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休閑與文化創意作者名: 潘立勇本章字數: 7585字更新時間: 2020-09-10 09:32:11
一、休閑與文化創意之境
由王文革領銜主編的《文化創意十五講》認為,大凡與文化、與精神有關的發現、發明、創造的活動,都可以稱之為文化創意,這是對文化創意所做的一個廣義性的描述。文化創意是難以進行嚴格的定義的,因為文化創意本身就是拒絕各種制約和束縛而追求自由和超越的活動。(3)王文革認為,文化創意是發現,也是發明。文化創意是一種“發現”。世界萬物都以一種自然的、自在的方式存在,只有我們人才能探究世界萬物的奧秘,發現世界萬物的關系,同時賦予世界萬物以存在的意義。文化創意可以是一種“發明”。……就是依據各種文化材料創造出本來沒有的文化產品、文化成果。(4)
其實,從本體論上說,任何“發明”都是“發現”,都是本然之在的澄明與呈現。人們容易承認,萬有引力是本然就在的,只是牛頓把它發現了;相對論也是本來就在的,只是愛因斯坦把它發現了;但作為創造好像是人憑空地先創后造出來的。其實從哲學本體上來講,任何創造都是發現,不但任何被造者都有可造的本體先在,而且任何被創者也都是它自身本真而獨特的呈現。按朱熹的說法,椅子的理在椅子造出來以前就已經存在。同理,喬布斯的蘋果在創造以前,這個蘋果的所創之理也早就在了。我們要創造的意,本然就存在,我們要做的是如何發現它,或者說如何讓它本真而又獨特地呈現出來。
休閑是文化創意之境。從哲學上說,這個境,既是本體之境,閑為本真,“物態本自閑”(元好問《穎亭留別》),萬事萬物本然閑適自在,其最閑之態即是最佳之境,我們要做的只是去發現這個最佳之境;也是工夫之境,休閑通過“心閑”和“自適”解除主體自身束縛和遮蔽,使主體最大可能地、無限地接近事物最佳的本然之境,并使之“各得其分”(朱熹《周易本義》語)地湛然呈露。從本體論上言,人之閑與萬物之閑同體,“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齊一”(《莊子·齊物論》),“萬物皆備于我”(《孟子·盡心上》);從功夫論上言,萬物之閑亦依心適而現,“勿我”“勿必”,本心呈露,萬物畢照;創意要做的就是本心明覺,良知獨照,使“物各付物”,物自妍現。從現實上說,這個境,既是創造主體自身的心境,也是創造主體所生存和工作的環境。創意主體的心境的三要素筆者認為是“自在”“自由”“自得”,創意環境的三要素如美國卡耐基梅隆大學教授佛羅里達教授提出是“3T”,即技術(technology)、人的才能(talent)和寬松愉悅的環境(tolerance)。
在西方,約翰·赫伊津哈認為游戲狀態使人更本真、更自由,從而具有創造力;奇克森特米哈伊認為“暢”是一種在工作或者休閑時產生的一種最佳體驗,和馬斯洛提出的“高峰體驗”有類似之處,都是人在進入自我實現狀態時體驗到的一種極度興奮而喜悅的心情,這種心理體驗狀態最容易出創造性成果;馬克思認為藝術、科學和其他公共生活都是在自由時間創造和展開的;凱利認為休閑是人類謀求和創造“未然”的開放空間,為人們提供了以自身為目的,進行創造、發展和“調整認同”的機會。這些觀念都表達了西方哲人對休閑與創意之間的關系的思考。
在東方,老莊提出“虛靜”“無為”,由此達到“無不為”。虛是“離形去知”,消解主體的任何感性和理性的前在,還主體一個嬰兒般的本真;靜是“無為不作”(《莊子·知北游》:“至人無為,大圣不作”),消解主體的任何刻意和做作,還主體一個混沌般的自然;正是因為“無為”,方能“道法自然”“萬物并生”而“無不為”。按這種智慧,創意正在虛靜自然的休閑境域不經意之間產生。蘇軾《送參寥(禪)師》曰:“欲令詩語妙,無厭空且靜。靜故了群動,空故納萬境。”空者,心虛而無欲也;靜者,心定而不亂也。有此二心境,即可化腐朽為神奇,平凡中見大美。李漁《閑情偶寄》認為“若能實具一段閑情,一雙慧眼,則過目之物盡在畫圖,入耳之聲,無非詩料”。這些觀念均體現了東方(中國)哲人和文士對休閑與創意之間關系的智慧。
