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管理法》釋義與典型案例分析
- 翟繼光
- 5336字
- 2021-08-20 17:49:15
汪某甲與汪某乙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糾紛上訴案
案例依據
湖南省郴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17〕湘10民終2239號民事裁定書。
案例內容
上訴人汪某甲因與被上訴人汪某乙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糾紛一案,不服湖南省桂陽縣人民法院〔2017〕湘1021民初1061號民事判決,向郴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法院于2017年10月16日立案后,依法組成合議庭,公開開庭進行了審理。上訴人汪某甲、被上訴人汪某乙及其委托訴訟代理人到庭參加訴訟。本案現已審理終結。
汪某甲上訴請求:撤銷一審判決,改判為駁回汪某乙的起訴。事實和理由:一、本案一審程序嚴重違法。(一)本案一審違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一十九條第四項之規定,不屬于人民法院受理的案件而違法受理。汪某乙在起訴時要求的訴訟請求是“判決確認原告擁有桂陽縣太和鎮太和居委會月亮田(面積1.08畝)、麻丘田(面積0.45畝)的土地承包經營權”。一審時,汪某甲稱該爭議土地是汪某甲經合法程序承包了該土地,并提供了擁有爭議土地的《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承包期限為2008年12月31日至2028年12月31日),相反,汪某乙未提供自2008年12月31日后對該爭議土地擁有或實際取得土地承包經營權。一審法院枉顧上述事實加以認定汪某甲合法承包取得爭議土地為侵害汪某乙的土地承包經營權行為進行實質性審理,違背了《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涉及農村土地承包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解釋》第一條第二款“集體經濟組織成員因未實際取得土地承包經營權提起民事訴訟,人民法院應當告知其向有關行政主管部門申請解決”的規定,屬于程序錯誤。(二)本案不應適用簡易程序審理。本案爭議土地雖然只有1.53畝,但本案爭議較大。二、一審判決認定事實錯誤。(一)一審判決將爭議土地劃分為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為1998年之前汪某乙承包階段,一個是2000年以后汪某甲承包階段。事實上,在2000年以后國家取消農業稅之前,汪某甲依據該承包地交納了農業稅,眾所周知,農業稅的繳納是依據承包土地畝數確定,而一審判決卻認為“根據農業稅的性質,其只是國家對耕種土地,有農業收入的單位和個人征收的稅收,與土地確權無關”,進而否定農民繳納農業稅不是依據承包的土地繳納,否定汪某甲沒有實際取得該爭議地的承包經營權,所以,一審認定事實錯誤。(二)一審認定上述爭議土地“本案中所涉上述土地的調整應當是由村委會依照法定程序來進行調整,而不是由被告個人進行調整……因此,本案中實為被告侵占了原告所承包經營上述土地的使用、收益權,屬于侵權法律關系……”錯誤。2008年12月31日后,根據國家政策,進行農村土地第二輪承包,桂陽縣太和鎮太和居委會對本村土地重新承包,依據汪某甲家庭人口,汪某甲承包了包括上述爭議土地,桂陽縣政府給汪某甲發放了《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證》,而汪某乙卻沒有承包該爭議地,沒有取得該土地承包經營權,所以,汪某乙要求確認其擁有該爭議地承包經營權,必須先行向相關部門申請撤銷汪某甲持有的《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證》,否則本案將無從審理。三、本案適用法律錯誤。一審法院依據《物權法》第二條、第五十九條判決本案錯誤。
汪某乙辯稱,爭議土地是汪某乙和汪某乙嫂子肖某某的。汪某甲承包爭議土地不是經過調整取得的,是汪某甲擔任組長時私自將爭議土地改記在汪某甲名下的。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管理法》的規定“在土地承包經營期間內,對個別承包經營的土地進行適當調整的,必須經村民會議三分之二以上的成員,或者三分之二以上村民代表的同意,并報鄉(鎮)人民政府和縣級人民政府農業行政主管部門的批準”。太和鎮太和居委會沒有進行過土地調整,也沒有召開有關調整土地的村民代表大會。請求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汪某乙向一審法院起訴請求:一、判令確認汪某乙擁有桂陽縣太和鎮太和居委會月亮田(面積1.08畝)、麻丘(面積0.45畝)的土地承包經營權;二、判令汪某甲停止侵害汪某乙對上述土地的承包經營權,并返還該土地2005年至2016年的糧食直補款2500元;三、本案訴訟費由汪某甲負擔。
