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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冒犯了

烏金可汗大帳前,太陽是肆無忌憚的直射,讓暴露在外的皮膚,會略有燙痛感。

在許盈盈的記憶里,還有干燥難耐。

眼見一個的漢人小娘子竟然如此潑辣,金烏可汗非常懷疑她的醫女身份。

同時,又對這個看著瘦弱水嫩、實則倔強有力的女人,多了幾分歡喜。

看著周圍的兵卒都在吃驚又好笑地看著他們,烏金可汗松了手,用蒙語罵了句粗話,沒好氣地斜了眼上官翼,走回大帳。

許盈盈一直耿著脖頸發力,和烏金可汗掙扎反抗,被他這么突然一甩手反而失了控制,直接一張臉沖到地面、栽進草皮里。

她連讓自己喘息的機會都不給,雙手撐地、一骨碌爬起來,沖著上官翼奔過來。

大概是覺得方才的位置更利于查看,她仍舊準確地雙膝跪在上官翼面前。一邊用力吸氣,一邊仰頭面對著他,突然咧開嘴、大笑起來。

給上官翼的感覺是,許盈盈在展示完勝了烏金可汗,用她的“盛世美顏”!

湊近了才看清,許盈盈額頭的汗水粘著草碴子,嬌挺的鼻頭上蹭著灰色泥土,腮上還留著眼淚的痕跡,唯獨一張方才潑辣吼叫的小嘴,此刻異常明艷的鮮紅。

上官翼看著這嘴巴里露出的小白牙,正想問,你笑什么?

許盈盈看準了時機,暗中運氣將雙手放在刀柄上,趁上官翼松懈疑慮之際,猛地向上,竟然同時拔出兩把刀。

上官翼不及反應,稍微停歇的疼痛再次沖頂而來,喉嚨里發出難耐地呻吟,身體本能倒向跪在面前的許盈盈。

許盈盈粗粗查看了刀尖便急忙脫手扔了,顧不上飛濺的血腥,一把扶住他的雙肩。

上官翼順勢對著許盈盈的耳邊低語,“你快逃吧,我能對付!”

許盈盈暗暗緊抓一下上官翼的手臂,示意她知道了。

上官翼閉目緩和著氣息,心想,總算聽了我一回!

卻聽到,許盈盈果決地低語,“我不!”

金烏可汗的大帳篷,因為特殊設計的穹頂,里面一點不悶熱。

一個鋪滿獸皮的大床榻后面,立著幾個高而豐壯的侍女模樣的人,出于好奇,許盈盈特別看了幾下。

其中有兩個,裝束簇新而艷麗,頭上不似漢人女子綰發髻、插珠翠,但看得出她們頭上的寶石串特別出眾別致。

那些紅綠花白的寶石,許盈盈一個都不認識,只是垂在她們的前額,襯托著她們中原少見的濃黑細長眉毛和一雙晶瑩上揚的細長眼型,特別柔美,眼中更是閃爍著健康純美,反襯的刻意描畫的濃眉大眼、淡眼舒眉,都俗了。

這讓一掃而過的許盈盈,心生贊嘆,方才看烏金可汗那副色瞇瞇的蠢樣子,她以為他身邊的女人都粗苯奇丑的。

后來她才知道,那兩個容貌出眾的女子,比自己還小四、五歲!

烏金可汗端坐在榻上,左右兩邊,縮手立著兩個面龐窄小、清俊可人的小男孩,明顯比門口的小男孩好看很多。

由于樣貌、體形都相仿,讓許盈盈瞬間走了神,她想起了宮中初見韋霆和上官翼的情形。

雖然這么多人,卻都如木雕泥塑一般,一點生息都沒有。許盈盈猜測,金烏可汗日常應該是個冷血狠辣之人。

坐在塌上的金烏可汗,微微抬起雙臂,身后便有兩個略年長些的侍女跪在他腳邊,幫他脫下外衣。

看著侍女們手勢熟練,且和自己一樣,沒有手鐲戒指的裝飾,許盈盈猜測,莫不是她們也是個醫女吧!

