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 柳綠花紅
- 三點余禾
- 6424字
- 2022-12-09 16:45:10
大年初一到正月十五這段時間,存生家里人來人往,有串門子的,有走親戚的,熙熙攘攘好不熱鬧,就連拴在大門口的狗都見怪不怪了,過年不過年的,跟它又沒多大的關系,它也不想湊這個熱鬧,只要門外有動靜,它便探出頭,“汪汪”地叫上兩聲以示忠心,而后把頭蜷進腿檔里繼續睡覺。
年三十那天貼完對聯,顏龍看到被凍得直打哆嗦的狗,他頓時心生憐憫,隨即往狗窩里鋪墊了一層用以御寒的胡麻柴。環境的改善更讓這只老狗顯得慵懶起來,它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窩里度過。
剛搬到新家時,這條狗還有些不適應周圍的環境。路畔上經常有過路的行人和車輛,學生上下學的時間段,尤其是逢上趕集的那一天,不管有沒有人敲門,它都處于一種高度警惕的狀態下,時常豎起耳朵搜羅著周邊的聲音,成天里拉著鐵鏈繩,“汪汪”地叫個不停。爪子在水泥地上不好刨抓,它便撲到大門口叫喚一兩聲,繼而轉身拉著鏈繩跳到旁邊的土墻上,一邊刨土一邊嚎叫,發自本能地盡著自己該盡的義務,一副盡職盡責又逞能逞強的架勢。要么外面的動靜漸行漸遠,要么主人出來制止,不然的話,它能沒完沒了地“汪汪”下去。有那么幾次,燕燕實在聽不下去了,她故意提了一把鐵鍬,一邊怒氣沖沖地敲打著地面,一邊聲色俱厲地斥責它:“唉,你像個瘟黃爺一樣,把人能破煩死,一天光知道汪汪汪地叫喚,嚷得人靜不下心來看書。你給我聽好了!除非有人敲大門,沒人敲門你再汪汪,小心你的狗腿!”
燕燕嚇唬了三五次后,狗也似乎有所頓悟。除非有人站在門口一邊喊一邊敲門,狗才條反射地跳起來叫喚幾聲。漸漸地,狗似乎也習慣了這樣的環境,它也疲于應付,有時,人都從大門進到院子中間了,它才象征性地叫喚一兩聲。
存生將狗的這種不作為歸結為力不從心,說它是因為年紀大才倚老賣老地端架子,同時他也放出話來,等他打問到合適的狗娃子就將這只老狗“收拾”了吃肉。
說起吃狗肉,熊家老漢生前最喜歡吃狗肉,他也是“勒狗”的好把式。家里豢養的老狗氣數快盡時,主家往往會選擇勒死它吃肉,自己下不去手時就會找旁人幫忙。熊家老漢膽正心硬,不用別人插手,從拿繩下套勒狗到剝狗皮,他都手到擒來。作為回報,主家總會留他吃一頓狗肉。
冬天里農閑,人一閑下來就想盡辦法犒勞身體,狗肉無疑是冬天里的大補食材。圍著爐火,溫一壺黃米酒,茶盤子里堆放著一塊塊拳頭大小的狗肉。熊家老漢總是不緊不慢地拿起一塊,順著肉的紋理撕上一小塊,先蘸點蒜汁再慢悠悠地塞進嘴巴里細嚼慢咽,這時,花白的長胡須也隨著下巴搖擺起來。咽完嘴里的肉,再抿一口黃米酒,他還不忘咬緊牙關,發出嗞嗞的聲響,咂巴著嘴唇感嘆一番:“嘖嘖嘖!狗肉滾三滾,神仙站不穩。冬天吃狗肉喝黃酒,倒底美氣的很!”