一審法院認定事實,汪某乙與汪某甲均系桂陽縣太和鎮太和居委會人。1981年國家將集體土地分包到戶時,桂陽縣太和鎮太和居委會月亮田的1.08畝土地承包給案外人肖某某經營,麻丘的0.45畝土地承包給汪某乙承包經營。土地分包到戶后,為了便于耕作汪某乙與案外人肖某某置換了月亮田的0.58畝土地。此后,月亮田的0.58畝土地以及麻丘的0.45畝土地便一直由汪某乙承包經營。1981年至2000年,上述土地的農業稅征收是由汪某乙繳納的。1998年之前上述土地由汪某乙自己承包經營,1998年之后汪某乙便沒有自己經營上述土地了。2000年之后,汪某乙承包經營的上述土地逐漸減少,農業稅交稅的田畝數相應減少。2002年汪某乙承包的上述土地便由汪某甲耕種,上述土地的農業稅也改由汪某甲繳納。桂陽縣人民政府登記確認了上述土地的納稅義務人為汪某甲,并給汪某甲發放了《農業稅、農業特產稅納稅登記證》。2005年國家開始發放糧食直補款,桂陽縣太和鎮太和居委會月亮田的0.58畝以及麻丘的0.45畝土地的糧食直補款均是發放給汪某甲。2008年汪某乙的戶籍由桂陽縣太和鎮太和居委會遷至桂陽縣城關鎮。汪某乙發現情況后,多次找汪某甲協商月亮田和麻丘土地的承包事宜,但均未有結果。此后,當地村委會和政府也多次組織雙方調解,也均未達成一致意見。為此,汪某乙訴至法院。
一審法院認為,本案的法律關系宜分為兩個階段加以闡述,第一階段為,汪某甲私自耕作原本由汪某乙承包經營的桂陽縣太和鎮太和居委會月亮田的0.58畝以及麻丘的0.45畝土地而產生的法律關系;第二階段為,汪某甲耕作上述土地后,與該土地相關的農業稅繳納憑證將上述土地登記在汪某甲名下所產生的法律關系。
首先,本案的起因是由于汪某甲耕作了原本由汪某乙承包經營的桂陽縣太和鎮太和居委會月亮田的0.58畝以及麻丘的0.45畝土地而導致的。對于上述土地原本是由汪某乙承包經營,現在是由汪某甲在耕種,雙方均無異議。雙方有爭議的問題是,上述土地是否經過了當地村委會的調整,改變了上述土地的承包經營權。汪某甲認為,上述土地原本是汪某乙承包經營的,但2000年后由于村里外來了一家遷移戶在組里落戶,為了給該遷移戶分配田土,組里重新調整了田土,將原本由汪某乙承包經營的上述土地調整給了汪某甲承包經營。對于汪某甲的上述答辯意見不予支持。首先,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物權法》第五十九條的規定,農民集體所有的土地,屬于本集體成員集體所有,個別土地承包經營權人之間承包地的調整,需依照法定程序經本集體成員決定。而本案中汪某甲未提供任何有關集體成員討論決定調整上述土地的證據材料。其次,依據法律規定,國家依法保護農村土地承包關系的長期穩定,本案中所涉上述土地的調整應當是由村委會依照法定程序來進行調整,而不是由汪某甲(作為該組組長)個人進行調整。汪某甲認為汪某乙自愿放棄了上述土地的承包經營權,但汪某甲又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亦無法支持。因此,本案中實為汪某甲侵占了汪某乙所承包經營上述土地的使用、收益權,屬于侵權法律關系,而不是土地承包經營權糾紛。
其次是在汪某甲私自耕種汪某乙所承包經營的上述土地后,與該土地相關的農業稅繳納憑證將上述土地登記在汪某甲名下所產生的法律關系問題。雙方對于上述土地自2002年后,逐漸由汪某甲在繳納農業稅沒有爭議,且也有農業稅納稅憑證為證。問題的關鍵在于,農業稅納稅憑證能否作為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的確權憑證。農業稅是國家對一切從事農業生產,有農業收入的單位和個人征收的一種稅。根據農業稅的性質,其只是國家對于耕種土地,有農業收入的單位和個人征收的稅收,與土地確權無關。因此,汪某甲認為自2002年之后桂陽縣太和鎮太和居委會月亮田的0.58畝和麻丘的0.45畝土地均是由其在繳納農業稅,國家給其發放了《農業稅、農業特產稅納稅登記證》,確認了上述土地為汪某甲承包經營事實的答辯意見,不予支持。首先,上述土地自2002年后便是由汪某甲在耕種,根據農業稅的征收規定,汪某甲應當繳納農業稅。汪某乙因為沒有耕種上述土地,沒有上述土地農業收入,其并不需要繳納農業稅。其次,上述土地原本是由汪某乙承包經營的,后來是汪某甲私自占用汪某乙承包經營的上述土地,汪某甲的侵權行為并不能因為繳納農業稅而合法化。因此,汪某甲應當將上述土地的承包經營權返還汪某乙。至于汪某甲因此而減少了承包經營的土地可以經由村委會按照法定程序進行調整。
綜上所述,汪某甲私自侵占汪某乙承包經營的桂陽縣太和鎮太和居委會月亮田的0.58畝以及麻丘的0.45畝土地,屬于侵權行為,并不能因為繳納農業稅而改變其侵權的性質。因此,本案的案由并不是土地承包經營權糾紛,而是用益物權確認糾紛。雙方所爭議的是,上述土地的用益物權權屬問題,汪某乙訴請所要求的也是確認上述土地承包經營權的歸屬。但是,汪某乙只對上述月亮田的0.58畝土地享有承包經營權,另外的0.5畝屬案外人肖某某承包經營。因此,汪某乙只能就其享有承包經營權的月亮田的0.58畝以及麻丘的0.45畝行使訴訟權利。另外的0.5畝由案外人肖某某另行主張權利。此外,汪某乙訴請要求汪某甲返還上述土地的糧食直補款,因汪某乙沒有提供準確的糧食直補款數額,無法確定,不予支持。而且糧食直補款是國家發放給糧食耕種戶的種糧補貼,上述土地是由汪某甲在耕種,糧食直補款也應當發放給汪某甲。