休閑是創造的最佳境域。創造是兩個含義的疊加,一個是創意、一個是制造,是創意地制造。勞動(尤其是慣常的體力勞動)及其努力或勤奮(慣常的工作狀態),主要參與和提供制造及其成果,“天道酬勤”,酬的是成果的累積,并非是創造的飛躍。我們以前接受了太多的正面偏見,思維被限制在里面。勵志童話借托李白的故事告訴我們“只要功夫深,鐵棒磨成針”,其實,鐵棒是永遠磨不成針的,再磨下去也是一根鐵棒,它沒有改變物質的形態,沒有改變物質的屬性,不會也不可能產生質和態的飛躍。我們常說“勞動創造了美”,其實,勞動至多是制作了美物(有時還可能制作丑物),美意和美態是在休閑情境中創造的。歷史往往很不公平,勞動人民辛辛苦苦制作了很多物品,但文化和知識恰恰如凡勃倫在《有閑階級論》中說的,是那些有閑階級在有閑狀態創造的。當原始人與動物在生存競爭中疲于奔命的時候,當勞苦者整日忙忙碌碌謀于生計的時候,甚至當不愁溫飽的富人滿心思工于算計的時候,他們都不可能創造文化,至少不可能有文化創意。“人倚木而休”,這是一個非常偉大的創史時刻!這是一個非常動人的創意境域。“人倚木而休”,在這一刻,人可以思考,可以體驗,可以表達;也正是在這一刻,思想產生了,哲學產生了,文學產生了,藝術產生了,科學也產生了;創意也產生在這種時刻。當你能休閑下來“玩物適情”(朱熹注“游于藝”語)的時候,你就可能“思接千載,視通萬里”(劉勰《文心雕龍》語),意如泉涌,就可能“無入而不自得”(陽明《傳習錄》語),創意萬化。誠然,從人類歷史的進化而言,“人”能“倚木而休”本身是勞動發展了生產力,為人提供了自由時間的成果;原初是勞動的進步為人提供了可在滿足基本生存之外自由支配的時間,這種時間正是最初的休閑,而這種休閑正是文化產生和發展的契機和源生、化生之境。文化產生和發展離不開休閑,文化的創意和飛躍更離不開休閑的情境。坦言之,財富也是如此,勞動可以制造和積累財富,不可能創造財富。
筆者對休閑的基本定義是“自在生命的自由體驗”,這點是與審美相通的。審美與休閑有幾個相通點,一個是自在,一個是自由,一個是自得,而且都伴隨著愉悅,然后有所創造。
第一是自在,自在不是他在,也不是被在。我們“他在”的狀態太多了,我們習以為常地活著的并非是真正的自己。相反,旅游作為國民休閑的最基本方式,具有“遁世”效應,能給人“遁世體驗”,能還你本真的自己。在旅游的境域中,你沒了熟悉的面孔,沒了熟悉的環境,沒了常規的束縛,甚至沒了固定的身份!那時的你會感到特別自在、特別有異樣感覺、特別想異樣表達、特別有特殊發現。你甚至會想,我怎么會變成這樣?我還是我嗎?其實,恰恰是那個時候,你才是本真的你!我們經常“被在”,被幾千年的文明在,被政治的規矩在,被道德的教育在,被先驗在,被習慣在,被得我們自己不在了。以致乎“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道德經》第12章),這是很悲哀、很悲催的事情。人最痛苦的是自覺不自覺地“被在”,人的存在被工具化,人的活動被功利化,人的思維被片面化;如此,人的創意本能就會被嚴重壓抑,從而喪失文化創意的自信與自覺。人自身都不自在本真,何來與物無隔,率性創意!
中國文人和藝術家歷來喜歡喝點酒,酒能解除人為或自為的束縛,使人回到自在的狀態,使人回到:你就是你,你是本真的你,你是純粹的你,你不是作為社會符號的你,你不是思維和成見規定的你。于是,李白斗酒詩百篇,張旭酒后向壁寫千張,王羲之酒后揮毫成《蘭亭》杰作。這就是自在的重要!你不自在你就不可能創新,你于自在狀態才可能與創新的本在之意無限地接近,并使之鮮明而獨特地呈露。“灑落為吾心之體,敬畏為灑落之功”(陽明語),吾心灑落,本體朗呈;游戲中無善無惡,心物一體;心無外役,只眼別具;創意之境,盡在對酒當歌,揮灑自如中!
