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劃與蔑視

伯拉亞被入侵的第三天夜晚。

米利安一家已在圣湖城逗留了兩天。他們聽取了基斯的建議，沒有繼續駛向堡壘山。

辦公室里，基斯正把自己的分析講給他們聽。

“離堡壘山最遠的邊境城市，肯定會全部淪陷。政府很難派兵支援。那些處在中間地區，和圣湖城一樣的城市，雖然沒有被報道，想必都是暴亂。你們沒有食物，也沒有用于交換的物資，甚至沒有保護自己的武器，恐怕會先死在自己人的手里。國家動亂內部先垮掉的例子，在地球時代還少嗎？”

米利安的父親雖然不懂歷史，但深信基斯所說，“你說的對，汽車動力可以來自太陽能，我們沒有食物，恐怕很難支撐到堡壘山。”

“那只是一個方面，我這里有地圖，你來看。”

基斯隨即打開辦公桌上的屏幕，把地圖展示出來。

他在地圖上指著，“這是銀蓮城，我猜很多人選擇向東逃到圣湖城，應該是那里往北的道路被封鎖了，大家都是被迫來到這里躲避戰爭的。你們再看，這里是圣湖城，往北去的地形除了丘陵就是河谷，這里全是山路，有些地方還需要步行。你們不了解圣湖城，這的移民都是從堡壘山乘船南下的，所以城際間的主要交通工具都是船舶。至于修建公路，還停留在計劃階段，因為能帶給城市多少價值還不確定。如果駕車，只能返回銀蓮城再北上。也不知道銀蓮城現在什么樣，返回去又太冒險。徒步北上也絕對不是一個好辦法。”

“你的意思是，我們最好乘坐飛行器，其次選擇乘船逆流而上。”米利安的父親透過窗戶向外面望去，“可我們去哪里找這些交通工具呢？”

基斯走到窗戶旁，看向遠方。

“有飛行器的人，早就逃走了，你看，原本停滿船的港口，現在也不多了。不過不用擔心，我有一艘大船，可以一起走，但不是現在，我還要找更多的人與我們一起同行。”

米利安的父親皺起了眉頭，“可敵人隨時會到，我們還要等下去嗎，要找什么樣的人，需要有什么技能嗎？”

基斯也有些躊躇，“也許普通人就行，可我現在也不知道這個要求算不算高？我盡力而為吧。”

米利安一家雖然沒有明白基斯的想法，可現在他是唯一可以信賴的人。

次日清晨，被入侵的第四天。

基斯與米利安一家人坐在辦公室里，面向圣湖的方向，從落地窗往下望。港口上一個個延伸出去的碼頭上站滿了人，可湖里卻看不到幾艘船。

“我們離出發的時間近了，最晚明天，耐心的再等等。”基斯說著。

米利安的母親少有的說了一句話：“碼頭上這么多的人，還會有人來接他們嗎？”

米利安的父親回應道：“恐怕沒有了，只能祝他們好運。”

“我們的船是哪一艘。這些都是小船啊。”她繼續問道。

“就在商場里，它會出現的，放心。”基斯回答著走向衣櫥，拿起飛行器穿了起來。

“不過，現在我要下去再找他們聊聊。”

不一會兒，基斯飛行到碼頭附近，找了一個大家可以看到他的高臺，大聲的對人群說：“已經沒有船了，更不會有人來接你們，大家心里不都是清楚的嗎？為什么還要在這里繼續等下去。圣湖城隨時會被入侵，我們應該組織起來，然后一起去堡壘山基地，這樣可以提高生存幾率。等我們有了戰斗裝備，可以一起再把圣湖城奪回來。有人愿意與我同行嗎？”

基斯宣講的時候，有的人仔細聽著，有的人卻根本不屑。其中有個年輕人說：“別聽他的，一起走，目標這么大，一定會被攻擊的。”

基斯無奈的看著人群，心理很明白，這個年輕人也沒有說錯。無論做什么決定，這都是一次生死的賭博，只是誰先出局的問題，但自己從來都沒有輸過，希望這次也一樣。

臨走時，他留下一句話，“我和我的團隊在圣湖商場里等你們，會等整個晚上，明天早上我們大家一起出發。”

那個晚上，基斯一直坐在辦公桌旁等，看著碼頭上的人群，可始終沒有人走進他的商場。就這樣一直等著，等到太陽升起。

基斯緩緩的站起來對米利安的一家說：“不等了，我們走吧，沒有人會相信我的辦法，我們把這里剩余的食物帶上。”

“這是一部電梯。”基斯指著臥室的門，“我的臥室就是游艇，它可以直通下面的船塢。”

逃離圣湖城

清晨的大霧從湖面上緩緩升起，與此同時，城市西邊的霧氣也飄進城來，碼頭上的人群開始焦慮著、躁動著，他們發現一切如同基斯所說，并沒有船或者軍隊到來。真的沒有人在乎他們的死活。

