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壯哉!格爾木……
書名: 拉薩河的色彩作者名: 王宗仁本章字數: 6293字更新時間: 2020-08-20 17:46:11
一
每次到昆侖山,我必須要去一個地方:格爾木北郊曠野上的烈士陵園。
這里埋葬著青藏兵站近700名官兵的遺骸。他們在4000里青藏運輸線上,走完了人生之旅后,歸宿于此。
這片覆蓋著一層白花花鹽堿地的茫茫戈壁灘,南接昆侖山,北鄰祁連山。我敢肯定地說,這是世界上海拔最高也是面積最大的陵園了。沒有圍墻,遠處的昆侖雪峰就是它的圍墻;也很少有墓碑,那一簇簇紅柳就是墓碑;沒有人管理墓地,只是風沙日夜不停地吼叫著。我的許多相識的和不相識的戰友為了征服這塊高地把遺骸永久地留在了昆侖山。我們曾經共同分享過戈壁明月給予的歡樂,也一起分擔過大雪封山帶來的憂傷。他們一生中吞咽了那么多的冰雪,直到最后閉上眼睛時,身上還蓋著厚厚的雪被。今天我如果輕而易舉地拋棄他們去尋找自己的樂園,良心會受到深深的譴責。
當初是誰把陵園的地址選在了這片曠野上?
留在我回憶屏幕上的最早埋葬在這里的仿佛是一位軍人的遺體,也許這就是這戈壁灘上的第一位“永住戶”。記得好像是20世紀50年代末,一個刮著干烈沙塵的周日午后,我邀了幾個戰友在格爾木散步。街上行人很少,偶爾有一峰駱駝站在路邊,慢慢吞吞地咀嚼著食物,風沙也像疲憊了似的懶洋洋地從路上吹過。給人的感覺這個白天世界的一半還在沉睡著。我們邊走邊聊,快走到萬丈鹽橋時,猛然間我發現路旁的荒灘凸起了一堆新土,插在上面的一個花圈告訴我們這是一座墓,花圈上有數的幾朵白花在干風里抖抖嗦嗦,顯得幾分悲涼,凄然。
這兒埋葬的是誰?
我和戰友們圍著墓包轉了幾圈,沒有發現任何痕跡可以告訴我們這兒埋的是一個什么人。就在我抬起頭向四周搜尋的一瞬間,忽然發現百米外的塄坎上站著一個小戰士,他正打量著我們,顯然對我們的行跡感到可疑。我看見他的衣袖上戴著黑紗,他很可能是剛離開墓地。我由此聯想到,這里埋葬的大概是個兵。
好些日子,我的心一直無法平靜下來,眼前總是浮動著荒原上那座孤零零的墓包,心里涌動著一種難言的酸楚。格爾木是個剛剛誕生的新城,執勤的部隊和駐地群眾加在一起也就是兩三千人,為什么城市和墓地幾乎是同時誕生?
他是青藏公路通車后我看到的第一個獻出生命的戰士,是昆侖山的第一個先人啊!
現在回想起來,似乎只是過了幾天,也許一場雪落地還沒有化完,當我再次來到那片荒灘時,就有了第二座、第三座墳墓,幾年不見,墓包就是一片;又是幾年不見,成了一大片……現在這里已經是近700名官兵的歸宿地了!
后來,漸漸地人們便把這片墓地稱作“格爾木烈士陵園”了。
二
相當長一段時間,我對格爾木烈士陵園的一個現象百思不得其解,這就是:這里的墳頭沒有墓碑。我曾和一些高原人就這個問題探討過,他們的答復是:這些亡人都是他鄉外地人,他們沒有親人在身邊,有的甚至連個朋友都沒有,誰去立碑!我又問:單位呢,難道領導不應該給他們立碑?答:單位的人就是有這片心,也只能是個愿望而已。因為那個年代格爾木是個帳篷小鎮,后來雖然從帳篷鎮脫胎成一個戈壁小城,遠天遠地的,一切供應都從內地運來,買根火柴也不容易,到哪兒去買做碑的材料,即使弄到石料,匠人呢?所以絕大部分亡人的墳頭插個木牌就不錯了。那些木牌經不住風吹日曬,不出一個月就沒有了!
