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趙一曼傳
- 李云橋
- 2120字
- 2020-08-21 18:27:09
二、吐血的代價
20世紀初,中華女性作為典型的弱勢群體,全然被“溺斃”在死水一潭的社會之中。由于受到“三從四德”這一傳統倫理道德準則和名節觀的強烈束縛,數千年間,她們的人格完整和身心自由根本無從談起。尤其是官宦和書香之家的女子,有點才氣并不難,難的是瀟灑脫俗的真性情。她們的性格多被這些束縛消磨殆盡。
就說李家的六姐妹吧,大姐坤俞和五姐坤輿算是幸運的,先后嫁給鄭佑之,還算過上了幾天被夫君重視的好日子,但都被病魔奪走了性命。被稱為小才女的三姐坤箎,偏偏嫁給一個守財奴,不幸早逝。四姐坤能命中注定要與瘋子共同生活。只有坤泰才氣、性情俱佳,而她的性情歷來不被封建社會所容,家長哥哥就千方百計地要挫敗消磨她的性情。纏腳、穿耳、不許外出讀書,然而,這些都無法壓抑幺妹的真性情。這是讓李席儒最頭疼的一件事,這不,最近又見幺妹在上伯陽、下伯陽到處串通,快20歲的大姑娘了,成何體統。還有一招是嫁一個管住她的強勢丈夫。于是他四處求媒,要把趙一曼嫁出去,免得她再出幺蛾子,做出“傷風敗俗”的事情來。這幾年,她在大姐夫“邪書”的蠱惑下,越鬧越大,早晚要禍及全家。
一時間,李家的大門快被媒婆踏破了。這使趙一曼很憤怒,她從后山采回來一大把豁麻(一種葉子帶刺的植物,人的肉體碰到它會產生刺痛感),看媒婆來了,她就站在大門口高聲叫道:
“我李幺妹,這輩子信仰獨身主義,看誰敢來說媒,我用豁麻蜇他。”
這樣一來,真的沒有人敢上門說媒了,媒婆們心里還罵著:“讓你李幺妹嫁不出去,當個老姑娘守在家里,誰敢要你這個惡婆娘。”
婦女工作屢屢受挫,周圍人不理解,家長哥哥步步緊逼,這些使趙一曼十分氣憤。由于氣極生悲,加之家族中肺病的傳染(母親、姐姐、嫂嫂都有肺病史),她病倒了,發燒、咳嗽、吐血。開始時,趙一曼盡量隱瞞,一來怕年邁的老母親知道了著急,二來怕那些逼迫她的人知道了看笑話,更不許她出門。但紙里包不住火,母親是仁慈的,她表示同意幺女出去讀書。面對趙一曼吐出的鮮血,哥哥也一改強硬的態度,慢慢軟了下來。弟弟紹堂得知后告訴了大姐夫。鄭佑之以“同志”的名義寫信鼓勵安慰趙一曼,信中寫道:
坤泰同志:
我們的血,本來是可以吐的,有時并且還要為民眾流血,但是你現在吐這個血,未免太令人難堪了!
糊涂的家長,有什么可以壓迫你?你又豈是這一般混蛋所能壓迫下去的。然而萬惡的社會制度,終于逼你吐血了。
自然,只要你能夠將養,吐一兩口血也還是不要緊;但孤立無援的你,時時又要受強盜兄嫂的壓迫,家族的屈抑。母親呢,太軟弱了,不能與你做主。兄弟呢,太混賬了,不能與你分痛。姊姊呢,各有各的事,并且受社會之拘束不能盡力幫助你。
已經有了吐血的病根了,豈能時時再去受一些悶氣……
你在家自習,并且實行組織支部,這自然是頂好的;但是你要自量,假如你的毛病加了,或者兄嫂的壓迫不減,或者覺悟的人太少,團體發展不開,那么我就勸你實行出門,到重慶女二師校去讀書,因為該女二師校內,是我們的同志廖劃平在辦;你去可以多得教訓,多練習團體生活,將來學成回鄉,再做鄉村運動,也還不遲。
你若是贊成我這話,請回我一信,我好去辦交涉。至于家庭之內,你也不必把你吐血的事死死瞞住,盡可逢人宣布。一面托二姐幫你分家,再不然就要分居,如其分家分居這兩層都辦不到,你也不必顧忌了,把你脫離家庭的宣言做起來,我拿去替你登報,暑假后就實行脫離家庭,我愿同你那幺弟送你去重慶(二姐去更好)。
至于經費一層,你能籌好多算好多,姊、弟們能幫助你更好,此外我愿負完全責任。
坤泰同志啊,你出門讀書的事,早該成功了!我因為要辦學堂,實行鄉村運動,并且我也不深知你是一個好同志,所以不愿受眾人的誹謗,出全力來幫助你?,F在我已深信你是一個頂好的同志了,我就是辦十年學堂,也未必能得到一個像你一樣的同志。所以我要竭全力幫助你。造就了你一人,勝得過教育三四百學生!這便是我極要幫助你解放的一點苦心。
你那敢作敢為的二姐,當然是我們的好同志,但是書讀少了點,假如能夠同你一路去讀書,造就當然與你一樣。我想這回她已回來,必然要替你設法。她說約你過她曾家灣去,我極贊成,妹子到姐家是極平常極正大的。我想任何狠毒的家長、喪心的家族都不至于反對你的;若連這一點都要反對你,你還要什么家庭?
現在國民會議的呼聲正高,我希望開會時特別允許婦女團體加入,把你提議的議案完全通過,那么我這些話是空話。我在此很鄭重地祝你一面將息病軀,一面組織團體,一面宣傳國民會議。但病體要緊,留得身子在,事業終究要成功。
你的同志 佑之
二月初六日
讀完這封信,趙一曼非常激動。大姐夫在這封信里改變了稱呼,稱她是一個頂好的同志,聲稱辦十年學堂,也未必能得像她一樣的同志。造就一個她,勝得教育三四百學生。難道李幺妹會有這么大的力量?她下定決心,一定不辜負大姐夫的希望,要做女界的先鋒。趙一曼心里開朗了許多,她暗下決心,醫好病體恢復健康,投入到解放婦女的實踐中去。
這也許是一次斗爭的小小勝利,其代價是吐幾口鮮血。媽媽最了解女兒的性情,天生敏感,不受拘束,她怕一曼在家里待著會愁悶壞了,正好開春天氣暖和了,帶女兒到石寶寺去燒香還愿,順便散散心。趙一曼樂意接受母親的安排,這樣正好實現她聯絡婦女同胞、組織婦女解放同盟會的愿望。