時間緊迫,想到汩汩冒血的上官翼,她不便細想,低頭走到大帳邊上的一個小幾旁,用剛才撿到的一根木棍草草綰了頭發、向上束了袖口,要來食鹽泡水,然后凈手拭干。

坐在榻上的金烏可汗,定睛細細看她的一舉一動,內心盤算。

“哦,看來確是個大夫的規矩,方才那么撒潑,是著急自己男人啊!”想到這里,烏金可汗失笑出聲。

他仍然忍不住回味著許盈盈膚質的滑嫩,這會兒看著她柔軟的腰身,他右手再次摸著自己的胡子,意外發現,自己還真挺喜歡這個狼崽子一般的許盈盈。

許盈盈一邊用巾帕圍住口面,一邊走進金烏可汗,低眉行禮說到,“那個……可汗,得罪了。”

“金烏可汗!”

金烏可汗一邊沒好氣地又說了一遍自己的名字,一邊心內發笑起來,同時更意外自己怎么記住了她的姓名。

他直視走到面前的許盈盈的胸,問:“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她故意說大一歲,說完后悔應該再說老點!

烏金可汗毫不掩飾自己的色心,歪頭繼續打量許盈盈的后腰和臀部。

“哦,怎么這么瘦啊?”

說完還覺得不過癮,又沖著帳內的女人們,用蒙語繼續說,“看看,這沒長開的小狼崽子,十九歲嘍。天天吃草的中原人,就是不行啊,哈哈哈。”

烏金可汗把漢人的各種蔬菜素食,視為“吃草”。

許盈盈不理會他的挑逗,雖然聽不懂但也大概能猜到他在嘲笑自己。

“先不要說話!”

她一邊用命令的語氣說道,一邊查看著傷口,按壓他周圍的肌膚。

“可汗是被小刀刺傷的吧?這種毒,不似西北地域之慣常,在下推測,金烏可汗,是被中原人士所傷。”

一直在調笑的烏金可汗,瞬間拉下臉色,一把擒住近前許盈盈的左手,雙眼狡黠地盯著她的驚訝,狠狠地問,“說,你說這么多,到底想來試探我什么?”

被他這么一擒,許盈盈先是本能一哆嗦。烏金可汗看出她眼睫的抖動,那是恐懼,便手上用力、慵懶的身體逐漸坐直。

兩人的身量,就仿佛是一頭豹子,按住了獵物小白兔。

他二人能同時感受到許盈盈手腕上脈搏的跳動、一絲不亂的跳動。

正是這脈動,讓許盈盈立刻拋開畏懼、恢復倔強,也讓烏金可汗放下了戒備。

許盈盈不再畏懼眼前這個一會兒殺氣、一會兒色意的烏金可汗,為了上官翼。

因為此刻的畏懼便是上官翼的必死,雖然她方才確實在試探。

被蒙人拉進小帳篷之前,上官翼小聲耳語,讓她試著查看,可汗左臂的傷,是否為近兩日所傷。他推測可能是蘇明明用了毒。

她直視著金烏可汗的逼問,語氣沉著。

“可汗誤會了,我要解毒,須先知道中毒的原由,這樣可以走些捷徑。”

金烏可汗聽到半懂不懂,遲疑地松開手說道:“你說的,倒是沒錯。你可有解決辦法?”

“如果確系中原人所傷,我是有些解藥,先應付幾天的。”

許盈盈一邊慶幸昨晚自己返回小客棧拿了解藥備著不時之需,一邊心內盤算,蘇明明的藥師身份,大半用的毒物,不外乎馬前、番木和砒霜、鴆毒。

而做為帝京里的藥師,如果采買或接觸砒霜和鴆毒,目標太大,而番木和馬前,比較可能。

金烏可汗看著許盈盈低眉思慮,喉嚨里很不自在地拖著長音,嗯了一聲。

許盈盈起身行禮,回身又凈了手,說道:“可汗中的毒不是烈性的,否則這兩日早已不能動彈的。不過,雖然是毒性不烈,解毒還是需要時日的。”

剛說完,烏金可汗卻仿佛沒聽見一般,又開口調戲起來。

“你就不擔心你男人嗎?”

