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絕對零度·第一部Ⅴ:降頭
- 樊落
- 10911字
- 2020-08-25 15:59:17
時間已經接近凌晨,關琥本來還擔心這個時間段去拜訪女孩子的家,會不會太失禮,但是在到達之后,他發現自己所有的擔心都是多余的——謝凌云的房門沒有鎖,他輕松進去了,然后看到里面亂成一團的客廳。
那絕對是搏斗后的現場,而且狼藉的狀況告訴他,搏斗有多激烈,他拔出槍,小心翼翼地去檢查了其他的房間,里面沒有人,也沒有打斗跟翻動的跡象,看來謝凌云是在客廳跟歹徒搏斗,失手后被綁架或是出了其他意外,更糟糕的可能是,葉菲菲當時也在場,所以一起被帶走了。
關琥不敢再往更壞的方面想,他又仔細檢查了一遍現場,沒發現血跡留下,稍微放下心,掏出手機找到謝凌云的報社電話,把電話打了過去。
謝凌云的部門每天為了追最新報道,通宵都有人在公司待命,關琥的電話很快就接通了,聽說他要找謝凌云,那人很不爽地說謝凌云已經兩天沒上班了,也沒有提前打招呼,昨晚她朋友才打電話來幫她請假,關琥問起那位朋友的性別,對方說是個男人,而且是個發音非常字正腔圓的男人。
關琥想到那是誰了,聯系昨晚李當歸在保鏢出現后的反應,他猜想李當歸肯定已經知道謝凌云出事了,但出于某種原因,他把事情壓了下來,還為了不引起懷疑,特意幫謝凌云請了假。
難道偽裝葉菲菲跟他對話的人也是李當歸?
關琥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懷疑,李當歸說話不是那調調的,可以輕松模仿葉菲菲的語氣,那個人一定是很熟悉他們的人。
不好的預感騰上腦海,不知為什么,關琥想到了吳鉤。
那個英俊得過了頭的男人,在以往數次交鋒中,他的存在那么出眾,但同時也那么可怕,即使不想承認,關琥也知道自己內心對他是抱有恐懼感的。
因為那是個連死亡都毫不畏懼的家伙。
他們都有在意或緊張的東西,但那個人沒有。
想到這里,關琥按下手機的數字鍵準備報警,但就在電話接通的那一瞬間,他突然感覺到了來自身后的殺氣。
以關琥的警惕度跟敏捷度,他居然沒有留意到有人靠近自己,等覺察到不妙時已經晚了,在他轉身的同時,額頭傳來劇痛,眼前頓時一片黑暗,他保持著握槍的狀態倒在了地板上。
昏厥的時間并沒有很長,準確一點說,應該是搬運關琥的幾個人動作太粗暴了,導致他在途中就被晃醒了。
微微睜開眼睛,關琥隱約看到了在不遠處搖晃的光芒,等神智再稍微清醒一些,他才知道那是路燈的光芒——他已經在公寓外了,前面停了一輛車,看他們的移動方向,那些人是要將他推到車上。
為了防止再被打暈,關琥沒有亂動,很快他就確定‘攙扶’自己的有兩個人,除此之外他們身后還有人跟隨,他的手機跟手槍都不知去向,他想這些人應該不會好心地把它們放回到自己的口袋里。
車位快到了,關琥低垂著頭,注意到架住自己的其中一人腰間略微鼓起來,如果沒猜錯,那應該是手槍,他暗中運運氣,然后攥起拳頭,用力揮到了那人的軟肋上,又趁著他吃痛彎腰,拔出他腰間的手槍,轉身對準另一個架住自己的人。
厲風逼近,拳頭揮到了關琥面前,那個人的反應力比他想象的要快得多,沒等他持槍威脅,槍管就被拳頭打歪了。
關琥被迫往后退,起先被他打到的男人緩過氣來,也向他反擊,他只好將背部靠向車身,借力翻到車頂上,再就地一旋,雙腿齊出,踢向那兩個人的頭部,將他們踢倒后,又從車上翻下,再次舉槍對準了他們。
昏厥沒有消減關琥的體力,關鍵時刻,他本能地使出了張燕鐸教給自己的功夫,這兩招做得既漂亮又狠辣,轉眼間就將有利的局勢扭轉到了自己這邊。
“不想死就馬上后退!”