這里借用兩段引文,一是美國創意集團主席奇科·湯普森說的:“在我的創意研討會上,我曾經對最有利于激發創意的時段進行了非正式的調查。從后往前數,排列最靠前的十個時段如下:10. 進行體力勞動的時候;9. 在聽別人說教的時候;8. 半夜突然醒來的時候;7. 運動的時候;6. 讀閑書的時候;5. 參加無聊至極的會議的時候;4. 入睡或醒來的時候;3. 坐在馬桶上的時候;2. 上下班的時候;1. 洗澡或沖涼的時候。”(5)二是前美聯儲主席艾倫·格林斯潘說的:“我對經濟發展的最佳構想常常是在我泡澡的時候產生的。”兩位不約而同地提到,他們的最佳創意時刻是“洗澡或沖涼的時候”,這正是人最放松、最自在的時候!
最近微信上熱傳的一份哈佛研究表明(此研究論文曾發表于美國《科學》雜志):“太忙會使人變傻”,更談不上創意和創造。人需要一份閑心,“閑”讓心靈獲得一種放松、解放。“忙”一方面讓我們的生活枯燥乏味,另一方面阻礙了我們心靈的釋放和明覺;更重要的是,忙和焦慮會使人失去創意和決策所需的心力,這種心力被研究的主導者哈佛大學終身教授Sendhil Mullainathan稱之為“帶寬(bandwidth)”。而立之年就幾乎擁有一切的Sendhil Mullainathan, 覺得自己唯一缺少的就是時間。最終,他竟發現自己面臨的問題和窮人的焦慮驚人地類似。窮人們缺少金錢,而他缺少時間。兩者內在的一致性在于,即便給窮人一筆錢,給忙得焦頭爛額的人一些時間,他們也無法很好地利用這些資源。一個窮人,為了滿足生活所需,不得不精打細算,最終沒有任何“帶寬”來考慮投資和發展等事;一個過度忙碌的人,為了趕任務截止期限,不得不被看上去最緊急的任務拖累,而沒有“帶寬”去思考更長遠的發展,兩者殊途而同歸地因缺乏休閑而不可能有創意。其實,馬克思早就說過,憂心忡忡的窮人和滿眼是厲害計較的珠寶商都不能發現珠寶的美。他們的生存是無法或不會休閑地“活著”,他們的境域和心態都不可能發現或創造真正的美。
老莊很早提出“無用之用”,休閑就在于“無用之用”。創立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的亞伯拉罕·弗萊克斯納(Abraham Flexner, 1866—1959)以他的實踐證明了“無用知識的用處”及休閑對于創意的重要。在他創立的普林斯頓研究院,沒有各種行政委員會,沒有例行公事,教授們甚至沒有任何教學任務。據說,愛因斯坦和同事們——那其中包括20世紀最優秀的一批科學家:維布倫(O. Veblen)、亞歷山大(J. Alexander)、馮·諾依曼(J. von Neumann)等——每天經常做的事,就是端著咖啡到處找人海闊天空地“閑聊”。在1939年那篇著名的文章《無用知識的用處》中,弗萊克斯納這樣寫道:“在我看來,任何機構的存在,無須任何明確或暗含的‘實用性’的評判,只要解放了一代代人的靈魂,這所機構就足以獲得肯定,無論從這里走出的畢業生是否為人類知識做出過所謂‘有用’的貢獻。一首詩、一部交響樂、一幅畫、一條數學公理、一個嶄新的科學事實,這些成就本身就是大學、學院和研究機構存在的意義。”弗萊克斯納強調,“我希望愛因斯坦先生能做的,就是把咖啡轉化成數學定理。未來會證明,這些定理將拓展著人類認知的疆界,促進著一代代人靈魂與精神的解放。”“把咖啡轉化成數學定理”,就是在休閑中創造發現。
