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烽火起、戰鼓擂,東風與北月打了一年多的戰爭,終于迎來了句點。
山丘間,西風強勁、黃沙飛舞,士兵的腳步聲把地面踏得嗡嗡作響。
戰場的廝殺聲被烈風四下吹開又合攏,那隱隱傳來的鈍重繁音,打破了大漠原有的沉寂,讓人聽不真切。
辛云和之芳早早起身準備起來,三下五除二布置好營帳,就等著李隊長的藥物。
“主子,等戰事結束,我們真的要跟著東風大軍回東風皇城嗎?”之芳無聊地揪撕待用的包扎布條,歪著腦袋問向一旁的辛云。
“嗯,雖然也有危險,但這是最快前往東風皇城的唯一方法。”
“唉,我的武功要是有之朗的一半就好了,也不至于讓主子您受這些苦?!?
“你呀,有這覺悟挺好。碰面后多給之朗買零嘴,讓他多教教你?!?
“還有風箏,皇城里的風箏肯定更漂亮,之朗一定喜歡。還有、還有,之華最喜制裳,皇城里的布料夠她挑花眼了?!?
之芳越說越興奮,儼然忘了方才的愧疚,辛云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嗒嗒嗒——”一陣馬蹄聲傳來。
是竊藥小隊!
辛云和之芳立即起身,迎上風塵仆仆的李隊長。
李隊長連馬都沒下,直接將包裹扔到了辛云面前:“賈軍醫,藥都在這了,你看著使。”
“駕!——”
說罷,還未等辛云回話,士兵們也齊齊放在包裹,在李隊長的帶領下又馬不停蹄地奔向戰場,一秒都沒停留。
“咳咳咳——”
馬蹄聲遠去,之芳揮開沙塵,趕忙喚來蒙阿飛一起整理藥材。
辛云站在原地不動,手掌虛握成拳,顫動著胸腔吸入一口濁氣。
如果她沒聞錯,李隊長身上不僅有血腥味,而且還有火油味...如此,北月軍營的情況不想而知。
提氣轉身,辛云埋首整理起藥材,不讓人看清她臉上的神色。
這,就是戰爭——
“啊、啊!——”
“布團!”
辛云一聲喝下,一旁協助的小兵立即用布團塞住病患的嘴,防止他因疼痛咬傷舌頭。
“唔!唔!——”
就算堵上了嘴,那種令人頭皮發麻的□□依然止不住。
沒辦法,麻藥早就耗盡,再疼也只能忍著。
辛云手上動作不停,沒有片刻放緩。
這士兵被□□刺穿肩骨,傷口不處理好的話,后面感染致死的風險極大。
“角力草、柴可磨成粉,給他敷上!”
“是!”
蒙阿飛趕緊找出相應的藥材,加快磨藥速度。
這幾筐藥磨下來,他感覺自己的手已經不是自己的了。但不管手有多麻,肩有多痛,為了救人,他不能停。
“軍醫、軍醫!你快看看他!”
“把他扶起來坐著,不可躺下!等我一會兒!”,辛云還在拔針,傷員太多,她只能一個個來。
“好、好!”
“快放那邊,小心被撞著!”
整個營帳內都是傷情緊急的士兵,傷情輕些的都被分在營外,由之芳進行簡單治療。
目前的情況,只能是先救急后救緩。
當然,能送回醫帳的肯定沒輕傷,只要不危機性命,就算疼得要死也要先忍著排隊。
戰役已經進行一個時辰,傷員越來越多。
辛云等人沒有一刻停歇,藥廬沒有一刻熄火,所有人都在投入這最后一戰......
此時此刻,戰場上血光滟瀲,兵甲在烈日下散著幽幽寒光。全場皆是紅刀子進白刀子,污血不斷浸濕黃沙,嘶叫之間盡是混亂。
“東風凜!你殺我軍千萬,我北月定要取你項上人頭!”
“嘁——,只怕那時候你墳頭草都有三尺高了,哈哈哈——”白置起笑得差點沒翻下馬,一點都沒把對方放眼里的意思。
“納命來!——”
北月的將領被激紅了臉,抄起大錘策馬就奔向前去。白置起臉上頓起興奮之色,甩甩利劍上的血水,也迎了上去:
“將軍,這個讓我來!”
話畢,兩人立即激烈交戰了起來。
東風凜沒有要插手的意思,周身散發的殺氣讓士兵都不敢靠近他,玄甲盔更是襯得他冷峻嚴酷。
此刻,如墨的眼正透過重重殺局尋找著北月主將的身影,那才是他要獵殺的目標。
戰袍翻飛,烏緋似乎感到了自家主子的心思,在韁繩的牽扯下烏黑的四蹄立即舞動,順暢如流星般奔向獵物。
——
又過了一個時辰,戰役結束的消息終于傳來,全營上下歡呼聲震天動地。
但辛云等人還不能停,戰后會陸續送來更多傷員。
辛云不知道自己經手了多少傷員,也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汗水。她只知道,能救一個算一個。
藥物受限、人手短缺,救到現在,存活率只有十分之五六,但她依然不會放棄。
“將軍一刀就砍下了吳狗賊的頭,那叫一個利落!”