關琥喝斥完,才發現攻擊自己的居然是兩個外國壯漢,他微微一愣,正考慮要不要再用英語說一遍,一位老者的話聲從前面傳來。
“請把槍放下,關先生,我們并沒有傷害你的意思。”
關琥順聲看去,隨著那兩個人的撤開,他看到了站在后面的老者。
跟外國大漢相比,老者的身高僅勉強達到他們的肩膀,但他卻是三個人中氣勢最強的,一身對襟唐裝,腳穿功夫鞋,半白發絲向后梳理,讓他多了幾分道風仙骨,關琥記得他,昨天他在案發現場追蹤李當歸時,這位老人曾出手阻攔他。
熟人的出現并沒有降低關琥的警覺心,他保持持槍的姿勢,冷笑道:“假如動手打人都不算傷害的話,那一半罪犯都可以出獄了。”
老者臉上露出抱歉的神情,沖關琥拱拱手,“在下夙照青,在菲利克斯家里謀職,剛才我一時情急導致出手過重,還請關先生海涵,不過我對關先生并無惡意,只是不希望謝小姐被綁架的事張揚出去。”
夙照青?
關琥這些年在黑道上也算混了個臉熟了,但他完全沒聽說過這號人物,看老者的氣度,多半是習武之人,被菲利克斯家族聘請來保護李當歸的,他應該沒有撒謊,不過被一個老人一招就打暈了,更讓關琥覺得悻悻然。
無視老人誠懇的表情,他說:“所以你們綁架我是李當歸的授意了?”
“當然不是,我們并沒想綁架你,只是不希望警方出手干預,綁匪警告過李先生,如果泄露了謝小姐被綁架的秘密,就會對她不利,所以李先生寧可花錢消災。”
看來他的推測無誤,昨晚李當歸就知道謝凌云被綁架了,卻沒有對他說。
關琥看看另外兩個人,把槍放下了,問:“你們打算怎么做?”
“這件事李先生會一手處理,具體怎么操作我不清楚,我的工作是防止有人擅自插手。”
“為了防止有人泄露秘密,甚至不惜殺人嗎?”
“關先生說笑了,如果我真要對你不利,剛才在房間里就會干掉你了,至少不會讓你這么快醒過來。”
也許夙照青說的是事實,但是在關琥聽來分外刺耳,問:“那葉菲菲呢?”
夙照青愣了一下,看他的反應,根本不知道誰是葉菲菲,關琥又問:“是誰綁架了謝凌云?”
“我不知道,李先生沒有跟我提過。”
“你什么都不知道,卻不讓我管?”關琥冷笑起來,摸摸口袋,發現手機跟手槍都被繳了,他說:“請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夙照青沒有直接回復他,而是說:“請相信李先生的能力,他會處理好這件事。”
基于李當歸在楚格峰基地上還有之前他被綁架時的表現,關琥對他的處事能力抱有極度的懷疑,說:“我是警察,我有我的責任。”
他可以針對眼下的情況選擇是否報警,但是要讓他對朋友被綁架之事束手不理,他做不到。
關琥說完,見老人沒有讓步的表示,他把手槍在指頭上轉了個花,插到了腰上,微笑說:“看來要想拿回自己的東西,得憑真本事了。”
這里是謝凌云公寓的停車場,劫持他的也不算是真正的敵人,所以關琥做出了靠拳頭解決問題的決定。
他的行為贏得了那兩個外國大漢的好感,主動將他的手機跟手槍拿出來,放到了車頭上,然后拍拍車,做出相同的示意。
夙照青見狀,搖了搖頭,“關先生你這又是何必呢?君子和氣生財,我們也只是想請你去小住幾天,你應該相信菲利克斯家族的實力。”
“我只相信自己的實力,”關琥舉起拳頭,一前一后放在胸前,做出打架的姿勢,“贏了我,單憑處置。”
他的話音剛落,大漢的拳頭就沖他揮了過來,緊接著另外一個人也迎頭沖上,看他們兩人的拳腳速度,都是練過拳擊的,拳頭揮得又快又重,關琥個頭沒有他們高,論力量,也不是他們的對手,仗著張燕鐸對他的教導,利用快拳跟奇怪的攻擊方式,讓他們防不勝防。
關琥的攻擊著陸點都是對方虛弱的部位,沒多久兩個大漢的頭部跟肋下還有腿彎等部位就接連中招,痛得連連后退,連聲叫道:“你這是什么打法?這不是功夫!”