許盈盈仿佛沒聽到一般置之不理,麻利地取來桌上的白色綁帶,又從腰間取出一個皮卷子攤開,拿出一小棒,在一個小銀盒里挑出白色藥粉,放在傷口上,然后綁上綁帶,全部動作嫻熟而一絲不亂。

“今晚,有任何異常疼痛或者瘙癢,請即可來叫我。”

說完,許盈盈依舊低頭,不和烏金可汗做任何交接,迅速收起她隨身的皮卷子、銀盒子,起身再次行禮,不等烏金可汗說什么,抓起剩余的干凈綁帶,一陣風奔出大帳。

“哈哈,你們看看,這小娘子,,,”

身后傳來金烏可汗帶著蒙語嘰里咕嚕說著,大笑著,許盈盈卻已經焦急地滿眼淚花上涌。

上官翼斜躺在大帳篷斜后側的一個小帳篷里,因為靠近烏金可汗的馬棚,時不時有陣陣草料和馬糞的混合氣味,飄進來。

說是小帳篷,其實就是個哨位臨時打盹的地方,地上的毛氈散發著陣陣腳臭氣和中原人不太習慣的羊油氣。

他雖然被人胡亂拖著,扔在這毛氈上,但還是用力側身,將頭靠在小帳篷邊的一個土質的燭火臺上,因為擔心毛氈上有虱蟲。

就在兩腿之間溫熱的血,粘膩著變冷的時候,一動不敢動的上官翼看到門簾一道日光閃過,許盈盈奔進小帳篷,兩眼圓睜地看著他兩腿之間的毛氈上,一大片深淺俱全的血污,有些順著毛氈的一處皺褶,流進毛氈下面的土里。

他急急地說:“別看了,快給我松綁。”

“大人,來不及了,你還在流血。”

“你,,,這是要干什么?”看著許盈盈急急脫下外衣,上官翼不解地低聲嚷道。

“你緊張什么,是我在脫衣服唉。”

說著,許盈盈又將中衣脫了,然后再穿上外衣,動作迅速麻利。

她將自己的中衣鋪在毛氈上,緩緩將上官翼滴著血的雙腿挪放在上面,簡練地說了句,這毛氈,不干凈。緊繃的面容,是上官翼從來沒見到的嚴肅。

“你,,,又要干什么?”上官翼看著許盈盈忽地湊到面前,鼻尖擦著自己的面頰,歪著頭、雙手伸進他懷里一陣亂摸,又不解地低聲嚷道,“你的那瓶創藥吶,沒帶嗎?”

許盈盈雙手自顧自地摸索,“哦,摸到了,你怎么放這里!”她從上官翼的側前腹的夾縫里摸出帶著體溫的小瓷瓶。

上官翼紅了臉、小聲嘟囔:“你問我好了,這么粗魯的,上來就摸。”

許盈盈壓根不理睬此刻上官翼的羞怯和抱怨,斷然沉聲說道,“大人,得罪了!”

然后片刻不待遲疑,伸手到上官翼的腰間摸索,扯開里面的內襯褲系帶。

“你,你,,干什么!”上官翼立即漲紅面頰,顧不上疼痛,發急地撅坐起來,卻被許盈盈看也不看地伸出左手,一把推了回去。

“別動!”

許盈盈一邊冷靜地說著,一邊迅速退下上官翼的褲子,定睛看著依舊在冒血的兩處傷口,因為方才上官翼的用力,血再次快速地流淌。

“好深的口子,這個死肥膘!”

她咒罵著,取出一旁準備好的兩塊白布放在傷口上,不等仍然掙扎起身的上官翼反應,猛地將雙手壓上去,身體也緩緩前屈用力。

一切動作都仿佛狂風過境,反綁著雙手的上官翼,正開口要說什么,卻被瞬間的疼痛卡住了喉嚨一般,只“呃”的一聲,便快速咬緊下唇,本能地曲著上半身。

稍稍能喘息兩下,他沖著許盈盈低吼,“給我閉上眼睛,你!”

