜予者,人人都應該并且有權敬拜上帝,不拜別神,“無分貴賤拜宜虔”,“何得君王私自專?”在這些宗教平等的宣傳中,表露出政治平等的愿望。二是論證做一個“正人”的行為標準,就是反對奸淫、忤父母、行殺害、為盜賊、為巫覡、為賭博等“六不正”,反對吸鴉片、飲酒、看風水、相命,提倡貧富有命和儒家宣傳的“非禮勿視,非禮勿聽”,等等。
《原道醒世訓》揭露了中國的黑暗現實,譴責“世道乖漓,人心澆薄,所愛所憎,一出于私”;宣傳“天下多男人,盡是兄弟之輩,天下多女子,盡是姊妹之群”,因此人們不要“存此疆彼界之私”,“起爾吞我并之念”,而應通過“淑身淑世”,“正己正人”的道德修養,把這個“陵奪斗殺”之世,改造成“公平正直”之世,以使“天下一家,共享太平”(3)。這里反映了洪秀全對社會黑暗的強烈不滿,對經濟平等和社會大同的向往;他把基督教的說教與中國古代大同理想相結合,提出了改造社會的設想。他還認為,“亂極則治,暗極則光”,“于今夜退而日升矣”,對于建立理想社會很有信心。
《原道覺世訓》最重要的是提出了一個“閻羅妖”,作為各種邪惡丑行的集中代表,讓它與代表光明、正義的“皇上帝”相對立,并把世間各種人為的偶像,稱之為閻羅妖的“妖徒鬼卒”。洪秀全宣布:閻羅妖是“最作怪多變,迷惑纏捉凡間人靈魂”的“老蛇妖鬼”,號召人們趕快“共同擊滅之”。洪秀全所說的“閻羅妖”,事實上是指的清朝皇帝。文章中有一處幾乎指名直斥了清朝皇帝:“耶穌尚不得稱帝,他是何人,(靦)稱帝者乎!只見其妄自尊大、自干永遠地獄之災也”。(4)可見,他號召人們共同擊滅閻羅妖,無異于發出向清朝統治進擊的訊號。樹立起一個罪惡、丑行的代表閻羅妖,并號召人們向它進擊,這是洪秀全對《勸世良言》及基督教教條的重大突破。《勸世良言》按照基督教的教義只勸導人們拜上帝,不拜別神,只要求貧者安貧、富者慕義,把美好的天國建立在天上,供人們死后去享受,完全是愚弄和欺騙。而洪秀全卻要求人們向罪惡、丑行進擊,用斗爭建立一個公正的社會,從而改變了《勸世良言》的本旨,使得上帝由愚弄人民的工具,變成用以宣傳和組織革命的旗幟,把西方殖民主義的上帝,改變成中國農民能接受的上帝。
從《原道救世歌》《原道醒世訓》到《原道覺世訓》,也可看出洪秀全的思想,從濃厚的宗教色彩中顯現出反清革命色彩。
大約在1848年冬,洪秀全經與馮云山商量后,寫了《太平天日》一文(此文遲至1862年經修改后刊印)。它大大完善了洪秀全1837年病中“升天受命”的奇夢故事,宣稱自己是上帝第二個兒子,是“天兄”耶穌的弟弟,受命下凡救世,上帝囑他下凡殺妖時,“放膽為之,凡有煩難,有朕作主”。還編造上帝鞭撻孔丘,斥其“教人之書多錯”等情節。編造和完善這些故事,是在于說明跟著洪秀全,獨尊上帝,反對其他一切偶像和現世一切黑暗、壓迫,是正義的,并且是必能取得勝利的。
以上三篇詩文,連同《太平天日》,完成了洪秀全創立“拜上帝教”的過程,也為太平天國起義準備好理論基礎。洪秀全生活在一百多年以前的中國,還不可能建立科學的理論。由于當時廣大農民普遍沒有文化,和受封建迷信的嚴重影響,比較容易接受洪秀全這種宣傳。
