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這天，我見到了另外兩個人，聽說他們已經跟警察交涉了很久，要求見我，警察出于安全考慮，始終沒同意。但今天，不知他們通過什么渠道來到了這里。

我在見面的第一秒，狠狠地挨了一巴掌，打人的是趙蘇曉。那一記耳光也是火辣辣的疼，但我卻沒辦法哭出來，我看她，她的眼神里都是恨。

“你別以為殺了人，裝瘋賣傻會有用，我發誓會殺了你。”她咬牙切齒的說道。我看著她的眼睛，有那么一刻，我相信她真的會殺了我。

一旁的男人，西裝革履，頭發半白，他遲遲沒有開口，沉著臉看我，在趙蘇曉發泄清楚以后，緩聲道：“別說沒病，即便有，我也會讓你在監獄里度過。”后來，我才知道，他是徐朗的父親，徐振海。一個有權有錢的人。對他來說，用錢解決一些事情簡直輕而易舉。

所以，精神鑒定報告結論在次日被改成，“2012年10月6日，溫軟精神正常，擁有正常思維能力。”

我從精神病院解脫了，我被重新帶回監獄里，我不知道接下來等待我的將會是什么。

秦律師很清楚那個結論被修改過，比起我他更相信醫生的話，他確信，我有病。所以在接下來的時間里，他對此再不提及。

“這是他的手機。”他把徐朗的手機遞到我面前，“里面有幾張你的照片，說說看，你們去做什么？”

我打開手機，第一張照片是我站在操場上看他，第二張照片是我坐在蘇世園沙發上看著窗外花圃，第三張是火車上我側頭睡在他的肩膀。

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喜歡我的呢。

“你們坐火車去哪兒了？”秦律師問。

“去江城。”我低著頭答道。

“為什么去江城？”他繼續問。

“因為我知道他快死了，所以想帶他去見他媽媽，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他媽媽去美國了。”

“不。不是美國。”

“嗯？”

“他媽媽兩年前已經自殺死了。”

“什么？”我吃了一驚。

“你回想一下他當時的舉動，有什么奇怪嗎？換句話說，他有沒有自殺的可能？”

我陷入回想，“在江城的時候，他說他不只是想見他媽媽，他還希望她能獨屬于他。”

“還有呢？”

“30號那天，我推開他是因為他說:陪我一起死好不好。”

秦律師像是聯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凝重，“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就躺在地上了，耳朵里不斷地往外流血......我嚇壞了，我抱著他，不知道該怎么辦......”我沉進那畫面里，他躺在我懷里，目光柔和，唇角似是還帶著笑，他沒有怪我，表情沒有一點責怪我的意思。

“他還說什么了？”

我搖搖頭，“沒有了，他只是笑，一直笑著，好像并不怕死亡，一點恐懼都沒有......”

聽完，秦律師默了幾秒突然站起身來，開始匆忙收拾記錄本：“好，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我疑惑的問他，他不答，我在他準備要走的時候，抓住他的袖口問：“我會不會死？”

聽到這話，他停了下來，眉頭緊了緊，語氣微沉道：“不會。”

我長吁了一口氣，我不知道為什么會懼怕死，但聽到他那句“不會”時心情莫名放松了一些。

自那以后，秦律師再沒來過，再見他是在10月17日的法庭上，他作為我的辯護律師出現在被告方。對面是徐振海。

案件沒有開庭審理，聽審席只寥寥坐了幾個人，我環顧看了一眼，她和那個男人坐在聽審席左面，他握著她的手，她面色陰沉，她不看我，但我仍舊知道，她和我一樣緊張，我始終相信，作為女兒的身份，她是愛我的。

趙蘇曉和她媽媽坐在聽審席右面，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惡狠狠的，旁邊還有徐朗家的保姆陳阿姨以及幾個穿正裝的男子。再后面還零零散散的坐著幾個不相識的人。我不知道在找什么，最后空空寂寂的把目光收回來，落在身前的受審席木桌上。

案件審理先由原告律師提交證言證詞，并闡述事實根據。

他們提交了一段影像證據，是路口轉角的那段監控視頻，視頻里我把徐朗推進了快車道。

“我方就被告當事人于2012年9月30日故意殺害我方當事人徐朗提起訴訟，根據我方檢索到的影像資料，被告當事人在我方當事人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將其推入快車道，導致我方當事人遭遇車禍當場死亡。案件中，被告當事人年滿16周歲，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應當就該案件承擔刑事責任。”原告律師義正言辭的闡述著。

秦律師的表情凝重，他把自己手里的資料整理了一番，然后站起身來，一旁的助理把資料提交給法官。

“這是啟明三院提供的病醫記錄，死者有三年的抑郁癥病史，且一年前自殺過。”秦律師語鋒銳利。

對面的徐振海神色暗沉，一旁的律師反駁道：“反對，該記錄與本案無關。”

“有關！”秦律師義正言辭的制止道，法官示意秦律師繼續說，秦律師看了一眼法官，點頭，繼續道：“從視頻里我們可以看出，死者距離快車道有三米左右，視頻慢動作回放可發現，死者在后退的時候有回頭看一眼，且看到了極速駛來的車輛，按一個人的正常思維，此時他完全有能力控制住自己，甚至躲避車輛，但是他卻在停頓了2.45秒后繼續后退了兩大步，步伐比原來要平均遠0.16米，這說明什么？”秦律師停頓下來，看向法官。

法官皺著眉繼續等他開口：“說明徐朗是變相自殺。”

法官一驚，對面的徐振海激動起來：“你不要胡說，我們小朗是不會自殺的，他的抑郁癥已經好了，他已經半年不吃藥了，他不可能自殺。”

“那他為什么會笑？”秦律師把視頻放大，視頻里他的表情沒有一絲痛苦，更像是解脫后的釋然，“他在笑，一個出了車禍奄奄一息的人在笑，為什么？因為他不害怕死亡，甚至期待死亡，期待解脫。”

秦律師話一出徐振海沉默了。一旁的律師見狀，申請休庭。

法官準予了。

休庭期間，我被帶到一個空房間，后面的窗戶投進明晃晃的陽光來，我低著頭垂在陽光里，我回想著他說的那句話“陪我一起死好不好？”我發現我哭了。眼淚滴在手背上，又緩緩流下去，原來……他一直有自殺的念頭。

如果我知道他有這樣的念頭，我是可以制止的，如果我不害怕的推開他，如果我讓他陪我一起活著……

我后悔，我自責，我犯了不可饒恕的錯。

休庭15分鐘后，有警察進來，她看到我哭了，她輕拍我的背，她似是相信了秦律師的話，她的眼神告訴我，我是無罪的。

但我在這一刻知道，我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