“這是打人的招數。”
關琥一招領先,趁勝追擊,伸手按住車身,腰身彎起,凌空旋了個半弧,將全身重力放在右腳上,腳背踢在一名大漢的太陽穴上,將他放倒后,又屈膝撞向另一個人,再借著沖力,將膝蓋頂在他胸前,又一個掃堂腿,四兩撥千斤,將他踹了出去。
兩個人瞬間便被他打倒在地,在地上叫嚷著痛爬不起來,關琥站穩身形,取下放在車頭上的手槍跟手機,跟他們說了聲謝后轉身便走。
前路被擋住了,夙照青站在他面前,微笑提醒說:“關先生,還有我這一關。”
“我不打老人的。”
“我還沒有老到讓后輩禮讓的程度。”
對方都這樣說了,關琥沒再跟他客氣,雙手握拳沖了過去,不過在揮拳時他還是留了后勁,以免真把老人家打壞了。
不過在拳頭落下時,關琥就發現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夙照青是幾個人中歲數最大的,但也是實力最強的,他那一拳可以將大漢輕易打倒,可是打在夙照青身上,就像是落在棉花上,不僅完全使不上力,反而被對方借力打力,彈了回來。
為了不被反彈回來的力量打到,關琥只好被迫向后退開。
夙照青沒給他躲避的機會,緊跟而上,一只手扣上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握成拳,擊向他的喉嚨,氣勢柔和之中還帶著陽剛之氣,完全不輸于那兩名壯漢。
關琥不敢再掉以輕心,加重力道再次發出攻擊。
他的拳腳偏向于硬家功夫,又融匯了張燕鐸指點的怪異打法,換了其他人,一定應接不暇,但夙照青剛才看過他們的對打,對他的招式多了些了解,所以面對他猛烈的攻擊,表現得柔韌有余,雙手隨意畫著陰陽魚圓圈,剛柔并濟,將自身封得密不透風,再將關琥的拳腳打回去,關琥使的力越大,反彈回去的力量就越大,沒多久額頭上便冒出了汗珠。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了,關琥可以輕松打倒那兩個大漢,卻拿一個貌不驚人的老人毫無辦法,自始至終,夙照青都顯得悠閑從容,一拳一腳看似軟綿,后力卻是無法想象的大,他知道自己這次遇到了勁敵,不由得心浮氣躁起來。
手槍已經順利拿回了,他一心想著離開,焦躁之余,冷不防小腿被夙照青踢到,頓時下盤失去了氣力,向前一歪,摔倒在地。
等關琥腿關節的麻痛過去,他活動著雙腿想起來時,兩邊已被那兩個大漢擋住了,再向前看,夙照青站在自己面前,依然一副氣定神閑的姿態,負手在背后,微笑問他,“現在關先生同意隨我們走一趟了嗎?”
關琥當然不可能跟他們走,除了謝凌云被綁架的這件事外,他還身負隨扈的重任,假如無故失蹤,之后的麻煩會數不清,看著夙照青給兩個大漢擺頭,示意他們動手,他猶豫了一下伸手要拔槍——雖然這樣做有些勝之不武,但他是警察,在這種狀況下這么做也是被逼無奈的。
手摸到了槍,就在關琥準備拔槍威嚇的時候,對面傳來話聲。
“怎么陳派太極拳的后人淪落到做人走狗的份上了?”