洪秀全用宗教語言所說明的道理,即只有上帝是真神,其他一切偶像,包括孔夫子、菩薩、閻羅等都是邪神;人人都是上帝的子女,而上帝是萬能的,同情大家的,派了自己的兒子下凡來指引大家,通過斬妖驅魔,建立人人都能過上平等、和睦生活的人間天國,這些道理,除了“上帝”為當時一般中國農民所生疏以外,其他都是當時廣大農民容易明白的。他們相信這些道理之后,在精神上就大大受到鼓舞,敢于站在上帝的一邊,敢于同一切妖魔及其徒卒斗爭。這種一神論的理論,嚴格的道德要求(“六不正”之類),也易于把習慣于散漫生活的農民,結為統一的組織。所以,這些用宗教語言宣傳的理論,成了發動太平天國起義的精神武器。然而,無論是上帝或任何別的宗教偶像,都不可能把廣大被壓迫的群眾真正引向光明、幸福之途。所以,這種濃厚的迷信色彩,在一定條件下反而起到麻醉的作用。后來在洪秀全本人身上和太平天國歷史上,這表現得非常清楚。
荊山紫水匯群英
當洪秀全在從事創立“拜上帝教”的各項工作時,馮云山正在廣西紫荊山地區從事艱苦的宣傳、組織活動,為太平天國起義聚集和準備基本隊伍。
馮云山(1822—1852)出生在離洪秀全家鄉官祿五六里的一處名叫禾落地的村子。其家原為“殷實”之家,但到他成年時已家道衰落。馮云山青少年時代的經歷,與洪秀全有不少相似之處。他自幼聰穎好學,除了熟讀“四書”“五經”之外,還研讀了兵法、天文、地理、歷算等書,具有豐富的學識;成年以后,也在家鄉及附近村塾中教書,同時多次應科舉考試,皆失敗。1843年,洪秀全開始向人宣傳拜上帝時,馮云山和洪仁玕是最早的信徒。1844年,他隨洪秀全到廣西貴縣賜谷村后,在洪秀全11月間返回花縣之前,馮云山已在9月間前往廣西桂平縣,深入紫荊山地區。
紫荊山地區方圓二百多平方公里,居民除世代居住的漢人外,還有很多壯、瑤等民族和大半來自廣東的漢族客家人。他們多以“種山燒炭”為生,生活極為貧苦,有長期反壓迫斗爭的傳統;這里又地處桂平、武宣、平南、象州各縣交界,官府力量有所不及,“無巖泉之靈秀,有草木之蒼莽”,(5)一向被封建統治者視作“離城甚遠,地辟而險,久為藏污納垢之區”。(6)馮云山選擇這樣一個有利于組織群眾,積蓄反抗力量的地區作為活動中心,是很有見識的。他不顧自己身無分文,舉目無親,排除一切困難,于1844年11月先到桂平新墟,打算在此給人傭工,但因找不到雇主,就轉到與金田村只隔一條小河的紫荊山口的古林社,受雇于曾槐英家。他住在曾家的牛房里,干挑擔挖土、割禾打谷、拾屎揀糞等各種苦活,借此糊口和接近群眾。他還經常跋山涉水,深入紫荊山里,開展宣傳拜上帝和物色人才、聚集力量的活動。1845年春,馮云山被介紹到紫荊山里的高坑沖張家,次年又轉到紫荊十八山內的鵬隘山大沖曾玉珍家教書。他在曾家教書時,在書房門前貼過一副對聯:“暫借荊山棲彩鳳,聊將紫水活蛟龍”,明確地把紫荊山地區作為聚義造反的立腳地。
經過馮云山幾年來櫛風沐雨,歷盡艱辛的努力,到1848年時,紫荊山及其周圍一帶已有各種群眾幾千人信奉上帝。其中絕大多數都是農夫之家,寒苦之家,包括紫荊山里種山燒炭的貧苦農民三百余家、貴縣龍山礦工幾百人,以及其他農民、小手工業者、挑夫、小販;此外,還有少數地主和士紳。在這些人中,涌現出楊秀清、蕭朝貴、韋昌輝、石達開以及秦日昌(后改名日綱)、胡以晃等核心人物。楊秀清是紫荊山里的鵬隘山(屬桂平縣)人,出生在貧苦雇工家庭,五歲喪父,九歲喪母,從小孤苦伶仃,由伯父撫養成人,以種山燒炭為生。