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行

秋末傍晚的天空，在堡壘山和烏云的夾縫中，只露出了一道金邊，它時有時無的滲出光柱，在寒涼的秋風中，給基地留下了最后的些許溫暖。

夕陽中的羅伯特，在街上緩慢的走著，像秋風中的野草，不知道要被帶到街邊的哪個角落。他明天就要去阿波尼斯，面對陌生的環境，變得有些不安，想找一個地方放松下來，一個安靜的、溫暖的地方。這個地方可以傾訴，又不能迷失自我，不用應對他人的情感變化，不用控制自己的一舉一動，對聽到的，看到的，可以做出任何反應，也可以無動于衷，只是靜靜呼吸著、傾訴著。當他抬起頭的時候，已經走到恩伯格家的門前。

“老師，我從來沒有去過其他國家，既興奮又緊張。不知道其他國家的人如何看待我們。”羅伯特問道。

恩伯格一邊打開電壁爐一邊說：“上過戰場的人，怎么還像個孩子，這和你去陌生人家做客是一樣的，比如去你未來岳父家?！?

羅伯特有些尷尬，紅著臉說：“您說的沒錯，還能有比這件事更緊張的嗎。其實那天我什么也沒做，一切過的都很自然?！?

“呵，基斯的掌控力還是那么老練，一切都發生著，一切又順其自然?！?

恩伯格的冷笑，很顯然是對基斯的某些處事方法表現出不屑。

羅伯特卻有些意外，“可是能成為臨時政府的內閣成員，一定有過人之處吧?！?

“過人之處不假，就是商人氣太重，不知道對伯拉亞是好是壞?！?

恩伯格的擔心，羅伯特卻無法理解。

恩伯格看了一眼時間，關切的說：“已經不早了，現在是非常時期，出國過海關一定會安排的很早，你早點回去準備一下，一定睡個好覺，一路上萬一有個突發事情，也好有精力應對。”

羅伯特卻不以為然，“沒事的，我的精力一向很好，早在戰場上磨煉出來了。”他又挺起胸膛，用手敲了一下。

恩伯格看了一下羅伯特的手臂欲言又止，最后還是補了一句：“雖然不是去戰場，可一定要照顧好自己。還有，記得多打聽手臂的事，回來之后，我們一起研究。”

次日黎明，羅伯特乘坐軍方的車，來到堡壘山大門附近的一處軍營，在有士兵站崗的小型建筑前停下。門的左側有一個圓形的海關標識，下方寫著，“堡壘山出境安檢室”。他獨自下車走了進去。

一進門，兩個穿著工裝的男人正在聊天，他們還不停的踱著步。

其中那個有四十多歲的說：“從太空母艦上下來后，我就一直在工業區里工作，堡壘山我都沒有走遍，沒想到就要出國了，真有點緊張，不知道這一路是否安全?！?

另一個與羅伯特年齡相仿，他一臉得意的說：“我找人換了一些那邊的錢，準備買點東西帶回來，好讓我的家人開心一下，也讓他們在朋友聚會時有些談資?！?

當羅伯特進來時，兩人的談話被打斷了，他們的目光一致的留在羅伯特的身上。

“你們好，我以前是一名軍人，負傷后退役的，所以身上少了這個零件?！绷_伯特能感覺到他們的目光落在哪，為了緩解氣氛，對兩人開起了玩笑，而后又抬了一下空蕩蕩的袖管。

兩個人面部表情瞬間緩和了很多，并對這個退伍軍人表達了敬意。

“感謝您為這個國家做出的貢獻?！?

沒過多久，另一側的門打開了，有三個人走進營房，他們身著外國的服飾。

走在最前面的人，行了一個軍禮，“我是執行本次來訪護送的隊長，我叫亞倫。為了降低一行隊伍被你們敵軍發現的幾率，負責安保的人，只有我和我的兩名戰士。我們將一直護送三位到阿波尼斯國境內。下面我說一下行進方式和人員安排。不過在這之前，請三位工程師，先換上我們帶來的阿波尼斯日常服裝。”

軍官簡潔的話語中，透露出他的自信與干練。

羅伯特與其他兩名工程師，被分別分配進三個組。這樣每組均有一名戰士和一名工程師。三組人員將乘坐不同的民用交通工具，以不同的路線，前去阿波尼斯國。羅伯特與帶隊的軍官一組，選擇的交通工具是越野車，而其他組，分別是飛行器與快艇。

羅伯特聽到這個分配結果，內心還是有些怨言。

“開車去阿波尼斯？。飛行器最多半個小時，快艇走水路六至七個小時，我卻需要一天。暴露的機會越大，生存幾率就越低，難怪是隊長與我同行，他是為了把最困難的任務留給自己。”

隊長亞倫繼續講著：“大家換好衣服后，隨時可以出發。為了防止相互暴露位置，入境前不得以任何方式聯系。出發！”

