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年又一年(下)
- 蜉蝣斯小年
- 爐子山
- 3101字
- 2020-10-08 13:21:01
唐然擺了擺頭,感覺輕快了許多。
她站起來走進鏡子,左右看了看。頭發短了三分之二,有些地方不太齊,她也不在乎,笑了笑,付了錢。
沿著來時的路回去的時候,風也輕柔了許多。
唐母卻嚇了一跳,震驚了臉色。
她坐在露天燒烤旁的石頭上,看著唐然走過來。唐然以自己認為意氣風發地姿勢甩了個頭,在她身邊蹲下來,瞇著眼看著大石頭正烤著的木薯和芋頭,伸手摸了摸,燙的她立刻縮回手。
唐母重新扶了扶帽子,恢復了平靜,接受的倒很快。
“剪了。”唐然淡淡拿起最外圈的芋頭,剝開外皮:“不好看嗎?”
唐母笑著拿出餐巾紙,抽出一張遞給她:“還不錯。我的女兒,什么發型都好看!”
唐然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將剝好的芋頭遞給媽媽,無奈的笑:“是是是,多虧了您的好基因。”
“不過,怎么突然想剪了,從小到大,你還沒留過短發呢。”唐母摸了摸她的發,有些惋惜。
“因為突然想剪,所以突然剪了。”唐然咬下一小口,香甜軟糯。
唐母皺眉,和女兒之間隨和放任:“盡說廢話。”
唐然挑了挑眉,不接話,安靜地吃完了手中的芋頭,又上前摸摸烤熟的螃蟹,放下,又夾起一塊芋頭,一手的黑灰,也不在意,繼續剝起來。
想起什么,問道:“媽媽,我們什么時候回去啊?”
唐母詫異:“不是你當初吵著要出來旅游的嗎?怎么又想回去?”
唐然搖頭:“不知道,就是很想回家。”
唐母赫然,不以為意,只當是小孩子任性:“那一時半會是回不去的了,不玩幾天多劃不來,想去哪就去哪咱家也經不起你這么折騰。”
唐然失望地搭攏下腦袋。
“去,自己找點好玩的去啊,在這干巴巴地坐著當然無聊。跟別人聊聊天,剛好練練你的英語多好,你一開口,我都嫌丟人!”她拍拍唐然的屁股,把她當小孩一般支呼過去。
唐然抓狂,好想念黑頭發黃皮膚的人啊!
以后都不要出遠門了……
——
南方的城市,即使是冰寒刺骨的冬季,大雪漫布卻十分罕見。不似北方,一下,便是白雪皚皚,漫天雪地,洶涌地吞噬了一切。
今天大概是初雪吧。
小小的冰晶,緩緩落下來,不知從哪里。
時沐伸出手,接下一個。
書上說雪花是一朵花的形狀,有漂亮對稱的棱角。可她仔細看著手中的,怎么看都是個小圓球,不一會兒,便融化成了水,冰冰涼涼的。
她趴在二樓窗臺上,百無聊賴。
不知道唐然那里好不好玩,時沐撐著腦袋想著。
不知道有沒有在沙灘上秀肌肉的長滿胡子的男人,有沒有傳說中十幾米高的椰子樹,有沒有穿著草裙手牽手圍著一起跳篝火舞,有沒有……
誒,她微微嘆氣。
不可否認,她有時候,是羨慕唐然的。她極力隱藏自認為可恥的不可取的想法,深埋在腦子最里頭,無奈它卻時不時蹦出來,提醒自己與旁人的千溝萬壑般的差距。
時沐拍拍腦袋,她想說,你也很好啊,為什么要在意這些先天性的差距?你明知道無力改變,為什么還要逼迫自己接受這些虛無縹緲的,即使存在了也只會使人充滿負能量的東西?
所以,壓下去了,開始數算自己的優點,學習好,孝親敬長,長得也不丑……
時沐認真了臉色,掰著手指頭一個個的數,雪花飄下來,落在鼻尖,晶瑩的,細小的。
數到第六個時,她頓了頓,猶豫了一陣,接著呢?
時沐皺了眉,陷入小小的自我懷疑之中。
這樣心思敏感的女孩,她有什么看不出?什么是假裝沒有較真,于是淡忘。
——
奶奶從樓下喊了一聲:“小沐,下來,買幾張餃子皮去!”
“現在?”時沐從窗戶上探出腦袋。
奶奶急忙又走進廚房,似乎在窩里煮著什么,風風火火的:“快點!窩里的都要熟透了,買回來給我過一遍涼水,趕緊一起下鍋!”
“哦。”時沐縮回脖子,訕訕下了樓。
走出小巷,時沐拐了個彎穿過菜市場。過年的日子街上擺攤的人都少了一大半。倒是穿著新衣,和家人手挽手一起逛街的人多了許多,三五成群。
過年,都圖個吉利。
這時已經快天黑了,冬季沒有什么晚霞夕陽,比起想起來印象里便是熱汗淋漓的夏天,同一片天空,卻不是一同的悲壯美麗。
時沐抬頭,只是幾片淡淡的薄云,慢慢散開,化為虛有。
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這條街的盡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塊略微泛黑的招牌——華家面粉。
她掀開門簾,走進去喊到:“華叔,買東西!”