他雖不識字但極機警,喜用權謀,有組織能力。在馮云山的引導下信奉上帝后,很快成為一個骨干分子,在鵬隘山吸收了很多信徒。蕭朝貴,原籍武宣縣東鄉羅祿洞,其父時遷居鵬隘山古棚村,與楊秀清比鄰,遂相結納,也以種山燒炭為生。韋昌輝,原名韋政(又作韋正),桂平縣金田村人,出身地主家庭。其父韋源玠,用錢捐了個“國子監生”,為了顯耀鄉里,在家門前掛起薦稱“登仕郎”匾額。同鄉的秀才梁嘉,挑唆大湟江巡檢黃基逮捕了韋源玠,勒索數百金后才釋放。韋昌輝欲尋機報仇,信奉了“拜上帝教”。石達開,貴縣龍山那邦村人,出生于小地主家庭,他自幼讀書,也參加過耕種和兼做些小生意,少年時,喜讀《孫子兵法》,有經略四方之志。
“拜上帝教”的參加者,不但都只信上帝,不信別神,不拜祖先,而且有強烈的排他性,其宗教活動有日益強烈的政治色彩。它定期禮拜祈禱,又有嚴格的紀律,共同遵守各種條規,“犯者,親愛必殺”(7),稍后還實行“凡拜上帝者團聚一處,同食同穿,有不遵者即依例逐出”。(8)因此,紫荊山及附近一帶的拜上帝信眾,事實上形成了一個大的統一組織,被遠近稱為“拜上帝會”。
洪秀全在廣州向美國傳教士羅孝全學習基督教經典后,于1847年7月離廣州重赴廣西。8月27日到達大沖,會見了分別已有三年的馮云山。
洪秀全的來到,給紫荊山地區拜上帝會會眾以很大的鼓舞。當時,拜上帝會與地主團練間的沖突不時發生,“拜上帝人與拜上帝人一伙,團練與團練一伙,各自爭氣,各自逞強,因而逼起”。(9)形勢促使洪秀全、馮云山等人加快起義的準備工作。他們一面天天寫信或派人四出,勸人加入拜上帝會,一面加緊制定和完善各種條規和宗教儀式,其中包括作為全體拜上帝會眾行動準則的《十款天條》,即崇拜皇上帝、不好拜邪神、不好妄題皇上帝之名、七日禮拜頌贊皇上帝恩德、孝順父母、不好殺人害人、不好奸邪淫亂、不好偷竊搶劫、不好講謊話、不好起貪心。與此同時,為了擴大拜上帝會的影響,洪秀全、馮云山等人還親自帶領會眾在附近破壞偶像、搗毀神廟,其中最著名的一次是1847年10月28日搗毀象州的甘王廟神像,傳聞甚遠,信從愈眾。
隨著拜上帝會的發展,它與地主團練之間的沖突也日趨激化。紫荊山團練頭子王作新,于1848年1月間逮捕馮云山和盧六,向府縣控告馮云山等“陽為拜會,陰為謀叛”。當時正在貴縣的洪秀全得訊后,于4月初旬趕回廣州,設法營救。他幻想利用1846年清政府正式頒布準許洋人傳教的命令,向兩廣總督呈訴,但是毫無結果。
馮云山等被捕后,由于王作新沒有抓到馮云山等人謀叛的證據,加以楊秀清、蕭朝貴等又發動會眾捐錢營救,馮云山本人也作了堅決機智的斗爭。因此,1848年10月,桂平縣將馮云山以“無業游民”釋放,押解回籍。盧六則在此之前已被折磨死于獄中。馮云山在被押回原籍的路上,說服兩個押差,一同返回了紫荊山。
馮云山得知洪秀全為營救自己已回廣東,便立即趕去找他。兩人幾經路途相左,于1848年冬在花縣重會,共同商討了起義計劃后,于1849年7月再次一起回到紫荊山區。這時,以紫荊山為主要基地,拜上帝會的勢力已經擴大到東自平南、藤縣,西至貴縣,南起陸川、博白,北迄武宣、象州,以及廣東信宜、高州、清遠等廣大地區,成為兩廣一股新崛起的、富有生命力的反清力量。