存生時常在秀榮跟前絮叨,讓她給看門的老狗燙食時多加點料面,把老狗喂肥,好在冬天里美美實實地吃一頓狗肉解一回饞。秀榮總是不屑地乜斜存生一眼,隨后就大罵起來:“你就沒有不饞的時候,饞的得點狗屎吃上!你真是黃眼仁子六親不認。養了那么長時間,我看你瘆人的咋下得了手呢。再不說啥了,以前在灣里,沒有這個老狗看家護院,洞門外頭的家什,還有牲口和菜園子,不把人操心死才怕。你的心怕是石頭長的!看誰給你煮去呢,反正我嫌瘆人的很,我不給你放鍋里煮。”
秀榮還沒有罵完,存生就咂巴著嘴,“嘖嘖嘖”地打斷了她的話。他先是斜著眼窩瞪了秀榮一眼,用一副鄙夷的神情據理力爭地爭辯道:“你看你這個人!我的話還沒說完呢,你就不分青紅皂白把我一頓臭罵。把你能耐的,你咋知道我的心硬的和石頭一樣?狗和豬呀雞呀一樣,就是個叫人吃肉的,難不成挖個坑埋了去呢!我思想著,等把狗娃子拉回來了,老狗叫銀銀拉回去收拾去,完了給咱們留幾疙瘩肉吃就行了,其余由他們糊餑去。銀銀跟熊渠他外爺一樣,愛務卵這事情。你信不信,只要我前一天捎個話,保管第二天就上來了,工具都不用咱們準備。”
秀榮不屑地哼了一聲,說:“那個狗有多少肉呢,還叫人家糊餑去,聽你那口氣,好像給人家給了一頭牛一樣!你那個嘴饞的得點龍肉吃。要吃你吃去,我瘆人的下不了口。”
存生面帶微笑地調侃秀榮:“你還不是作精呢!豬也是咱們喂下的,你咋敢吃豬肉來?你不吃了我們吃。貓不吃老鼠是慣下的毛病。”
正月里親戚多,燕燕得幫著秀榮做飯打雜,幾乎整天都圍著鍋臺轉,她心里多少有些怨氣,又不敢明說出來,只能一邊干活,一邊在心里怨天尤人:“怪了奇了!今年的親戚咋這么多,像是知道老婆子時日無多似的。好些幾十年不來往的遠路親戚也都來湊熱鬧來了。”轉念她又想明白了,應該是存生和存柱看到王家奶奶那個樣子,經過一番商量后,給她的娘家人提前報了信的緣故。
農村里都有這樣的鄉俗,老人在彌留之際,后人得提前給老人的的親戚告知一聲,好讓老人最惦念的親戚都來探望一回,也算是了結了老人的一樁心愿。不然的話,在老人喪事的告孝環節上,老小外家會因為沒有提前告知而心生怨氣,會當著眾人的面斥責跪在地上的孝子孝孫沒有進到孝道。孝子孝孫們不能爭辯,只能長跪著受教。為了避免被人恥笑,存生和存柱經過一番商量,分頭給王家奶奶的各路娘家人都告知到位了。
說來也怪,自從玉蘭回到家后,王家奶奶的精神狀況又好轉了許多,偶爾還能自己爬起來挺直身子靠著被窩坐一會兒。
這天,王家奶奶最小的兄弟帶著后輩兒孫一大幫人來到了家里。王家奶奶激動不已,連忙伸出顫抖的手拉著她的兄弟,嘴里不停地絮叨:“我還當再見不上你了!你也一身的病疾,不好好在家緩著,咋也大老遠地跑來看我來了。家家都有個忙閑,盡給你們添了些麻達。唉,把你們見了,我死了也心安了……”
王家奶奶已經有十多天沒好好吃東西了,每天靠著點奶粉,小米米湯里泡幾小塊饃饃支撐著體力。見到久未謀面的兄弟,王家奶奶悲喜交加,話語里夾雜著哭腔,嘴唇不停地顫抖起來,眼圈和嘴角擠出一道道深深的褶皺,除了不經意流出的口水,干澀的眼睛里擠不出一滴眼淚。
見此,她的兄弟老淚縱橫,拍著她的手背,嘴里不停地說著寬慰的話:“老姐姐,好好的!再不要胡思亂想了,好好把身體養著,熬過開春人就精神了。”