許盈盈猛地反應過來,扭頭看向上官翼的臉色從漲紅變成慘白,臉上的汗珠將之前拔刀子時飛濺上去的兩處血珠,稀釋成了兩路淺紅色的條狀痕跡。

她不及細看,急忙閉緊雙眼。

上官翼的眼角緩緩滑落的淚珠,許盈盈在閉上眼睛的瞬間,看到了。

她的內心翻涌著各種酸楚——那個皇宮里華服金繡、鉛塵不染的上官翼,與現在這個渾身痙攣、慘白呻吟的上官翼,交疊浮現在她的腦海里。

逐漸感覺到手里的血不再火熱,許盈盈稍微松了半分力度,原本像兩個躁動的怪獸突突跳的刀口安靜很多。

她閉著眼睛對著面前的空氣說,“大人放心,日后盈盈必會天天守在你身邊。”

上官翼已放棄本能的對抗,頭靠回燭火臺上,凄然說,“先過了眼下吧。”

許盈盈聽出上官翼語氣略帶怨氣,她突然轉換了心境,微笑著說,“大人不必擔心!我剛剛,什么都沒看見。”

“你,你閉嘴!”上官翼又羞又惱,忍著性子低聲呵斥。

“你若再開口,我回帝京稟明,,,治你辱沒朝臣之罪,親自送你去刑獄長長記性。”他刻意沒說“圣上”兩字,是擔心帳外有人偷聽。

許盈盈聽出上官翼的惱怒,轉頭朝向上官翼,然后睜開眼睛,看著眼眶潮濕發紅的上官翼,她咧著嘴笑了起來,眼淚從她的細長的眼角,滑落。

“你哭什么!”上官翼看到許盈盈瘦削的脖頸抽動,發現她在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

他雖不知道原因,但很怕女孩子哭起來沒完沒了,便想開口和緩一下,“我,,,”

“大人,不要動。”許盈盈打斷了上官翼,示意他不要說話,緩緩松了手上的力道,默默感知著皮膚下的細微變化。因為不讓看傷口,她只能再次囑咐,“千萬別動。”

說完,許盈盈輕抬雙手,用雙肩擦干滑落到兩腮的淚珠,起身取了兩塊白素布,小心遮蓋在上官翼的襠部。

其實男人們的外衣都很長,而且她已經訓練有素的做了必要的遮蔽,只是她這么做,想讓傲嬌的上官翼,內心感受好一些罷了。

許盈盈回身將帳邊的一個留著換氣的小窗簾挑開,從皮圈子的小夾縫里取出一個小油紙包,細細攤開一層層的包裹,里面是一根彎月針和細線。

她面容誠懇地再次湊到上官翼的近前,用手里的一塊白素布,幫他拭去汗水,看著他一臉青灰色地看向自己,她說道:“大人,冒犯了,你要忍著點!”

上官翼又懊惱又無奈,立刻抱怨,“我都被你冒犯成這樣了,我還,,,”話音未了,只見許盈盈猛地將手中折好的白素布,一把塞進自己的口中。

他吃驚地看著許盈盈,不知道這個潑辣的女人接下來要干什么,又不敢再亂動,因為他不想再來一遍,按壓止血。

“大人,別誤會。”

許盈盈兩手縮回規矩地放在自己的膝頭,同時堅定地繼續說:“一會兒疼了你就用力咬著白素布。但請你務必配合我,放松雙腿,切記再疼也不能用力和我對抗。”

上官翼無言地喘息著,看著許盈盈迅速抽出懷中的巾帕圍在自己的口面上,并用一個精致的小夾子取來針和線!

他早年好奇,只在書上翻看過,知道現在的戰地醫官,可以用針線縫合傷口,但是沒想到……

一陣鉆心的疼痛襲來,仿佛方才熱辣的傷口,再次被一點點撕開,上官翼無處躲藏的迎接著戰地縫合術所帶來的一下接著一下的疼痛。

他只能咬著白素布,開始還拼命保持著喘息,清醒地數著刺進去又拎出來的針數,之后他放棄了,干脆讓自己用力地掉進疼痛的深淵里,而不做任何反應。縫合另外一條腿的時候,他默念,“再來一遍!”

然后身軀一軟、歪頭倒下,任憑自己在嗡嗡作響的幻聽里,沉沉閉上兩天不曾合上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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