時光似乎被鍍上了沉重的鉛塊,慢悠悠地流瀉在每一天我們走的歲月里。格爾木烈士陵園沒有墓碑的荒涼日子,一直繼續到“文革”后期。大概從20世紀80年代初開始,好像是一夜之間的事,許多墓前忽然長起了青石做的墓碑。原來這陣子駐格爾木各部隊對烈士陵園進行了一次清理。凡是可以確認的墓堆都逐一地進行了修建,立了碑;另外,這時也有一些死者的親屬從內地趕來高原,尋找親人的歸宿地。他們在千方百計確認了親人的墓包后,便在墳頭立起了碑。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格爾木烈士陵園發生了另外一種出乎人們意料的變化。這個變化發端于一位從陜北來昆侖山探望兒子遺體的老鄉身上——
那是一個朝霞染紅戈壁的早晨,當這個頭上扎著白羊肚毛巾的陜北農人扯著粗壯而悲凄的腔調在格爾木大街上邊走邊哭的時候,整個一條街的人都跟著他哭起來了。他自始至終哭訴著一句話:“娃呀,你怎么不讓大看上你一眼,你就不吭聲地走了呢!”這句揪人心的話是隨著哭聲顫出來的,久久地回蕩在大街的上空,每一個聽到這哭訴的人,都掩面而不敢望老農人一眼。
白發人哭黑發人,好叫人傷心!
大約一周前,正在田里收割麥子的老人接到了部隊的電報,說兒子病重,望他速來高原探望。老人似乎已經從這份電報上預感到了什么不幸,便賣掉老犍牛和一頭母豬做盤纏,匆匆地上了路。60多歲的人了,他不顧年大體弱,幾乎是一路跑著上了高原。
可是,晚了!他到格爾木的當天,患高山病的兒子已經病故,且安葬完畢。他打聽到安埋兒子的墓地后,連肩上的褡褳都沒顧得放下,就直奔陵園而去。
他一路長哭,一路訴說,還是那個哭腔,還是那句話。那佝僂的身子拖扯著扯不斷的哀憂和怨恨。
來到墓地,當他站在兒子的墓前時,突然中止了哭訴,只見他抓起墳上一把土,放在手心里碾著,反復用指頭碾著……
霎時間,墓地寂靜得如午后的谷底。
老農人在兒子的墳頭就這樣整整地站了一個上午,無語無淚無聲。
老人回到了兒子生前的連隊。
連里領導和兒子的戰友們圍著老人,他們不知道該用什么話安慰他,大家知道老人心里一定很難過。
沒想到,老人的話一出口,倒安慰起了大家。他說:“人已經死了,就是把眼淚哭干也沒有用了。他是我的兒子,是你們的戰友,我們為失去他都很難過,這一點我們互相都理解。現在大家該擦干眼淚,往前看。活著的人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大家都睜大眼睛望著老人,總覺得他還應該說說兒子的事。果然,他掏出一塊粗布手絹,粘了粘眼角,提了個要求:“我看到墳地里有一個死去的戰士是我的老鄉,我想把我兒子的墳和他的墳移到一起,請領導答應我的要求吧!”
連長聽罷,沉思良久,問道:“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老人回答:“孩子離開人世時沒有一個親人在身邊,我緊追慢趕地來了,也沒有最后看上他一眼,他太可憐了。現在走了,也是一個人孤孤單單地躺在荒灘上,想說句話、商量個事也沒有人做伴,想想吧,哪一個人的心里能沒有想說的話呢?”