炕頭邊圍著王家奶奶的侄子和侄女,聽到兩個垂暮之年的老人互訴衷腸,他們也難掩悲傷,有的低下了頭,有的抹起了眼淚。看到躺在炕上的王家奶奶形同枯槁,跟他心中的那個王家奶奶簡直判若兩人,存娃鼻子一酸,連忙轉過身抹擦了一把眼淚,又故作無事的樣子和身旁的玉蘭低聲聊了幾句。
眼見王家奶奶有點體力不支,玉蘭連忙拿了個枕頭,扶著她躺了下來,湊到她耳畔大聲說:“媽,你就是沒好好吃飯,沒有力成了。氣候不好,別說你了,年輕人都乏疲愣噔的,不是這疼就是那疼。眼見著就打春了,人跟那草木一樣,天氣一暖和就有精神了。”
這時候,顏龍進屋叫親戚去大房里吃飯。王家奶奶像有預感似的,她趕緊擺著手對玉蘭說:“趕緊!把你舅舅領去吃飯去,遠路上來的,肚子怕都餓了。”
王家奶奶生怕餓著她的娘家人,讓玉蘭不要管她,先帶著親戚們去吃飯。
玉蘭笑呵呵地摻扶著她舅舅的胳膊,邊走邊說道:“舅舅,你們趕緊吃飯,你們不吃飯我媽就喊叫得放不下。我媽見到你們高興,都能靠著被子坐起來,說話的聲音都大了。我剛回來的時候情況都不好,看著迷迷瞪瞪的,一天連半碗軟面飯都吃不進去。一直念叨你們咋不來,今兒個見到你們,精神都好了。”
大房里的茶幾上,顏龍和燕燕已經擺滿了飯碗,碗里盛著熱氣騰騰的臊子面,紅通通的清湯上飄著綠茵茵的蒜苗和韭菜,白色的豆腐和臊子點綴在其中。茶幾中間擺放著幾碟下飯的腌菜和甜蒜。親戚之間相互禮讓了一番后,飯桌上就響起了吸溜吃飯的聲響。燕燕和顏龍你來我往,負責端上熱飯的同時撤掉桌上的空碗。
廚房的空地上擺放著一個大紙箱,里面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一把一把的機器面。只要有親戚進門,陪著坐一兩分鐘,秀榮就系上圍裙開始準備茶飯。前鍋里的水燒開下面的時候,后鍋里的湯也咕嚕咕嚕地冒起了泡泡。搭湯菜和飄湯的蒜苗都是提前準備好的,不出半個小時的功夫,酸湯臊子面就能上桌了。
存生像個主事的總管似的,站在飯桌旁招呼著親戚吃飯。熱氣騰騰的面不間斷地端上桌來,房間里充斥著一股淡淡的酸湯味兒。見飯桌上擺滿了飯碗,有的親戚已經起身離開,存生順勢端起一碗,一邊吃一邊招呼他舅舅說:“舅舅,你把湯剩下,把熱飯揀上吃。”
通過燕燕和顏龍傳遞回來的信息,秀榮根據飯桌上的情況酌情考慮再煮多少面合適。她也會抽空端上一碗飯去大房里寒暄一回,幫吃過飯的親戚倒杯茶水,還不忘自嘲幾句:“我調湯的手藝不行,鹽咸醋酸的。你們可不敢作假,一定要把肚子吃飽呢。”
等親戚們吃罷飯,顏龍和燕燕把大房里剩的飯菜都端回來,秀榮才和顏龍、燕燕一起動筷子吃飯。
正月里頓頓有剩飯。在秀榮看來,飯桌上擺的飯寧可吃不完端回去,也不能因為沒飯而失了體面。親戚一波接一波地來,家里的剩飯也越積越多。親戚吃的是新鮮飯,家里人就吃端上桌又端回來的剩飯。經過酸湯浸泡過的機器面膨脹綿軟,一點兒勁道都沒有,吃到嘴里都是酸醋的味道。存生打小就不愛吃醋。就是因為這個緣故,他對所有的湯面都不感興趣。看到剩飯太多,于心不忍的時候,他也會硬著頭皮吃上兩三碗,只是一放下碗筷,他就要趕緊就著濃茶吃個饃饃,按他的話說,這是為了把擱在脖頸里的面飯沖咽到肚子里。
看著廚房里到處都擺滿了剩飯剩菜,秀榮嗟嘆起來:“唉,而今人都吃得臃囊呢。生活條件一好,吃食樣樣一多,人反而吃不動了。剩飯擺得到處都是,看著都發愁。別說人了,狗都吃的簧漲了,吃了幾天肉骨頭,連面條都不好好吃了。”