從1849年秋天起,洪秀全、馮云山等人派人分赴桂平縣金田村、紫荊山里的洴田村、平南縣花洲的林長坳,以及陸川縣的陸茵村等地,開爐制造武器。其中以金田村的規模最大,有十二座煉鐵爐,日打農具,夜打武器,制好的武器秘密投入村西犀牛潭隱藏。他們還在信眾集中之地設立“大館”,進行思想教育和作戰訓練。
為了防止在重要時刻再發生意外,1850年上半年,洪秀全、馮云山從紫荊山秘密轉移到平南縣花洲山人村胡以晃家。6月,洪秀全派人回花縣接家人來廣西。7月,洪秀全發布總動員令,派人分赴各地,通知會眾于11月4日(道光三十年十月初一日)之前到金田村集中,即“團營”。并命楊秀清、蕭朝貴在金田設立機關,主持“團營”工作。這時,洪秀全豪情滿懷,作詩抒志:
近世煙氛大不同,知天有意啟英雄;
神州被陷從難陷,上帝當崇畢竟崇。
明主敲詩曾詠菊,漢皇置酒尚歌風;
古來事業由人做,黑霧收殘一鑒中。(10)
洪秀全以開創帝業的漢高祖、明太祖自況,決心推翻清朝,建立新的國家。舉行武裝起義的計劃,終于正式提到日程上來了。
金田起義
各地拜上帝會的會眾接到“團營”命令后,紛紛變賣屋宇、家產,全家離村,先按照規定的地區集中,然后開向金田村。
在“團營”的過程中,會眾先打擊當地地主劣紳,包括搶割其田禾,毀壞其房屋,還捕殺某些罪惡深重的地主,以及向敢于阻擋的地主團練直接進行武裝反擊。因此,武裝沖突事實上已經陸續開始了。
到達金田村以后,會眾將所攜帶的財物交給公庫,其生活一概由公庫按照規定供給,這就是太平天國史上“圣庫”制度的開始。同時,按男女分別編制,男的按《周禮》“五人為伍,五伍為兩,四兩為卒,五卒為旅,五旅為師,五師為軍”的方式編制成軍,分別由伍長、兩司馬、卒長、旅帥、師帥、軍帥率領,一軍合計一萬三千一百五十六人;女營則每軍只二千五百人。老人和小孩另外編制,隨營服務。
到了預定的11月4日,各地會眾大多數陸續到達金田,男女老少總人數約一萬以上。立即按統一的編制和指揮,分頭進行各項起義的準備工作,如修建工事,趕制武器,儲存糧食,等等。
由于廣西到處掀起反清斗爭,加以拜上帝會與當地反動勢力的沖突日趨激烈,清政府從各地調兵遣將,前往鎮壓。1850年9月,清政府調湖南提督向榮為廣西提督,率楚兵入廣西,并令云南提督張必祿率兵會剿。10月,清政府起用已退職在家的林則徐為欽差大臣,命他赴廣西主持軍事(林則徐由福州起程后,于11月22日病死廣東潮州途中)。11月,清政府革除鎮壓不力的廣西巡撫鄭祖琛,命周天爵繼任;12月,又命原兩江總督李星沅為欽差大臣,主持廣西軍務。到1850年年底,先后調入廣西的清軍已逾萬人。拜上帝會與清軍已是兩軍對峙,戰云密布了。
12月25日,清軍潯州協副將李殿元包圍花洲,當地拜上帝會眾奮起反擊,但因寡不敵眾,不能突圍。楊秀清得訊后,立即從金田派蒙得恩率精銳數百人東出,在花洲會眾配合下,27日在平南縣思旺圩大敗清軍,并于次日迎洪秀全等回到金田,此即太平天國史上的“迎主之戰”。1851年元旦,拜上帝會又在桂平縣新墟西南三里的蔡村江邊大敗來犯的清軍,殲滅副將伊克坦布所部三百余人。“迎主之戰”和蔡村江之戰表明,武裝起義的正式發動已經刻不容緩。