這時，圣湖商場旁邊的倉庫發出聲響，是一個面向湖水的大門正在打開，湖水慢慢倒灌其中，一艘三層高的大游艇從倉庫中駛出。人們瞬間向這邊跑了過來，呼喊著請求將自己帶走，可船并沒有停下，它無意載上這些可憐的人們，而是徑直的向湖里開去。

這是基斯的船，上面只有三個成年人和一個兒童。他知道如果這時放人們上來，四個人肯定無法掌控局面，他不想第二次被搶，更不敢想自己被暴徒扔下船去的樣子。碼頭上開始有人向船射擊，他們是在發泄心中的不滿，也有人開始跳進湖里，拼命的向船游來。

突然，米利安的父親對基斯大喊：“基斯，加快航行速度。”

“沒事他們已經傷不到我們了。”基斯很自信的說。

米利安的父親仍緊張的說：“你看西邊的霧氣和湖上的霧氣是不同的，它越來越濃，這與銀蓮城被入侵前的那場災難一樣。你再看那邊，有藍紫色的閃電出現了，基斯，快提速。”

基斯相信米利安父親的話，因為他們一家見過那場災難和敵人的入侵。他毫不猶豫的讓船高速行駛起來，向著河道方向航行，準備逆流而上。

沒過多久，天氣帶來的災難與銀蓮城發生的一樣，在濃霧中藏著的閃電，開始肆虐著圣湖城，碼頭上的人已經來不及逃跑，慌亂成一團，他們瘋狂的推搡著，踩踏著，哀嚎著，成片的人開始倒下，身體就像被點燃的枯草；有的人選擇跳進湖里躲避，可閃電的所到之處，人們的身體像被池塘里炸飛的魚，一條條的飛了起來。

還活著的人們，無助的亂竄著，嘴里不停的謾罵著基斯。

“你這個見死不救的雜種，沒有人性，根本不配為人。”

“我搶商場的時候，為什么沒有多拿點，居然留給這個畜生。”

“教士，趁他沒走遠，快給他下咒語，讓厄運永遠糾纏著他。”

這些話雖然傷害不了基斯，但卻帶給他莫名的失落感和恥辱感。

基斯回憶著對羅伯特說：“當時，我已經選擇與他們分享物資，只要大家團結在一起，可以有很多人活下來，而他們一心想搶我的財產，卻沒有人相信我的方式可以活下來。”

羅伯特安慰道：“危難的時候，他們的自私源于本能。您給過他們機會，一切都過去了，不必放在心上。”

基斯得意的微笑著，“是啊，都過去，后來證明我是對的。這些地區的確被當時的政府放棄了，后來幸存的圣湖城人，也都開始認同了我的判斷。”

那時，游艇沿著碧水河，向上游的方向緩慢的航行著。霧很濃，沒有一絲風，仿佛世界只剩下他們。在遠處的河水里，基斯偶爾還能模糊的看到一些動物。它們隨著河流的翻涌，時而浮起，時而沉下去，偶爾在河面上轉一個圈。然而，當他們撞到船后，所有人的胃里就像裝著不停攪動的河水，想要沖出喉嚨。

這些根本不是什么動物，是死去的人，是身體被鈍器錘爛的浮尸。

起初他們認為：可能是上游的人們為了物資，發生了大規模械斗。但船剛進入河谷地區的時候，突如其來的壞天氣，讓他們發現了真相。

狂風卷起的河水，瘋狂向兩岸拍打著，他們的船比較大，還能經受住風浪，可市民用的中小型船支就沒有那么幸運了。岸邊的船體殘骸不斷的摩擦著礁石，像被擰碎骨頭的聲音，在迷霧中攝人心魄。

偏偏這個時候，冰雹砸向他們的船，體積有拳頭般大小，像發瘋的病人一樣，胡亂的捶打著這個世界，如果沒有船頂的保護，恐怕他們也會成為那些飄著的尸體，用丑陋身軀帶來的恐懼，勒住逃亡人的心。

冰雹下落的密集程度，逐步加速到像機槍掃射一般，一瞬間，船上所有的玻璃被擊碎，肆意的冰雹在船艙里不斷地彈跳和穿梭，尋找著不幸的家伙。他們被壓制到抬不起頭來，甚至快要沒有了呼吸的空間。

當恐怖正布滿這個世界的時候，大風與冰雹的天氣突然又靜了下來，船的外殼，已經很難找到平整的地方。

岸邊堆滿了其它船支的殘骸。大家不禁懷疑到，冰雹天氣是否一直等在這里。可是以前這一帶有高山和植被的保護，航道最為平緩，而如今卻變成了船只的地獄。

忽然，山上傳來了求救聲，透過茂密的叢林，能隱約的看到有人招手，若不是他們不停的呼喊，很難會有人發現，他們躲在爬滿藤蔓的山洞里。

基斯說：“那邊人數不多，我們應該能保護好自己的安全，去搭救他們吧。”

基斯把船向岸邊靠了過去，可是船太大，水下礁石和船體殘骸太多，很難靠過去。

基斯喊道：“你們游過來吧，我靠不過去。”

山洞里一個男人回答道：“冰雹一會兒還會下的，沒有遮擋物我們不敢出去，已經有人被冰雹砸死了。”