連里領導答應了老人的要求。
次日,老人就和幾個戰士一起來到烈士陵園,把兒子的墳與那個老鄉的墳挪到了一起。
早出晚落的太陽,每天與昨天都不一樣。當又一次朝霞四射的早晨降臨格爾木時,烈士陵園里那座戰友合葬的墳墓顯得格外的美麗、壯觀。
三
在這里,我要特別提起一座群葬的墳墓。安葬在里邊的人為了修建格爾木至拉薩地下輸油管線而獻出了年輕的生命。
這幾簇紅柳,年年都是這樣富有頑強生命力地蓬勃在戈壁灘上。它不衰不敗,春來發芽,夏到開花,即使在嚴冬里那枝條仍像硬骨錚錚的鐵漢一樣裸露在寒風中。就在這幾簇紅柳中間,聳立著一座2米高的水泥墓碑——當時它是格爾木烈士陵園里唯一的墓碑。瘋長的紅柳,已經遮掩了墓碑的頂端,但是扒開紅柳可以看到墓碑上30位烈士的名字。描著紅色底漆的飽經雪霜侵蝕的英烈的名字,永不褪色,彪炳日月。
墓碑的后面,是一座比這里任何墓堆都大的墳包。不能說30位烈士都合葬于此,只能說這個墳包是30位烈士歸宿的象征。因為有這樣的情況:他們當中有一些人在獻身后沒有來得及運到格爾木烈士陵園里來,就地安葬了。比如,用凍雪掩埋在唐古拉山,用那繡著草根的黑黏土掩埋在藏北草原,用肥沃的土質掩埋在拉薩河畔;另外,有一些英烈獻身后根本沒有留下尸體,比如,被滔滔洪水卷走了,被炸山的沙石深埋了,在雪山探路或尋找水源時迷失了方向……所以說,這座合葬墓是30位烈士的“家”,家里卻不一定有30個人,有的人出征遠去還未歸來。但是,人們相信,他們一定會尋到這個家的。
我反反復復地看了墓碑上烈士的英名,發現漏掉了一個不該漏掉的名字。誰?
章恩佑。
章恩佑是總后勤部營房設計院的工程師,應該說他在單位所從事的工作是令人羨慕的。可是,忽然有一天他對自己總是待在北京不滿意了——那是他聽到部隊要在青藏高原修建地下輸油管線的消息以后,他決心要在那廣袤的大地上用自己的心血去鑄造這項舉世聞名的工程。于是,他主動要求來到高原,擔任了工程的總工程師。
章總上高原那年已經53歲了。他是一個在沸騰的工地上尋找自己生命歸宿的創業者。
身先士卒的章恩佑任何時候都出現在艱險的地方,組織技術攻關,解決施工難題。這是個很奇怪的現象:他的高山反應比一般人都要嚴重,有時頭疼得整夜難以入睡。但是他工作起來那股火辣辣的干勁就是年輕人也望塵莫及。有一次,他拿著儀器,攀著晃晃悠悠的梯子,登上10多米高的油罐鑒定安裝質量。年大體弱,再加上高山反應的襲擊,使他腳下一滑,摔了下來。要知道這是在海拔4700米的昆侖山上,這是氧氣缺乏的高原,他怎能經得住這樣的摔打?當下他的右小腿骨跌傷,同志們要送他到格爾木22醫院去治療。他指著工地上的帳篷很幽默地說:“人為什么要那么嬌氣呢,有點小毛病就住醫院,還不把醫院都擠破了?我就在這帳篷里躺幾天,一切都會好的!”