1851年1月11日(道光三十年十二月初十日),是洪秀全三十八歲生日。已經到達金田“團營”的全體會眾,拿起武器,匯集金田村西邊犀牛嶺古營盤周圍。洪秀全登上中央的高臺,宣布起義,建國號太平天國,并規定太平軍軍紀五條:(1)遵條命;(2)別男行、女行;(3)秋毫莫犯;(4)公心和儺(即和睦),各遵頭目約束;(5)同心合力,不得臨陣退縮。(11)這就是舉世震驚的金田起義。
金田起義后,太平軍先后在牛排嶺、屈甲洲打敗向榮的清軍,進入武宣縣境。3月23日,洪秀全在武宣東鄉,正式稱“天王”。接著,授楊秀清為左輔正軍師,領中軍主將;蕭朝貴為右弼又正軍師,領前軍主將;馮云山為前導副軍師,領后軍主將;韋昌輝為后護又副軍師,領右軍主將;石達開為左軍主將。這就是太平天國前期的五軍主將制度。

金田起義的營盤遺址
清政府聞金田警報,就在3月派廣州副都統烏蘭泰率軍入廣西;4月,命大學士賽尚阿為欽差大臣,赴廣西統帥各軍,加緊調兵遣將,妄圖把太平天國扼殺在廣西。太平軍則于4月3日在武宣三里圩設伏擊敗廣西巡撫周天爵、提督向榮的追兵;6月9日,在象州縣中坪墟打敗向榮、烏蘭泰的追兵,殲敵三百多人;7、8月間,在桂平雙髻山與敵激戰失利,9月11日移軍至平南縣思旺、官村一帶。9月15日,向榮追到官村,太平軍在蕭朝貴、馮云山指揮下,襲擊向榮大營,一舉擊潰敵軍一萬多人,繳獲了大批糧餉、武器,繼而乘勝北上,水陸兩路向永安州(今蒙山縣)挺進。9月23日,由羅大綱率領的太平軍先鋒部隊一千多人抵達永安城郊,駐守在城外水竇和湄江沿岸的清軍,倉皇逃入城內。9月25日,羅大綱部隊架梯攻入城內,一舉奪取永安。
太平軍攻克永安后,烏蘭泰率軍跟蹤追到湄江西岸,在佛子村及中營一帶扎營,但不敢貿然攻城;向榮則在官村敗后逃入平南,托病不出。在清廷督催下,他率軍來到永安城東古蘇沖。10月20日,太平軍突襲向榮軍營,向榮敗逃昭平,繼而又托病到桂林。此后二三個月,永安周圍無大的戰事。太平軍抓住這一有利時機,整頓隊伍,補充彈藥,加緊進行各項軍事、經濟和政治活動。
在軍事上,洪秀全多次下詔鼓舞士氣,重申整頓軍紀。還刊印《太平條規》,具體規定包括服從指揮、愛護群眾、保護武器等軍隊的紀律制度。同時,還抓緊修城門,設崗哨,在城外要地筑壘,建炮臺,起望樓,樹柵寨,分兵扼守,加強城防。
在經濟上,除了繼續迫令地主、富戶捐獻錢糧等外,還派人下鄉宣傳太平天國政策,發動群眾搶收地主田禾,將一半分給農民,一半歸太平軍食用。
在政治上,一是封王和建立官制。洪秀全于12月17日發布封王詔令:楊秀清為東王、蕭朝貴為西王、馮云山為南王、韋昌輝為北王,石達開為翼王,并明令由東王楊秀清節制各王。秦日綱、胡以晃為丞相,羅大綱為總制。在11月17日發布的詔令中,還提到了各種官職,如監軍、總制、丞相、軍師等。說明此時,太平天國的官制已基本上確立,即軍師(加銜“王”)、丞相、檢點、指揮、將軍、總制、監軍、軍帥、師帥、旅帥、卒長和兩司馬等十二級,其中將軍以上為朝內官,總制以下為軍中官職。二是頒行《太平天歷》。以1852年2月3日(清咸豐元年十二月十四日)為壬子二年元旦。它刪除舊歷書的“干支生克”,“日時吉兇”和其他封建迷信文字,增加了農業知識和氣候變化的文字;定一年為三百六十六天,十二個月,單月三十一天,雙月三十天,全年二十四個節氣;年、月、日仍用傳統的干支記法,但地支中的丑、卯、亥三字,分別以好、榮、開代之;其記日的干支比當時陰歷的早一天,其禮拜日則比西歷的也早一天。太平天國頒行自己的歷法,是對清朝“正朔”的公然否定,宣告與清皇朝徹底決裂,具有重大的政治意義。三是制訂和刻印了許多書、文,除《太平條規》之類規定軍紀的書籍外,還刻印了包括《奉天討胡檄布四方諭》《奉天誅妖救世安民諭》《諭救一切天生天養中國人民諭》等揭露清朝罪惡、號召人民踴躍參軍的宣傳文告。