這話說得相當刺耳,但詭異的是聲音卻柔和溫淳,隨著深夜微風傳來,既不突兀,卻也讓人無法忽視。
關琥很驚訝在這時候會有人出現,聽口氣應該是友非敵,但他又確定自己并不認識這種口音的人,就見夙照青的表情比他還要驚訝,三個人忘了對付他,一齊轉頭看過去。
對面不遠處站著一位同樣身穿軟緞唐裝的男人,不過跟夙照青不同的是,這個人既胖又壯,一張臉也肥嘟嘟的,看他的樣子應該是觀戰已久,見眾人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他表現得很滿意,昂首負手緩步走近,帶著藐視一切的高傲姿態。
“你……”夙照青上下打量著這位不速之客,表情驚疑不定。
胖子沒理他,伸出一根手指沖關琥勾了勾,“你,過來。”
關琥已經爬起來了,看到大家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他本來想找機會偷溜,卻沒料到被胖子直接點名,簡直氣不打一處來,不過面對這種囂張的行為,他偏偏沒法拒絕——這家伙應該不會對他不利,至少不會像夙照青那樣軟禁他。
不知為什么,直覺這樣告訴關琥,于是他挪著步準備走過去,卻被夙照青伸手攔住,面朝胖男人,冷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
老爺爺一定是歲數大了,武俠片看多了,這種廢話只有電影里才會出現。
胖男人為關琥解了惑,說:“敝姓張。”
張燕鐸嗎?
這句話差點脫口而出,害得關琥被自己的荒唐想法嚇了一跳。
胖男人站在路燈下,燈光清楚地照在他的臉上,別說跟張燕鐸神似,他們就連基本的輪廓都沒有,他長得不難看,但就是普通,普通的長相,普通的個頭,普通的胖度,唯一不普通的就是囂張氣焰。
看著他,關琥想自己之所以會把這個胖子跟張燕鐸聯想到一起,可能就是因為這種囂張到讓人想揍他的氣焰。
關琥的直覺錯了,胖男人沒有說出他想的那個名字,而是道:“敝姓張,張三楓。”
“噗!”明明身處在這種詭異的情勢下,關琥還是忍不住噴了。
那兩個老外聽不懂笑梗,轉頭莫名其妙地看他,夙照青卻沉下臉來,冷笑道:“果然是你張胖子,幾年不見,你不僅更胖了,人也變得更討厭了。”
原來他們是認識的。
關琥的目光在張三楓跟夙照青之間轉了轉,發現自從胖子出現后,原本云淡風輕如世外高人般的老者一秒打回了凡人的原形,看來他們不僅認識,而且還是死對頭。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這是關琥一貫信奉的準則,所以現在不管張三楓的出現是出于什么目的,都對他有利,他在很短的時間里做出了站在胖子那邊的決定,夙照青還在跟張三楓眼瞪眼,等覺察到時,關琥已經移到了張三楓那邊。
“張胖子,我現在在工作,你不要搗亂,想打架,回頭我陪你打個痛快。”
“哦,所謂工作,就是給有錢人充當打手嗎?”
關琥看到夙照青的臉色變得更黑了。
“我憑能力做事,有何不妥?總比某些人只會游手好閑的強。”
“對于這個問題我也深表遺憾啊,”張胖子低頭嘆了口氣,像是真的很難過,“可是投胎在有錢人家真的不是我的錯,所以我現在只好游手好閑地跟你爭寵物了。”
喂,他是警察,還是負責重案要案的現役刑警,不是寵物!
沒等關琥開口,夙照青就搶先冷笑道:“那也要先看清自己的實力,還沒動手就把東西搶過去,是不是太托大了?”
很好,他成功地由‘寵物’變成‘東西’了。
關琥揉著兩邊的太陽穴,對眼下的狀況既無奈又充滿疑惑——他現在應該沒作夢吧?為什么整件事變得這么古怪?這些奇怪的人都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面對夙照青的指責,張三楓笑了笑,堆起他的胖臉,說:“反正過會兒打輸了,你們照樣還是要放人,不如就省點工夫吧,您歲數也夠大了,時間能省一分是一分。”
看著夙照青黑得如同鍋底般的臉色,關琥覺得不同情他都很難。
夙照青被激怒了,沖上前揮手向張三楓打去,張三楓依舊保持負手的姿勢,上身向旁邊略微傾斜,躲開了夙照青的拳頭。
夙照青一擊不中,緊接著繼續攻上,這次張三楓出手了,抬掌格在夙照青的手腕上,順勢向外蕩去,竟然不費一分氣力,僅借著對方的揮來的氣勢便化解了他的力道,隨即拳頭揮過去。
夙照青上身半弓,想吸氣化解,誰知張三楓臨時化拳為掌,四指并伸,先是擊在他胸前的穴位上,再握拳,以拳骨撞去,夙照青沒防備,被他打得向后連跌幾步。
張三楓沒有就此罷手,腳步在地上踩著陰陽魚,迅速繞去夙照青的身后,手肘在虛抱太極的途中撞向夙照青,看似弱如棉絮的掌風,在他肥胖身軀的帶動下,竟然變得堅硬如鐵。
夙照青連續中了兩招,太極步又因張三楓的快速攻擊踩得不成章法,他失去了跟關琥對打時的余裕,在又一次被拳頭打到后,晃出了陰陽魚,氣急敗壞地叫道:“你這根本就不是陳派太極,你打的這是什么亂七八糟的……”
“只會墨守成規,難怪你們夙家傳人一點長進都沒有了,”張三楓腳踏九宮步,淡然回道:“賺錢固然重要,但是連賺錢的本錢都沒有了,那就本末倒置了。”
“你!”