第二是自由,社會能保證個體的自在狀態,這是社會的自由;個體能自信并保持自己的自在狀態,這就是個體的自由。按深層心理學的“冰山理論”,我們的潛能被冰山壓在下面,能意識到,或者能呈現的只是一個小點,就是這一小點又被許多壓抑阻礙了。如王文革所述,有“已有知識、經驗的壓抑”“心理的壓抑”“功利性的壓抑”“文化傳統文化氛圍的壓抑”“語言的壓抑”“信息的壓抑”等。(6)在社會、在生活中,也許你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好多東西我們自己沒法體會到,我們被套住了,我們成了“套中人”。《莊子·達生》云:“以瓦注者巧,以鉤注者憚,以黃金注者殙。其巧一也,而有所矜,則重外也。凡外重者內拙。”這表明,對成功的刻意和對失敗的恐懼擔憂以及對得失的計較,均是構成自我壓抑的重要因素,更何況來自政治、道德、文化、理念的壓抑。
一個健康、文明、合理的社會應該做的事情是讓我們每個人都能自在地生存,自由地表達。這是非常重要的!就社會來說,我們需要自由寬松的創意氛圍;就個體來說,我們需要自在的創意心態。自在、自由狀態下,才能自得。只有在自由狀態下,人的潛能,包括思維的潛能、情感的潛能、創意的潛能,才能無限地發揮出來;有了自由,人才能本真地選擇,揮灑地創造。
微信熱傳的另一則信息引起我極大的關注。“一群奴才和奴隸是建造不出金字塔的!”這是2003年埃及最高文物委員會通過對吉薩附近600處墓葬的發掘考證,認定400多年前,即1560年,瑞士鐘表匠布克在游覽金字塔時,做出的這一石破天驚的推斷。他的推斷是:金字塔是由當地具有自由身份的農民和手工業者建造的,而非希羅多德在《歷史》中所記載——由30萬奴隸所建造。布克1536年因反對羅馬教廷的刻板教規入獄,由于他是一位鐘表制作大師,囚禁期間,被安排制作鐘表。在那個失去自由的地方,布克發現無論獄方采取什么高壓手段,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制作出日誤差低于1/10秒的鐘表;而在入獄之前,在自家的作坊里,布克能輕松制造出誤差低于1/100秒的鐘表。布克越獄逃跑,又過上了自由的生活后,在更艱苦的環境里,布克制造鐘表的水準,竟然奇跡般地恢復了。此時,布克才發現真正影響鐘表準確度的不是環境,而是制作鐘表時的心境。正因為如此,布克才大膽推斷:“金字塔這么浩大的工程,被建造得那么精細,各個環節被銜接得那么天衣無縫,建造者必定是一批懷有虔誠之心的自由人。難以想象,一群有懈怠行為和對抗思想的奴隸,絕不可能讓金字塔的巨石之間連一片小小的刀片都插不進去。”也就是說:在過分規導和嚴格監管的地方,別指望有奇跡發生,因為人的能力,唯有在身心自在和諧的情況下,才能發揮到最佳水平。唯有自由的人,才有感悟的閑暇、創造的動力和快樂。
同理,弗萊克斯納認為,正是憑借這份自由,盧瑟福和愛因斯坦才能披荊斬棘、向著宇宙最深處不斷探尋,同時將緊鎖在原子內部無窮無盡的能量釋放了出來。也正是憑借這份自由,玻爾和密立根了解了原子構造,并從中釋放出足以改造人類生活的力量。因此,人類真正的敵人并非是無畏且不可靠的思想家,無論他的思想是對還是錯。真正的敵人是那些試圖為人類精神套上桎梏讓它不敢展翅飛翔的人。
第三是自得,自得是自在之得,也是自信之得,是順其自然、水到渠成,又卓爾不群的靈光呈現。光憑努力和勤奮不足以發現和創意,需要雜念俱息,良知獨照,才能不經意之間自得天地別出之意,自得發現、發明和創意之機。牛頓坐在蘋果樹下,由一顆蘋果的下墜頓悟萬有引力。凱庫勒喝了咖啡在休息,朦朦朧朧中看到一條蛇形在眼前轉起來了,他發現了“苯”分子結構。魏格納斜靠沙發,在睡意蒙朧中看地圖,突然發現大西洋兩岸的非洲和南美洲凹凸線非常吻合,便聯想到了大陸漂移,并進而證明了“大陸漂移說”。好多學科發現就是在自在的狀態自得的,當然,這種“自得”需要基礎,牛頓是個偉大的物理學家,像我這樣的凡人,一籮筐蘋果掉下來也不可能發現,不可能悟到。但是,這個自得之境非常重要,就是非常自在、非常自由的狀態;這個自得之心也非常重要,就是敢于、善于并堅定于獨得的發現。