半個月過去了,他的腿痛倒是減輕了好多,不料身上又添了新的疾病——他突然感到肝區在隱隱作痛,先是輕微的,很快就急轉直下,疼得他有點支撐不住了。隨著工程的不斷進展,他的肝疼也在不斷加重,犯病的周期在縮短。章總心里明白,肝區有了病絕對不是輕而易舉就能治好的。他已經預感到自己的生命也許要和這項舉世無雙的工程同時完成。但是,他只是在心里這么想,沒有對任何人講,包括給家里人寫信也只字未提。
當他把一切都交給輸油管線工程的時候,同時也把生命交給了死亡。
章總繼續在高原工地上奔忙著。所不同的是,從此他總是拄著一根拐杖,邁步艱難地行走在每一個他認為需要去的地方。
一年過去了,拐杖戳戳點點地迎送了365次日出日落;
兩年過去了,拐杖著地的一端日日磨短,在手心的一頭天天變光;
三年過去了,拐杖在格爾木至拉薩河谷的地段上走出了一條閃光的小路。
他的肝病已經十分嚴重了。
同志們和領導都勸他下山休息,他的回答總是這么一句話:“等到輸油管線建成之后,我要給自己立一座紀念碑,那時候我就躺在這座碑下長期休息!”
大家的眼睛濕了,因為誰都明白,他所說的紀念碑就是墓碑。
三年間,減去坐車,他步行的路加起來超過了2000公里。
1978年夏日的一天午后,昆侖山被低低的陰云蓋住了面目,飄飄揚揚的雪花在天空中旋轉。章總要離開高原回內地了——醫生說,他在高原連一分鐘也不能再待了。他的肝病已經發展到了最后階段。
大家還清楚地記得他戀戀不舍地把那根伴了他三年的拐杖留在高原上的情景:上飛機前,他拿起拐杖,掂了掂,摸一摸;摸一摸,又掂一掂……
他含淚下了高原。
從此,拐杖就孤孤單單地留在了高原上,靠著墻角寂寞地站著,仿佛向人們訴說章總的故事。
他住進了醫院。從住院那天起,就是他生命的最后時刻的開始。他每天靠輸液維系著生命。
此刻,在青藏高原上,地下輸油管線正在進行著收尾工程,體力已經消耗得差不多的指戰員們忍受著極大的疲勞和高山反應的痛苦,做最后的奮力一搏。
躺在病床已經失去生活自理能力的章總,仍在苦思冥想地考慮著自己沒有來得及做的有關輸油管線的一些技術上的問題,提出了一個又一個方案,畫出了一張又一張圖紙……
別人告訴他,管線的所有事情都有了圓滿的結局,讓他放心。
突然有一天,他提出要再上一次高原,說是管道某個地方焊接上還有點疏漏,他要去看看。同志們告訴他,所有的問題都得到妥善解決,他也不相信,仍然固執地提出要上高原。
部隊領導理解他,特地派人拿著管線工程正常運行的照片來看望他,讓他親眼看看,他所掛心的一切都已經如愿實現。
可他呢,這時視力嚴重衰退,什么也看不見了。他只能讓同志們給他指點著,他用手摸著照片……
他很放心地走了。
臨終前,他說過一句話:“我很遺憾,我沒有在昆侖山下給自己做個紀念碑,我應該躺在那里休息……”
他仍然記著當初打算為自己做墓碑的事。
據說,后來有人特地在格爾木烈士陵園里為章總堆起了一個墓堆,里面埋的便是那根拐杖……
四
當然,并不是每一個死者都無親人在身邊陪伴。也不是每一個活著的人都有為故去的人立碑的愿望。也許是悲凄到了極處,也許是情愛到了頂點,有那么一些人他們在送親愛的人遠去時,讓其離開喧鬧,在偏僻、荒涼的地方“落戶”。
有一對夫妻臨終前留下遺言:絕不埋葬在陵園里,而要獨葬一處。
他倆剛舉行完婚禮就走了。死得好慘……