“不過好久沒跟所謂的正宗傳人交手了,我還是挺開心的,雖然你的拳腳柔韌有余,剛烈不足,但做個推手陪練還是綽綽有余的。”
夙照青不再說話,近前一陣搶攻,張三楓嘴上談笑,不過在太極高手面前,他出手卻不敢有半點含糊。
兩人拳來腳往,掌風綿長平緩間充滿了煞氣,只看得在外沿觀戰的三個人心旌神搖,關琥對太極的了解僅限于見過張燕鐸打拳,不過看到這里,他差不多確信了,夙照青的拳頭看似渾厚剛猛,卻不是張三楓的對手,再加上他被對方的話挑釁得心浮氣躁,更增加了贏拳的難度。
“他們在干什么?像是在玩游戲。”旁邊一個外國大漢操著不熟練的漢語說。
“這叫太極,下次你們遇到打太極的人,一定要離他們遠一點,因為打太極的人心腸都很黑。”關琥一語雙關。
至少他遇到的幾個人都是這樣,不管是真正的太極功夫還是為人處世的作風,而且其中以張燕鐸最難應付。
這樣一想,關琥就又有種錯覺——張三楓跟張燕鐸在某些地方可以重疊起來,看著兩道在陰陽魚中飛速穿梭的身影,他想起第一次看到張燕鐸打太極——當時是清晨,張燕鐸穿著功夫裝,在自家的陽臺上打拳,一拳一腳也是這樣的平緩溫和,又充滿自信。
發現自己想多了,關琥急忙晃晃頭,把這個奇怪的想法晃出去——他一定是因為被夙照青打到腦袋,神智迷糊了,才會隨便看到一個人打太極,就聯想到張燕鐸,不過說起來也奇怪,時間過去了這么久,張燕鐸到底去了哪里,為什么一直打聽不到他的消息?
對面那兩個人的身影還在燈下飛快地跳躍穿梭,拳來腳往動作迅疾,帶著老人跟胖子不該有的輕盈姿態,看得關琥的心里也雀雀欲試,想來練一練太極了,不過現在他要做的不是觀望,而是逃跑。
那兩名大漢都在注意對打,關琥悄悄向后退,挪出戰圈,快步跑到了自己的摩托車前。
兩邊打架打得起勁,正是跑路的好機會!
關琥這樣想著,握住摩托車的把手,將支腿踢開,正要跨上去,突然覺得不對勁,車身下面軟軟的,失去了應有的彈性,他低頭一看,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他的摩托車前后兩個輪胎都扁扁的,一點氣都沒有了。
關琥伸手捏了捏車胎,不確定輪胎是被扎了還是被放氣了,不過不管是哪種結果,都不是他樂于見到的那種。
眼前晃過黑影,關琥抬起頭,看到那兩名大漢一左一右站在他的前方,雙手交抱在胸前擋住了去路,這態度很明顯,他只好站起身,自嘲地說:“我覺得我從來沒像現在這么倒霉過。”
兩個大漢一齊點頭,表示萬分同意。
關琥又說:“那你們可以高抬貴手,讓我離開嗎?”
