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點我倒從未求證過,不知道在黑暗里我看到的是否比別人看到的更清晰。但我在葉固淳的復生冊中看到過這樣一句話,“異瞳皎瀉,黑眸如璃,白眸似晝,可察生死,唯自有失?!蹦菚r我曾對著鏡子觀摩過,除了較常人更加通亮之外,別無異處。
“后來年老大死了,邱娜他們那伙人來找過很多次,我和你一樣也被堵在角落打過好幾次。后來徐宸來探視,偶然和他提起來,他笑了笑說讓我把年老大的事推到你身上。我不知道他什么用意,但我還是按他的話說了。何娜怎么死的我不知道,獄警也沒查出來,我到現在也覺得很蹊蹺,我也借著那股風造實了你的謠言。也是那次之后,他再來的時候帶了一段視頻,視頻里母親和波子安然無恙的坐在一起吃飯。他說‘唐胥那邊他解決了?!岂愫髞碓贈]來找過我,可能沒有什么把柄了吧。”她停下來,不說了。但我看得出,她沒有把話說完。
我起身把燈打開,像是用力推開了一道隔檔,燈光乍亮,所有人都下意識低頭閉了一下眼,“黎一呢?”燈光亮了,二娟像突然暴殄在陽光下的濕蟲一般,變得局促不安起來,她抬手遮在額前閉上眼,良久才把手放下來,“什么黎一......我不知道?!?
“西秋怎么死的我不關心,邱娜怎么死的我也不關心,我只關心黎一......”我彎身遏住她的脖頸,她目光閃躲偏向一處,不敢直視我的眼睛。“2013年11月西秋死后,宋佩霞賬戶多了一筆錢30萬,2013年4月黎一自殺,你母親宋佩霞的賬戶又多了一筆錢,50萬。是不是太巧了?”齊海上前把匯款記錄拿給她看,我扯過來把紙貼近她的臉,“打款人是陸德忠,唐胥的司機,唐胥要你殺西秋......也要你殺黎一!”我的手在抖,聲音也在抖,“黎一你不識,顧醫生你也不識嗎?她是顧醫生的女朋友,你可知……你可知黎一的死對他來說意味著什么。”我的手一寸寸的用力,二娟的表情慢慢凝重,開始急促的掙扎著拉扯我的手,“那天他就是這樣掐著我的,他就是這樣一點點加重力氣,他眼睜睜的看著我掙扎,痛苦,絕望……他希望我死,他在那一刻就是要置我于死地!”二娟的臉色慢慢鐵青,她張著嘴,脖頸青筋勃起,拼命的撕扯著我的衣服,“你差點逼死他,也差點逼死我……”話音落,我慢慢松開了手,她在我松手的瞬間跌跪在地上,大口的喘著粗氣,我看著她,似是看到了那日的自己……
“沒有?!倍晔竼≈ひ舴穸ǖ?,“沒有,我沒殺黎一?!?
“沒有?”我蹲下身拎起她的衣領,她半掛在我的手上,身體綿軟,憋了一口長氣道,“沒有。沒人讓我殺黎一。”說完,怒地掙開我的手,趔趄著站起身來。
我也跟著站起身來,拾步上前,二娟莫得后退兩步,跌靠在墻上,“黎一自殺,顧醫生萬念俱灰險些把我掐死,獄警破門而入的時候我隱約看到了一個人,那個人是你吧?”
她側過身去避開我的視線,表情里泄出一絲不安,整個人跟著拘怕起來,“唐胥要我死,徐宸也要我死,你卻有意救我,為什么?”二娟被我重力按在墻上,面露苦色,“你收了唐胥的錢,母親弟弟又在徐宸手里握著,不論是誰的話,你都應該聽命要我死,不是嗎?”她似是意識到剛才說錯了話,她否認殺黎一,也就堵死了這條路。
“除非......”我把手松開,她像是被釘在墻上一般沒有絲毫動彈,“除非......他們之中有人要你護我?!蔽叶⒅难劬?,她避無可避的與我對視,那雙眸子因經過多年呆板的馴化已經喪失了靈氣,此時閃爍不定的躊躇更是無處躲藏,“是—他—嗎?”我放緩語速,一字一句遞送進她的耳朵。
她看著我,那份躊躇的閃爍慢慢妥協最終凝聚成肯定,“是徐宸......對不對?”我重復道,在沒有得到二娟準確的回答前,我不敢把這種偏執的想法確定成答案,因為一旦成為答案,我無法想象此刻徐宸正做著怎樣危險的事,以至于最終會搭上性命。
二娟看著我,良久,腦袋一落垂了下去,吐口道,“是?!?