男的叫“李育田”,和我一起在汽車團政治處當助理員。他長得英俊、帥氣,一副金絲眼鏡給他增添了幾分文雅。他是屬于很有文化的那一類軍人。李育田的女朋友在他家鄉冀中平原上的一所小學當教師,我從李育田那里見過她的照片,長得少有的漂亮,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格外抓人。李育田是那種不可貌相的人,外表看文文弱弱,蠻書生氣,卻特別能吃苦。當時,跑青藏線的汽車部運輸任務相當重,我們這些機關工作人員,下基層的機會特多。李育田幾乎終年都隨車隊在線上跑。不論冬夏他總是穿一件皮大衣,蹬一雙氈靴子,典型的高原汽車兵的形象。李助理出發后什么臟活累活都下得了手,和戰士們相處得很融洽。正因為部隊運輸任務繁重,出發頻繁,李育田幾次推遲婚期,直到快30歲那年才從格爾木回家去完婚。
那是他假期將滿的一天,我們收到了他從家鄉拍來的電報,說是要和新婚妻子一起來格爾木。我們都理解他的心情,休假的時間一共30天,他回家半個月才辦的婚事,小兩口的新婚被窩還沒暖熱,就該歸隊了,難分難舍呀!帶著新娘返隊,不僅使他們可以相親相愛,延長新婚蜜月的日子,也給這女性罕見的男子漢世界里添一片誘人的色彩,帶來一份歡樂。
我們政治處的全體人員一齊動手,在那排泥土坯壘成的干打壘式的機關干部宿舍里,布置了一間舒適的新房,等候李育田夫妻的到來。每個人的心情都毫不例外地又激動又亢奮,好像期待的不是別人的喜事,而是自個兒的幸福生活。
日子在渴盼中總是很熬人心的。
就在我們估摸著李育田兩口該到格爾木的那天早上,突然有人捎來口信(當時青藏線沒有電話、電報之類的通信設備),說他們乘坐的汽車在祁連山下翻車,四輪朝天,女的當場死亡,男的壓成重傷。
我們政治處立即派人到了祁連山。事故現場仍然保留著:李育田已經送到附近的花海子兵站搶救。女的翻車時被摔出汽車大廂,她的面部正好擠在一塊巨石上,半邊臉被擠掉了,剩下的半邊臉也完全變了形,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李育田的生命只延長了幾個小時便停止了呼吸。他臨死前,用盡渾身力氣,斷斷續續地講了下面一段話,也算是他的遺囑吧:“我有罪!不該帶她來格爾木,我對不起她。她本來希望我繼續在家里度完蜜月再歸隊,是我一再說服她上了高原。你們不要把翻車出事的消息告訴家里人,老人們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也不要把我們埋在陵園里,隨便在昆侖山找塊地方,偏僻一點的地方,埋了就行。也不必立碑,讓大家很快忘掉我們。”
我們沒有理由不尊重李育田的遺愿,便在離陵園較遠的地方找了一座小山包,把他們夫妻倆安葬了。但是,我們也沒有完全按照他的遺愿去辦,最后還是把他倆翻車遇難的事通知了他的家人。使我們沒有料到的是,始終沒有人來高原探詢,料理他們的后事。細一想,也是,那年月,整個青海都沒有一條鐵路,更無航線可言,對人們來說,上一趟高原肯定像去一次外國一樣遙遠,迷茫。
那是我已經調離高原,來到北京的事了,據說李育田的父親到了格爾木。可是,時過境遷,他兒子和兒媳的墓堆已經與陵園里的墓堆連成了一片,且早被歲月蕩平,他根本無法辨認,無法找到了。
奇怪的是,次年,李育田夫妻的墳頭猛乍乍地長出了一棵胡楊樹。那棵樹孤零零,細條條的,很不壯實,隨著戈壁風搖來擺去。但是,它給這座荒墳以至戈壁灘帶來了令人振奮的生機。
昆侖山未增高。
那棵胡楊樹很快就干死了。禿光光的樹干依然挺著腰肢高高地站在墳頭……
我沉思著走在格爾木烈士陵園里。
我看見格爾木河在夕陽下踱著方步,在阿爾頓曲克草原上留下鷹翅膀一般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