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九點,西餐廳的長桌上,他在對面分切著牛排,舉止清雅,垂眸附靜。
我扶額凝視。
他若是此刻如我所見之人,倒是一抹純善色,怎會殺人?但,人是一種復雜的動物,如我而言,他也并不知我在盤算什么,測不透我的好壞,那我又怎么能一眼看得透他。
“在想什么?”我并未發現他看我,卻已察覺我思緒縈繞。這樣的洞察力讓我心頭一凜。
“她抑郁癥多久了?”我問,目光定在他臉上,試圖捕捉其中細微變化。
他低頭不語,把分切好的牛排推到我面前,又換走我面前未切的,我沒有道謝,只看到他臉上先前堆著的笑慢慢收斂。
他似是不想提她。
我把牛排放進嘴里,恍惚間想到了那道糖醋小排。口味雖差別很大,卻擾了我的心,那年她為了向繼父示好,撒著無所謂的慌。她是怎么認識唐胥的?也是用相同的把戲嗎?
“很久?!彼谇泻玫诙菖E胖筇痤^來,仿佛之前的沉默只是為了專心切牛排,“長時間的失眠,整夜整夜?!闭f著,他目光里露出沉沉的松澀來,像是心疼。
“聽說......你也經常睡不著?”他反問。
我的心莫得墜了一下,他為何知道我失眠?
“你怎么知道?”我疑惑道。
他看著我,含在嘴里的牛排慢慢的咀嚼著,“難道......你真以為她一點都不關心你?”
“她所做的一切,你慢慢都會理解的。”他看著我,眼神里是深深的窺視。我的心亂了,拾了一杯酒,猛地喝了一口。
“服務員?!币娢液染?,他揚手朝服務員喊道,“來一杯果汁?!彪S后又說,“小孩不能喝太多酒?!闭f完,他把我身前的酒杯拿走,我看著他,頭暈沉沉的越來越重。
“聽說你在獄里參加了江大的考試,成績還不錯,接下來什么打算?”
“現在住哪兒?復合苑林去過了嗎?我每周都派管家過去打掃,你安心住著,有什么需要隨時跟我說?!?
“身上還有傷嗎?要不要我帶你去做個全身檢查?”
“她生前很惦記你,如果不是......恐怕我們會成為一家人?!?
他一句一句的說,我的思維越來越沉,輕飄飄的沒有根系,他怎么知道我參加了江大的考試?他怎么知道我經常受傷?是她講的嗎?她怎么知道?
什么時候睡著的,在哪兒睡著的,那頓飯什么時候結束的,我在第二日似是被人清空了記憶,只影影濁濁的記得有人抱我上車。陽光濃烈,我從床上觸眉而醒,環顧四周,這床,這窗,這梳妝臺……我什么時候回來的?又怎么回來的?
正是想著,客廳傳來一陣響動,我晃了晃頭有些沉,起身下床。卻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他在我還未走到客廳的時候先開口:“醒啦?”
我心頭一顫,看到徐宸正坐在沙發上喝著咖啡看書。他怎么會在這兒?但很快又想到,他既然能在屋子里放上向日葵,想必有這里的鑰匙。
“不問我怎么會在這兒?”
“也不感謝我?昨天可是我把你帶回來的。”他放下書,側身看我,復又補充道:“溫藝蓉如果有我這樣的護花使者,或許就不會死了?!彼蛄艘豢诳Х龋p描淡寫。
溫藝蓉的死在他嘴里似乎無足輕重,為什么?是為了刺激我嗎?還是有一告訴我她的死是他殺?
我走到沙發前,伸手把咖啡杯奪過來。
他笑,帶著悵然地維持著端咖啡杯的姿勢道:“11月7日,江城大學金融系報道,別遲到。”
入學江大是秦律師一手經辦,他怎么知道?
“早飯我做好了,記得吃?!闭f完,他站起身來,“哦,入學當天需要帶兩張一寸白底照片做入學報到。學費有人幫你交過了,報到完直接去班導辦公室領教材。哦,領完教材還要去辦一張學生卡,去圖書館、食堂都要用?!彼毤毸樗榈囊贿吇叵胍贿呎f,難道他今天過來就是為了專門告訴我這些?
我恍然回想起,他除了是徐氏集團的副總,還是江大的研一導師。是從學校查到了消息嗎?還是和秦律師......我不敢想,他似是無聲無息滲透進我生命里的人,無從察覺,又尋不到根系。
我自始至終未開口,映在他眼里是一抹孤絕,此后的很多年,每每回想起這一幕,他只道:“沉默是無能為力時最好的自我保護方式,卻也是最沉重的一種方式?!?
那日他在臨出門的時候回身看我,陽光斜映在他身上,他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這個動作是親昵,亦是迷惑,讓人捉摸不透。后來我時?;叵脒@一幕,日光里,他眸光帶笑,輕輕柔柔不染雜色。只可惜,那個時候我還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