基斯喊道：“沒事的，強對流天氣已經過去了，安全的，快上船吧。”

可讓基斯吃驚的一幕出現了，冰雹和狂風突然又籠罩著人間。

他看著米利安全家說：“這是什么天氣，你們遇到過嗎？”

“沒有，我們只見過霧中的閃電，和四條腿的機甲戰士。這么大的冰雹也是第一次見到。”米利安的父親回答著。

基斯說：“不想了，先救人吧。我有個辦法可以一試。先等冰雹停了，我們兩個人，每人拿著一個皮劃艇劃過去，上岸后把它背在后面保護身體。不過回來時，一定要選好時機，希望下冰雹的間隔時間可以長一點。否則所有人就要舉著皮劃艇挨揍。”

基斯的方法很有效，山洞里的九個人被全部救了出來，其中有三個男人，四個女人和三名兒童。他們分別來自四個家庭。

其中一個年級較大的男人說：“我們都是發現了這個山洞才幸存下來的，已經躲在這里兩天了，冰雹天氣詭異的很，隨時可能出現。它已經奪走了很多人的生命，有的被砸死，有的落進河里被巨浪帶走。如果不是你們的搭救，我們不知道要繼續等到什么時候，謝謝你們。我和我的兄弟都會開船，做過大副，也可以當水手。讓我們加入你們吧。”

就這樣，基斯向北的航行中，不斷地拯救難民，不斷的擴充著他的隊伍，快接近碧水城的時候，船上已經站滿了難民，而他的追隨者也已經過百。

羅伯特說：“碧水城？我知道那里。衛國戰爭開始的地方。敵人也是從那里開始減緩侵略腳步的。我國第一個五年戰爭，就在那里打了兩年。你們已經到達了碧水城，可是米利安后來怎么成了您的養女呢，她的親生父母呢？”

送別

“主人，現在可以用餐了。小姐已經被我叫醒，她在等著你們過去。”機器人管家的聲音終止了這段故事的繼續。

基斯放下煙斗對羅伯特說：“我們別讓女士等久了，走，去用餐吧。”

餐桌前羅伯特有些吃驚，這么豐盛的菜肴居然能擺在一個桌上。湖景餐廳的所有高檔菜式都可以在這找到。

基斯坐下說：“羅伯特，這些都是特意為你準備的，食材湊齊很不容易，上次米利安帶給你的酒還好喝嗎？”

羅伯特禮貌的笑了一下，“特別喜歡，酒也很名貴。”

“餐飲雖好，可負擔也重，以后我們要一起努力，讓國民都可以吃到。”

米利安插話道：“基斯，這是家宴，他不是您的下屬，不要給他壓力。在伯拉亞論賺錢的本事，誰比得上我們敬愛的經濟部長大人呢？絕不會是他，一個技術人員”

基斯和羅伯特都被米利安的話逗笑了，而米利安卻附和的笑了一下。

基斯接著說：“米利安，這還真不是我一個人的工作。”

轉頭又用很正式的語氣對羅伯特說：“現在有一個去阿波尼斯學習的機會，是關于進口軍事裝備的，那些裝備的生產技術也會被一并引進。原本三個名額都是工業部的，我已經給你爭取來一個。你在前線失去一只胳膊，可未來從政或做技術研究還是很適合你的。我們是一家人，我會盡力幫你。”

羅伯特不禁想起，上次與米利安喝酒時她說的話。

“一定可以的，我會全力幫你。”

現在想想，她并不是說說而已，沒想到基斯作為一個財政部長，影響力卻可以跨越不同機構。看不出來他的父親能力居然這么大。

“羅伯特，你去吧，順便去找一下那個生物機械工程學者。”米利安提醒著。

羅伯特有些激動，“謝謝你們對我的幫助，我一定不會讓大家失望的。”

晚餐結束后，羅伯特與米利安散步回家。

正當羅伯特憧憬著去阿波尼斯的時候，突然米利安走到他的面前。

“基斯一直都很會權衡利弊，無論是生意，還是政治，總能占據有利的位置，這是他的天賦。

我的親生父母沒有這個能力，他們只是普通人，早已經犧牲在碧水城的戰斗中了。他們用兩個人的生命，為我換來一個飛往堡壘山的座位，那是一個讓我活下去的機會，而他們自己卻要面對恐懼和死亡。

我非常想念他們，晚上也時常做夢，總是會夢到小時候一家人在銀蓮城的日子，夢到在大霧天捉迷藏的那顆大樹。我躲藏著，而他們始終找不到我，我跑到空地上，還是剩下我一個人，無論我如何喊他們的名字，如何哀求的讓他們出現。始終還是我一個人，再也得不到他們回應。

你知道嗎，在飛行器臨別的時候，他們居然還在微笑，還在安慰著我，我真想象不到他們是如何面對接下來的恐懼的。”

米利安的淚水浸濕了自己的衣袖，也浸濕了羅伯特的心。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羅伯特安慰著。

米利安抽搐了幾下說：“你要早點回國。”

“不會太久的，出差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