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從鐵佛寺經幢說到天寧寺陀羅尼經卷
- 鐵佛寺的故事
- 高寶平
- 2663字
- 2020-08-18 18:09:16
王增清
在鐵佛寺東廂廡廊中矗立著一段八角形的石柱,這是一段寺院經幢的殘件,已經缺失了上部的頂蓋和短柱,以及下部的底座。寺院經幢盛行于唐代,是佛家信徒為祈愿祝福或祛災避禍而捐助刻造的石塔狀文物,塔柱四周刻有佛經,因為大多所刻為《陀羅尼經》,所以被稱為《佛頂尊勝陀羅尼經》幢,簡稱《陀羅尼經》幢,也有鐫刻《楞嚴經》和其他佛經的。
鐵佛寺的經幢原是天寧寺的舊物。湖州天寧寺,南朝陳武帝永定三年(559)建,初名龍興寺,五代后唐長興二年(931)改為天寧寺,舊址在今人民路中國銀行湖州分行處。據清同治《湖州府志》引用鄭元慶《湖錄》稱,天寧寺的經幢最多時曾有24座,鄭元慶曾將所見八座經幢文字拓印以后送朱彝尊研讀,《曝書亭集》收有朱彝尊為此所作的跋文。清乾隆年間,錢大昕、何夢華又先后親至搜訪,又得朱氏未見者四座。到了清道光年間,住在天寧寺附近的求古精舍主人陳經(抱之)所見景象已是“諸經幢縱橫委置”,毀損者過半。他從寺僧處得到經幢殘碑一塊,將其分割成數方,用留有經文的殘片嵌于端石制成硯臺,用來饋贈友人,因其材料特殊,形制別致,深受文友的珍愛。同治《湖州府志·金石略》載錄的天寧寺經幢有十五座,其中一座已佚,一座已經移置竹墩潮音庵,另有五座殘損。到清末民初,寺院已經廢棄,經幢尚存八座,但“或斷或圮,蓋已過半”,除了大殿兩座以外,還有山門前兩座。到了20世紀70年代,完整的天寧寺經幢已不見蹤影,文保單位從遺址上收得殘幢數段,將其中一段殘損相對較輕的柱體經修補后移置在鐵佛寺。經幢除了殘破部分,柱體文字尚可辨讀。該幢曾毀于唐會昌五年(845)滅佛之難,大中元年(847)十一月重立,時任湖州刺史令狐绹列名于后,同治《湖州府志·金石略五》對此幢有記載?!秲烧憬鹗尽贩Q該幢在天寧寺山門外東首,“鄭芷畦《湖錄》所收天寧寺經幢八座,此在其列?!币嗉粗煲妥鹩洶现环N。它閱歷了千年滄桑,如今已得到妥善保護。
天寧寺的陀羅尼經幢在一百年前還發生過一件陀羅尼經卷的故事。1917年,省立三中選址在天寧寺廢址辦學,是年夏天,在改建校舍過程中拆除了大殿前兩座經幢,施工時工人在經幢的象鼻中發現了兩個小紙卷。所謂“象鼻”是在經幢的柱體與短柱之間位置,在柱體的截面上有一個深約二寸的圓孔,紙卷就放置在這個圓孔里面。工人以為古字紙可以辟邪,以至爭奪而藏匿。時任校長潘廉深在許予獎勵后拿到了這兩個紙卷。這是兩卷很精致的袖珍型文物,紙卷的直徑大約比手指略粗,高在7厘米左右,展開長度則有220厘米。卷首四行三十六字題記:“天下都元帥吳越國王錢弘俶印《寶篋印經》八萬四千卷,在寶塔內供養。顯德三年丙辰歲記。”《寶篋印經》的全稱叫《一切如來心秘密全身舍利寶篋印陀羅尼經》,簡稱《陀羅尼經》,講述了佛陀應大婆羅門無垢妙光所請,到他的宅院接受供養,途中經過豐財院,為其開示無上法門一切如來心秘密全身舍利寶篋印陀羅尼的故事。由唐“開元三大士”之一不空(705—774)翻譯引入中國。據稱,書寫、誦讀陀羅尼經,或納入塔中供養,能消災避禍,免于三途之苦,延年益壽,得無量之德。因此,吳越王錢俶花費大量錢財分別在顯德三年(956)、乾德三年(965)和開寶八年(975)十年間三次各刻印了八萬四千卷《陀羅尼經》廣為散布,顯德本陀羅尼經是錢俶刊本中最早的一個。