“北月那群膽小之輩頓時就嚇尿了褲子?!?
“哈哈哈哈——”
營內充斥著各種話語,每個人都在忙碌,只是心情明顯都很不錯。
終于,在日落漠海之際,六百多名傷員,全都得到了救治。
辛云、之芳和蒙阿飛,以及協助的士兵,這才有時間喘上一口氣。
蒙阿飛沒歇多久,他還要趕緊跑回去掌大勺,備好晚飯。辛云和之芳喝了點水便又開始查看傷員的病情,其中有幾個還需要再上藥。
幾百人檢查下來,之芳終于將傷員名單都記錄完全:“重傷兩百三十人,中傷一百六十八人,輕傷二百四十五人,救治無效死亡——兩百二十三人.......”
這還僅僅是被送回來救治無效而死亡的人數......戰場的慘況可想而知。
“無礙,整理一下吧”
四周都是就地歇息的傷員,救治無效的已經被士兵們抬走埋葬。
雖然贏得了勝利,整營士氣高漲,但此刻并不是每個人都笑得出來。
冷風吹過,辛云這才發現后背已被汗水浸濕,也不知是冷汗還是熱汗。
正想轉身回屋收拾醫帳,一陣急躁繁雜的腳步聲打斷了她的動作。
“賈軍醫!”
來人滿臉血漬、步伐凌亂、一臉急色,真是要多狼狽就多狼狽。
“李隊長?”
天色太暗差點沒認出來,她還真沒見過李隊長這個樣子。
“走!快跟我走!”喘息間是掩蓋不住的焦急與急躁。
李隊長抓起辛云的手就調頭往回跑,辛云差點被拉倒。
“?”
辛云急忙調整身姿,臉上盡是驚嚇與疑惑。但感受到李隊長手上的顫抖后,辛云的腦神經立即就緊繃了起來。
之芳正要上前阻止,辛云卻很嚴肅地轉頭道:“把藥箱拿來!”
李隊長身上無傷,如此緊急叫她,定然是有重要的人員受傷了!
要么是李隊長看重之人,要么就是極重要的將領......
辛云腦子飛速運轉,強迫自己跟上李隊長的步調,之芳拎著藥箱很快就追趕了上來。
三人奔跑了五分鐘,終于停步在了一處營帳前。
看著眼前的營帳,辛云腦子一陣嗡鳴。
這是,將軍主營!
——
撩開帳簾,鮮血與黃沙混攪而成的氣味讓人忍不住作嘔,營帳內站著十幾個東風將領,各個都是污血糊面,殺氣未消。
辛云和之芳跟在李隊長身后,徑直走向主榻。將領們紛紛讓路給三人,但都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辛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腳步穩健一些。
但事與愿違,她腳步僵硬,幾乎是靠著李隊長的牽拉在行走,衣袖都被扯裂了一角。
主榻邊,白置起一動不動地跪著。整個人周身籠著一層陰郁之氣,讓人不敢靠近。
頭發凌亂、低著頭、駝著背,深灰色的戰甲滿是血漬,俊朗的面容被黃沙糊得很是狼狽。
神色雖看不真切,但他緊握利劍的動作還是讓辛云不明覺厲。
那是一種必死的氣息——
“賈軍醫,我求你、我求你一定要治好將軍。”李隊長停下腳步,反身用沾滿污漬的手緊抓辛云的肩膀,眼中是絕對的嚴肅。
李隊長的手在抖,是一種抑制不住的顫抖。
辛云看著李隊長,再看向跪在一旁神色不清的白置起,沒有不言語。給了李隊長一個安心的眼神,抬步來到榻前。
“嘶——”一口涼氣倒吸,之芳差點就尖叫了出來。
榻上的東風凜已陷入昏迷,氣息游離不定,面若焦土、唇部暗紫駭人。
一支利箭插于腹上,烏血不斷順著箭身溢出,透著一股說不清的濃濃土腥氣。
是中毒,而且是劇毒!
之芳雖不會醫,但在藥谷耳濡目染多年,也看得出勢態的嚴重。
搖搖頭收起驚訝,之芳穩住心神開始布置藥箱。
相比于之芳,辛云反而沒有多想,直接就抓起東風凜雙腕,仔細探查著他的脈絡。
只是,這脈相讓她不禁皺了眉頭。
“小刀、消毒器具、縫合器具、包扎用品”
“好”
之芳將器具一一擺出,備好所需用品。
辛云起身用剪刀解開東風凜的戰甲,沒有一絲猶豫。
片刻后,東風凜的胸膛就暴露開來,這一看更是駭人。
只見腹部皮下幾道紫痕正向著心口延去,每道還漫出若干蜘蛛血痕,整個腹部就像充了血般。
不行,不能再拖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