太平天國還在永安進行了肅奸斗爭。金田起義后,清政府在派兵鎮壓的同時,還企圖使用奸細從內部破壞太平軍。當太平軍駐軍永安,清政府更特諭賽尚阿“設法密委有膽有識者,潛入城中,探悉軍情,或設法誘擒,或與城內被脅紳民密相要約,以為內外夾攻之計”。(12)洪秀全察覺敵人的陰謀,特下詔要大小兵將“千祈堅耐,莫被誘惑”。因此及時破獲了周錫能通敵案。周錫能,廣西博白人,金田起義時受職軍帥。1851年6月,他詭稱回原籍招集未及參加金田團營的兄弟,借以脫離太平軍,投降清朝,接受清軍指令,與朱八、陳五等人來到永安,刺探軍情,擾亂軍心,準備里應外合。因其行蹤鬼祟,被楊秀清識破,遂于12月21日當眾審訊。周錫能等供出實情,被處以極刑。
太平天國的各項體制和立國的規模初步確立,從而提高了太平軍的戰斗力,為太平天國運動的迅猛發展打下了基礎。
(1) 馬克思:《中國記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5卷,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第545頁。
(2) [瑞典]韓山文:《太平天國起義記》,《太平天國》(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以下簡稱《太平天國》第6冊),神州國光社1952年版,第850頁。又據簡又文:《太平天國全史》(上),第62頁,對一些譯文作了改動。
(3) 《太平天國印書》(上),江蘇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5—16頁。
(4) 《太平天國印書》(上),江蘇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7—22頁。
(5) 民國九年(1920年)編《桂平縣志》卷4,第10頁。
(6) 半窩居士:《粵寇起事記實》,《太平天國史料叢編簡輯》第1冊,中華書局1961年版,第4頁。
(7) 清同治十三年(1874年)編《潯州府志》第27卷,第30頁。
(8) 《洪仁玕自述》,《太平天國》第2冊,神州國光社1952年版,第85頁。
(9) 《李秀成自述》,《太平天國》第2冊,神州國光社1952年版,第788頁。
(10) 韓山文:《太平天國起義記》,《太平天國》第6冊,神州國光社1952年版,第869頁。
(11) 《天命詔旨書》,《太平天國印書》(上),江蘇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19頁。
(12) 《東華續錄》(咸豐朝)第10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