出行

亞倫駕駛著越野車，從堡壘山正門行駛了出去。一路上的環境已經讓羅伯特辨識不出來了。以前這里有很多的快速路。國家消失的政策，把通往堡壘山的所有路，都毀掉并隱藏了起來。車輛行駛時，這里的路況與普通山路無異，好在汽車配有磁懸浮的車輪，相對平穩的行駛著，還不至于讓一只胳膊的羅伯特被顛來晃去，無法安坐在座椅上。

“羅伯特先生，我來之前就知道您的情況，所以特意選擇了這輛高級民用車，從感應系統到車輛構造，都是我國當前最抗震的車。您岳父以前就坐過它?！眮唫愔v解著。

羅伯特感覺自己好像聽錯了，又問了一句：“我未來岳父也做過這車嗎？”

“是的，您是不是覺得我們行進方式是最危險的？”亞倫似乎看出了羅伯特的心思。

而羅伯特毫無避諱的直言道：“我上過戰場，從暴露的時間上講，我們被襲擊的幾率的確是最高的?！?

亞倫卻得意的笑著，“這回您可錯了，我也是戰場上的老兵，不會輕易讓敵人把我滅掉。您可以先休息，餓了儲物盒里有壓縮食品，預計我們晚上就能到達。”

亞倫提高了車速，在崎嶇的山路中快速穿梭，一路上十分安靜，沒有遇到襲擊，也沒有人與他聯系。

也許是車輛行駛的平穩，也許是羅伯特起的太早，睡意朦朧間他夢到，自己與米利安清晨散步的樣子。轉眼間，她又變成一個小孩子，在平緩的河水里玩耍，岸邊到處是雪白的銀蓮花。

突然間，猛漲的河水向他們奔涌過來，羅伯特一手抓住岸邊的繩索，又拼命的想用另一只手去抓住她，卻發現自己的斷臂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被河水沖走，而他自己一直留在岸邊，拼命的向上爬著。

“醒醒……醒醒羅伯特先生，您剛才是做惡夢了吧。戰場上負過重傷的人，經常會這樣。已經是黃昏了，要不我們在那邊休息一下，吃點食物再走?！眮唫愓f著，并把車開到一個山壁下的樹林里。

醒來后的羅伯特一直在糾結，一直無法擺脫夢境帶給他的感受。

“我為什么沒有跳進河里去救她，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為什么會這樣，又為什么會做這樣的夢。”

他做了幾個深呼吸，嘗試平復心情。想起剛才亞倫對他說的話，忽然覺得亞倫比自己大不了太多，卻有著久戰沙場老兵的經驗，不禁問道：“阿波尼斯也有對外戰爭嗎，你們不是一直處于和平狀態嗎？”

亞倫回答道：“戰爭，怎么會呢？如果我們的情報沒有錯的話，你們是第一個遇到戰爭的國家。我以前是個警察，是后來申請入職軍隊的?！?

羅伯特并不是很理解，阿波尼斯的用人方法，也不明白惡夢和重傷有什么關系。

他問：“你們國家可以隨便申請職業嗎？伯拉亞戰爭開始后，我們的職業都是國家安排的。還有，你怎么知道重傷的人會經常做惡夢呢？”

“先回答您第一個問題，阿波尼斯是可以隨意申請職業的，只要您符合標準，隨時申請；第二個問題，我看過您的資料，您是在戰場上失去手臂的，如果您在那之后，經常做惡夢，應該就是創傷后應激障礙。一名心理醫生曾經給我們培訓過，您剛才做夢時的反應有點激烈，所以我才這么判斷?！?

羅伯特心想：“原來是他亂猜的，我很久沒做過惡夢了，應該不屬于這個情況，不過這個夢也太真實了，心里現在還難受。”

羅伯特喝了一口水，他對亞倫說：“等你這個司機休息好了，我們再繼續行駛吧，我現在的狀態沒事的?！?

“我沒關系，現在就能出發。”亞倫回應著。

他們的車向著東南方向大海一直開去。

明珠城

夜晚的阿波尼斯要比伯拉亞明亮許多。其中最為明亮的城市，就是羅伯特即將到達的明珠城。這個名字是眾多國家的商人賦予的，寓意著美麗、高貴和富裕。這是阿波尼斯國來到這個星球，建設的第一個城市，一個濱海的貿易城市，也是唯一的陸地城市。

很多國家都認為，阿波尼斯會向內陸開拓殖民城市。在預先劃定好的邊境地區，發展國際貿易。

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除了明珠城，阿波尼斯的所有城市，都建在大海之中。這樣一來，阿波尼斯就等同于放棄大陸板塊上的礦產資源。

更為不解的是，海洋城市建設的成本非常高，技術難度也是最大的。最終，阿波尼斯在面臨眾多困難的條件下，不但完成了海洋殖民城市的建設，更迅速的提升了本國的科技能力，讓很多超級大國都望塵莫及。