兩個人同時抬起手,做的卻不是讓路,而是聳肩的動作,關琥只好也舉起了拳頭。
“OK,武力解決問題也是我的強項。”
反正以他的功夫,對付兩個動作笨拙的老外還是綽綽有余的。
關琥做出了出擊的動作,但還沒等他的拳頭揮過去,就聽對面傳來痛呼,夙照青胸前被拳頭擊到,跌在地上爬不起來,張三楓負手站在他面前,他已收勢,這代表了這場比武是夙照青輸了。
那兩名大漢急忙跑了過去,夙照青在他們的攙扶下站了起來,手捂胸口,恨恨地瞪向張三楓,露出不忿的表情。
張三楓完全沒在意他的怒瞪,微笑說:“勝敗乃兵家常事,您一把年紀了,體力不濟也是情理之中的,還請節哀順變。”
“你用的根本不是陳派太極!”
“我只是在其中加了自己的一些創意而已,要不怎么能贏你?”
“擅自改換拳路,根本是無視師門。”
“贏了就好,你管我是怎么改換的呢。”
張三楓這個人說話,就跟他的拳腳一樣,明明圓滑溫和,卻字字針鋒,夙照青被嗆得說不出話來,他身旁的大漢見狀,掏出槍對準張三楓。
關琥本來想趁機跑路,看到這一幕,他無法坐視不理了,回到張三楓身邊,也學著對方的樣子掏出槍,并且是雙槍,一左一右指向對面,微笑說:“要比試嗎?是要比誰的槍法快?還是誰的子彈多?”
其中一只手槍是他之前搶外國大漢的,那個人氣不忿地在對面叫起來,一連串的英語,大致是說關琥搶別人的東西之類的,關琥聳聳肩,回道:“這你們要去找我哥,是他告訴我東西到了自己手里,就是自己的了,不服來戰啊。”
又是一串叫罵聲傳來,內容太低俗,關琥聽不懂,那兩人還想再沖過來挑戰,被夙照青制止了,示意撤退,離開的時候,他對張三楓恨恨地說:“張胖子你不要太得意,我們才是陳派正宗傳人,你搶不走的。”
他把話撂下后,負手走人,那兩名大漢見關琥沒有還槍的意思,只好跟著離開。
關琥雙手持槍,看著他們上了車,沒多久轎車消失在夜幕中,他這才放下槍。
看看身旁的胖男人,關琥甩動雙手,將兩支槍在手上很漂亮地轉了幾個花,然后插到腰間——雖然這次出行的過程有點糟糕,但結局還算不錯,不僅搶回了槍,還順手奪得了戰利品。
“你這是在故意賣弄嗎?”
夜風將張三楓的話傳過來,同樣的柔和,也同樣的帶了輕慢的色彩,面對這樣一個人,關琥覺得胖子容易帶給人好感的這種說法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他雙手插腰,保持握槍的姿勢,說:“看得出你跟那老爺爺之間的仇不少。”
“還好,只不過在誰是陳派正宗傳人這件事上,我們兩家爭執了幾十年。”
兩人相對站立,關琥發現張三楓并不矮,只是肥胖造成了他矮壯的錯覺,他沒有戴眼鏡,可以清楚看到他黑黑的眼瞳,里面充滿了自信坦蕩的氣場,這跟張燕鐸完全不同,張燕鐸的眼神是閃爍的,他的自信奠基在自卑的心態上,這一點,關琥在這個胖子身上看不到。
為了確定自己沒有判斷錯誤,關琥突然伸手捏住了張三楓的臉。
兩人靠得太近,張三楓沒防備,被他捏個正著,氣得伸手推他。關琥手上的麻筋被彈到,疼得松開了手,他再接再厲,用另一只手去捏對方的臉,而且這次捏得很重,死不放手。
張三楓被他弄痛了,叫道:“你搞什么?”
“看你是不是去整容了,這張臉是不是硅酮膠堆出來的?你別再反抗哦,你反抗就代表你心虛了。”
關琥虛張聲勢地叫道,張三楓沒跟他一般見識,為了證明自己沒整容,他停止了攻擊,說:“老子天生就這長相,不信你捏個夠。”
有了他的認可,關琥又捏了幾下,確定那不是硅酮,他松開手,訕訕地說:“抱歉,認錯人了,最近我被騙得太多,不得不小心一點。”
“說得就好像你小心一點就不會被騙似的。”
聽聽這口氣,要讓他不懷疑這人跟張燕鐸沒關系,也很難的好吧?
