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寵兒(4)
- 全球華語小說大系·青春卷
- 張頤武
- 3159字
- 2014-03-17 16:41:12
猴子的死對我打擊很大。就在這時,小眉勸我去找份工作,我聽了她的話,因為那幾天一直在下雨。
當(dāng)流氓的最討厭下雨,因為下雨天流氓都喜歡窩在家里當(dāng)憤青,誰也不愿一身泥水地去收保護(hù)費。如果有人說雨水可以沖洗掉作案痕跡,那說明他還不了解我們這一行的性質(zhì)。要依靠大雨掩護(hù)作案的叫罪犯,具有極大的社會危害性,這和流氓有很大區(qū)別。由于這個原因,我最愛看的電影有兩部,一是前面提到的《北京雜種》,二是《陽光燦爛的日子》。我常常琢磨,太陽底下第一光輝的職業(yè)是老師,第二光輝的就得數(shù)我們流氓了。
那幾天陰雨綿綿,使我覺得當(dāng)流氓前途黯淡。那時我不談卡夫卡,不懂得盡管前途黯淡,但前途還在,稀里糊涂就聽了小眉的話,托人在一家中型國企里找了個工作。因為坐過牢的緣故沒當(dāng)上機械師,當(dāng)?shù)氖切蘩砉ぁ?
老老實實當(dāng)了一段時間的良民,我為了玩游戲,摸索著學(xué)了電腦。2000年初,單位里原來的電腦操作員跳槽去搞網(wǎng)絡(luò)經(jīng)濟(jì)了,領(lǐng)導(dǎo)著急之下聽得我會一點這個,就把我調(diào)進(jìn)了辦公室。
不久后的一個下午,我上大學(xué)的弟弟呂大林打電話給我,說他們寢室也買了電腦,他跟同學(xué)打賭用正版的win98裝機,要我把單位的拿去。
我這才想起當(dāng)初曾跟他說過我們領(lǐng)導(dǎo)如何傻×,竟買正版win98,不料這小子聽者留了心,連買盜版的錢都省了。
等我騎車到了大林他們寢室,才發(fā)現(xiàn)一群臭小子中還站著個漂亮女生,那女生一見我就上來打招呼,說看了我的邏輯學(xué)論文笑了一整天,今天終于見著真人了。
登時我就有受騙的感覺,為了照顧大林的面子,我沒言語給他裝了機。我發(fā)現(xiàn)在這過程中,那女生一直用一種熱辣辣的眼光看我,看得我手直打哆嗦。
等全部弄完,那女生遞過一杯茶來,我沖她笑笑,接過茶拉上大林到一邊盤問,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這小子一臉壞笑地交代說我的論文在他們系里引起轟動,小雅(就是那女生)非要見見真人不可。“小雅是你女朋友?”我問。大林點頭承認(rèn)。
于是我們又進(jìn)屋聊了一會兒。臨走時,小雅問我要了電話,我感覺有些不妙,但還是寫給了她。寫號碼的時候,一屋子人都在開小雅的玩笑,小丫頭也笑著一一回應(yīng),但我還是看出了她淡淡的臉紅。
后來小雅給我打了幾次電話,約我出去玩。電話里約好的地方都是些格調(diào)高雅的咖啡館之類地方。可每次玩下來,我都把她帶到了一些亂七八糟的歌舞廳,更有一次我們是在動物園分的手。漸漸地,我開始覺出不對勁,于是等她再約的時候我就帶上了小眉。
“這是我的女朋友小眉。”我向她介紹說。
結(jié)果小雅卻十分老練地裝天真,連續(xù)叫了一整天的“小眉姐”。回去后小眉就開始啰唆,說小雅是個好姑娘,叫我別去禍害人家。說了一會兒這個她又開始唉聲嘆氣,說自己比不上小雅,要我別辜負(fù)人愛,說著說著就要走。這個走不是平常的走,而是指分手。她平常每月都要走個七八次,我從不攔她。她見我不攔她,又開始啰唆,還用了電視里的傻老婆們經(jīng)常說的一句話:“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在得出了這個結(jié)論以后她留一下句“我再也不理男人了”就去推門。
這個時候我引用了一個人妖的名言:“有人的地方就有男人,你怎么退?”在說完這句話以后,我發(fā)現(xiàn)這話被我改得邏輯不嚴(yán)密,于是我就補充說:“你要一輩子生活在女廁所嗎?”其實這個話也不嚴(yán)密,女廁所只是在原則上進(jìn)不去男人,實際上我和猴子小時候都闖過女廁所。小眉不是科班出身,一聽這話她就哭了,趴在我腿上抽抽搭搭。這個我早就料到了,小眉就是小眉,她只能生活在這里。倒是我自己是個逃難的命,干了影響太壞的事,只好“生活在別處”了。
這事過了大概兩個月,小雅又打電話約我,并在電話那頭叮囑只準(zhǔn)我一個人來。我走之前,告訴小眉一個小時后開始呼我,然后就單刀赴會。這一次小雅是領(lǐng)我到了一個賓館,她在那兒開有房間。我當(dāng)時就有地下黨員獨會國民黨女特務(wù)的感覺,每一根筋都在跳。而西方特工如007之流則不然,越是這種情況他們越放得開。可惜我不是詹姆斯·邦德。
女特務(wù)小雅掛好了“請勿打擾”的牌子,然后就告訴我說她愛我。我原想說“咱們倆是兩條船上的人,不合適”之類話,后來看了《花樣年華》才開始慶幸當(dāng)初這話沒有出口。因為在當(dāng)時的情況下,以小雅這丫頭的狡猾肯定會說出“如果還有一張船票,你帶不帶我走”之類話,這可就把我逼上狼牙山了。我好歹是個流氓出身,要被同行知道有女人這么問我,我的形象就全毀了。
我當(dāng)時雖然沒看《花樣年華》,但是我還是沒說出那句自絕后路的話。我說的是我喜歡你(因為我對小眉發(fā)過誓說呂小林一點兒也不愛小雅)。說這話的時候我的小和尚開始顫,就像猴子當(dāng)初扎在我屁股上的針管一樣。
小雅再聰明也想不到其中差別,她對這個答案很是滿意,立刻開始和我“請勿打擾”。
等到完事后,我剛點上一根煙我的呼機就響了。我正在尋思如何脫身,一聽呼機響,連忙跳下床面對窗戶背對她假模假樣地看。
“小眉?”小雅在后面問。
“嗯。”我把呼機遞給她看,然后迅速地穿衣服,一邊穿一邊說:“我得走了。”說著就去開門。
“混蛋!”小雅坐在床上哭了?
