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0月3日，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秦區仁。他居上站在我面前，把公文包放在桌上，又把椅子往后拉了拉坐在我面前。樣子清瘦，眸光銳利。

“我是溫女士聘請的律師，專門負責你的案子，我姓秦。”他這樣介紹自己，語氣冷淡，不等我答，繼續道：“首先我要明確兩點，第一:對我不能有任何隱瞞，因為現在只有我能幫你。第二:沉默是最沒用的抵抗。”他的話很冷，沒有一絲溫度。

我點點頭。也知道，這是我唯一的出路，除了配合他，我別無他法。

“好，那我來問，你來答。”他把手里的筆按了一下，說道。

“首先，你們去那里做什么？”他沒有像警察一樣一針見血的直奔主題。

“9月29日是我生日，第二天他一早來找我，我跟他出去隨便走到了那條路上。”

“你們在談戀愛？”

“沒有。”

“那他喜歡你？”

“嗯。”

在確認了這些信息以后，他把手機打開，徐朗生前的最后一刻重現在我的面前。

“這是路口監控攝像拍到的視頻，25分42秒時，他說了什么？”

這個問題無疑像針一樣刺進我的心臟，那細微的還摻雜著恐懼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25分42秒，他確實說了一句話，他說：“陪我一起死好不好……”那一瞬間，我頭頂炸裂了一團巨大的驚悚，他沖我微微笑開，那空洞黑漆漆的嘴像是嗜血的無底洞，我嚇得束手無策，我在他伸手拉我的時候，奮力推開他。可是......可是我不知道會有車駛來。我真的不知道。

我哭了，第二次哭，在秦律師面前。

“為什么哭？”他在我稍微平靜些許的時候，問道。見我不答，又指著手機補充道，“你的神情很恐懼，他說了什么讓你恐懼？”

我擦干眼淚，怔目的看了他幾秒，他有一雙透徹世事，銳利如鋒的眸子，在那幾秒里，他問出了另外一個問題，“你不想說，并不是不敢說，而是怕我不信。”

無疑，這句話正中我內心顧慮。

“我的當事人，所說的每一句話我都信。”他盯著我，眸光透射出幾分寒氣，“當然，假話我也能辨的出來。”后半句像是在警告我。

“你相信死亡嗎？”我問。

他眉心一緊，陷入疑惑。

“相信……死亡看得見嗎？”我又補充道。

“什么意思？”他把筆放下，似是放松了一般環臂靠在椅背上。

“其實我早就知道他會死，見到他的第一面就知道。”我把目光垂在桌面的一個小孔上，思緒隨著那小孔越陷越深。

“我看的見死亡，看得見將死之人身上慢慢褪去顏色，變成灰暗色。看得見他們臨死時像沙漏一樣慢慢變縹緲的過程……”

“你知道徐朗會死？”他沒有聽我把話說完，他湊近了些問我。

“嗯。”我點點頭。

“是你刻意殺了他？”他似是誤解了這句話。

“不，不是，是命運，是他的命數到了。”后面那半句是曾經外婆跟我講過的，她說人都有命數，命數到了，就必須得走。

“那你為什么不等他自然死，而是要把他推到快車道？”他沒有任何表情，我看不出他到底信不信我說的話。

“如果我不推開他，他會拉我一起去死，他那樣說了，他問我，陪他一起死好不好。”我情緒激動起來，我拼命想證明自己，我無心殺他，我只是不想陪他一起去死而已。

他不說話了，沉默了片刻，站起身來：“好。今天就先到這兒，我過兩天再來。”說著，他把筆放進公文包里，抬手向獄警打了個招呼，隨后我被重新帶回監獄里。

我起身的時候看了他一眼，他仍舊是一副淡然的樣子，沒有任何表情的收拾好自己的公文包便轉身離開了。

我不知道他在我的回答里聽懂了多少，又信了多少，我這樣惴惴不安的等了兩日。他再來時帶了一個女人，他不介紹她是誰，兩人徑直坐在我對面。

他問：“這兩天怎么樣？”

我沒回答，我看著那個女人，那個女人也看著我，我看她是因為她從一進門目光就沒從我的身上離開過，帶著很深的窺視感，像要看穿我一般，她想做什么？

“她是誰？”我問。

“她是我助理，做案件記錄。”他答，語氣簡短。

“不是。”我確信她不是他的助理，她身上有一種氣場，那種氣場不是強大的人是不可能具備的，所以助理這個身份，不適合她。

他們兩個對視幾秒，女人終于開口：“我姓陸，是一名心理醫生。”

心理醫生？

“你覺得我有病？”我把目光轉向秦律師，“你覺得我上次的話是瘋言瘋語？”我有些激動的站起來，一旁的獄警敲了敲鐵窗示意我坐下。

“看上去是。”秦律師并不否認，他拿出筆，按了一下筆桿，然后響起了那日我們的談話。

“你仔細聽一下，這是你說過的話，如果你存在精神問題，法律會從輕處理，這對你有好處。”他像是在暗示我什么。

我搖搖頭，“我沒病，我沒病，我說的都是真的。”

真話，往往都是無從辯解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我的回答是多么蒼白。

精神疾病認定并沒有這么簡單，我在那天下午被帶出監獄，來到一所精神病院，我看到一個個神情呆滯的人，看他們嘴里念念叨叨的說著什么，看他們看我的略帶驚喜的表情，我突然害怕了，害怕會被留在這里，那種害怕從心底蔓延開來，直到我見到醫生的那一瞬間爆發：“我沒有生病，我說的都是真的，我不要留在這里，我不要留在這里。”

醫生被我抓的生疼，表情隱忍著，她試著安撫我，她把我攬在懷里，她輕拍我的背：“沒事的，沒事的。”

我慢慢平靜下來，我不可否認那個擁抱對我來說太奢侈，所以我稍微沉溺了幾秒。

也正是這幾秒，讓我在最后的精神鑒定書上被蓋了章。

鑒定結論:“2012年10月6日，溫軟存在精神障礙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