關琥張張嘴想反駁,在看到張三楓被自己捏紅的臉頰,他有點心虛,呵呵干笑道:“謝謝你幫我趕跑了敵人。”
“不謝,我本來也不是想幫你。”
“啊……哈,那……”關琥詞窮了,摸摸頭,看著胖子那身好像攝影棚里的裝束,他抱抱拳,說:“那我們就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就此別過吧。”
他說完,轉身去取摩托車,但是看到癟下來的摩托車胎,想到了現狀,轉頭看去,剛好看到那個胖子去了停在附近的轎車前,事不宜遲,他飛快地沖過去,叫道:“英雄請留步!”
張三楓回過頭,一臉驚訝地看他,“這么快青山綠水就轉一圈了?”
“其實是我的輪胎沒辦法轉圈了,”關琥指指他那輛趨于報廢狀態的摩托車,又拍拍張三楓的車,笑問:“你不介意載我一程吧?”
“介意,我又不認識你。”
張三楓推開他,準備上車,關琥跟在后面問:“你們江湖中人的話,這就是不打不相識啊,更何況剛才我還幫你對付老爺爺了。”
“是我先出手救你的,”胖子一臉鄙夷地看他,“如果你的武功不是太爛,我就不需要現身,也就不會被他們用槍指著,所以罪魁禍首都是你。”
“這……對不起英雄,是小的武功太爛,所以你就幫人幫到底吧。”
現在有求于人,關琥不惜自降身分,張三楓本來要上車,聽了這話,轉過身來,打量著他說:“我比較喜歡下一句——送佛送到西。”
“什么?”
關琥還沒反應過來,頭部就被狠狠拍了一記,在他昏厥倒地的時候,腦海里只盤桓著罵人的話——我靠,這些江湖中人都喜歡打人腦袋,這到底是什么毛病啊?
關琥是被吵嚷聲吵醒的,他的神智還處于迷糊狀態,首先的反應是自己在案發現場,但隨著喧鬧聲越來越響亮,他混亂的記憶終于恢復了正常。
睜開眼睛,晨光剛好射在臉上,他急忙抬手遮擋,在視力慢慢適應后,他發現自己現在正蜷縮著靠在墻角上,吵嚷聲是來往行人發出的。
全身傳來酸痛,關琥活動了一下手腳,隨即覺察到了行人們投來的奇怪目光,人群中還隱約有關于他的對話聲。
“乞丐也可以這么帥的嗎?”
“給他點錢吧,挺可憐的,看他一直捂著眼睛,可能是盲人。”
叮當當……
清脆響聲傳來,關琥低頭一看,發現他面前的塑膠托盤里居然堆了不少硬幣,他頓時氣得鼻子都歪了,敢情在他昏睡的時候得到了不少接濟嘛——眼睛有問題的是這些人吧?他哪里像乞丐了?乞丐有他穿得這么好嗎?有他這么帥嗎?
為了證明自己的身分,關琥匆忙站起來,卻因為腿腳蜷得麻掉了,在站起時往前晃了一跟頭,眼神落在自己的衣服上,不由倒吸口冷氣。
經過昨晚一夜的摸爬滾打,他的高檔衣褲上沾滿了灰塵,膝蓋部位還蹭破了,再摸摸頭發,也是一團糟,身邊沒鏡子,他看不到自己的臉,想來也好不到哪兒去,怪不得會被人誤認為是乞丐,他現在的形象的確很糟糕。
在發現了這個事實后,關琥首先做的就是立刻低頭,并用手遮住自己的臉——除了保護他個人的形象外,還要保護他身為警界精英的形象,然后背過身,用另一只手飛快地掏口袋。
還好還好,他的手機外加兩只手槍包括警察證都完好無損,關琥揉揉頭,有點不明白那個死胖子特意打暈自己的目的,他用手機地圖搜索了一下自己的位置,驚訝地發現他竟然就在警局附近,從這里步行回家連十分鐘都不用。
我靠,這就是所謂的送佛送到西嗎?那能不能拜托死胖子直接送他回警局,也好過把他扔在道邊丟人啊。
關琥扶額無語,確認了手槍的狀況完好,他那輛報廢的摩托車也在附近后,就越發搞不懂張胖子的想法了,再看看表,不由嚇了一跳,六點了,他八點要去換班的,再磨蹭下去就來不及了。
無視行人投來的怪異目光,關琥慌忙跑去推摩托車,經過腳下那個盛錢的塑膠盒子,他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拿了起來——那是個盛放便當的普通盒子,不知道怎么會被丟棄在這里,害得他被人誤會是在要飯,他已經為此出賣色相了,不拿走錢也實在太說不過去了。
關琥一手推摩托一手拿著盒子,順著馬路一口氣跑回了公寓。
在公寓門口巡邏的保安跟他打招呼,他隨口應和著,飛快地回到家,先去洗了澡,可能因為在外面昏睡了大半夜,有點受寒,被熱氣熏到,感覺鼻子癢癢的,連打了幾個噴嚏。
洗完澡,關琥換了干凈衣服,再將避彈衣跟手槍備好,出門時看到放在玄關柜子上的盒子,里面有幾張紙鈔,他隨手抓起來塞到了口袋里。
于是公寓保安再次領教到了關琥超乎常人的奔跑速度,他的招呼聲還沒發出,就見關琥風一樣地旋了出去,不由連連咋舌。
“跑這么快,難道又有大案了?”
