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森北區的硝煙與奧林匹亞大廈的無聲死亡，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在夜之城龐大而冷漠的肌體上沒有激起任何可見的波瀾。但對于王林木、薩莎、杰克，以及藏身于安全屋的麥克斯·瓊斯而言，接下來的幾天才是真正的煎熬——等待那枚染血的芯片，化作撕裂夜幕的驚雷。

麥克斯沒有閑著。他如同困獸，在瑞吉娜提供的、信號被層層加密和跳轉的安全屋里焦灼地踱步。他聯系了所有他認為還殘存著新聞理想的老關系，但收獲甚微。N54臺內部風聲鶴唳，審查比以往更嚴。稍具規模的獨立媒體要么被大公司注資控制，要么懾于生物科技的淫威，不敢觸碰這顆炸彈。

就在麥克斯幾乎絕望時，瑞吉娜冰冷的聲音再次帶來一線轉機：“有個老家伙，以前是巫毒幫（Voodoo Boys）的核心黑客，叫‘織網者’布里格斯（Briggs the Weaver）。理念不合，幾年前跑出來了，現在在黑市接點私活，技術…頂尖。他討厭公司，尤其討厭生物科技，認為他們比海地那些裝神弄鬼的巫毒更褻瀆生命。他或許…能幫你把聲音發出去，并且藏好你自己。”

代價不菲。瑞吉娜充當了中間人，用王林木他們從Militech小隊那里搜刮來的部分戰利品和一筆歐金，換取了布里格斯的服務。

那是一個佝僂、干瘦、眼神如同深潭般渾濁的老頭，身上帶著濃重的煙草和電子元件燒焦的混合氣味。他的安全屋堆滿了嗡嗡作響、閃爍著詭異光芒的老舊服務器機柜。他幾乎不說話，布滿老年斑的手指在布滿油污的鍵盤上飛舞時，卻快得只剩下殘影。

“數據…給我…”布里格斯的聲音沙啞得像生銹的齒輪摩擦。

麥克斯將精心剪輯、配音、并附帶了部分芯片內原始數據（足以證明真實性又不會暴露核心來源）的報道包交給了布里格斯。老頭渾濁的眼睛掃過那些觸目驚心的器官衰竭報告、被篡改的臨床試驗數據、以及高層明知后果卻依舊簽發的銷售命令副本，喉嚨里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咕噥，像是嘆息，又像是冷笑。

“播…哪里？”他問。

“哪里都行！只要能讓夜之城的人聽見！”麥克斯急切地說。

布里格斯搖搖頭，干枯的手指敲擊著鍵盤：“大臺…有‘墻’（ICE防火墻），有‘狗’（公司網絡安全部隊）。小臺…信號弱，覆蓋差。但…有縫。”他調出一個列表，上面是幾十個信號微弱、聽眾稀少、掙扎在倒閉邊緣的私人地下小電臺。“‘晨露電臺’（Morning Dew Radio）…老艾迪的臺。信號能覆蓋半個沃森和部分市政中心。他欠我一條命…而且，快破產了。錢…買他的命，買他的臺…一小時。”

麥克斯看向王林木。王林木毫不猶豫地點頭。錢，此刻只是數字。

布里格斯的手指再次化作幻影。復雜的代碼流在屏幕上瀑布般傾瀉。他在為麥克斯的報道包編織一層又一層的數字迷彩，將其拆解、加密、混入無數垃圾數據流，并通過遍布夜之城各個角落的、連荒坂和軍用科技都未必完全掌握的陳舊中繼節點進行跳轉。他在為麥克斯此刻在安全屋的物理位置制造一層又一層的“幽靈鏡像”，讓任何試圖追蹤信號源頭的嘗試都陷入數據的泥沼。這是頂尖黑客的“織網”藝術。

“好了。”布里格斯終于停下手，仿佛耗盡了力氣，癱坐在吱呀作響的舊椅子上，點燃一支劣質合成煙，“信號…明天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發。‘晨露’…會播。播完…老艾迪會關臺跑路。你們…也快跑。”他渾濁的眼睛掃過王林木三人，帶著一種看透生死的漠然。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流逝。王林木、薩莎、杰克守在公寓，瑞吉娜在麥克斯的安全屋附近提供最后的警戒。沃森區某個破舊公寓樓頂，一個信號微弱的天線悄然豎起。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夜之城仿佛陷入了沉睡。只有霓虹燈永不疲倦地閃爍，映照著空蕩的街道。

突然，一個信號極其微弱、帶著滋滋電流雜音的頻道，強行擠進了無數夜之城居民的通訊器、車載電臺和老舊收音機里。這信號如此微弱，以至于很多人根本沒注意到，或者以為是干擾而隨手關掉。但在一些尚未入睡的夜班工人、失眠的市民、或是對奇怪信號感興趣的極客耳中，一個蒼老而疲憊，卻又帶著不容置疑憤怒的男聲，清晰地響起：