這個一千多年前的雕版印刷物,整篇經文以工楷寫刻,每個字都不過五六毫米大小,但點畫清楚,字形工整。卷首題記后面還有一幅“禮佛圖”,或稱“變相圖”,在9×4.6厘米的小框內生動刻畫了無垢妙光祈請佛陀接受供養;佛陀在豐財園開示寶篋印陀羅尼法門;佛陀往無垢妙光住處接受供養等三個主要場景。構圖疏密有致,佛像刻畫端莊,線條精細勻稱。無論是文字還是圖畫,在我國早期版刻印刷物中堪稱上乘之作,極具文獻史和版畫藝術史意義。潘廉深校長深知這件文物的價值,因此他將其中一件交給了當時吳興圖書館館長俞恒農先生,請俞館長收藏保管。
時隔十三年后的1930年,當時身在南京的潘廉深,偶然間讀到了王國維《觀堂集林》增訂本中《顯德刊本〈寶篋印陀羅尼經〉跋》一文,文中有“近出湖州天寧寺塔中,今歸烏程張氏”語,這“烏程張氏”或為南潯張石銘。潘先生看后大為驚異,連忙致信俞恒農詢問緣由。俞先生回答稱,經卷原托某君轉請朱彊村題詞,沒多久,經卷尚未送到彊村先生的手中,某君就去世了,但怎么會被張氏收藏,就不知其詳了。得知這一情況以后,潘校長將自己手中的另一卷《陀羅尼經》又交給了俞恒農館長。其實,我們從《王國維著述年表》(虞坤林編)可以得知王國維《顯德刊本〈寶篋印陀羅尼經〉跋》作于1922年,所以,這一卷《陀羅尼經》從吳興圖書館的入藏到流失前后不到五年時間,甚至更短。1936年,浙江圖書館舉辦了一次文獻展覽會,吳興縣立圖書館所藏《陀羅尼經》亦在送展之列。展后《文瀾學報》刊印《浙江省文獻展覽會專號》刊登了自五代至明代浙江“刻書文獻”100余種,湖州天寧寺的《陀羅尼經》列于首位。顯然,展陳的《陀羅尼經》已經不是先前的那一卷,而是潘廉深后來交付的那一卷了。
1936年浙江圖書館文獻展覽會結束以后,湖州天寧寺的兩卷《陀羅尼經》一直處于失聯狀態。直到1955年,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歷史學家傅路德教授為托馬斯·卡特所著《中國印刷術的發明及其西傳》一書的增訂本中補充了兩件五代時期的印刷物,即雷峰塔的開寶本(975)和湖州的顯德本(956)。傅路德稱956年經卷“為紐約某私人藏家所有”,不久這件經卷又被瑞典皇家所收藏。至此,兩個天寧寺經卷在失蹤至少二十年后,一卷已有了著落,而另外一卷仍然“失聯”。
一件珍稀國寶不幸流失海外,是國家的損失,也是湖州的遺憾。機緣巧合,與我曾有學術交往的一位原籍瑞典美國學者艾思仁先生曾親睹湖州顯德本《陀羅尼經》,并且專門撰文對經卷作過研究和介紹。承蒙艾先生的眷顧,三年前我有幸拜讀了他的文章和所附的經卷原件影照。盡管只是照片,但是我還是為它的精美絕倫所驚嘆,為我們的先人精湛的版刻技藝所折服。我想,這件千年文物在它面世百年以后能夠以復制還原形再歸故土,也可聊以慰藉湖州鄉親對它的念想。然而,這件國寶級文物流落海外的背后,還有諸多未解之謎,比如它離開吳興縣圖書館以后是如何被張氏收藏的?它在什么時候經誰之手流失海外?又是怎樣進入瑞典皇室?它的同伴天寧寺的另一卷今歸何處?等等,都有待時間和有意者去探尋答案。
本文作者:王增清,男,1950年10月生,浙江海寧人。曾任湖州師范學院圖書館館長兼黨支部書記,研究館員。專業方向圖書館管理學、文獻學和地方文史。主編有《苕水悠悠蕓香遠——湖州藏書文化研究》《湖州文獻考索》《湖州師院志》、點校有《儀顧堂集》等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