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海處,地下室。
擺放在二娟面前的早飯紋絲未動。我回頭看了一眼齊海,他搖了搖頭。木質地板,我進來她當是知道的,卻沒有做出任何反應,閉目,不語。我擺擺手示意阿酸把凳子搬過來,她不開口,我可以等,一日兩日可等,三日五日亦可等,她身上沒有灰色,她即是要活著,這飯是遲早會吃的,這口也遲早是會開的。
我等的時間不長,她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開口,唇齒一碰,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你想問誰?”
我沒回答,起身把地下室的燈關了,瞬時間周遭陷入一片昏暗,仔細遍尋,隱隱能看到她癱坐著的身形,她閉著眼無非是不想讓我看到她的神情,這神情里包含什么我并不關心,她講的真話也好,假話也罷,哪怕是細密的編制一個滴水不漏的故事也好,我說過我是來聽故事的,這故事是真是假,能給我答案的不是她,是時間。
燈關了,我看到她癱軟的身形微微正了正,顯出些許棱角來,我把凳子往前挪了挪,彎身坐下,目光刺破昏暗聚焦在她臉上,她慢慢睜開眼,隔暗對視,我們似乎都欠了幾分功力,無法用眼神懾衡對方。這樣的距離,若是燈光通明容她再細微的表情也難逃一二,可偏是暗色,她隱在昏暗里像憑空多了一道厚重的霧紗,輪廓清晰,卻神色混沌,“全部。”我答道。
她微微抽了抽嘴角,似是笑了,欠了欠身子輕咳了一聲,“我在獄中聽到消息說你死了,我始終不信,那么多人保護你,你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死。但后來我轉念一想,也有可能,畢竟想殺你的人有那么多辦法。”她空了空,斜傾著探身過來,“你有沒有覺得自己像個小丑?”近在咫尺我看到她眸光里盈盈閃閃的透出一絲狠氣,“大人物在外面攪弄風云,你卻像個小丑一樣任人擺布。”她目光不移停下來,似是在等我反饋些什么,等不到回答,又像一只脹滿氣的皮球慢慢松下去,連目光里隱約可見的狠氣也散了,“我就是在那一刻開始同情你的......”她嘆了一口氣,那口氣很輕,包裹著遙遠的回憶里的我。
“我傷人入獄,刑滿釋放,沒什么怨言,但你不一樣......”她空的放下身子,直直的撞靠在墻上,不知在什么空檔手里多了一瓶水,“有煙嗎?”她把食指和中指敲了敲,動作嫻熟。
我把衣兜里的煙掏出來遞給她,火光噴亮,她微瞇著眼把煙夾在唇邊湊過來,借著火光,我終于看清了她的臉,是一張糙白的臉,“咳咳……”煙氣入喉,她忍不住的咳了起來,咳了很久,咳得她抹著眼淚笑道,“九年,九年不碰這玩意兒了,生分了……”但她沒停下來,一口接一口的猛嘬起來,咳聲不斷,煙霧漸濃,她開口,“我見到的第一個人不是徐宸,是唐胥……”
“那天他帶了十二份賣血記錄和一份眼角膜捐獻確認書。”二娟冷笑了一聲,伴著一口輕煙,語氣也淡的微不可聞。“為了那個傻兒子她真是什么都能賣......”二娟原名夏娟,家中排行老二,弟弟夏波五歲時高燒燒壞了腦袋,生活不能自理,12歲那年父親和大哥外出打工意外身亡,從此二娟便成了夏家唯一的經濟支柱。二娟的母親宋佩霞沒什么本事,二娟入獄之后只能倚靠低保過活,一個人為了生活可以無限妥協,包括販賣自己的靈魂和肉體。
“他給了我兩條路,一條是幫他殺一個人,酬金30萬。另一條是在眼角膜捐獻確認書上簽字。要是你......你怎么選?”她停下來,把煙頭按在地上,有一股執氣順延指尖發泄到煙頭上,殘余的煙蒂被彎曲扭轉成一團。
要我選?選一條人命還是一雙眼睛?這真是一個好問題......
“你選了前者。”我復又掏了一支煙遞給她,她把目光落在我的指尖,沒有接,低聲回了句,“是。”
我把手收回來兀自點燃,火光亮,煙氣竄至鼻息,她抬眸看我,黑暗里她慢慢湊身過來,壓低聲音道,“難不成你真以為西秋是年老大殺的?”西秋?看我表情錯愕,她又說,“不過,我還要謝謝你。讓年老大成了我的替死鬼。”唐胥讓她殺人,殺的卻不是我,而是西秋?為什么要殺西秋?
“不過謠言你這雙眼睛的事兒,不是我的主意,是徐博士。他是在西秋死后才來的,說話陰陽怪氣,一點不像為人師表。他這人古怪是古怪,但還算直白,那天他直接了當問,‘是不是同監有個叫溫軟的人?’還說以后讓我多留意點,說你這個人眼睛古怪,可嗜人奪命。”說完,二娟哈哈大笑起來,“鬼神故事我倒聽過不少,但堂堂江城大學教授過來給我一個罪犯講故事就太好笑了。”說完,那笑聲像是被攔腰斬斷一般,突然停了下來,“不過,后來他說‘如果你能把這個謠言造實,唐胥那邊他會處理。’”她似是說的累了,兩腿盤臥在一起,換了個姿勢,“造謠可比殺人簡單多了對不對?”她注眸凝視,仔細端詳起我,“不過你這雙眼睛......還真是和別人不一樣。有幾次我過去刻意和你聊天,某一瞬間我真有點相信徐宸的話是真的。該不會......在這么黑的屋子里,你也能看的一清二楚吧?”她抬手在我眼前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