她哭的時候我正一腳門里一腳門外,一聽她哭腿就有些軟了?曹雪芹說男人是be made from泥巴,女人是be made from水,(這回沒用錯,看不見原料的用from)想必他也被水泡軟過?但好歹我曾經(jīng)是流氓雜種地干活,因此心一橫,還是摔門走了?
我的確是個混蛋,我弟弟大林也這么罵我,他還抽了我一嘴巴。一般來說大林打小林,小林是不能還手的,可我們家小林是哥哥,所以我就回抽了他一巴掌。抽大林一嘴巴的代價是巨大的,這狗東西居然和小雅結(jié)了婚!我不是武松,我不知道怎么面對兄弟媳婦,看來我在中國是沒法混了。絕望之中,單位里來了個援外項目,要招人出國,我馬上報了名。
這年頭哪里能出國哪里就人頭攢動,不過這次援建的是非洲國家埃塞俄比亞,報名的人就大大減少了。援建隊伍中,既不缺少機械師,又不缺少電腦操作員,本來是輪不上我的。好在我當(dāng)年在技校習(xí)得一身廚藝沒有荒廢,就當(dāng)了援建隊的廚師。
六
到了埃塞俄比亞,語言不通,我只好每天下午和隊里的翻譯出去轉(zhuǎn)兩個小時,其余的時間都窩在基地思念祖國思念親人,窩著并思著,不久我就得了痔瘡。
有天中午,太陽很大,我橫豎睡不著,就違反紀(jì)律一個人出去轉(zhuǎn)悠,走出不遠(yuǎn)就給一群非洲小孩圍住。這群小崽子手拿著注射器比劃著要我把錢交出來否則就給我一下子。我暗笑,老子六歲就被這玩意兒扎過還怕你們?
正在我嬉皮笑臉地和人家比劃的時候,我的后頸子一緊,顯是被人拎住了。我扭頭一看,是我們領(lǐng)隊。他一手拎著我的領(lǐng)子,一手從懷里摸出把票子朝那群小孩一撒,然后拽上我就跑。跑出了二百米遠(yuǎn),他才停下來問我有沒有給扎上?我說沒有,他就長出一口氣,告訴我說那群小孩手里的注射器里有艾滋病毒,誰給扎上了就玩完兒,警察都治不了。
聽他一說這話,我只覺得腦子一暈,頭皮一陣陣發(fā)炸,后頸上盡是冷汗。頭頂上是赤道的太陽,烤得我眼前發(fā)黑。這時我有兩個選擇,一是搶過小孩的針管,用它去扎一個小孩,然后說是太陽導(dǎo)致我犯罪,如果是那樣,呂小林就該叫莫爾索,《寵兒》就該叫《局外人》;我的第二種選擇就是搶過針管給自己來一下,那呂小林就是蓋茨比了。
可我即不是莫爾索也不是蓋茨比,我只是繼續(xù)發(fā)暈。恍惚間,我有這樣一種念頭:如果上帝這時候出現(xiàn),我就搶過針管給他屁股上來一下,作為他對我恩寵的回報。
⊙文學(xué)短評
2000年到2003年,是青春文學(xué)的“叛逆期”,有很多表達(dá)“叛逆青春”的作品出現(xiàn)。《寵兒》即是一例。小說以鬧劇的手法寫呂小林的青春期生活,充滿了對教育體制的嘲諷和對日常生活的叛逆,文筆幽默老到。正如余杰所說,“胡堅的幽默背后是智慧,是深厚的歷史積淀和敏銳的現(xiàn)實洞察,是真實而沉重的‘生命無法承受之重’”,這種幽默不是為博讀者一樂,而是有著深刻的思考。值得一提的是,小說里,作者采用了全知視角和限知視角兩種敘述角度,隨著故事情節(jié)的推進(jìn),兩種視角交替啟動,切換自然,使讀者的閱讀充滿了趣味和挑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