秀榮嘆息了一回,又開始逐個分攤,她讓燕燕和顏龍每人騰兩碗飯。
話音剛落,燕燕就撅著嘴,拍著她的肚子反駁起來:“媽,我肚子飽飽的,我再不吃了!這幾天好吃的太多了,我感覺我的胃都被撐大了,胳膊腕子明顯粗了一圈,一乍都捏不過來了。我可不是個飯桶,也不想吃成你那個樣子,像個壯娘一樣。”
顏龍三下五除二就刨完了一碗飯,他又端起一碗,乜斜了一眼燕燕,不屑地說道:“你就猴精的了不得。哪達胖了?一點兒都沒胖,你快放心吃。光聽說過男人瞅不下媳婦,沒聽說過哪個胖女子嫁不出去。”
秀榮也笑著在一旁附和起來。不管說什么,燕燕說不吃就不吃。不是她不餓,是她心里另有盤算。比起燜得軟塌塌的面飯,大房里的禮當和水果更讓她垂涎三尺,她得留著肚子吃那些好吃的。
前幾年因為家庭條件不好,親戚送來的禮當都沒得吃,得積攢夠了再調個搭配原數送出去,他們沒得吃也不敢吃。今非昔比,她似乎有一種報復性的心理,想把小時候愛而不得的遺憾彌補回來。
因為雪天路滑的原因,玉蘭回到家已是正月初三的傍晚時分。大年初一早上,王家奶奶就心心念念地盼了起來。她傾斜著身子躺在炕上,眼睛正對著門口的方向,只要燕燕和顏龍一進來,她就開口打問:“你娘有音信嗎?沒說啥時候回來呢?”
燕燕被問得不耐煩了,她趴到王家奶奶耳畔大聲說道:“好我的老奶奶呀!你今天都打問了八百遍了。今兒個正月初一,出嫁的女子不浪娘家,你難道不知道嗎!路上都是清冰凌子,我大娘咋來呢!你好好緩著,可不敢把氣咽了噢!大冷天的,我們跪地上,波棱蓋子受不了!”
王家奶奶聽了燕燕的話,哀嘆了一聲,手拍打著炕頭,用微弱的聲音說道:“燕燕,你那個嘴呀!到底集點德。你不知道,我也兮兮不想耐活了,閻王爺不收我,我有啥方子呢!唉——”
顏龍板著臉數落燕燕:“你一張嘴就屎氣哄哄的,那個嘴像把屎糊上了一樣。”
說罷,顏龍走到炕邊耐心地安慰起了王家奶奶:“奶奶,你也知道,前幾天下了一場大雪,路上的雪還沒有碾開,我大娘想來也不得來,過兩天雪路通了,我大娘就來了。”他停頓了一會兒,緊貼著王家奶奶的耳畔問,“奶奶,你想喝水嗎?”
王家奶奶輕輕地搖了搖頭,隨即又閉上了眼睛。
燕燕站在炕頭邊,看著王家奶奶微弱的猶如游絲般的氣息,她后悔不迭,心里涌出一股道不清說不明的苦楚,她只好在心里喃喃自語起來。說出嘴的話可以用白廟塬上的土話粗獷地表達,但內心里的話非得用普通話才能表達得漓林盡致。
“奶奶,對不起!其實我是口是心非,剛才說的那些話并不是我的本意。你知道的,對不對?你看著我長大,你是知道的,我常常愛說一些言不由衷又詞不達意的話。其實,我舍不得你離開這個世界。真的!真心的!如果可以,我好想再回到小時候,我放學回來,你做好了熱氣騰騰的飯菜等著我,我還想讓你為我們烘烤濕鞋,對我們嘮叨個沒完,動不動就抄起笤帚疙瘩打我們,哪怕往我們臉上唾唾沫。”
“奶奶,縱使人間疾苦多,縱使活著不能如意,我仍然希望你能活著。你不是說過,好死不如賴活著,活著比啥都強。我知道你想活著,我也知道你快死了。我能想得通,可是我不愿接受。看著你奄奄一息,我只能這樣無助又無望地看著你。”
“奶奶,你一輩子都是在苦難中度過,從沒有享過一天福,你說過,人活一世白得像白糖一樣,白糖是甜的,可活一世人是苦的,啥時候把土頂個疙瘩出來,一世人就到頭了。”
燕燕還在心里訴說著。王家奶奶使勁地抬起頭掙扎著準備起身,嘴里嘀咕著要尿尿。燕燕連忙收起思緒,爬上炕掀開被子,大喊著讓顏龍來幫忙。