他們的科技產品成了新星上最受歡迎的商品，當然也包括他們的尖端武器。

就這樣，明珠城憑借特殊的地理位置，成為阿波尼斯國唯一的貿易中心，它也是新星上最重要的貿易中心之一。

明珠城的海邊有很多造型各異的高層建筑，這些都是各個國家的辦公場所。其他國家只要通過明珠城的市政申請，都可以在這里自行建設高樓，而且在使用期內享有國家主權。許多國家的政界、商界以及學術界，都可以在這里找到他們的身影。

羅伯特的車沿著明珠城濱海大道行駛著。他是第一次見到摩天大樓，任憑他在出國前如何想象阿波尼斯的樣子，也根本無法想象出這里的雄偉。巨大的建筑讓他感覺到的不是城市的魅力，而是這里的威嚴，這里的陌生感。

他從來沒有聽說過外國的樣子，哪怕只是一點點。原來，路能讓建筑如夢般交織著；燈光能讓天空如幻般變化著。原來我熱愛的家，只是世界文明的邊緣。他望著如晝的黑夜，覺得自己非常渺小，非常無知，甚至非常原始。

“前面就是您入住的酒店了，為了避免暴露身份，請您說話不要有伯拉亞的口音，這也是貴國對現在形式下的要求，我國是非常尊重和維護的?！眮唫惖恼f話聲，將迷失的羅伯特拉回到現實中來。

羅伯特看著窗外的風景，心里卻無比壓抑。

“這么多國家在這里平等貿易往來，而我的國家卻只能消失，哪怕只是它的聲音。好想改變這一切，伯拉亞政府能辦到嗎？我又能為此做些什么呢？我過去學習的知識和此次出國要掌握的技能，對于他們來說，只是普通應用技術?？萍紨啻娴暮芸膳?，要怎樣彌補呢？”

亞倫在酒店門前打開了車門，望著里面發呆的羅伯特

“羅伯特先生，羅伯特先生這邊請?！薄?

“哦，好，我們終于到了，貴國的酒店很漂亮”羅伯特回應著。

亞倫引導著羅伯特走進通往高層的電梯，并客氣的說道：“這里已經安排好了，我先帶您去房間。按照我們三名特勤的約定，我明天才能聯系他們，因此我還不知道您同事現在的位置。時間很晚了，您先休息，我就住在隔壁?！?

第二天上午，羅伯特站在窗前，望向大海，找尋著昨天晚上看到的一座座小島。

“天啊，這些都不是島，昨晚太黑，沒有看清楚，這是一個個浮動的建筑，而且還緩慢的改變著位置。”

更讓羅伯特驚訝的是，在建筑物之間的海里，停靠著幾艘不同國家的大型游艇，成群的年輕男女在那里玩樂，開心的享受著碧海藍天的生活，盡情享用著品類眾多的美食，肆意揮灑著他平時很難見到的酒。

“羅伯特先生，我已經多次聯系過了，其他的組一直沒有回應，以我的判斷他們應該全部犧牲了?！眮唫惙治鲋?。

羅伯特有些詫異，“這樣就能判斷犧牲了嗎？”突然，他想起亞倫之前的話，“我可是戰場上的老兵，不會輕易讓敵人把我滅掉?！?

羅伯特低下了頭，又望向大海，繼續問道：“你是怎么判斷的，這可以當做最后的判斷依據嗎？”

亞倫很嚴肅的對羅伯特說：“此次護送任務，我是特勤人員，也是隊長，更是執行長官。我們三人是乘坐昨天您做的越野車去堡壘山基地的?！?

“除了我們組，A組兩人，在堡壘山外部乘坐伯拉亞的飛行器，飛過高山和丘陵地帶直接到明珠城外，選一隱蔽處降落，步行進城?！?

“B組兩人，乘坐快艇沿小溪進入碧水河，通過圣湖后進入沃淪河，順流入海到達明珠城?！?

“前者半個小時航程，后者要經過淪陷區的碧水城和圣湖城，兩者用時都超過一天，均沒有到達明珠城，肯定是兇多吉少，即使活著回來，也要經過政治審查，他們是肯定不能參加此次任務了，甚至可能無法再次返回伯拉亞。這您現在還是不明白嗎？他們都是為您開路的誘餌。要是沒有您岳父的安排，出現在那兩組名單上的人就是您”

羅伯特依舊看著窗外，眼神里只有痛和恨，心里掙扎著。

“戰場上見過那么多戰友倒下，都不如我現在心痛。真不知道是該憤怒，還是慶幸。他們滿腹學識，有著幸福完滿的家庭，只是一次出國學習而已，就這樣的犧牲了，不，是就這樣的消失了，更有可能是為我消失的。海上的那些人們，會為出國擔心自己的危險嗎？我們的敵人究竟在哪里？”

三天后，羅伯特還是沒有等到兩位工程師的消息。而他為期半年的學習生活，就在獨自一人的情況下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