一審法院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物權法》第二條,第五十九條、第一百二十五條,《中華人民共和國農村土地承包法》第五十三條,《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第一百三十四條第一款,《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九十條、第九十一條的規定,判決:“一、原告汪某乙享有桂陽縣太和鎮太和居委會月亮田的0.58畝土地以及麻丘的0.45畝土地的承包經營權,被告汪某甲應當停止侵害原告汪某乙對上述土地的承包經營權;二、駁回原告汪某乙其余部分訴訟請求。本案案件受理費130元,減半收取65元,由原告汪某乙負擔”。
法院二審期間,汪某甲向法院提交下列證據:一、《桂陽縣太和鎮財政所一九九九年度農業稅任務清冊》,擬證明1999年冬,村里有十多戶調整了田土;二、2000年《桂陽縣太和鄉(鎮)農業稅征收任務清冊》;三、2001年《桂陽縣太和鄉(鎮)農業稅征收任務清冊》;四、2002年《桂陽縣太和鎮二〇〇二年度農業稅計稅情況表》,證據二、三、四均擬證明2000年以后村里就沒有調整田土了;五、桂陽縣太和鎮太和居民委員會出具的《證明》,擬證明汪某甲于2002年至今擔任太和居委會大埠三組的組長;六、桂陽縣太和鎮太和居委會部分村民出具的《證明》,擬證明本案訴爭的田土是汪某甲的;七、桂陽縣太和鎮太和居民委員會出具的《證明》,擬證明《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證》是由居委會統一發放;八、2003年、2004年《農業稅計稅情況表》,擬證明汪某乙只有幾分田;九、汪某甲的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證》,擬證明訴爭土地是汪某甲的;十、《桂陽縣2015年農業支持保護補貼信息采集表》,擬證明汪某乙只有幾分田。汪某乙對汪某甲提供的上述證據的質證意見為:因為調整田土是非法的,對證據一、二、三、四、六均不予認可;對證據五、七、八予以認可;對證據九,《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證》的本子是真的,但是數字是汪某甲自己加上去的,不予認可;對證據十,數字是真的,但對汪某甲的證明目的的不認可。
汪某乙向法院提交下列證據:桂陽縣太和鎮太和居委會部分村民出具的《聯名信》,擬證明1999年以后太和居委會大埠村未調整過田土。汪某甲對汪某乙提供的證據的質證意見為:該《聯名信》簽名的人有的不是大埠村的,且有的一家有兩人簽字,對該份證據不認可。
法院結合質證情況,審核認為:對汪某甲提供的證據一、二、三、四、五、七、八、九、十的真實性予以確認,汪某甲的《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證》是由桂陽縣人民政府發放。對證據六,因出具該《證明》的村民未出庭作證,真實性存疑,對該證據不予采信。對汪某乙提供的證據,因出具該《聯名信》的村民未出庭作證,真實性存疑,對該證據不予采信。
法院二審查明的事實與一審法院查明的事實一致,對一審法院查明的事實予以確認。
案例判決
二審法院認為,《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涉及農村土地承包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解釋》第一條第二款規定:“集體經濟組織成員因未實際取得土地承包經營權提起民事訴訟,人民法院應當告知其向有關行政主管部門申請解決”。對土地承包經營權的保障是以土地承包合同為基礎,如果集體經濟組織成員未實際取得土地承包經營權而請求法院判決其享有土地承包經營權,其訴訟請求缺乏充分的理由。而如果人民法院將這類糾紛作為民事案件受理,則可能會涉及農村公共事務管理方面的問題,因此,此類糾紛應由有關行政主管部門處理。本案中,爭議土地自2002年起至今由汪某甲耕種,且汪某甲持有的《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證》包含了爭議土地。相反,汪某乙未提供對爭議土地擁有或實際取得土地承包經營權的證據。因此,汪某乙如認為自己承包地減少,可向有關行政主管部門申請解決。
綜上所述,汪某甲的上訴請求成立,予以支持。2017年11月23日,二審法院依照《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涉及農村土地承包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解釋》第一條第二款,《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一十九條第四項、第一百七十條第一款第二項規定,裁定如下:
一、撤銷湖南省桂陽縣人民法院〔2017〕湘1021民初1061號民事判決;
二、駁回被上訴人汪某乙的起訴。
一審案件受理費65元,退還被上訴人汪某乙;二審案件受理費80元,退還上訴人汪某甲。
本裁定為終審裁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