一位男人從機器后面探出頭,見到是時沐,憨厚笑了,老實生動:“喲,小沐來了,可好久沒見著你了!買些什么?”
“餃子皮。”時沐指了指柜臺上的餃子皮,也笑,溫和有禮,卻少了客套,多了幾分親近:“是啊,上學課緊,好久沒來看您了!”
“害!我這個老人需要你看什么?好好學習,拿了獎狀,華叔就高興!”男人未包裹的頭發上積了一層白色面粉,身上也都是,穿著白色的長袍,帶著副口罩,卻掩不住眉眼的喜悅。
“看您說的,等過幾天,到我家吃飯去,奶奶包了餡餅,雪菜餡的,您肯定喜歡!”
“好!我也好久吃到你奶奶的手藝了,還真挺想念的!。”他笑呵呵將一包餃子皮遞給她。
時沐掏出錢正要扔在桌子上打算轉身就跑,男人卻眼疾手快,看見錢就直接將她推出去:“快回去快回去,這就見外了!你再這樣華叔就生氣了啊!”
“誒,華叔!”時沐站在店門外,無奈。
誒,早就料到了。
她低頭看了看手中攥著的五塊錢,癟嘴,塞進口袋,對著門口喊:“華叔,后天中午一定要來啊!”
華叔可以說是看著時沐長大的。和爺爺是牌友,一有空就到家里來下棋,兩人一下就是一下午。高手對決,一盤棋,一杯茶,細細嘬著。時沐還不大時,總是踮起腳扒在棋盤旁,爺爺摩挲著下巴上的胡子,陷入棋局中,不相上下。華叔摸摸她的頭,使喚她:“丫頭,去,給華叔倒杯茶來!”
到爺爺去世,前前后后,都是華叔幫忙操辦的。奶奶身子弱,她也還小,爺爺走的那幾天,華叔就當是個自家人,所有的后事都是他忙前忙后。
華叔未曾婚配,老了,也只是一個人。聽說年輕時女朋友出了意外去世了,華叔一直懷念在心,忘不掉,干脆就不忘了。這幾年,兩家倒是來往的慢慢少了。但其中的恩情卻不減。每逢節假日,奶奶都會叫華叔來家里吃頓飯,家常手藝,粗茶淡飯,他也不嫌棄,樂得呵呵。
華叔這么多年,守著這家面粉店,也沒漲過價。一塊錢三十張餃子皮,街坊們心知肚明,平時又為人老實,生意一直都不錯。既是因為信得過他家的品質,又支持他的生意。可終歸是掙不了幾個錢,生活一直節儉。
時沐初二放暑假時,曾來幫過忙,幫著搬面粉,招呼客人。
她不矯情,能使的力氣都使出來,一個人便可以扛起一袋面粉上三樓。
華叔卻不要她做這些,半車的面粉,全都靠他這擔肩膀扛上去。
時沐不忍,質問道:“為什么!”
華叔卻刮了刮她的鼻子:“女孩子家家的,要那么大力氣干嘛?太逞能的女孩就沒男人喜歡,咱家不這樣哈!”
這是哪來的道理?時沐看著華叔的堅持,也沒再問。只是,看著他一次次反復地扛起十幾斤重的面粉袋,樓上樓下一趟趟地跑,揣著粗氣,身上的青色衣衫被汗水打濕了個透。
老城區的日子挺好的。有相熟的鄰里,賣五毛錢一根的棒棒糖的小賣部;有黃昏時坐在自家門檻上嘮嗑的老人們,時不時打趣說些方言俗語把小孩逗的團團轉。
時沐一年年長大,這些熟悉的景象看了千遍萬遍,卻不覺枯燥乏味,細細品來,人生百態。
夜色來的很快,季節轉變,一年接一年。時間如不變的刻度,落葉歸根,蜉蝣回溯,大概就是這么個理,就是世人所講的——輪回。
她將手插進衣兜里,隨著呼吸,嘴里哈出一口白氣。
奶奶的餃子下了鍋,沸騰的,不停冒著泡的乳湯中,一個個餃子冒著白皮,活蹦亂跳,上下翻滾。
時沐笑呵呵,抱著碗屁顛屁顛跟在奶奶后面,寸步不離。
老人笑了,皺紋都變得和藹:“瞧瞧你那樣,奶奶平時是苛著你了?稀罕成這樣!”
她撒嬌:“對啊對啊,奶奶你就是苛著我了!好餓啊,什么時候才能吃到啊?”
老人寵溺地瞪她一眼,抬手拍她的頭,落下時,卻是輕輕的:“沒良心的小家伙,白疼了!”
時沐笑開了眼,小四合院內,燈光溫暖愜意,一老人在廚房里忙前忙后,不時與孫女打笑歡聲,燃燒的火紅蜂窩煤上的小燉爐里咕嚕咕嚕,玻璃窗上打了一層霧氣,窗外,遠處天空的煙花盛放,“哄,啪!”映染了半邊天,消于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