2012年11月5日徐宸第一次探視二娟。探視時間不足十分鐘,言簡意賅,眸光含笑,那日他給二娟講了一個荒誕的故事。他說有個叫溫軟的女囚,生來異眸能殺人嗜命。二娟入獄三年無人探視,突然有個長相儒雅,談吐生花的人來探視她,還講了一個荒誕的鬼故事,她一邊笑一邊好奇他是誰。但他不笑,他在講完故事之后,面色沉冷的說,“同監三人,我選了你。這個故事你練練,一定要講的比我好,有人信了你就活,沒有人信我會帶你母親來為你收尸?!倍晗纫幻脒€堆著的笑,后一秒像是即刻遇了寒霜,僵凍在一起。
那日離開時,他留了一顆糖給二娟,說“糖很甜,事情辦得好,這就是你母親和弟弟今后的生活?!焙笤捤麤]說,便走了。
二娟不是膽小的人那日徐宸的話她并沒放在心上,加上唐胥金錢上的誘惑,她最終選擇了殺人。西秋入獄比她早,但性格孤僻,與很多人不睦,如何殺西秋,如何不引人注意的殺掉西秋,她琢磨了很多日。
那日陽光晴朗,放風時她走到西秋面前,她說,“你兒子死了……”西秋年幼產子,為隱瞞家人將剛出世的男嬰溺死在水缸里,事后被判刑入獄,自此這個兒子便成了她不可提及的隱痛。
二娟莫名提起此事,無非是想挑起事端,監獄里暗潮涌動是常有的事,畢竟漫長的日子總需要一些事情消解時光,消磨別人的痛便是最好的引子。那日西秋聽罷怒氣橫生揮拳相向,但拳頭對的人卻不是二娟,而是年老大。
這幾日西秋聽到了不少閑言碎語,往日與她不睦的人不少,但年老大排首。碰巧年老大這幾日也被灌了幾口耳邊風,積壓在心里已經悶悶好幾天。此時西秋送上門來找打,她定不會示弱,一來二去一個失手竟直接把西秋攔腰推下了樓,樓下雜物堆積,釘板直穿后腦,當場就死了。
二娟嚇得心怦怦跳,好幾天沒緩過來,而緩解這口氣的出口最終落在了我身上。那日之后她便閑言碎語的和獄友談起年老大,談起我,也有意無意的把我和她串聯在一起。
幾日之后,年老大被轉獄,加刑判了死緩,她的那口忌怕的氣也終于全部消解散完了,與此同時也為自己一石二鳥的聰明竊喜。
西秋死后的第二天唐胥來了,那日他面色陰黑,默了很久才開口,“你做了?”
“是?!倍挈c點頭。
“沒有人阻攔你?”
二娟轉目想了想,搖了搖頭說,“沒有?!甭犕?,唐胥的面色陰的更沉了,最后只留了句,“錢已經付了?!碧岂阋獨⒌娜耸俏髑铮伤淖砦讨鈪s不在酒。他要殺西秋,但最終要陷害的人卻是我。可他不知道我在監獄里經受了什么,他不知道年老大,他不知道我的遭遇,他更不知道西秋的死我也出了一份力。
徐宸是在西秋死后的第二周來的,那日他問二娟,“故事講的怎么樣了?”二娟臉上帶傷說,“嗜人奪命的故事,也要有命做配合才能講的真切。”
“命?”徐宸一時陷入沉思,神情憂慮,接著點點頭道,“嗯……也是……”說完,抬眼撞見二娟臉上的傷,問道,“傷怎么來的?”二娟鼓了鼓嘴,斜瞇著眼瞅了一眼臉上的傷,把邱娜為難她的事講給徐宸。
徐宸聽罷,眸光一轉,笑道,“把年老大的事推到她身上。”聽完二娟神色一凝,對徐宸更是參不透了。
那日探視之后,二娟便把年老大的事告訴了邱娜,也是從那日起,我的日子越來越辛苦,挨打,受怕,日日都過的小心,顫栗。直到那天午后我看到了邱娜,看到了她身上的灰,我終于看到了一絲希望。我詛咒她死。我明明白白告訴她,她的死期將至。我用本能的求生欲暗示她身邊的人,她的死是來自于我身上的嗜人奪命的本事。是自衛,也是泄恨。
我在那一刻就是想她死,越快越好,最好在我開口的一瞬間就暴斃在我面前。
后來.....邱娜確實死了,死因不詳。
也是從那以后,我的日子變得安靜起來,二娟也極盡所能的做好一個講故事的人。她說我有一雙嗜人奪命的眼睛,有人開始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