關琥跑到停車場,掏車鑰匙時發現它沒栓在鑰匙扣上,他懶得再回去拿,先跑去附近的便利商店買早餐,順便做出了搭公車上班的決定。
買早餐耽擱了關琥很長時間,原因是他的錢包里一張紙鈔都沒有,僅有的兩枚硬幣不夠早餐錢,店員站在柜臺對面,表情上明顯寫著——你買得起名牌錢包,卻塞不鼓錢包?
接收著其他客人投來的目光,關琥再次感受到了在道邊當乞丐的尷尬心境,偏偏湯都盛好了,沒辦法退貨,他下意識地翻動口袋,突然想到臨走時在玄關取的錢,急忙拿出來,還好票額挺大的,付了飯錢后還有剩余。
唉,他還真淪落到當乞丐的地步了。
坐在便利店的角落里吃早餐時,關琥為自己當下的命運默哀了一下,不過時間不允許他多愁善感,為了不遲到,他火速吃完飯,就急忙跑去最近的巴士站坐車。
正值上班高峰,巴士里塞得像是沙丁魚罐頭,關琥很少有坐公車的經驗,在人擠人的狀態下,他被成功地擠到了車門上,在緊貼在車門往目的地行駛的途中,他突然想到一個重要的問題——為什么他的錢包里會沒錢?
關琥在理錢方面有點馬虎,但錢包里大致有多少錢他還是記得的,要說錢包在昨晚的打斗中失落了,還可以理解,可是沒理由有錢包卻沒錢,想來想去,他只想到一種可能——有人趁他不注意,把他錢包里的錢都取走了。
能做到這一點的只有一個人,車外的風景在關琥的眼前飛速閃過,一個胖乎乎的身影浮現了出來,一定是那個叫張三楓的死胖子動的手腳,他被打暈后,那家伙想做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不過話說回來,胖子這樣做的目的是什么?難道所謂的‘有錢’都是通過這種方式搞來的?說不定爆他車胎的也是死胖子,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都罪不可赦!
車里的暖氣風吹來,關琥又仰頭打了幾個噴嚏,在繼討厭眼鏡男之后,胖子也成功地列入了關琥討厭的類型列表中。
關琥打著噴嚏把張三楓罵了一頓,又開始想謝凌云的失蹤問題。
李當歸的插手還有夙照青的出現讓事態變得復雜化了,他個人沒打算放棄追蹤謝凌云的去向,但是正如夙照青所說的,冒然報警或許會干擾到他們的營救工作,李當歸的為人他不了解,不過李當歸對謝凌云的感情是真實的,否則也不會這樣如臨大敵地把隨行保鏢都派出來了。
至于張胖子的出現跟目的,關琥仍是一頭霧水,再加上昨晚收集到的有關塔里圖的線索,還有給史密斯提供爆料的線人身分,以及史密斯之死的真相,線索太多了,又錯綜復雜,他越想越覺得腦子里一片混亂,有心給蕭白夜打電話匯報工作,卻因為周圍太擁擠而無法把手機掏出來。
“奶奶的,要死了……”關琥把額頭靠在車門上,品味著巴士在行駛中晃動的感覺,嘟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