世界和事物如何本真而獨照地呈現?王陽明與朱熹的思路不一樣。朱熹認知世界的方式是格物,一件件去格。王陽明起初篤信朱學,按照朱熹的路子做實驗,在自家庭院格毛竹之理,結果格了七天失敗了,因為竹子上根本沒有理。然后他轉到心,他認為格物是“正物”,讓物依其所在、依其本真呈現出來。他要做的事情就是“本心明覺”,本心照亮世界。天地沒有靈明,天地的靈明就是我的靈明;草木沒有靈明,草木的靈明就是我的靈明;所有的物都沒有靈明,都是我的本心靈明照亮的。這個世界就是向我本心呈現的。每個人都有本心,本心是世界的本體,每個人都是一個獨自的世界,這就是陽明的“存在”。這與海德格爾的理念是相通的,后者認為世界是向人無遮蔽的、本真的、獨特的呈現。說到創意,這個“意”是本來就在的,這種理想的狀態本然是在的,我們要做的是把自己太多的遮蔽去掉,保持本真的心態,保持獨特的目光,無限地接近或進入世界、宇宙和事物的本真而獨特的狀態。
創意自得需要“獨知”。在陽明看來,良知既是天理,又是個體內在真切的“獨知”:“人雖不知而己獨知者,此正是吾心良知處。”(《傳習錄》下)“良知即是獨知時,此知之外更無知。”(《答人問良知二首》,《全集》卷2)在這一點上,良知作為“獨知”的心體正與文化創意的自得“獨覺”相通,或者說,正是良知的“獨知”在具體而獨特的境域中通過“爾心一念”“爾心一覺”呈現為個體“獨覺”自得的文化創意。
創意自得需要直覺。本心良知正是一種“虛明照鑒”的直覺,良知照物,無思無慮。按陽明的說法“良知之發見流行,光明圓瑩,更無罣礙遮隔處,此所以謂之大知”。(《傳習錄》中)“從目所視,妍丑自別,不作一念,謂之明。從耳所聽,清濁自別,不作一念,謂之聰。從心所思,是非自別,不作一念,謂之睿。”(《舊本未刊語錄詩文匯輯》,《全集》卷32)所謂“不作一念”,“光明圓瑩,更無罣礙遮隔處”的“大知”或“明覺”,正是破除了“理障”和“相縛”,無思無慮、瑩明透徹、應物見心的直覺自得。
創意自得需要自信。陽明所謂“狂者胸次”就是一種自信境界,它的基本特征就是頂天立地、自然灑落、無須假借、“吾性自足”。弟子王畿曾這樣引述陽明的“狂者胸次”:“就論立言,亦須一一從園明心中流出,蓋天蓋地始是大丈夫所為,傍人門戶,比量揣擬,皆小伎也。”(《王學質疑·原序》)陽明自己有詩云:“影響尚疑朱仲晦,支離羞作鄭康成;鏗然舍瑟春風里,點也雖狂得我情。”(《月夜二首》,《全集》卷20)“人人自有定盤針,萬化根緣總在心;卻笑從前顛倒見,枝枝葉葉外頭尋。”(《詠良知四首示諸生》之3,《全集》卷20)“無聲無臭獨知時,此是乾坤萬有基;拋卻自家無盡藏,沿門持缽效貧兒。”(《詠良知四首示諸生》之4,《全集》卷20)正因為陽明“自有定盤針”,心中有“獨知”,方能頂天立地“無入而不自得”,才能在歷史上卓絕不群,留下獨特的理論與智慧。“沿門持缽”“傍人門戶”的庸人絕不可能有文化創意的出息。陽明所謂良知“獨知”“自得”的思想和智慧,對于我們當代文化創意,還有直接的啟示意義。
喬布斯有名言,“活著就是為了改變世界”,他是不從眾、不隨俗,追求個人的風格的典范,這是文化創新所需要的自信。他于2005年在斯坦福大學的演講中說道:“你們的時間有限,所以不要浪費時間在別人的生活里,不要被教條局限,盲從教條就是活在別人思考的結果里……最重要的,是要擁有追逐自己內心自覺的勇氣,你的內心與自覺多少已知道你自己想成為什么樣的人。”我們可能做不到喬布斯那樣的成就,但我們可以有喬布斯那樣的自信與自得,這是文化創意的心理和人格基礎。
在我看來,這個世界對于我的意義取決于我對世界的感受或明覺,真正有本體意義和生存價值的感受是基于本心的、個性的、獨特的;創意是個體對世界的自由的、獨特的超越感受和表達,這種感受和表達不從眾,不隨俗,甚至不尋求眾人或權威的認同,正是獨特的感受和表達,構成了豐富多彩的文化創意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