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怏怏然拖著失魂落魄的迷蹤步回來了。布魯斯的媽媽招呼他吃飯,他很乖地照做了。馬克其實不餓,但他從小就很喜歡布魯斯的媽媽。因為她夫妻倆很少吵架,她對兒子也是愛護有加。而他一直害怕自己和她走得太近,怕她會拒絕他,不喜歡他。所以他一直跟他自己兇巴巴的母親呆在一起。但他還是很愿意臨時的乖巧換取布魯斯的母親充滿了愛撫,安慰的話,讓他魂飛魄散的笑容,她的善良,她的溫柔,她的善解人意,她的天使般的耐心。她一到春天頭發里就散發出洗發水的香氣,她那件破舊的、花花綠綠的棉布裙子,洗得軟綿綿的,總之,馬克非常喜歡在她身上的一切,他放佛覺得因為沒有人能比她更好。
隨著貓咪萊西的消失,隨著祖母的離世,隨著周邊的人對他的不理解與日俱增,他已經開始懷疑一切,尤其是美好的東西。而布魯斯媽媽一直是例外,一直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記得很清楚,有次他在音樂課上調皮了一下下,學校就打電話到家里。等他回到家,他的母親在他最怕疼的地方蓋了手印,他的臉頰也腫得只剩一寸凈土。布魯斯的嬤嬤媽把他拉到一邊,想讓他告訴她是怎么回事。而他第一次為此而生氣。她跟這有什么關系?為什么她總是想知道一切?又要嘲笑他,又要去告訴她乖巧游戲的孩子和她恩愛的丈夫?她為麗娜生下這樣一個怪物而感到難過?他曾愚蠢地告訴她,他有問題,是的,很大的問題,是的,但這是他自己的事,她管好她自己的兒子就行了,不要監視著家里的每個人,在那里無所事事,操心與她無關的事情。
她曾皺著眉頭,第一次說了自己青春期的叛逆,一點沒把馬克當作小屁孩看待。馬克當時覺得她挺傻的。最后,她曾答應不再問他任何問題,但又說如果他想跟她說話,她會隨時聽他的,但這樣的說法反而讓他對她更加生氣。
從那以后,他們就再也沒有真正說過話,但她的每一個動作,她的每一個得意的笑容或純粹的善意的笑容,她的每一個對房子里的每一個人說的親切的話,都讓他感到慚愧和緊張。他會跟在她身后,在屋子里捉弄她,以確認她的善良,但他依然不知如何跟他更合適。
當他進入廚房,果然有飯菜在那里等著他。他雖然不餓,但他發現了一個漂亮的火腿番茄三明治,還有烤番茄和蛋黃醬沙拉,這是他的最愛。他立刻垂涎欲滴,把手放在嘴前。
布魯斯媽媽很高興,相信自己的飯菜已經讓他滿意了,她笑著靠在爐子上。他對她的善良和對自己的懦弱感到憤怒,他坐下來開始吞噬,像惡魔一樣破壞。他知道她討厭這樣。他所做的一些事情,或許是他咀嚼第一口時的那個眼神,激起了布魯斯媽媽的好奇心,當他給她倒了一杯牛奶時,她短暫地愣了一下。她把奶壺放在桌子上,坐在他面前,看著他專心致志地吃飯。他很想叫她滾蛋,但他太沉醉于眼前的美食了,就像一個星期沒吃東西一樣,吞噬著。
吃完前半部分的三明治,他喝了一半的牛奶。而當他用她的衣袖擦拭他的“白胡子”時,她才開口說話:
“你吃東西就像你的癲癇發作一樣。你最近是不是犯病了?”
馬克假裝沒聽到,也不吭聲,但他“攻擊”三明治后半部分的方式變慢了,她意識到自己猜對了。
“你不想說嗎?”
他一邊咀嚼一邊轉頭,看著爐子、涼席,假裝無視她。
布魯斯媽媽再靠近一點說:“馬克,別裝作我不在這里!”
“是的,我可以看到你。還有呢?”
“別假裝你沒聽到我的問題!”
他吞了吞口水,用舌頭擦了擦牙,慢慢咀嚼著最后一塊吐司,打了個嗝,顯然很滿意。
“真的很好吃。謝謝你,非常感謝你。”
為了避免尷尬,她起身,拿起盤子、玻璃杯,放到水池里。
她背對著他,打開水龍頭沖洗碗筷。
“如果你根本不想談這個,你就早點去臥室吧。”
馬克的椅子搖晃了一下,她聽到了跑步的聲音,臥室的門關上了。
“如果有人問我,你就會說我是個笨蛋!?
她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然后繼續洗碗筷。
二十多年來永遠重復的手勢:放水壺到爐子上煮水,把杯子和玻璃杯與盤子分開,往盤子里倒一滴清洗液,一邊洗著,一邊在爐子前輕輕擺動,等著水熬好。..
她現在已經五十一歲了,這個年齡,她的姐妹們早已做了奶奶,這個年齡,或許大多數女人孩子已經獨立,自己獨自一人和丈夫在一起,很無聊。她的確沒有時間無聊,在這個總是充滿喧囂和無休止的爭吵,即使在這個還算安寧或稱得上和諧的屋子里,她的內心也已經隱隱約約地積聚了一段時間的不滿。
至于她的孩子布魯斯,她在四十歲的時候才得到他,她像愛孫子一樣不理智地愛著他。她擔心他的過度脆弱,她擔心自己沒有二三十年的力量去帶他、扶他到生活中去嗎?當他二十歲的時候,她就已經六十歲了,這種想法讓她很郁悶。難道她要等到死都看不到孫子嗎?她能看到自己在余下的日子里為孩子們洗盤子,孩子們越來越大,越來越依賴她,因為他們永遠不會,永遠不會接觸家里的工作,她想打破一切。但這該死的盤子恰好是塑料的,牢不可破。直到麗娜跟她商量搬家的想法,她似乎看到了一絲希望。
水開了,水壺開始呼嘯了。
一團團的東西到了她的喉嚨里,那種搖搖欲墜的無助感越來越頻繁的爬上了她的心頭。她把手放在額頭上。
“我剛剛經歷了什么?”
然后,她聽到了來自馬克臥室的啜泣聲。
一個瘋狂的少年,一個不受歡迎的人,一個被譴責的孤獨者,正活在比自己更駭人聽聞的劇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