他們把王家奶奶半拉半抱著扶下炕,讓她先坐在炕頭邊的椅子上。燕燕抽出柜子下面的尿盆,伸手解開王家奶奶褲腰里的布條繩,抹下了褲襠。顏龍像大人抱不會走的小孩解尿的樣子,抱著王家奶奶解尿。懷里的王家奶奶儼然像個瘦弱的老小孩,只剩下滿身的骨頭連著一層肉皮。蛋黃的液體吧嗒吧嗒地滴到尿盆里,一股尿騷味夾雜著體腥味慢慢散發開來。燕燕和顏龍不約而同地抿嘴皺鼻憋住了氣。
人,只有到了無可奈何的地步,臉面和尊嚴也就沒有了價值。顏龍剛放寒假回來的時候,王家奶奶還能掙扎著自己下炕。每次坐到凳子上,她還要探著頭偵察一番,看有沒有人走進。燕燕倒尿盆的時候,她還會再三叮囑,讓燕燕避諱著存生,屎尿乃渾濁之物,沖撞到一家之主總是不大吉利。隨著她飲食不進,身體日漸消瘦到無法起身需要人攙扶著下炕時,她仍然有點羞臉,總是要把存生和顏龍攆走才肯脫褲子。
那天,王家奶奶掙扎著起不來,當存生抱著她解手的時候,她突然把嘴一咧,“哎”的一聲號叫了起來,嘴巴里斷斷續續地嘀咕:“唉咦,老天爺呀!我把人活成啥樣子了!你咋不叫我把這一氣咽了去……我咋把人活到啥份上了……嗚嗚——”
王家奶奶耷拉著頭無奈地干號起來,干澀的眼睛里滿是悲哀,任由著存生和燕燕擺弄著她。
秀榮站在門口,鼻孔里出了一口長氣說道:“連命都拉不住了,還要啥羞臉呢!唉,到底咋弄呢?她受罪,旁人也跟著受牽連,還不如一下……”
還沒等秀榮說出后面的話,存生“咦”的一聲,狠狠地瞪了秀榮一眼,緊咬著牙關懟秀榮:“嘴夾緊!騷情的沒啥說上了!”
秀榮自知理虧,轉頭走進大房里,一邊磕著麻子,嘴里不停地嘟囔起來:“你是孝子!你該把你媽好好伺候著,也該到你盡孝的時候了。冬閑著你還能盡幾天孝,開了春地里忙起來,你媽躺到炕上水火都送不出去,你還該著一河灘的爛賬,到底是過日子呢,還是床前盡孝呢?唉,久病無孝子,老人在誰跟前誰落不下個好。老婆子心偏的,到死都向著她大兒,看見老大一家子眼睛里明汪汪的。只要看見你和我,乜斜著眼睛,恨不得拿眼角縫把人夾扁。”
王家奶奶終于盼到了玉蘭回家。當轉社的車停到大門口時,燕燕撒腿就跑進了王家奶奶的屋里,大聲吼道:“奶奶,我大娘回來了!你把我大娘盼回來了。剛剛到。”
王家奶奶呼地被驚醒,連忙掙扎著要起身。
玉蘭加快腳步進了王家奶奶的屋里,笑著喊了一聲“媽”。王家奶奶頓時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樣,癟著顫抖的嘴唇,拍打著炕沿,帶著哭腔抽噎起來:“你咋才來?遲來幾天就見不上我了。”
玉蘭眼眶濕潤,臉上卻帶著笑容。她連忙脫鞋上炕,坐在王家奶奶身旁,拉著她的手,一邊輕撫,一邊解釋。
燕子和安子相跟著趴在炕頭邊上,和玉蘭一起,你一言我一語,給王家奶奶說著寬心的話。
轉社兩口子和秀榮并排站在一起,三個人低聲交流著王家奶奶的情況。
玉蘭女婿嘆息了一聲,壓低聲腔對存生說道:“我看著他外奶的意識還清醒的很,估計是內臟系統不受用了。老婆子到遭罪的時候了!”
存生長嘆了一口氣,若有所思地點著頭。
鼓風響起的同時,廚房的煙囪里猛然間竄出一股黑煙。秀榮又系上了圍裙,她要給遠路上來的親戚準備茶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