＞【滋滋…這里是…滋滋…‘晨露’…滋滋…】

＞【…今天…不播音樂…不播廣告…滋滋…播點…你們該聽的…滋滋…】

＞【…生物科技（Biotechnica）…你們信賴的‘止痛天使’（Angel of Relief）…滋滋…是披著白袍的劊子手！】

＞【…內部文件…鐵證如山！滋滋…他們…早就知道！知道藥物核心成分‘安寧素-C’會在長期使用后…引發不可逆的器官纖維化！心、肝、腎…滋滋…像被水泥澆灌…慢慢衰竭…痛苦死去！】

＞【…臨床試驗…第47組…全部出現癥狀！滋滋…報告…被篡改！被刪除！】

＞【…高層決策會議記錄！滋滋…‘市場占有率優先’！‘利潤最大化’！‘后續賠償成本遠低于預期收益’！滋滋…這是謀殺！是公司董事會簽字批準的…慢性屠殺！】

＞【…看看你身邊的親人！滋滋…那些長期依賴‘止痛天使’緩解慢性疼痛的人！滋滋…問問他們…最近是不是更容易疲勞？氣喘？滋滋…那不是衰老！那是死亡倒計時！】

＞【…他們…用虛假的希望…滋滋…麻痹你們的痛苦…滋滋…同時…在你們體內埋下…滋滋…定時炸彈！】

＞【…醒來吧！滋滋…夜之城！看看這些…沾著血的…滋滋…真相！】

＞【…數據…坐標…滋滋…已匿名上傳至…公共數據節點…滋滋…自己去驗證！】

＞【…記住…滋滋…殺死你們的…滋滋…不是街頭的子彈…滋滋…而是…公司董事會…滋滋…冰冷的…利潤報表！】

＞【滋滋…信號…中斷…滋滋…】

聲音戛然而止。信號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

公寓里，一片死寂。

王林木站在落地窗前，望著腳下依舊沉睡的城市。薩莎面無表情地關閉了通訊器的接收。杰克煩躁地抓了抓頭發，低聲罵了句：“操…這就完了？”

仿佛一滴水落入滾燙的油鍋，卻又瞬間被巨大的油量吞沒，連個像樣的氣泡都沒翻起來。

夜之城，似乎毫無變化。

晨光熹微，城市開始蘇醒。公司雇員們依舊行色匆匆地涌向摩天樓。街頭混混依舊在巷子里爭奪地盤。NCPD的警笛聲依舊在不遠處響起。新聞54臺早間新聞的女主播，正用甜美而空洞的聲音播報著荒坂塔新落成的空中花園和某位明星的緋聞。

沒有人公開談論“晨露電臺”的爆料。沒有游行，沒有抗議。生物科技的股價在開盤時甚至只是象征性地微微波動了一下，隨即被強大的資本托起，穩如磐石。

麻木。恐懼。事不關己。或者，早已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對任何“真相”都失去了相信的力氣。這就是夜之城。

王林木走到吧臺，倒了一杯水，冰涼的液體滑入喉嚨，卻澆不滅心中的那團火。他看到樓下街角，一個穿著工裝、面色蠟黃的男人，在等待公共懸浮巴士時，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肋骨位置，眉頭緊鎖，眼神中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懼和憤怒，但很快又被疲憊和麻木取代。他看到幾個穿著廉價西裝、顯然是底層公司文員的年輕人，一邊刷著通訊器一邊等車，其中一個似乎看到了什么消息，臉色變了變，低聲對同伴說了句什么，同伴只是聳聳肩，露出一個“關我屁事”的嘲諷表情。

沒有滔天巨浪。只有死水微瀾。

但王林木知道，那微不可察的漣漪，已經擴散開去。有些人的心，被那冰冷的真相刺穿了。恐懼的種子，憤怒的火星，已經悄然埋下。在公司鐵幕的高壓之下，它們或許不會立刻燎原，但只要存在，就終有燃起的一天。

“火苗…”王林木低聲自語，將空水杯放在吧臺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薩莎走到他身邊，藍色的義眼望向窗外，聲音平靜無波：“種子已經播下。靜待其變。麻煩，才剛剛開始。”她知道，生物科技絕不會善罷甘休，追查才剛剛開始。風暴前的寂靜，往往是最壓抑的。

杰克煩躁地踹了一腳沙發：“媽的，憋屈！干了一票大的，結果跟放了個啞屁似的！還不如去砍幾個清道夫痛快！”

王林木沒有理會杰克的抱怨。他拿起通訊器，上面有一條來自瑞吉娜的加密信息，只有短短幾個字：

＞麥克斯安全轉移。布里格斯蹤跡消失。‘晨露’艾迪已離城。風暴眼形成，保持警惕。

寂靜的驚雷已經炸響。夜之城看似平靜的水面下，暗流已然洶涌。王林木握緊了拳頭，目光投向遠方生物科技塔那冰冷的光輝。真正的較量，現在才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